房 芳
加西亞·馬爾克斯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他傾力創(chuàng)作的《百年孤獨》講述了馬孔多小鎮(zhèn)和布恩迪亞家族的興衰變化及其傳奇故事,利用宿命式的輪回敘述記錄了布恩迪亞的家族命運,同時也暗喻了拉美國家的百年歷史。在荒涼失落與荒唐可笑中,《百年孤獨》中所描述的布恩迪亞家族歷經(jīng)7 代人的繁衍最終走入殊途同歸的孤獨命運。
在《百年孤獨》的寫作期間,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身處動蕩不安的拉美地區(qū),不穩(wěn)定的生活環(huán)境和戰(zhàn)亂頻發(fā)的動蕩年代催生了馬爾克斯的寫作欲望。拉美地區(qū)保守黨與自由黨之間的理念之爭、利益糾紛,以及外來思想、科技、文化的入侵,為馬爾克斯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可謂“家國不幸,詩家幸”。正是因為身處于這樣的社會與政治環(huán)境中,馬爾克斯手執(zhí)筆墨,以拉美地區(qū)動蕩時期的社會與政治環(huán)境為模板,將國家動亂史濃縮到一個具有典型代表的小城馬孔多之中。在馬孔多小鎮(zhèn),布恩迪亞家族7 代人在宿命式的輪回中經(jīng)歷了各式各樣的孤獨,遇到了種種離奇怪誕的事件,人性扭曲與戰(zhàn)爭罪惡在小說中被諷刺得淋漓盡致。
魔幻現(xiàn)實主義指的是一種將魔幻因素自然融入現(xiàn)實背景的文學流派。它于20 世紀50 年代興起于拉丁美洲,它將現(xiàn)實與幻想融為一體,不僅表現(xiàn)為一種敘事技巧,更是一種創(chuàng)作手法。之所以稱這種敘事手法為魔幻,是因為其使用神話故事與民間傳說激發(fā)人們的創(chuàng)造力。魔幻的本義是指虛構(gòu)、奇異、怪物、邪惡、荒誕、神秘、執(zhí)迷、古怪、詭異的內(nèi)容。文學虛構(gòu)的魔幻世界總是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但敘述主題仍然是描寫現(xiàn)實世界,只不過它沒有采取寫實手法,而是采用夸張、諷喻的方式。魔幻現(xiàn)實主義寫作手法的好處是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需要做任何所謂的合理性解釋,這就給文學創(chuàng)作開辟了很大的空間。魔幻文學題材的內(nèi)容都來自現(xiàn)實生活,同時作家又會大量引入各種超自然力量,從而營造出一種撲朔迷離的虛空現(xiàn)實。但這并不會使這個虛空的魔幻現(xiàn)實“失真”,因為貫穿其中的人物角色情感與現(xiàn)實生活是基本對應的。[1]在魔幻世界里,人性的本質(zhì)存在與現(xiàn)實世界是一樣的,人在魔幻世界中既有悲歡離合,也有七情六欲,只不過在文學虛構(gòu)的魔幻世界中人付諸實踐的方式更為極端,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反映出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作品的獨有魅力。
根植于歷史,是因為馬爾克斯書寫的是拉丁美洲近代一百多年來的動蕩史,拉丁美洲在近代長達三百多年的發(fā)展史,是伴隨外來文明入侵的歷史。在這樣一片飽經(jīng)摧殘和滄?;靵y的大陸上生活,自然會看到很多令人匪夷所思、荒誕不經(jīng)的事情,有些現(xiàn)實總讓人感覺到魔幻得不真實。所以,這樣一塊大陸能夠產(chǎn)生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也不足為奇。[2]
通讀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在家族第一代,與妻子烏爾蘇拉共同出走的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是一個極富創(chuàng)造力的人,他年富力強且有領導力,帶領著妻子和追隨者,他們翻越山脈,蹚過沼澤,終于找到了一個河邊棲息地,在那里他們砍伐樹木開辟出空地,建立了馬孔多村。那時的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有條不紊地帶領全鎮(zhèn)的人們勞動生活、建立家園,他受人尊重,威望甚高,擁有馬孔多公認的領導治理權(quán),是“未冕之王”。這一代的歷史對應的是剛剛脫離西歐大陸在南美加勒比海開拓新天地的西班牙拓荒者。