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兵
(江蘇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xué)院,江蘇 徐州 221116)
魏杞(1120—1183年),字南夫,壽州壽春(今安徽壽縣)人,兩宋之際南遷越州,此后移居明州鄞縣(今浙江寧波)。魏杞生于北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在孝宗即位以前仕途并不一帆風(fēng)順,其后出使金朝簽訂“隆興和議”,于乾道二年(1166)“超擢”升任右相,卒后朝廷追謚文節(jié),后世多稱魏杞為丞相魏公、魏文節(jié)或文節(jié)公。魏杞成長于兩宋之際,早年目睹了北宋從腐朽走向滅亡、南宋從草創(chuàng)到趨于穩(wěn)定的歷史變遷過程,這種人生經(jīng)歷對魏杞一生的仕履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魏杞先世在北宋時見載史冊者僅魏羽、魏瓘、魏琰三人,魏羽被視為唐代諫臣魏徵第十四代孫,然而三人聲名事跡亦不突出。到了南宋初期,魏氏一族才因魏杞使金拜相而躋身“名門望族”。在兩宋紛爭之際,魏杞的祖父魏鉌和父親魏汝能兩人在南渡期間,積極協(xié)助韓世忠等軍將進行抗金斗爭,并在一系列軍事防御事務(wù)活動中因勞成疾亡故。魏杞雖然以“祖蔭入官”,但是又通過個人努力于紹興十二年(1142)登進士第,此后宦游于地方二十余年。隆興二年(1164)獲得宰相湯思退推薦奉命出使金朝,最終成功簽訂宋金“隆興和議”。魏杞雖然從此躋身南宋“賢相”之列,但是亦因湯氏推薦之故而被世人視為“主和”之流。魏杞在右相任上“用不一年,而因災(zāi)策免”[1]3,成為南宋時期任免原因特殊且在任時間較短的宰相之一。魏杞早期宦游州縣,在朝為官時間較短,任相不足一年即退隱山林,宦跡不多,詩文等資料多已亡佚,故世人關(guān)注不多。近代以來陳樂素、黃華、胡斌、曾維剛等學(xué)者分別撰文探討魏杞使金歷史及其相關(guān)問題①陳樂素《讀宋史魏杞傳》,《浙江學(xué)報》1948年2卷第1期,第9~16頁。黃華《南宋第一流外交家魏杞》,《國聞周報》1936年13卷第43期,第37~42頁。胡斌《隆興和議誓書“叛亡”條款與乾道初年宋金外交博弈》,《史學(xué)月刊》2022年第6期,第20~33頁。曾維剛《南宋中興時期士風(fēng)新變與使北詩歌題材的開拓》,《文學(xué)遺產(chǎn)》2017年第2期,第49~59頁。,魏旭《南宋丞相魏杞世系初探》結(jié)合魏氏宗譜資料初步梳理了魏徵—魏杞的世系問題。本文擬在魏旭一文基礎(chǔ)上對魏杞家世、生平和仕履詳作鉤沉,以便我們更加清晰地了解南宋歷史上的“乾道賢相”魏杞。
魏杞生平事跡詳載于魏熊夢所編魏杞《行狀》和鄭清之所撰《贈太師魯國公魏公神道碑》,但是《行狀》中無魏杞世系信息。神道碑將魏杞家族世系追至唐代諫臣魏徵,“鄭公最著,司徒謨有祖風(fēng)。入國朝,有諱羽者,距鄭公十四葉”[1]82。魏羽為五代十國時期南唐人士,《宋史》卷267有傳:
魏羽者,字垂天,歙州婺源人。少能屬文,上書李煜,署弘文館校書郎。時建當(dāng)涂縣為雄遠(yuǎn)軍,以羽為判官。宋師渡江出其境,羽以城降,太祖擢為太子中舍,仍舊職。金陵平,入朝,出知興州?!唐剿哪辏约步饴?,拜禮部侍郎。謝日,召升便殿,從容問諭,勉以醫(yī)藥。月余卒,年五十八?!暗露?,長子玠卒,其妻自陳家貧無祿,上憫之。次子校書郎瓘為奉禮郎,后為殿中丞;琰為太子中舍。孫平仲,天禧三年同進士出身。[1]82
從傳記資料來看,魏羽是南唐降宋人士,祖籍“歙州婺源”。魏羽卒于真宗咸平四年(1001),享年五十八,可知其生于南唐保大二年(944)。魏羽入宋后相繼仕于太祖、太宗、真宗三朝,主要經(jīng)歷是擔(dān)任鹽鐵判官、三司使、度支使等計司官,故史稱魏羽“出入計司凡十八年,習(xí)知金谷之事”[2]9205。傳記稱魏羽三子一孫,長子魏玠、次子魏瓘、三子魏琰,孫魏平仲。魏瓘、魏琰在《宋史》亦有傳,魏杞神道碑著重記述魏瓘“葬壽春,家焉”,既未點明魏瓘與魏杞的關(guān)系,也未提及魏琰事跡,當(dāng)是意在表明魏氏一族因魏瓘卒葬壽春而移籍壽春,故史傳稱魏杞“壽春人”。北宋末年遭逢靖康之變,中原士人流離失所,魏氏亦不免被迫遷徙,“衣冠南渡,族子姓散處常、歙、鄱、淦”[1]82,魏氏家族第三次遷移各地,其中魏杞因婚姻和師學(xué)關(guān)系攜母向氏和弟妹等人移居四明鄞縣。
