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眉凌 李卓曦

在去煙臺(tái)前，北京故宮正好舉辦“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宮博物院院藏蘇軾主題書畫特展”，而展廳的最后一個(gè)單元名為“人間有味是清歡”，出自蘇軾的一闋《浣溪沙》詞。當(dāng)時(shí)展柜中陳列的第一份文物，是明拓《晚香堂蘇帖》中的“蘇軾書獻(xiàn)蠔帖冊”。

那是蘇軾被貶海南儋州后，于宋哲宗元符二年（公元 1099年）間寫給幼子蘇過的一封信。在信中，蘇軾提及海南盛產(chǎn)生蠔，可煮可炙，食之甚美。他還開玩笑說，不可將這件事告訴外人，以免那些北方君子為了一嘗美味，求謫海南，來跟自己爭搶生蠔。

在看這字帖時(shí)，我除了佩服東坡先生豁達(dá)樂觀的精神，還下定決心：到煙臺(tái)后一定要按照蘇東坡的烹飪之法，好好吃上幾頓生蠔?？傻任襾碇翢熍_(tái)，登上了蘇軾曾經(jīng)登臨的蓬萊丹崖山，我才知道，這里的皺紋盤鮑也一度是蘇東坡的最愛。

從古至今，鮑魚都是海鮮中的珍品，被稱作“海味之冠”。而煙臺(tái)蓬萊所盛產(chǎn)的皺紋盤鮑，肉質(zhì)細(xì)嫩，爽脆柔滑，被譽(yù)為“中國鮑魚之王”。宋神宗元豐八年（公元1085年），蘇軾出知登州時(shí)正是漁民們收獲皺紋盤鮑的時(shí)令，而這位以愛吃而為人津津樂道的大文豪，自然要為煙臺(tái)的這一美味賦詩作文。

古人稱鮑魚為鰒魚，在蘇軾的《鰒魚行》詩中，極言皺紋盤鮑之美味，道是“一枚何啻千金直”。若是誰家能用此招待賓客，便可“坐令雕俎生輝光”。而為了留住皺紋盤鮑的鮮美，蘇軾也想到了“糟浥油藏”的法子，恨不能收藏一壇帶回京城。就連剩下的鮑魚殼，蘇軾都舍不得扔掉，因?yàn)槟鞘且晃墩滟F的藥材，可以輕身明目，正好讓他保養(yǎng)雙眼，能夠多讀上幾本詩書。

想來，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大約也只有蘇東坡能有這樣的灑脫情懷。他不但深愛美食，更能從美味中尋得人生趣味，又將這趣味留于詩文，傳于后世，成為千古風(fēng)雅之談。

說起煙臺(tái)美食的佳話趣文，實(shí)在很多。最接地氣的，大概就是那一句“龍口粉絲招遠(yuǎn)出”了。

龍口粉絲的大名，可說是舉國皆知。用龍口粉絲做出來的美食，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蒜蓉粉絲蒸扇貝鮮美滑嫩，螞蟻上樹香潤可口，菠菜粉絲清爽甘甜，哪怕就是粉絲上澆點(diǎn)辣椒油，也能讓人停不下筷子。但令人想不到的是，這聲名在外的龍口粉絲，實(shí)則產(chǎn)自招遠(yuǎn)。

明末清初時(shí)期，招遠(yuǎn)人創(chuàng)出了用綠豆制作粉絲的新技藝。每年春秋兩季，招遠(yuǎn)粉絲作坊里的工人們便忙碌了起來。他們要先挑選顆粒圓潤的上好綠豆，加溫水浸泡二十多個(gè)小時(shí)，清洗磨漿后提取出淀粉制成粉團(tuán)。隨后將半干的粉團(tuán)研成粉末，兌水調(diào)成芡子。再用鐵鍋盛滿清水，鍋上方吊著一只打滿小孔的漏瓢，待水微微沸騰后，將芡子倒進(jìn)漏瓢，均勻而有節(jié)奏地輕輕拍打，粉絲便徐徐流入沸騰的水中。煮熟的粉絲冷卻后再度拉長，經(jīng)自然晾透便可定型了。

從一顆顆綠豆到一縷縷粉絲，前后需要經(jīng)過九十多道工序。而招遠(yuǎn)這座“中國金都”之城，因?yàn)閾碛懈侍鹎遒娜?、溫潤清潔的空氣以及和煦充足的陽光，為粉絲的制作提供了極佳的自然環(huán)境。制成后的龍口粉絲純凈光亮、整齊柔韌，烹調(diào)時(shí)入水即軟，且久煮不碎，使得招遠(yuǎn)又有了“銀絲之鄉(xiāng)”的美譽(yù)。

但是，物產(chǎn)再好，想要讓世人皆知就必須走出去，而與招遠(yuǎn)毗鄰的龍口恰好擁有貿(mào)易繁盛的港口。就這樣，招遠(yuǎn)的粉絲便從龍口港走向了全國各地，而龍口粉絲的大名也由此傳揚(yáng)開來，以致世人都以為粉絲的原產(chǎn)地是煙臺(tái)龍口。

然而，令我好奇的是，招遠(yuǎn)人似乎對此并不介意。除非旁人刻意問起，他們才會(huì)講一講“龍口粉絲招遠(yuǎn)出”的來歷?？v然制作粉絲的技術(shù)如今已成了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招遠(yuǎn)人也從未想過要給龍口粉絲“正名”。他們這種淡泊自然的品格，似乎倒和粉絲十分相似：看似清淡，卻可融合百味；簡單素樸，能讓美味升華。而這，恰恰又應(yīng)了蘇軾的那一句美食名言——人間有味是清歡。

Before I went to Yantai， the Palace Museum in Beijing was holding “Great Men in History： Special Exhibition of Su Shi’s Works of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Collected by the Palace Museum”. The last unit of the exhibition was “Enjoy Little Pleasures in Life”， a line from Su Shi’s “Melody of Huanxisha”. The first cultural relic on display in the exhibition cabinet was the copybook of “Su Shi’s Letter on Eating Oyster” from Su Shi’s Calligraphic Works Collected in Wanxiangtang rubbed in the Ming Dynasty.

The copybook was a letter written by Su Shi to his youngest son Su Guo in the second year of the reign of Emperor Yuan Fu （1099 AD） in the Song Dynasty after he was demoted to Danzhou， Hainan. In his letter， Su Shi mentioned that Hainan was rich in oysters， which were delicious after either being cooked or roasted. He also warned jokingly that it should not be told to outsiders in case that those northern officials would ask to be demoted to Hainan and compete with him for tasting the delicious oysters.

While reading this copybook， I admired the open-mindedness and optimistic spirit of Su Shi on the one hand and also made up my mind to eat oysters cooked in the way he had done as soon as I arrived in Yantai. But when I came to Yantai and climbed to the top of Danya Mountain in Penglai Su Shi had once climbed， I began to know that abalone was also once Su Dongpo’s favor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