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揚濤
(寶雞文理學院 陜西寶雞 721000)
隨著“四新經濟”的熱潮,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根據經濟形勢在概念層面出現了“數字資本主義、信息資本主義”等社會形態(tài)新理論范疇。社會形式的范疇變化邏輯上預設了生產力根本性變化,由此產生了學術上的爭論,因此圍繞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現實解釋力相關問題進行了爭論,在區(qū)域經濟轉型和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關鍵時期,從理論角度深刻認識相關問題并給予現實角度的啟示具有重要意義。
在奈格里(A·Negri)和哈特(Michael·Hardt)建構的“帝國、諸眾(multitude)”等范疇中,呈現了“帝國-諸眾”二元對抗性結構,而“非物質性勞動”則是這一結構的關鍵,其中,“生命政治勞動”又是“非物質性勞動”的核心特征。這種勞動新霸權的趨勢覆蓋了全球并占據了勞動形式的主導地位,并且“生命政治勞動”特征呈現信息化、虛擬化、復雜化。提供服務、掌握信息等后福特時代的智能化、信息化的勞動占據主導,在生命政治勞動領域中,傳統二分分割不再有效,馬克思對勞動和非勞動劃分正在被弱化。生命政治勞動較傳統勞動具有另一特征是“生產過程的內在合作性”,一方面,非物質勞動中“合作與互動”的性質不再由外部強制,而是內在的特性;另一方面,勞動者之間形成了親密協作的新型勞動關系,有利于實現自身解放和擺脫資本控制。這些類似生命政治勞動諸多新特征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馬克思的價值生產和勞動剝削理論。
瑪麗·莫尼耶(Jean-Marie Monnier)和卡洛·維賽隆(Carlo Vercellone)從“認知資本主義”基礎理論出發(fā)——用以區(qū)分生產性勞動和非生產性勞動——認為在認知資本主義新的時代特征中,認識和知識維度的勞動重要性十分突出,勞動者在非生產性勞動中使用了創(chuàng)新力而不是以往的勞動力,是用知識生產知識,或使用活的勞動生產活勞動。這一理論超出了馬克思抽象勞動的內涵:認知資本主義中生產多是虛擬商品或知識商品,作為一種特殊的商品具有新的特征。吉林財經大學的魏旭教授(2021)對數字資本主義商品特征總結為以下幾點:第一,商品的生產環(huán)節(jié)特殊性。產品初始價值較高,研發(fā)階段往往耗費最大的資金和人力,但規(guī)模生產后受邊際效應影響,規(guī)模生產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計。第二,商品的流通過程特殊性。虛擬商品的流通和生產過程難易程度正相反,商品容易被模仿與復制,即盜版,且傳播途徑十分快速和廣泛。因此,馬克思在認知資本主義階段對非物質產品的直接計算社會勞動時間似乎并不適用。維賽隆對“非物質性勞動”的理論邏輯與奈格里和哈特一脈相承。
克里斯蒂安·??怂?Christian Fuchs)則從整合和振興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角度,對部分西方學者對價值無效論提出批判,認為需要先對數字勞動進行定義,??怂固岢鰪V義和狹義兩種數字勞動。廣義上的數字勞動應包含數字產品生產、交換、流通全過程的不同形式勞動;狹義上的數字勞動是以數字技術為終端的社會媒體領域的用戶勞動。廣義數字勞動既有無酬勞動,又有有酬勞動,而狹義數字勞動只是無酬勞動。為了探究數字媒體下社交平臺的價值創(chuàng)造與剝削問題,??怂乖谶_拉斯·斯邁茲(Dallas·W·Smythe)的“受眾商品”和托夫勒(Alvin·Toffler)的“產消者勞動”范疇的基礎上,綜合分析了社交媒體平臺上數字勞動和數字剝削問題,其結論為無論是有酬勞動還是無酬勞動,都是被剝削的部分。??怂拐J為,用戶在數字化平臺上不斷創(chuàng)造價值,同時平臺資本創(chuàng)新了剝削的方式。