鄭清之所撰魏杞神道碑,除了追述了魏杞先世外,還大致記載了魏杞北宋四世的世系和南宋四世的子嗣情況,其中魏杞北宋四世的世系為:
公高祖諱京,朝散郎,贈太傅、秀國公。曾祖諱續(xù),朝請郎,贈太保。祖諱鉌,朝散大夫、知海州,贈少師??贾M汝能,迪功郎、黃州司戶,贈太師。[1]82
由上可知,魏杞北宋世系為魏京、魏續(xù)、魏鉌、魏汝能和魏杞。但是魏杞的父親魏汝能墓志卻稱:
公諱汝能,字不矜,姓魏氏,世為壽春人。曾祖諱琰,衛(wèi)尉卿,贈司徒。曾祖妣姓氏、封號考驗未詳。祖諱續(xù),朝散郎,贈太保。祖妣王氏,贈魏國夫人??贾M鉌,朝請郎,贈少傅。妣王氏,贈廣國夫人。[3]184
這份墓志反映的魏汝能世系為魏琰、魏續(xù)、魏鉌、魏汝能。魏續(xù)、魏鉌到魏汝能三世與神道碑所載相同,存在差異的是魏杞高祖?!端挝喝昴苣怪尽贩Q魏汝能曾祖為魏琰,即魏琰當(dāng)為魏杞的高祖,與神道碑所載魏杞高祖為“魏京”不一致。關(guān)于魏杞高祖名諱問題,魏旭先生已有專文考述,這里略作補論如下:
第一,神道碑魏杞北宋世系中的“魏京”鮮見于宋代史籍,元代《氏族大全》載“魏京,髙安人,宋天禧中第六人登第,博學(xué)能文,鄉(xiāng)里稱為魏夫子,名所居坊曰儒榮坊”[4]471下?!案甙病奔唇魅鹬莞甙部h,故《(正德)瑞州府志》卷八載“魏京,天禧三年王整榜進士第六人”[5]98。魏京“天禧三年進士”與《宋史·魏羽傳》所載“孫平仲,天禧三年同進士出身”在時間上有所關(guān)聯(lián),這種同為天禧三年(1019)進士的巧合“身份”,導(dǎo)致魏氏后人在宗譜中將《宋史·魏羽傳》中的“平仲”作為魏羽長子魏玠的兒子,乃至于將魏平仲視為魏京。從這層意義上看,這種巧合的身份或許是魏氏后人在編撰宗譜時將魏京視為魏杞高祖的一種原因。但是史籍確載魏京籍貫為“瑞州高安人”,與魏羽“歙州婺源人”、魏瓘“壽州壽春人”不同,故籍貫問題是魏京非魏杞先世的一個例證。
第二,就墓志和神道碑的功能和內(nèi)容的真實度而言,魏汝能墓志為魏杞審核刊刻,故魏汝能墓志的可信度更高。一是魏汝能墓志中有云“仲堅,公甥也”,那么墓志的撰者白仲堅實為魏汝能外甥,對魏汝能事跡能夠“詳著其事”。魏汝能墓志稱“乾道四年(1168)十二月十九日,乃克葬于明州奉化縣禽孝鄉(xiāng)上山之原”[3]184,實際上是魏杞將父祖之墓從焦山遷葬于此,表明魏汝能的墓志當(dāng)作于乾道四年十二月十九日遷葬之前。就墓志撰寫的一般程序來說,白仲堅應(yīng)當(dāng)依據(jù)魏杞提供的魏汝能行狀撰寫墓志,而魏杞本人對白仲堅所撰墓志應(yīng)當(dāng)認(rèn)真審核認(rèn)同后而予以刊刻,故白仲堅和魏杞兩人不至于將先世名諱弄錯。二是魏杞神道碑刻立時間在魏杞卒后六十年后,魏杞卒于淳熙十年(1183)十一月,而于“十一年九月丁酉,葬奉化縣禽孝鄉(xiāng)常樂山,附太師之藏”[1]98-99,神道碑稱“公薨六十年”后魏杞長孫魏峴請鄭清之撰寫神道碑,那么神道碑刻立時間當(dāng)在理宗淳祐四年(1244),以至于魏頌唐案稱“此碑自南宋迄今六百余年。常樂院奉敕改為崇福顯親祠,而碑始立焉”[1]109,可見刻立神道碑的時間要比魏汝能墓志撰刻時間晚七十六年,那么碑文只能為魏杞嗣孫魏峴等人審核后刊刻,故魏杞神道碑文不及魏汝能墓志準(zhǔn)確。另一方面魏杞神道碑經(jīng)歷漫長歲月的“荒叢浸埋”,文字等早已殘毀嚴(yán)重,爾后在修繕崇福祠時被發(fā)現(xiàn)重立,重立的神道碑碑文或為當(dāng)時的魏氏族人重新補撰。魏氏后人們在編撰宗譜時無法得見魏汝能墓志,卻能夠看到魏氏宗祠內(nèi)豎立的魏杞神道碑,故各地魏氏宗譜中的《世系圖》依據(jù)魏杞神道碑誤將魏杞高祖記載為魏京,這應(yīng)當(dāng)是魏氏族譜所載世系錯訛的直接原因。