[3]布恩迪亞家族第二代誕生的時候,村莊迎來了一個吉普賽人梅爾吉亞德斯,他從歐洲帶來了磁鐵、放大鏡、煉金術、照相術,以及航海用的觀象儀和六分儀等。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見識了外界的偉大發(fā)明之后,認識到了自己曾經(jīng)生活的落后,于是開始玄想和實驗。他首先想用磁鐵去開采金礦,在用磁鐵丈量完附近的大地之后便失敗了;接著他幻想用放大鏡制造灼燒敵人的武器來征服世界,在設計完武器圖紙裝在信件里郵遞給軍方后,便落入無盡的等待,他又失敗了;后來他又迷失在天文演算和航海術中,迫切地想要證實自己的“地球是一個桔子”理論,這次他迎來了身邊人的嘲笑與不理解;最終他沉迷于煉金術中,消耗了自己的余生光陰。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富于進步性的精神世界和充滿錯誤的做法,使他與整個現(xiàn)實世界格格不入,他陷入孤獨之中以至于精神失常,被家人綁在一棵大樹上,幾十年后才在那棵大樹上死去。彼時的歐洲大陸隨著工業(yè)革命的爆發(fā),各種偉大的發(fā)明涌現(xiàn)出來,而拉丁美洲還屬于閉塞、落后、愚昧的農(nóng)業(yè)社會,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對吉普賽人帶來的各種發(fā)明進行嘗試,但最終都失敗了。這是作者馬爾克斯諷喻拉丁美洲在面對外來先進科學發(fā)明時的無奈,他們無法用科學發(fā)明改善自己的生活,卻總是因為各種科學發(fā)明而陷入玄想之中荒度光陰。
在家族第二代,最具有代表性的二兒子奧雷里亞諾少年時就有預見事物的本領,他參加了自由黨革命軍并成為革命軍總司令,在全國有生殺之權(quán)。可是在與保守黨政府無休止的戰(zhàn)爭中,他認識到這場戰(zhàn)爭毫無意義,于是他與政府簽訂合約,停止戰(zhàn)爭,然后自殺。但沒有自殺成功,此后他與17個外地女子姘居并生下17個男孩,這些男孩在追隨父親足跡的過程中被保守黨軍隊一一暗殺,只有老大奧雷里亞諾·何塞存活。奧雷里亞諾年老時,心灰意冷,走進父親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實驗室整日煉金子做小金魚,每日做兩條,滿25 條重新在坩堝里融化,如此往復,與他的父親一樣過著不被理解、與世隔絕、孤獨渾噩的日子,一直到死。這段歷史折射了整個拉美近代史上黨派紛爭的痼疾,17 個兒子代表著拉美地區(qū)17 次的內(nèi)部戰(zhàn)爭,自由派與保守派的無意義戰(zhàn)爭,使拉美地區(qū)久久處于動蕩之中,人民無法安居樂業(yè)。[4]
在家族第三代,奧雷里亞諾上校的17 個兒子中的特里斯特將外面文明的產(chǎn)物——火車開到了馬孔多,蒸氣四溢、轟鳴聲滾滾的火車頭帶來了新的變化。彼時的外國勢力利用跨國公司在拉丁美洲經(jīng)營大農(nóng)場,在把控國際糧食市場的情況下,廣泛種植各類農(nóng)作物作為工業(yè)生產(chǎn)的原材料。[5]第三代只有何塞·阿爾卡蒂奧的兒子阿爾卡蒂奧和奧雷里亞諾的兒子奧雷里亞諾·何塞存活,前者靠著外國勢力的支持成為馬孔多小鎮(zhèn)有名的暴君,后者參軍之后死于亂軍之中。獨裁者的形象,正如馬爾克斯所說:“我們這個大陸不曾有過片刻的安寧……就在我們這一代,有過五次戰(zhàn)爭,十七次政變和出現(xiàn)了一個魔鬼般的獨裁者,他打著神圣的旗號率先開展了拉丁美洲當代的種族文化滅絕。”[6]
在家族的第四代,阿爾卡蒂奧與妻子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生下了一個女孩和兩個男孩。女兒美人兒蕾梅黛絲楚楚動人,洞明世事,超脫于俗世之外,在一個寂靜的夜晚,她神奇地抓著一個雪白的床單乘風而去,永遠消失在空中。這預示著拉美地區(qū)的人在這個時代再也不可能有洞明世事的獨立的人,如果有,也只能永遠消失。因為在經(jīng)歷戰(zhàn)爭之后,彼時拉丁美洲的眾多民族獲得國家獨立,但是人民并沒有成為國家的主人,外來文明的大財團與當?shù)氐拇筌婇y控制著國家的命脈。[7]第一個兒子阿爾卡蒂奧·第一,他目睹政府將罷工工人的尸體裝滿兩百多節(jié)火車皮,一條條尸體就像一根根變質(zhì)的香蕉一樣被扔進大海里,他被恐懼壓倒,癡傻地待在房間里研究吉普賽人留下的羊皮卷,直至孤獨地老死。這里是馬爾克斯對歷史上1928 年在屠殺中慘死的無辜人民的無聲紀念。第二個兒子奧雷里亞諾·第二則失業(yè)在家,整日縱情酒色、荒度光陰,在荒誕的孤獨中病死。