綜上所述,在數字時代下,西方學者圍繞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有效性的爭論話題可以整合為以下幾個關鍵點:第一,數字資本主義是否已經成為現實的資本主義體系,數字生產形式是否已經成為新的價值生產模式。第二,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的界定。如果進行正確地對待生產勞動的分類,就需要回到馬克思的文本,思考數字勞動的過程和數字勞動下價值創(chuàng)造過程。第三,數字資本主義下的價值度量規(guī)律是否依舊有效。當基于產消者勞動的特殊數字商品結構展現的零邊際成本的商品,是否還是運用抽象勞動的時間進行計算。以上是圍繞勞動價值論的爭論,問題特征在互聯網時代具有新的形式,從不同學者觀點之間具有矛盾性看出,對馬克思勞動價值論也存在一定的誤解。
在數字時代下,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對勞動價值規(guī)律爭論觀點雖然有所不同,但是對當今數字化主導的生產體系的看法是相同的,即以信息化主導的理論價值的生產模式已經取代了工業(yè)資本主義生產模式,完成了從工業(yè)資本主義到數字資本主義的模式轉換升級。但是問題在于是否數字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已經成為主導?如果從經驗層面或抽象概念出發(fā)討論勞動價值規(guī)律有效性的問題,那么這種爭論和勞動價值過時論就毫無意義。
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將其概括、提煉成:“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因而它的關系也決定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但理論范疇的抽象體系并不直接等于現實社會經濟運行體制。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靠著瓜分和掠奪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價值和剩余價值,現代金融資本的利潤來源就是建立在生產技術發(fā)展和領域擴大的基礎之上。希法亭(Hilferding,Rudolf)在《金融資本》中對資本主義金融資本進行了詳細論述。希法亭認為,在資本主義的流通和生產中形成了與之相適應的“資產階級的信用制度,并構建了復雜的現代金融大廈?!碑斮Y本主義的金融資本被壟斷裹挾時,出現了周期性的經濟危機和金融投機及資產泡沫,以美國為代表的資本主義就以戰(zhàn)爭為破壞手段,使得資本主義生產條件重新分配以達到平衡,以開始新的累積,每一次的經濟危機都是以金融領域的爆發(fā)表現出來。為了資本增值和繼續(xù)剝削,必然要刺激經過經濟危機但早已疲軟的投資需求、借貸消費,以擴大市場的商品——無論是有形商品還是無形商品的價值實現。因此,在當下對勞動階級的雙重剝削分別是:第一重,利用生產資本在勞動過程中對勞動者創(chuàng)造價值的剝削。第二重,利用商品資本和貨幣資本在消費領域對勞動者進行再次剝削。在貿易和金融體系之下,資本更加注重對勞動人民的第二重剝削。在2008年國際性金融危機首先爆發(fā)在美國本土,美聯儲被迫降息,這并不能掩蓋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即生產能力的巨大增長和勞動人民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對縮小的矛盾。因此,維系資本主義資本積累的基礎并沒有因為數字時代發(fā)生根本的改變,恰是金融國家和貿易國家之間不合理的分工,而不合理的分工體現自二戰(zhàn)以來,在全球經濟分工體系的重構。因此有學者提出,基于全球價值鏈的分工重構,關鍵不是轉移到了什么地方,而是重構的領域或行業(yè)部門及是由誰主導的重構。從全球化發(fā)展的角度審視,由于發(fā)達資本主義金融體系國家的特征伴隨著諸多問題,勞動力成本高昂、國內經濟驅動金融化、資本拜金逐利擴張等在客觀上進一步要求供應鏈的轉型和經濟結構的重構,脫實向虛的經濟結構是導致實體行業(yè)向發(fā)展中地區(qū)轉移的經濟趨勢。