第三,考諸典籍,魏杞高祖當(dāng)為魏琰?!端问贰肪?03《魏瓘傳》僅云魏瓘“以吏部侍郎致仕,卒”[2]10036,而未及子嗣問題。宋人羅愿《(淳熙)新安志》卷6《小魏太尉》詳細(xì)記載了魏瓘事跡,“小魏太尉瓘,字用之……以吏部侍郎致仕,卒,贈太尉,年七十一。子縯、纁、絳、紘、紳、純、絪、綸、紀(jì)、紹、綽”[6]191-192,記載魏瓘有子十一人,《(光緒)重修安徽通志》亦稱魏瓘“以吏部侍郎致仕,卒贈太尉,子十一人,綸以才擢守吉州”[7]379上。《宋史》卷303《魏琰傳》亦未及魏琰子嗣問題。但是從魏瓘十一子均以“纟”為名諱用字來看,作為弟弟的魏琰,其子與魏瓘諸子同輩,名字應(yīng)當(dāng)亦以“纟”為名諱用字。而魏續(xù)名諱符合魏玠、魏瓘、魏琰子輩用字,故魏續(xù)為魏玠、魏瓘或魏琰之子皆有可能。但是魏玠卒于景德二年(1005),生平事跡和子嗣信息不詳,而作為魏汝能的祖父魏續(xù)未見載于上述魏瓘十一子之中,則魏續(xù)為魏琰之子可能性最大。魏琰子嗣情況史傳未載,王安石《臨川集》卷52載有《司農(nóng)卿致仕魏琰男太廟齋郎紓守將作監(jiān)主簿制》[8]985,則魏琰有一子名魏紓,可見魏琰諸子正是以“纟”為名諱用字,而《剡東魏氏宗譜》所載魏琰三個兒子為魏續(xù)、魏績、魏紓,魏玠之子為魏平仲?!敦邧|魏氏宗譜》記載魏續(xù)兩子為魏鉌和魏欽,魏鉌兩子為魏汝能、魏汝功,魏汝能兩子為魏杞、魏梠,這些記載應(yīng)當(dāng)可信。從這層關(guān)系上看,《宋魏汝能墓志》所載魏汝能曾祖為魏琰當(dāng)為事實,即魏杞的高祖為魏琰而非魏京,故各種魏氏族譜記載錯訛。由此可知,魏杞在北宋時期的世系應(yīng)當(dāng)為魏羽—魏琰—魏續(xù)—魏鉌—魏汝能—魏杞,這與魏旭《南宋丞相魏杞世系初探》一文結(jié)論相同[9]56-62。需要說明的是,宋人魏京僅《宋會要輯稿》選舉10之3載仁宗天圣九年(1031)五月十三日“應(yīng)書判拔萃科”詔書中稱“不入等魏京、李宗罷之”[10]5454,但是在各種魏氏宗譜里魏羽卻是魏京的侄子,可見各種魏氏宗譜的記載是錯誤的。
除了魏羽、魏瓘和魏琰三人《宋史》有傳外,魏續(xù)、魏鉌、魏汝能三世中的魏氏鮮見有傳世史籍記載。魏鉌、魏汝能事跡略見碑志載及。清代魏銓在《重建崇福祠序》中稱“公諱鉌,字寶定。以進士起家,官真定。遭國難,護駕南遷,旅常、歙、鄱、淦而卒。暨贈太師、燕國公諱汝能者,合葬于焦山之巘”[1]128,將魏鉌父子比作“護駕南渡”的功臣。“護駕南渡”故事在《京口耆舊傳·劉公彥傳》中有所提及:
建炎二年,魏鉌知海州,所部懷仁縣鄰敵境,數(shù)入侵掠。鉌檄公彥權(quán)縣事,公彥知弓兵周彌者與敵通,斬以徇,敵不敢近。賊張遇、劉尚書犯海州,公彥率勇士七百余人破之城下。招討韓世忠回自淮陽,其后軍李彥先叛,掠船百艘,引眾數(shù)千據(jù)東海。鉌復(fù)倚公彥討之。公彥搏戰(zhàn),重傷,為賊所得,環(huán)之以刃曰:“汝能使海州降,即釋汝,不然令汝肉骨異處。”公彥偽許之,執(zhí)至城下,大呼以告城中曰:“努力城守,賊兵無糧,勢不能久?!辟\挺刃反下,公彥曰:“吾本討賊,乃為賊獲,今死晚矣。豈復(fù)顧惜?”賊服其忠勇,遽自斂刃。劫之以過東海。遣人還扣城,以公彥意取其孥,太守以下泣送之。[11]259
劉公彥傳記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魏鉌守海州時的艱難境況。魏鉌、魏汝能父子在建炎年間南渡事跡,在魏汝能墓志中有著更直接的書寫:“遭建炎之亂,奉少傅南渡,行次鎮(zhèn)江。時王師與虜戰(zhàn)江上,制置使挽留公軍中□□□辟主糧餉之事,而公疾不起,實四年四月十日也,享年三十有一?!盵3]184這里的“少傅”指魏鉌,“四年”為高宗建炎四年(1130),而生于宣和二年的魏杞亦多次自陳十歲而孤,表明魏汝能卒于高宗建炎四年四月十日,據(jù)“享年三十一”推知魏汝能生于哲宗元符三年(1100)。魏汝能生平事跡略見白仲堅所撰《宋魏汝能墓志》,茲不贅述。
魏杞在南宋世系比較清晰,一是見載于《宋魏汝能墓志》,二是見載于魏杞神道碑。
其一,《宋魏汝能墓志》所載子嗣情況如下:
娶向氏,承議郎洸之女,封福國太夫人,后公三十九年而薨。男二人:曰杞,左宣奉大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曰梠,右迪功郎、添差平江府司戶參軍。女一人,適李公建。孫男六人:曰熊夢,右迪功郎、新差充兩浙東路提點刑獄司干辦公事;曰驥稱,右承事郎;曰龜告、曰虎用、曰鵠壽、曰鷺振,鵠壽早亡。女五人,皆在室。曾孫男一人,曰昂,女四人。[3]184-185