家族的第五代是奧雷里亞諾·第二的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長子沉迷于情愛和享受,靠變賣家業(yè)為生。這里影射的是拉丁美洲只能向國際販賣廉價工業(yè)原材料的現(xiàn)實。大女兒雷納塔·蕾梅黛絲(梅梅)與香蕉公司汽車庫的機修工馬烏里肖·巴比倫私通,最后以慘劇收場。小女兒阿瑪蘭妲·烏爾蘇拉面對馬孔多小鎮(zhèn)的各種陳規(guī)陋習,迎難而上,決定定居下來拯救這個災難深重的村鎮(zhèn)。
家族的第六代,雷納塔·蕾梅黛絲(梅梅)的私生子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從小在神學院中孤獨長大,它只潛心研究吉普賽人留下的羊皮卷,對周圍現(xiàn)實世界漠不關心。被孤獨折磨的他,與姨母阿瑪蘭妲·烏爾蘇拉發(fā)生亂倫關系。生下的第七代是個長豬尾巴的男孩,正合羊皮卷卷首的提要中所講的那樣:“家族中的第一個人將被綁在樹上,家族中的最后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瘪R爾克斯本人說:“看似很魔幻的結(jié)尾,對我們來講就是每天的現(xiàn)實。整個拉丁美洲都被外來文明的強力文化打斷、分割,只剩一種碎片化的孤獨。經(jīng)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再出現(xiàn),因為歷史和現(xiàn)實不會重演?!保?]
故事的開始是西班牙人的后裔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和妻子烏爾蘇拉的新婚,兩個人是表兄妹,共同生活在一個古老的村落中,這個村落的先輩勤勞、善良,村莊是省內(nèi)最好的村莊之一。兩人從一降生就耳鬢廝磨在一起,他們走向婚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當他們想要表示結(jié)合的愿望時,家長們出于一個流傳的“先例”,堅決阻止,家長們害怕兩人的結(jié)合會生育出一個“鬣蜥”。因為烏爾蘇拉的一位姑媽嫁給了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一位叔父,二人婚育后生出的一個兒子屁股上長著一條拔塞器形狀的軟骨尾巴,這個可憐的兒子活到四十二歲仍童貞未失,他日夜癡傻地穿著一個肥大寬松的褲子遮蓋尾巴的怪異,那個尾巴末端有一撮毛發(fā),最終在忍無可忍之下他拜托一位屠夫朋友剁掉這條“豬尾巴”,但是尾巴被剁掉的同時他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不管這個神奇詭異且荒誕的故事是真是假,家長們對于家族歷史都非常忌憚,所以極力反對這樁婚事。但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自然不在乎,他憑借十九歲的輕狂說道:“我不在乎生下豬崽兒來,只要會說話就行。”于是在三天三夜的吹吹打打和宴飲歡笑中,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和烏爾蘇拉成婚。妻子烏爾蘇拉害怕媽媽所說的故事應驗,拒絕與丈夫發(fā)生實質(zhì)性的婚姻關系,但由于擔心魁梧而任性的丈夫趁自己熟睡時強暴自己,于是整日整夜帶著母親為他縫制的“貞操帶”,這個貞操帶里層是帆布襯褲,外裹皮條加固,褲門由粗大的鐵索扣住。這樣并不完滿的婚姻生活持續(xù)了一年,烏爾蘇拉仍保持處子之身的流言在鄰里之間四起,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在斗雞時與一名叫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的發(fā)生口角,被其譏諷:“看這只斗雞能不能幫上你女人的忙。”[9]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盛怒,二人相約決斗,結(jié)果是普魯鄧希奧·阿基拉爾被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一個標槍刺死。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回家之后用標槍指著烏爾蘇拉,盛氣凌人地提出完婚,于是二人正式發(fā)生夫妻關系。但二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于是出走,和幾個像他們一樣年輕的朋友們根據(jù)神諭在靠海的一條河邊建立了自己的家園——馬孔多。