因為主導世界的經濟體系仍然是金融壟斷資本主義,金融壟斷資本主義賴以維系的基礎依舊是被轉移到全球各地的工業(yè)資本。對于認為當代生產力主導地位轉換的觀點是對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的誤讀。
區(qū)分好生產勞動與非生產勞動才不會掉入誤解數字時代下價值生產和分配的陷阱。馬克思在資本論第四卷的剩余價值理論章節(jié)批判那些“只有把生產的資本主義形式看作生產的絕對形式,從而看過生產的唯一自然形式的這種資產階級狹隘性,才會混淆下列兩個問題:一是從資本觀點來說什么是生產勞動與生產工人的問題;二是什么是一般的生產勞動的問題,因此才會滿足于同義反復地回答:凡是進行生產,以產品或某種使用價值為結果,總之以某種成果為結果的一切勞動都是生產勞動。”馬克思認為,一切生產都是個人在一定社會形式中借鑒這種社會形式而進行的對自然的占有。在社會基本活動中須滿足兩個條件,分別是必須創(chuàng)造出使用價值及要涉及勞動的耗費。因此,消費和分配活動都被排除在一般生產勞動之外。
在明確生產勞動和非生產勞動的區(qū)分之下,考察數字時代互聯網平臺的價值規(guī)律和價值源泉。根據尼克·斯爾尼塞克《平臺資本主義》中的定義,平臺就是日常使用的界面、App和應用。以互聯網、體育健身服務平臺為例,這兩大類的盈利來源是廣告商(入駐商家),而廣告商的廣告和商品投放是針對用戶的消費訴求,即平臺充當了“使用的平臺用戶”和“實現剩余價值的廣告商”之間的鏈接橋梁,用戶痛點是實現商品廣告投放的前提。(銷售、健身服務)平臺的利潤來源有三點:首先,平臺向廣告商直接收取投放費用,精準定位消費人群,增加商品瀏覽的轉化率、加速商品價值實現。平臺并不需要將加工過的用戶數據出售給廣告商(入駐商家),因為廣告商購買用戶數據就是為了向購買的用戶資料進行推銷,以實現商品價值,但是用戶的數據是復雜的、動態(tài)的,由平臺本身直接進行投放更加具有效率且具有更高的利潤價值。此刻我們來考察在平臺中的生產勞動。需要明確的是,各大平臺用戶在使用App或注冊信息環(huán)節(jié)及用戶在消費或潛在消費過程之中,用戶行為皆被平臺算法工程師捕獲。因此,消費活動并不屬于勞動,也不屬于一般生產勞動。構成勞動的、服從價值規(guī)律調節(jié)的勞動是受平臺雇傭的數據算法工程師的勞動,這一勞動是服從價值規(guī)律調節(jié)的——數據加工過程耗費的生產資料價值和補償工程師活勞動耗費的價值構成這一勞動過程投入的成本,超過活勞動價值的價值則構成這一生產過程的剩余價值,這一價值依舊是靠社會必要勞動實踐進行計算度量,與用戶在線時間長短并無關系。其次,從廣告商(入駐商家)獲取曝光展示的租金和商品抽成,此處可以很明確地看出平臺獲得的租金和抽成本身并不是平臺自身創(chuàng)造的,也不是來源于廣告商,更不是用戶直接創(chuàng)造的。利潤來源是對產業(yè)資本的剩余價值分割。廣告活動本身屬于流通勞動,不屬于一般性生產勞動,因為活動本身并不創(chuàng)造價值。最后,利潤來源是直接面向用戶的會員收費。平臺出售的商品是虛擬的產品,并沒有實體商品,核心只是平臺設置的用戶體驗層級差異。雖然價值的來源是用戶,但是實際依舊是平臺雇傭的員工所需耗費的勞動價值(會員關懷、待遇升級、售后優(yōu)先)等依舊是在原有的員工剩余價值的剝削基礎之上。
以互聯網網約車服務、醫(yī)療家政養(yǎng)老平臺、旅游出行服務平臺為例,這三類的盈利模式都是將傳統的勞動轉換成平臺集中的商業(yè)中,并沒有改變中介性質,只是一種新的勞動剩余價值的掠奪形式。在數字互聯網時代下,依舊有用戶個體作為單位平臺,利用網絡外部性特性進行商品出售和廣告展示,從而獲得利潤。這類用戶被稱為“自媒體-We Media”,與資本平臺絕不是雇傭關系,也就意味著自媒體用戶本身并不是作為平臺工作的生產勞動者(頂多是小生產者),他們利潤的來源正是積累性的剝奪。進一步揭開資本主義所謂數字下的新利潤創(chuàng)造模式的面紗——利潤來源依舊是剩余價值利潤的分割。