其二,魏杞神道碑載述子嗣情況如下:
太師子五人:熊夢,故朝請大夫、刑部郎中,立朝以直言,忤韓侂胄,不三月去。驥稱,故朝請郎,通判真州。羔如,故朝散大夫、浙東按撫司參議官。鹿賓,故朝散郎,干辦行在諸司審計司。鵠壽,早亡。[1]99-100
這兩份魏氏南宋世系存在較大差異。魏汝能墓志提及孫男六人中,熊夢、驥稱、鵠壽與魏杞神道碑所述名諱一致,但是龜告、虎用、鷺振三人和曾孫魏昂名諱卻不在魏杞神道碑中。墓志和神道碑所載子嗣順序應(yīng)該是按照年齡大小排列,其中魏杞神道碑所載五子名諱順序為熊夢、驥稱、羔如、鹿賓、鵠壽,那么鵠壽當(dāng)為魏杞之幼子(第五子)而且“早亡”。第一,魏汝能墓志中已經(jīng)提及“鵠壽早亡”,那么作為魏杞幼子的鵠壽即已出現(xiàn)在魏汝能墓志中,而作為三哥、四哥的羔如、鹿賓卻未進入祖父魏汝能的墓志世系書寫中,這顯然不符合墓志撰寫的基本原則,也不會是墓志撰者白仲堅將羔如、鹿賓兩人名諱遺漏所致,一種可能是魏汝能墓志中的龜告和虎用為羔如和鹿賓之舊名諱。在魏杞行狀和神道碑中明確鷺振是魏杞侄子,即鷺振是魏杞弟弟魏梠之子。第二,魏汝能墓志中有“曾孫男一人曰昂”,那么魏昂應(yīng)是魏杞、魏梠孫輩中年齡最大者,但是魏杞神道碑中“孫男七人”名諱中并無魏昂,魏杞七孫名諱依次為峴、巘、岠、崌、巖、岑,這七人名諱亦未進入魏汝能墓志書寫中。前文指出魏汝能墓志當(dāng)撰于乾道四年十二月遷葬之際,彼時魏杞已經(jīng)四十九歲,魏昂是否為魏杞長孫無法考證,常理推測魏峴等七名孫子不應(yīng)全部尚未出生,但是從理宗淳祐四年魏峴邀請鄭清之撰寫魏杞神道碑推測,刻立神道碑時距離刊刻魏汝能墓志已經(jīng)七十六年,作為魏杞長孫的魏峴如若出生在乾道四年以前,此時必然已經(jīng)超過七十六歲了,很大的可能是乾道四年魏峴等七孫均尚未出生,故魏汝能墓志中沒有魏峴等孫子輩名諱。上述魏汝能墓志和魏杞神道碑書寫中的子輩信息差異問題,未詳何因所致,一個可能的原因是魏昂后來夭折,抑或改名為魏峴。魏杞神道碑刻立于理宗淳祐四年,此時距離魏杞去世已經(jīng)六十年,故神道碑記載魏杞子嗣名諱眾多,下及四代子嗣,其中七名孫子外,尚有曾孫十一人,分別為淵、洽、澐、澤、潤、澄、濂、濤、洙、潕、津。玄孫五人,分別為萬初、萬善、萬選、萬永、萬英。從神道碑所載子嗣情況來看,魏杞一脈在南宋時期已經(jīng)是“人丁興旺”。
魏杞幼年遭遇靖康國難和建炎戰(zhàn)亂,舉家渡江南遷。隨著祖父魏鉌、父親魏汝能在建炎年間去世,魏杞家族陷入無以為繼的生存困境,年幼的魏杞承擔(dān)起了安葬父祖、護養(yǎng)母弟的責(zé)任。其時魏杞家族中有叔叔魏汝功和弟弟魏梠,但是作為叔叔的魏汝功卻未能承擔(dān)起發(fā)展魏氏的重任,此后屢屢受到魏杞照顧。魏杞《行狀》稱“使虜還,恩例得二名,子已長成,倶爵,不奏。一授叔汝功,進二階。一奏弟梠”[1]59,表明魏杞對叔叔魏汝功和弟弟魏梠給予了諸多照顧。魏杞篤于家族情義,不僅照顧叔叔和弟弟,盡力調(diào)護魏氏子嗣,“其叔與弟之子,率次第官之。宗族散處江、淮、閩、浙,視力周卹(恤)”[1]60。南宋以后江南魏氏的發(fā)展與興盛,與魏杞的積極調(diào)護和周恤密切相關(guān)。魏杞子嗣事跡鮮見有典籍記載,散見的部分子嗣與名士名宦交往的不多信息,一定程度上反映著魏杞家族在南宋時期的活動情況。
現(xiàn)存有關(guān)魏杞傳記對魏杞生卒年的書寫分為兩種:一是魏杞(1121—1184年),諸如《全宋文》《宋人傳記資料索引》《宋代人物辭典》等;二是魏杞(1120—1183年),如《全宋詩》。造成上述魏杞生卒年記述差異的原因,應(yīng)當(dāng)是源于《宋史·魏杞傳》對魏杞卒年的明確記載,“淳熙十一年十一月薨”。魏杞卒于淳熙十一年(1184)的記載,除了《宋史·魏杞傳》外,還有《鄞縣志·人物傳二·魏杞》。魏杞卒于淳熙十年十一月的記載,則見于《鄞縣志傳》、鄭清之魏杞神道碑、魏杞行狀等。