馬孔多的新建,表面上是因為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決斗殺人后受到良心譴責所致,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源于“豬尾巴男孩”的詛咒故事。具有宿命輪回意味的是,這個“豬尾巴男孩”的故事并沒有在布恩迪亞家族的第一代變?yōu)楝F(xiàn)實,而是在第七代變?yōu)榱爽F(xiàn)實。第七代的奧雷里亞諾看到自己剛出生的兒子有個豬尾巴之后僵在原地,回憶起吉普賽人梅爾吉亞德斯在羊皮卷卷首寫的提要:“家族的第一個人被困在樹上,最后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于是,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生的豬尾巴男孩被螞蟻啃噬,隨后大風把馬孔多小鎮(zhèn)卷走。
馬爾克斯生活的拉美地區(qū)是一塊復雜的大陸,交叉并存著民間原始宗教、原始神話、黑人文化、印第安文明,這樣這塊大陸便蒙上了一片神秘的色彩,馬爾克斯從小浸染在這樣的文化里,繼承了拉美地區(qū)印第安人文化傳統(tǒng)的精髓。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觀念中最主流的就是宿命論,在印第安人看來,命由天定,人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人的一生都要受到命運之神的安排??v貫《百年孤獨》整部小說,“豬尾巴嬰兒”的故事作為最大的伏筆,配合羊皮卷的神秘預言,體現(xiàn)了深深的宿命論內(nèi)涵。整個布恩迪亞家族因為第一代不信“豬尾巴嬰兒”的故事開始,也因為“豬尾巴嬰兒”的故事在第七代應驗而結(jié)束,命運的安排是推動《百年孤獨》劇情發(fā)展的重要力量,文貴曲,言貴直,這就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寫作手法的獨特魅力。[10]
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在故事開頭采用的是“多時空并置”的處理手法。他用倒敘的回想與談話,描寫過去的時空;用平鋪直述的筆鋒,描寫現(xiàn)在的時空;用預言式的伏筆,描寫未來的時空。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在馬爾克斯的筆下從來不是單獨發(fā)生的,而是多時空并置、多時空嵌套,前后關聯(lián),內(nèi)容錯雜,以此形成一個循環(huán)敘事的結(jié)構(gòu)和龐雜的人物角色關系。多時空并置與多時空嵌套的寫作手法,在讀者初讀時往往使人摸不著頭腦,理不出故事的主線脈絡,只有讀完之后才會使人恍悟。因為時間線在多時空并置的情況下是混亂的,是交錯在一起的,它的好處是制造“循環(huán)往復”的獨特審美體驗,并使現(xiàn)實空間的時間線更顯神秘。
如《百年孤獨》的開頭“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11],直接將布恩迪亞家族第二代發(fā)生的故事做倒敘,可是一個“回想”又把過去的事情并置于故事主線。初讀時,讀者往往分不清楚哪條故事線是主線,正是這種模糊性,制造了一種“層層剝洋蔥”的探秘體驗,從而緊緊抓住了讀者的心。而且更進一層的是,在敘述方式上,馬爾克斯不僅進行多時空并置,而且進行多時空嵌套,所謂嵌套是指在“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第一層時間主線上多次重疊時間線。如在描寫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叵肫鸶赣H與自己在一起的時光中,首先是插入一個外來者——吉普賽人梅爾吉亞德斯,然后不再描寫上校與父親的事跡,而是直接單獨描寫父親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與這個吉普賽人的事跡,吉普賽人每一次到來都會從外界帶來新鮮的科學發(fā)明。每一次父親沉迷于新的發(fā)明開始玄想和搞實驗時,妻子烏爾蘇拉(上校的媽媽)都會抱怨丈夫。在描寫烏爾蘇拉抱怨的內(nèi)容時,作者馬爾克斯又會插入烏爾蘇拉對丈夫的回憶,以此便構(gòu)成了多視角解說與層層嵌套的時空敘事架構(gòu)。如上所述,旁白敘述—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貞浶詳⑹觥獖W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回憶中的母親烏爾蘇拉的敘述,這是三個敘述視角,這就是多視角解說,又名多時空并置敘事手法。而上校的敘述下嵌套著她母親的敘述,這就是多時空嵌套的敘事架構(gòu)。