綜上所述,數字時代下所謂創(chuàng)造價值活動的互聯網平臺仍需進行考察,是否將數字勞動簡單等同于生產勞動,將會導致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的泛化解讀。正如馬克思所言,剩余價值的剝削會蔓延至整個社會的各個領域。
當喬治·索蓋思(George Tsogas)的非物質勞動這一概念廣泛傳播,并被哈特和奈格里推動發(fā)展定位有兩種非物質的勞動:第一種是指智力或語言勞動的知識工作,它產生思想、符號、文本、計算機代碼及其他產品,現代在媒體制作、網頁設計等以數字平臺為代表的方面。第二種是情感勞動(affective labour),奈格里、哈特受斯賓諾莎影響,將情感勞動描述帶著女性特征的無償活動類型。
現在分別考察兩種非物質勞動類型:第一種是以數字化虛擬商品結構為代表的觀點,如果后續(xù)單位商品具有的邊際效應計算困難而推出勞動價值度量理論失效,那就明顯是混淆了價值規(guī)律的計算形式。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冊第六章指出:“舊資本價值和剩余價值的實現絕不能通過各單個商品或一部分單個商品按照自己的價值出售達到目的”。第二種體現在勞動的形態(tài)變化和勞動時間計算。問題的核心在于是否純粹服務勞動領域的人是生產勞動?誠然,現實勞動的標準愈加模糊,勞動標準的種類也更加多樣化。雖然數字時代是后工業(yè)化時代的產物,但是并不是說在馬克思的工業(yè)時代沒有出現純粹服務性質行業(yè)與職業(yè)。對此馬克思舉例:“如果一個教員只有當他不僅訓練孩子的頭腦,還為校董的發(fā)財致富勞碌時,他才是生產工人。”因此,對馬克思勞動價值規(guī)律錯誤認識認為,在數據時代下勞動形態(tài)和特殊職業(yè)的出現,就誕生了一種全新的生產勞動來源,即認為純粹的勞動服務就是生產勞動。因此,需要認真地理解馬克思對生產勞動的區(qū)分,否則就把一切的勞動都看成生產性勞動。第二種類型問題在于有些西方學者認為當下的工作時間具有彈性,且工作和休息的界限十分模糊,因此提出對勞動規(guī)律的質疑。因為生產和非生產的界限認識模糊造成對勞動價值理論的質疑,這并不是對勞動時間計算難度的增加,而是資本進行相對剩余剝削的延長與增加。
數字技術發(fā)展日益繁榮,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當代的生活習慣,甚至是生產方式。如果對馬克思生產勞動和價值理論不進行深入地思考和分析,就很容易陷入勞動價值過時論或失效論的陷阱之中。一旦深入考察之后發(fā)現,隨著資本有機構成的提高,可變資本的相對量不斷變小,自動化生產部門不斷降低單個商品價值以獲得超額利潤,雖然在勞動形式和合作方式上有所變化,但實際上資本主義剝削的性質并沒有變化。所謂的數字經濟,不過是一種新的剩余價值的占有和剝削形式;國家層面的數字基礎創(chuàng)造的價值和利潤,放置在全球貿易和金融體系中來看,也是金融資本主義對貿易國家的剩余價值積累的掠奪。
不可否認的是,數字時代數據算法確實讓消費者和生產者之間的聯系越來越緊密,精準的定義和營銷使得市場分配計算更加高效。與此同時,我們需要把握好生產力提高帶來的雙刃劍效應,如何讓資本更好地反過來促進市場和生產力的發(fā)展,需要我們回到馬克思,理解和應用好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原理。因此,我們需要謹記阿蘭福利德曼的告誡:“將馬克思主義與其經濟理論相剝離,將馬克思主義走向改良主義甚至反馬克思主義,必將導致馬克思主義無足輕重。”這也是對當下經濟發(fā)展一個迫切需要引起注意的現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