魏杞卒于孝宗淳熙十年(1183)。魏杞神道碑稱“公晉資政殿大學(xué)士,薨于淳熙十年十一月癸未日,享年六十有四”。當(dāng)然,魏杞神道碑為鄭清之撰于理宗淳祐四年,為魏杞長孫魏峴請撰,依據(jù)的資料是魏峴提供的“謚狀、年譜、家乘、雜記、《隆興奉使編》、《張良臣暮年行錄》”[1]107等。魏杞行狀為其長子魏熊夢撰寫于“淳熙十二年正月九日”,距離魏杞去世不到兩年,其“淳熙十年十一月癸未,薨于里第,年六十有四”的記載顯然更為可信。行狀又稱“公自罷政,退居凡十五年”[1]60,魏杞罷相時間為乾道三年(1167)十一月,“退居凡十五年”意即淳熙十年魏杞去世。魏熊夢作為魏杞長子,于淳熙十二年(1185)正月編撰出乃父行狀,即在魏杞葬后的次年編撰成文,并請當(dāng)時名宦朱熹代為填諱,足見魏熊夢對編撰其父魏杞行狀的重視和認(rèn)真。從常理來看,魏熊夢編撰乃父魏杞行狀不會在魏杞卒年問題上出現(xiàn)錯訛。從這一意義上看,魏杞當(dāng)卒于淳熙十年十一月。此外,神道碑稱淳熙十一年九月丁酉“葬奉化縣禽孝鄉(xiāng)常樂山,附太師之藏”[1]98-99,葬時早于《宋史·魏杞傳》所載“淳熙十一年十一月薨”,顯然《宋史》記載錯訛。據(jù)淳熙十年之卒年,結(jié)合享年“六十有四”,推知魏杞生于徽宗宣和二年。
魏杞生于徽宗宣和二年。其一,神道碑稱“宣和二年,少師通守真定,五月二日公生焉”[1]83,這里的“少師”即魏杞祖父魏鉌,明確說明魏杞生于徽宗宣和二年。其二,乾道元年魏杞出使金國返回臨安,行狀稱“時年甫四十有六,比還,須發(fā)盡白”[1]48。其三,乾道三年十一月魏杞罷相,“以本官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時春秋四十有八,以未老得閑自喜”[1]97-98。其四,神道碑稱“太師既歿,公才十歲,哭泣悲哀,人不忍聞”[1]83,此處“太師”指魏杞之父魏汝能,而魏汝能卒于建炎四年四月十日,魏杞在韓世忠的幫助下將父祖葬于焦山,故神道碑云“十歲,泛舟焦山”[1]83。據(jù)以上幾處具體的年歲時間,可以推知魏杞生于北宋徽宗宣和二年。據(jù)此出生時間結(jié)合魏杞享年六十四歲,亦可推知魏杞正是卒于南宋孝宗淳熙十年。
魏杞一生主要生活在高宗和孝宗兩朝,仕履大致分為高宗紹興時期地方為官階段、孝宗前期在朝為官階段、乾道后期罷相退隱階段。前面對魏杞家世和生卒年的詳細(xì)梳理,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魏杞早年仕履情況。魏氏家族南渡伴隨著魏鉌、魏汝能父子協(xié)助韓世忠部隊防御金軍進行,尤其是魏汝能一家到達鎮(zhèn)江時宋金正戰(zhàn)于江上,魏汝能接受制置使的挽留“主糧餉之事”,故而魏氏南遷被書寫為“護駕南渡”。建炎四年四月十日魏汝能病逝于鎮(zhèn)江,此前魏杞祖父、祖母均已去世,彼時魏杞虛歲十一歲。在韓世忠的幫助下,魏杞一是得以將父祖三位親人葬于焦山,二是在紹興元年(1131)十二歲時獲得了奏補恩蔭官資,傳記稱“紹興改元,以少師遺澤,補將仕郎”[1]83,“少師”即魏杞祖父魏鉌,故史稱魏杞“未冠授官”“祖蔭入官”。安葬父祖以后,魏杞奉母攜弟“適越依外家”,在戰(zhàn)亂之際“徙四明,廬僧居”,“趨操確苦,夜坐暎佛燈。挾冊為文,操筆立成”[1]83,堅持勤勉課讀,這段廬居僧舍的經(jīng)歷對魏杞的思想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其罷相退隱后精研“方外之學(xué)”并與名僧往來論道,與此經(jīng)歷密不可分。紹興八年(1138)十九歲的魏杞,“試?yán)舨裤屓氲?,授右迪功郎、監(jiān)西京中岳廟”[1]83。紹興十二年魏杞登進士第,此時才二十三歲。在此以后,魏杞開始“換除左迪功郎、授紹興府余姚尉”,其后“知常州晉陵縣、宣州涇縣”,二十多年間宦游于州縣。魏杞在地方任職期間恪守吏道,勤政盡職,“凡六考,皆著名績”[1]84。到了紹興三十一年(1161),“從臣以方正孝廉表薦,召赴行在所。奏事稱旨,擢太府簿”[1]84,魏杞從此結(jié)束地方任職進入朝廷,次年五月四十三歲的魏杞晉升太府寺丞。二十余年的地方仕履極大地豐富了魏杞的吏治經(jīng)驗,為其日后成功出使金朝奠定了良好的政治心態(tài)基礎(chǔ)。此外,在地方任職期間,魏杞與史浩、周麟之、呂廣問、周方崇諸人相交相知。對魏杞影響最大的還是錢端禮,因為正是由于錢端禮的舉薦,魏杞才很快從地方升任“太府寺主簿,進丞”,乃至“遷宗正少卿”。緣此,魏杞一生對錢端禮“感其知,執(zhí)門生之禮,雖貴不怠。聞其亡,哀慟左右,戒其諸子世無忘錢氏也”[1]60。