在敘述方式上,每增加一個人就增加一個敘述視角,每一個敘述的人正在經(jīng)歷的事情、回想過去的事情、暢想未來的事情都會形成新的時空。這類似于英國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的電影《盜夢空間》的設置,時間存在于每個人的腦海中,每個人共有的記憶形成了過去的時空;每個人正在經(jīng)歷的事情構(gòu)成了現(xiàn)在的時空;每個人單獨暢想的未來又發(fā)散成無數(shù)個獨立時空。時間與空間在《百年孤獨》的敘述框架里既是交叉的,又是嵌套的;既有一個大的主線脈絡,又被分散成各個獨立的線索脈絡。讀者每走進一個敘事時空,就像走進一片未開墾的新大陸,神秘和未知吸引著讀者持續(xù)探索。當讀者在時空并置與時空嵌套的敘事框架里經(jīng)歷了多個時空的閱讀體驗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獨立時空的敘事線互相是有聯(lián)系的,一旦各個獨立時空發(fā)生的故事線因果關系確立后,主線的敘事脈絡就會呈現(xiàn)于讀者視野。[12]
《百年孤獨》這部小說顛覆性地把主觀時間和客觀時間混合在一起,在封閉式的環(huán)形敘事結(jié)構(gòu)中,主角的孤獨被無限放大。馬爾克斯在《漫談寫作》中說道:“有時候?qū)懶≌f的樂趣就在于此,就像做實驗一樣,時空敘事手法并沒有固定的公式,很多破碎的時空組合在一起往往是自相矛盾的??梢遣蛔韵嗝埽蔷褪莻€教條主義者。因為一旦陷入公式性的時空敘事結(jié)構(gòu),那就代表藝術的死亡?!保?3]如果我們對這些時空進行分類,就會發(fā)現(xiàn)《百年孤獨》中的時空敘事手法是各有韻味、各有用途的,有客觀世界的“物理時間”,有人物直觀感受的“心理時間”,有角色回想過去或暢想未來的“虛擬時間”。原來時間有多層含義,時間在馬爾克斯的筆下不是一個概念,而是具體的、形象的,這一全新的時空觀在意識流上無先后順序,它處于往復流動的狀態(tài),而空間則在顛倒錯亂的時間中成為碎片。中國的佛家講“緣起性空,生滅不住”,所有的事物都是因緣聚會而成,也會因緣離散而滅,馬爾克斯對時空的敘述正合此理。時間對于馬爾克斯來說不是固定的,而是生生流轉(zhuǎn)的,生生流轉(zhuǎn)的奧秘來源于角色人物之間的因緣聚會,時間的消失也源于人物與人物之間的因緣離散。因為現(xiàn)實生活本身也是生生滅滅,無有相生??陀^地說,正是馬爾克斯犬牙交錯的時空并置處理手法與層層遞進的時空嵌套處理手法,為《百年孤獨》的魔幻現(xiàn)實色彩增添了探秘的色彩,使其魔幻性藝術魅力更加凸顯。
《百年孤獨》濃郁的魔幻色彩,主要是由象征性的各類道具、預言、荒誕事件等構(gòu)成。用一件事、一個極端的個人、一個荒誕的道具、一個沒有合理性的預言來隱喻某種現(xiàn)實,是該小說常用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筆法。[14]
如貫穿故事始終的“豬尾巴男孩”的故事,就是最具代表性的象征符號之一,它代表的是“命運”,命運是一種不可抗力,人在命運之前無論如何折騰,都會走向命運最終指示的結(jié)局。在此作者是在象征性地告誡世人:不順應命運的安排而妄自作為,不僅無效,而且荒誕,人力有限,不尊重自然的規(guī)律就會被反噬,如吉普賽人梅爾吉亞德斯所患的奇怪病癥,他周游世界,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染上那個地方的特有病患,他在波斯患上紅斑病、在馬來群島患上壞死病、在亞歷山大患上麻風病、在日本染上腳氣病、在馬達加斯加患上鼠腺疫,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被那個地方特有的陰晦骯臟侵蝕,這象征的是“世界的不完美”,人們的固有印象總是對未知世界充滿美好的期待,可是吉普賽人的隱喻卻在告誡世人:沒有任何地方是天堂,任何事物都有壞的、負面的一面,恰恰倒霉的是,他所經(jīng)歷的地方留給他的都是病毒與痛苦。[15]如第三章里馬孔多小鎮(zhèn)集體失眠所患的健忘癥就是象征著“歷史”,小鎮(zhèn)的居民在慢慢遺忘的過程中生活無法自理、生產(chǎn)無法進行,今夕不知何時,今日不知做何事。作者在用這個荒誕的變故告誡世人:銘記歷史才能走向未來,沒有過去的國家也將沒有未來。