以上是魏杞在高宗紹興三十余年間的仕履概況,這一時期魏杞一直在地方州縣任職,直到紹興末年才得以入朝為官,并機緣巧合地卷入孝宗初年“隆興和議”的重大政治事件之中。魏杞在南宋孝宗時期的仕履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一是隆興二年出使金朝前后。孝宗隆興元年,魏杞的仕途還是按部就班,“除工部員外郎兼尚左,改考功郎”[1]85。但是到了隆興二年金朝違背紹興和議出兵南侵,戶部尚書錢端禮宣諭淮右辟魏杞為幕府參議官,其后相繼除尚書左郎、宗正亞卿,“以重所職”。當(dāng)時宰相湯思退推行和議政策,朝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出使金朝人選,湯思退奏薦“杞有專對才,可備使聘”,于是孝宗“自宣幕召對”,魏杞“覆奏精詳,上當(dāng)?shù)坌摹?,孝宗乃決定派遣魏杞出使。但是魏杞初意拒絕使命,歸家后魏杞之母向氏勸道,“人臣事君,盡命而已。況天子親擢,正汝報效時也”,魏杞遵從母親之言,接受了使金任務(wù),于是“假左朝議大夫、試禮部尚書、充國信使”[1]86。此次出使金朝十分艱險,從隆興二年八月壬午出使,前后歷時五個多月,直到乾道元年年初才“奉使還”,好在促成了“隆興和議”。
二是乾道二年前后官職逐漸擢升。魏杞從金朝出使歸國后,“服舊次,兼皇子鄧王府贊讀”,最初并未因出使金朝、達成和議而直接擢升高官。雖然“隆興和議”的結(jié)果還算符合孝宗的政治期望,但是和議政治本身與孝宗“恢復(fù)中興”的初衷不相契合,故而孝宗不愿意因使金之功而特別重用魏杞。在整個乾道元年,魏杞相繼除起居舍人兼權(quán)中書舍人兼修玉牒、起居郎兼太子詹事、中書舍人、權(quán)吏部侍郎兼權(quán)吏部尚書兼侍講,此后“再除中書舍人,依舊兼權(quán)吏部尚書”[1]90。到了乾道二年,魏杞官職開始迅速擢升,正月除給事中;三月除左中大夫、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五月除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除知樞密院事,宰相之位近在咫尺。
三是乾道三年官拜右相。乾道二年十二月,魏杞擢升左正議大夫、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兼制國用使,成為名副其實的宰相。在擔(dān)任右相期間,魏杞恪守中庸之道,盡力維護隆興和議成果,與孝宗積極的勵精圖治的“中興”心態(tài)不相契合。魏杞在受詔出使前即清楚孝宗不欲議和的本意,但是乾道初年的宋金關(guān)系是建立在“隆興和議”的基礎(chǔ)上,所以魏杞任右相后只能繼續(xù)維護和議政治,面對孝宗皇帝和部分大臣的中興態(tài)度,魏杞多次表達“中原淪胥,戴天大義,不可不復(fù)。時有未可,姑俟遵養(yǎng)”,甚至向孝宗表明“和非本意,不欲以使事受賞”的政治心態(tài)。在乾道三年十一月南郊活動結(jié)束后,魏杞即“以親濟,三上章丐去”,最終以“冬雷之異,即授表策免”,“制以本官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1]97。魏杞在相位不足一年,罷相時“春秋四十有八”,成為南宋前期擔(dān)任宰相時間較短之人之一。
四是乾道四年以后逐漸退隱。魏杞罷相后處于賦閑狀態(tài),乾道四年母親燕國夫人向氏去世,魏杞藉此奏請將父祖從焦山遷葬至奉化縣。乾道六年,燕國夫人喪服除,“除觀文殿學(xué)士,奉洞霄祠”[1]98,九月承詔知平江府。然而在平江府任上,魏杞卻遭到諫官王希呂的彈劾而“奪職”?!端问贰の鸿絺鳌贩Q“(乾道)六年,授觀文殿學(xué)士、知平江府。諫官王希呂論杞貪墨,奪職”,其實,魏杞落觀文殿學(xué)士的實際原因是“以信任贓吏前任平江府簽判管鈞故也”[12]1196。此后,魏杞以端明殿學(xué)士奉祠,退隱四明鄞縣山林之中,卒前“復(fù)資政殿大學(xué)士”,寧宗嘉泰二年(1202)追謚“文節(jié)”。魏杞為官清廉,孝宗即曾當(dāng)面贊譽說“卿亦太廉矣”[1]105,然而魏杞晚年卻因信任贓吏而被諫官論以貪墨奪職,以至于在史傳中留下了污名。