如布恩迪亞家族第四代女兒美人兒蕾梅黛絲,她美麗脫俗,洞明世事,經(jīng)常赤身裸體游走,因為她不想被世界上的任何外物束縛,于是在一個寂靜的夜晚神奇地抓著一個雪白的床單乘風而去,不知所蹤。宛若處子的蕾梅黛絲形象,象征的是“純真”,純真在馬孔多小鎮(zhèn)之中一刻也無法存活,因為這里的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癡迷兒”,早就喪失了原始的、簡單的、純粹的人性本真。如奧雷里亞諾·第二的奇怪遭遇,他一旦與情婦在外鬼混吃喝玩樂,家里妻子照顧的牲畜就會迅速繁殖起來并給他帶來財富,只要他一回到家中試圖參與生產(chǎn),即使只是在牲畜圈外走一圈,這些牲畜就會離奇死亡進而導致他家業(yè)破敗。馬爾克斯用奧雷里亞諾·第二象征“男人的破壞性”,作者用這個荒誕的故事說明:男性只要不破壞,女人管理的家業(yè)就自然會興旺,雖然這個論述比較牽強,但這是馬爾克斯對男性破壞力的諷刺。如那個吉普賽人梅爾吉亞德斯的羊皮卷手稿,它是“未來”的象征,家族的第六代繼承人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整日躲在陋室窮經(jīng)皓首,卻對現(xiàn)實世界漠不關心,當他看到自己的豬尾巴兒子被螞蟻吃掉時,羊皮卷手稿的預言也自動顯示出來:“家族中的第一個人將被綁在樹上,家族中的最后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因為這時所謂羊皮卷上的未來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現(xiàn)實。未來并不是通過預知走進去,而是通過現(xiàn)實促成的,馬爾克斯在這里諷喻的是空想的、窮經(jīng)皓首的人們。象征性的符號,本質(zhì)上是對事物極端夸張的一種表述,在這個表述框架里,只有塑造具有典型意味的離經(jīng)叛道或者荒誕不經(jīng),才能凸顯魔幻文學的奇詭氣質(zhì)。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還常常使用“擬象”對事物比喻形狀,以此來制造魔幻趣味。如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沉迷于葡萄牙人的地圖和多種航海儀器時,他對空間進行擬象感知,當他終于苦思冥想出來后,激動地向大家透露自己的發(fā)現(xiàn):“地球是圓的,就像個橙子?!背茸泳褪撬谀X海中對地球的擬象。奧雷里亞諾·第二在看到政府的二百多節(jié)火車轟鳴著駛向港口時說“就像個海蛇”,明明是火車,他卻在腦海中擬象為一個詭異的海蛇,潛意識中是他的恐懼在作祟,因為他看到很多尸體像一根根香蕉一樣被扔進火車皮,所以擬象整列火車是一個吞噬人類殘骸的可怕怪獸。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被綁在廣場臺子上的十字架上時,看到下面烏泱烏泱涌動的人群,在腦海中他將整個廣場擬象為一個大大的白色瓷盤子,他把竄動的人群擬象為蠕動著的各式各樣的蝌蚪。如烏爾蘇拉去探監(jiān)兒子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看到一個個侍衛(wèi),她的腦海之中將那些身穿黑制服的警官擬象為一個個黑色的棍子,她時時刻刻怕這些棍子會騰空而起鞭笞自己的兒子。如此種種,數(shù)不勝數(shù),正是這些擬象(或稱比喻)使《百年孤獨》的魔幻趣味不斷涌現(xiàn),正是這些擬象使這部巨著的魔幻場景豐富多彩。[16]
馬爾克斯還會運用大量的人物幻覺制造奇觀,以營造魔幻氛圍。如費爾南達有一冊配有金色小鑰匙的精美歷書,她的靈修導師用紫色墨水標出需要禁欲的日期,她看著這些標志著圣周、主日、守節(jié)日、靜修日、彌撒日的紫色標記,會不自覺地出現(xiàn)幻覺,仿佛自己身處時間的牢籠之中,她一年中可行房的日子分散在紫色墨水標記的小叉之間,如同一頭頭待宰的黑牛。再如蕾梅黛絲出場時,她的美貌驚心動魄,對男人有特殊的誘惑力,烏爾蘇拉為了保護蕾梅黛絲,騙她說與這些男人中間的任何一個發(fā)生關系,都會生出長豬尾巴的孩子,她信了祖母的這套恐嚇說辭,以致看到男人就會不自覺地產(chǎn)生豬尾巴的幻覺。人物的幻覺會讓本來平常的現(xiàn)實出現(xiàn)詭異的感覺,這就是馬爾克斯營造魔幻氛圍的絕招。