從上述仕履經(jīng)歷來看,作為一名普通讀書人,魏杞幼年遭逢國難家難,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但是魏杞通過個人努力考取進士,在州縣宦游二十余年后進入朝廷為官,最終從庶官一歲九遷至右相。魏杞的這種人生經(jīng)歷不僅是宋代士人的一種傳奇,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高宗、孝宗政治更替之際復(fù)雜多變的歷史背景和政治格局。其中,魏杞匆忙短暫的任相和因“災(zāi)異”而罷相的政治事件,成為時人乃至后人反復(fù)爭論的重要話題。這是因為魏杞受命出使金朝是緣于保守派湯思退的舉薦,而在使金歸國兩年內(nèi)即被孝宗親擢為右仆射,又在右相位上不足一年即以“雷變”災(zāi)異罷相,與正常的宰相任免制度不相符合,故魏杞的任相及罷相與孝宗“中興”的政治理念和錯綜復(fù)雜的朝政局勢密切相關(guān)。
魏杞飽讀儒學(xué)經(jīng)典,師承名士,接受的是儒家傳統(tǒng)學(xué)術(shù)教育,秉持的是宋代以降讀書、應(yīng)考和做官的三位一體的人生信念。《宋元學(xué)案》將魏杞歸于“龜山學(xué)案”之中,稱魏杞為“碧溪先生”,這是因為魏杞“受經(jīng)于趙敦臨”,而趙敦臨乃學(xué)從楊時。魏杞是一位嚴(yán)謹(jǐn)?shù)膫鹘y(tǒng)儒學(xué)之士,一生恪守中庸之道,身上有著許多傳統(tǒng)士大夫精神品質(zhì),這與前述魏杞的成長境遇和仕履經(jīng)歷密切相關(guān)。魏杞出生于北宋末期,幼時正值北宋滅亡、南宋興建的宋金戰(zhàn)亂之際,江南動蕩,祖父、祖母與父親三人相繼去世,家族中剩下了魏杞與叔叔魏汝功、母親向氏、弟弟魏梠和妹妹等人,泛舟南渡,衣食無依,長期處于貧困境地。這段貧苦艱難的歲月培養(yǎng)了魏杞艱苦樸實的生活態(tài)度,故傳記多稱魏杞“雖素貧,視財物不以介意”,“戒其家人勿以奢縱。雖入相出藩,而生理甚薄。用度不給,未嘗介意”以及“平生不事生產(chǎn),既解機政,無家可歸,僑寓四明城僧舍”[1]59。
作為一名飽學(xué)之士,魏杞被時人稱作詩文俱佳,但“以詩名聞天下”[1]115。魏杞“善詩”已經(jīng)被時人論及,其著述情況,一是見于行狀記載:“遺文有家集三十卷,《勤齋詩》三卷。訓(xùn)子姪孫經(jīng)術(shù)義理,自《三都》、《二京》以下,擇其尤者,類為《童諷》三十卷,使誦習(xí)之?!盵1]61-62二是見于《〈延祐〉四明志》記載,“杞能詩,居小溪……絕不言時政。文集三十卷,號《山房集》,晚著《三蘇言行編》”[13]386。三是神道碑記載尤為詳細(xì):“家有文集三十卷。愛杜陵詩,嘗手為注釋《溺情》篇什。陶冶風(fēng)景,晚益深茂,識者以為得草堂半山之微。有《勤齋集》行于時?!n子姪孫誦古詩文,子熊夢記所聞,成書如《三蘇年譜》之類是已。”[1]107從以上零散記載可知,魏杞著述主要有《山房集》三十卷、《勤齊詩集》三卷、《童諷》三十卷、《杜詩注釋》、《三蘇言行編》、《三蘇年譜》等。這些著述均已亡佚,故魏頌唐感嘆說“公所撰《山房集》、《勤齊詩集》、《三蘇言行編》等書,今已遍求不得,未知遺稿之尚在人間否也”[14]1。魏杞雖著有文集詩集,但與宋代的名士名宦相比,魏杞的詩文著述并不多,何況這些詩文大多已經(jīng)亡佚,難以全面呈現(xiàn)文集詩集的學(xué)術(shù)價值。
魏杞文集詩集亡佚時間和過程已經(jīng)難以詳考。其中,袁燮(1144—1224年)在《題丞相詩稿》中稱,“丞相壽春魏公,以詩名聞天下,清雄贍逸,而歸于義理之正。……某來臨汝,公孫某為郡丞,示公遺稿,見屬為序”[1]115-116,表明袁燮在臨汝時魏杞詩集應(yīng)當(dāng)還保存完好,然而稍晚的鄭清之(1176—1251年)在撰寫魏杞神道碑時并未提及魏杞詩稿文集。鄭清之稱魏杞神道碑撰寫于魏杞卒后六十年,即宋理宗淳祐四年。彼時鄭清之依據(jù)的是當(dāng)時魏杞長孫魏峴提供的謚狀、年譜、家乘、雜記等材料,雖云“家有文集三十卷”“有勤齋集行于時”,但鄭清之撰寫魏杞神道碑之時,未詳說魏杞詩集文集是否已經(jīng)亡佚,袁燮所表達的“公之名徳,死且不朽。公之篇詠,亦將流傳于無窮”[1]116的愿景難以實現(xiàn)。