《百年孤獨》中的七代人在行事習慣上受到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遺傳,一旦受到外界的打擊,就會通過無盡的、無意義的做事來抵抗內(nèi)心的孤獨。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在科學發(fā)明的應用上屢屢碰壁,于是整天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不斷地往金子中加入化合物,然后再從其中提取出純金,如此循環(huán)往復,他通過徒勞的勞動來消除寂寞和抵抗內(nèi)心的孤獨。第二代奧雷里亞諾上校在反復的戰(zhàn)爭中迷失了信仰,感到厭倦,于是把自己關在父親的實驗室里,將金幣熔化雕刻成金魚,又將金魚拿去販賣換成金幣重新再熔進坩堝,如此往復,陷入一種漫無目的的循環(huán)中孤獨死去。第三代不停地在與女性的情欲中迷失自己,沉迷于無盡的欲望發(fā)泄中,借以擺脫孤獨。第四代在經(jīng)歷軍警鎮(zhèn)壓罷工之后,在恐懼與窮經(jīng)皓首的孤獨中日日鉆研羊皮卷的預言,最終老死。第五代依靠不停地變賣家產(chǎn)度日,過著孤獨、放蕩、無意義的生活。第六代阿瑪蘭塔在晚年每天給自己編織裹尸布,織了拆,拆了繼續(xù)織,與前幾代一樣陷入漫無目的的勞動循環(huán)中。漫無目的地沉迷于一種做事行為,反復地、不厭煩地重復一種行事軌跡,本身就是心中孤獨無處安放的表現(xiàn)。對于這一點,馬爾克斯明確表示:“人物行為上的無目的的循環(huán)源于無盡的孤獨,孤獨就是他們每個人的最終宿命。”[17]每一個人生時孤獨地來,最終也將孤獨地死去。生與死共同構(gòu)成一個命運循環(huán),從這層意義上講,孤獨不僅是故事中角色的命運,還是現(xiàn)實世界中每個人的命運。
亂倫行為是布恩迪亞家族最具代表性的遺傳之一。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與烏爾蘇拉是表兄妹關系,家族的近親聯(lián)姻傳統(tǒng)就是以此為起點,受到“生豬尾巴兒子”的詛咒。第二代二兒子阿爾卡蒂奧把自己的妹妹庇拉·特內(nèi)拉當成了母親烏爾蘇拉,產(chǎn)生了精神肉欲的意識。第三代阿爾卡蒂奧直接在肉體上對自己的母親庇拉·特內(nèi)拉存在亂倫幻想。而第三代奧雷連諾則與姑母發(fā)生了實質(zhì)性的亂倫關系。直到第六代奧雷連諾與姑母亂倫誕下一個豬尾巴兒子,亂倫的循環(huán)伴隨著惡毒的詛咒才算結(jié)束。始于亂倫關系的家族,最后也在亂倫的循環(huán)中走向毀滅。馬爾克斯如此大費筆墨地描寫布恩迪亞家族的亂倫關系,并用“豬尾巴兒子”做伏筆進行循環(huán)敘事的架構(gòu),本身就是在隱喻荒誕、愚昧、封閉、孤獨的拉丁美洲。
在《百年孤獨》的人物塑造方面,布恩迪亞家族每一代成員的孤獨都各有所異。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孤獨主要是面對科學無法應用的問題,他很迷茫,他深知自己身處一個閉塞落后的地方,迫切地想要進步。每每接觸外界的人——主要是吉普賽人,他就會癡迷于吉普賽人所帶來的本地不曾有過的科學發(fā)明。他看到磁石能夠吸引金屬,于是異想天開地想要利用磁石這個無用的發(fā)明去挖掘地下黃金。即使吉普賽人提醒他磁石干不了這個,他也義無反顧地去執(zhí)行,他的執(zhí)拗沒有任何智慧,結(jié)果當然是碰壁。當吉普賽人再次帶來一臺足有鼓面大小的放大鏡的時候,他看到聚焦陽光點燃干草鋪的威力,于是想要將放大鏡制造成一個武器來征服世界,但結(jié)果又是不了了之,因為他的異想天開并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第三次他從吉普賽人那里獲得地圖、星盤、羅盤、六分儀等航海儀器后,又把家庭職責完全拋在腦后,終于他發(fā)現(xiàn)了地球是圓的,他告訴周圍人的時候,大家都像看瘋子一樣看待他,直到吉普賽人幫他澄清事實,他才沒被大家當成一個異類。第四次他從吉普賽人那里獲得了配有大量的小鍋、漏斗、蒸餾瓶、濾器、濾網(wǎng)、煉金爐的實驗室,他沉迷于煉金術士的“倍金配方”,用烏爾蘇拉祖?zhèn)鞯闹趁竦亟饚胚M行冶煉,結(jié)果三枚金幣在混合了水銀、硫酸鹽、豬油等化合物后變成一坨碳化的油渣,死死粘在鍋底,他又失敗了。但他不氣餒,仍固執(zhí)地認為“在河流的另一邊,各種魔法機器應有盡有,而我們卻還像驢子一樣生活”,這句話作為總結(jié),就是他內(nèi)心孤獨的真實寫照。他認為其他人都像驢子一樣愚昧,自己是追求進取的??墒撬淖非筮M取,卻是以卸下家庭責任為代價。于是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在馬孔多小鎮(zhèn)是一個清醒的、銳意進取的異類,而在家庭內(nèi)卻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他終于把自己限于徹底孤獨的境地。所以,他的孤獨可以歸類為“愚昧的孤獨”“不負責任的孤獨”。[18]
第二代最具代表性的是奧雷里亞諾上校,他的孤獨主要是面對無休止、無意義的戰(zhàn)爭。他官至革命軍總司令,勢力和威望全國無出其右。但奧雷里亞諾上校在生命中的關鍵時刻開始寫詩,他將自己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經(jīng)歷化作押上韻腳的詩歌,他在反復誦讀詩歌的過程中思索戰(zhàn)爭的意義,不停地與赫里內(nèi)勒多·馬爾克斯上校對話:“告訴我,老兄,你打仗是為了什么?”赫里內(nèi)勒多·馬爾克斯上校回答:“為了偉大的自由黨唄。”奧雷里亞諾上校說:“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為了自尊?!焙绽飪?nèi)勒多·馬爾克斯上校嘲笑他:“你是為了一樣對誰都沒用的東西打仗?!眾W雷里亞諾上校無言以對,在沉默中承認了這一點,他為了自尊而打仗,可他的自尊對戰(zhàn)爭的雙方都毫無意義,這就是他的孤獨。正是因為他感到內(nèi)戰(zhàn)的荒唐與無意義,所以簽署了尼蘭迪亞休戰(zhàn)協(xié)定;正是因為他感到戎旅生涯毫無生命價值,所以他開槍自殺;也正是因為他感覺到所有的爭斗都是徒勞的,所以他躲在父親的實驗室里煉小金魚荒度時光。雕飾小金魚這門精密的手工藝極其耗費心神,不容絲毫分心的專注讓他獲得了心靈的平靜,他的孤獨終于找到了寄托的對象,雖然這個反復熔煉小金魚的過程在外人看來毫無意義,但他的孤獨可以歸類為“生命無意義的孤獨”。
第三代的阿爾卡蒂奧和奧雷里亞諾·何塞的孤獨具有共性,都是沉迷于對生母、姑母的戀情之中,二人無法壓抑欲望和忍受痛苦,他們的欲情無法得到滿足,于是便去尋找妓女得到安慰來借以擺脫孤獨。近親亂倫關系下的情欲,在布恩迪亞家族的第六代也非常突出,第六代的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和他的姨母阿瑪蘭妲·烏爾蘇拉因為真正的愛情走到了一起,在此之前二人飽受孤獨與愛情的折磨,可是他們誕生的兒子竟長著一條豬尾巴,這個豬尾巴男孩就是布恩迪亞家族的第七代,剛出生就被螞蟻吃掉。沉醉于近親情欲的孤獨,是布恩迪亞家族的重要特征之一,前文我們將這種孤獨歸類為“基因上的傳承”,但本質(zhì)上是心靈封閉所致,他們對非親情的男女之情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會在近親之間發(fā)生虐戀,他們的孤獨可以歸類為“心靈封閉的孤獨”。
在第四代最具代表性的是阿爾卡蒂奧·第二,他的孤獨源于面對強權(quán)政府的無奈,他在外國人開辦的橡膠公司當監(jiān)工,在此期間他帶領三千工人發(fā)動罷工積極爭取工人的權(quán)益,卻遭到了殘酷的血腥鎮(zhèn)壓,他恐懼、失望、無力、沒有出路,希望在吉普賽人留下的羊皮卷中找到出路與希望,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沒有在羊皮卷上尋找到答案。他的孤獨可以歸類為“無力的孤獨”或者“無能的孤獨”。
布恩迪亞家族的第五代奧雷里亞諾第二有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長子何賽·阿爾卡蒂奧通過變賣家產(chǎn)荒淫度日,大女兒為情所困,二女兒朝氣蓬勃地想要打破馬孔多小鎮(zhèn)的陳規(guī)陋習。馬爾克斯描寫布恩迪亞家族的第五代已經(jīng)不再關注“宏大敘事”,這一代的孤獨是瑣碎的、日常的,他們的生活不需要面對科學、戰(zhàn)爭、工人運動、近親亂倫等宏大的問題,他們面對的是破敗的家園和陋習甚多的家庭,所以這一代的孤獨是“日常生活的孤獨”,是“雞零狗碎的孤獨”。
《百年孤獨》以布恩迪亞家族的七代人為描述主題,刻畫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魔幻故事。在這部鴻篇巨制中,我們看到了拉美地區(qū)人民的悲慘遭遇,看到了奇離百怪的魔幻世界,也感受到了各類人物角色宿命式的孤獨命運。我們感嘆馬爾克斯在敘事架構(gòu)上的巧妙,其魔幻現(xiàn)實主義寫作手法以多時空并置和多時空嵌套敘事的方式、象征性的魔幻符號運用以及擬象和幻覺的應用為特征,展現(xiàn)了一個詭異、豐富、趣味十足的魔幻世界。而其宿命式的人物角色塑造,則以孤獨為索引刻畫布恩迪亞家族成員的行為和本性。這種寫作方式將非現(xiàn)實因素與現(xiàn)實因素巧妙結(jié)合,使該作品獨樹一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