作為曾經(jīng)的宰相,魏杞四十八歲便退隱山居,賦閑悠游十五年,應(yīng)當(dāng)會對個人詩文進行過整理。魏杞子嗣眾多,魏杞卒后他們對魏杞文稿保護甚力,但是最終魏杞的文集、詩集卻湮沒在歷史煙火之中,這些文稿亡佚時間、過程和原因均已不可得知。到了民國時期,魏杞裔孫魏頌唐有感國難時艱而有意發(fā)覆魏杞使金的忠義情懷,嘗試輯錄魏杞遺詩八首、遺文六篇為一卷,并以附錄的形式搜求輯錄了魏杞有關(guān)的制誥、行狀、傳記、神道碑、軼事、古跡、著述等資料為一卷,輯成《魏文節(jié)遺書》兩卷近三萬字,并納入張壽鏞張氏約園《四明叢書》之中進行刊刻。在《魏文節(jié)遺書》中,魏頌唐特別邀請張壽鏞撰寫了序言,張氏在序言中評價魏杞“公之可見者忠節(jié)耳,固非藉乎詩文。即以詩文之僅存者言,剛正之氣亦豈人所能及哉”[1]3,從他者的視角在一個側(cè)面揭示了魏杞作為一名傳統(tǒng)士人的歷史影響。
魏頌唐輯錄《魏文節(jié)遺書》的時間和目的在《魏文節(jié)遺書》中未見交代,但是從張壽鏞序言的落款時間可知,《魏文節(jié)遺書》當(dāng)刊刻于“民國二十九年九月”之后,但是令人疑惑的是魏頌唐在“民國二十五年九月”編撰了《魏文節(jié)公事略》一書,封貼署名“增訂宋丞相魏文節(jié)公事略”。在這部《魏文節(jié)公事略》扉頁,魏頌唐撰寫了一篇“緣起”,直指“嗚呼!國家不幸,外患憑陵。處積弱之世,臨危疑之局”[14]1的國殤時艱的歷史現(xiàn)實。正是在這篇“緣起”中,魏頌唐對其先祖魏杞及其時代評價道:“宋自南遷而后,至孝宗之世,國事孔亟。公奉命使金,冒不測之險,備受脅迫,而開誠相與,抗諭不撓,卒正敵國之禮而還。大節(jié)凜然,無愧為民族英雄,足以風(fēng)示天下后世。今者敵勢方張相逼,而至杌隉之象,危如累卵,安得忠勇若公者持節(jié)出疆,以解救此當(dāng)前嚴(yán)重之國難耶!”[14]112魏頌唐在“緣起”中的言辭,揭示的是魏杞使金和任相兩次重大歷史事件與南宋前期復(fù)雜跌宕的政治形勢、人際關(guān)系和歷史格局的內(nèi)在關(guān)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魏杞相關(guān)資料不僅是研究魏杞及其家族的私人史料,也是魏杞所處歷史時代國家政事的重要史料。梳理魏杞文獻資料,藉此勾勒出魏杞使金和任相兩大歷史事件始末,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后人厘清孝宗主政前期的歷史概況,加深人們對南宋前期歷史的客觀理解,這當(dāng)是魏杞散存文獻資料的真正價值所在。
魏杞幼時遭遇國難家難,長期廬居僧舍之中,晚年退隱之初亦曾僑居四明僧舍,一生多與僧人往來,故其思想深受佛教文化的影響,傳記稱魏杞“平生屬意性理之學(xué),深造自得。閱內(nèi)典常有悟,生死禍福得喪不以入其心”[1]61,退隱后“筑碧溪庵,習(xí)方外學(xué),絕口不言時政”[1]78。魏杞奉佛及與佛僧交往事跡,當(dāng)在其退隱山居以后,散見于一些文化典籍中。從更深遠(yuǎn)的層面看,宋代“儒教為宗,釋道為輔”的三教合流文化格局趨于定型,傳統(tǒng)士宦們在研讀儒學(xué)經(jīng)典的同時兼修佛教文化成為一種常態(tài)現(xiàn)象。作為“乾道賢相”的魏杞源于少時成長經(jīng)歷和生活境遇,在個人思想和政治實踐中都呈現(xiàn)出一種儒家中庸氣質(zhì),這種中庸氣質(zhì)與佛教求靜的宗旨頗相契合。
成長于兩宋之際的魏杞,原本只是一名普通士人,卻因緣際會地成為孝宗初期政治中的一個特殊人物。在魏杞的仕履中,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就是使金議和與擔(dān)任右相,然而魏杞使金和任相都給人一種偶然且無奈之感。隆興、乾道之際孝宗剛剛即位,對于紹興和議政治并不認(rèn)同,孝宗在政治理念上并不傾向于議和,彼時朝中大臣對孝宗的政治態(tài)度有所認(rèn)知,故而朝中一時難以選出擔(dān)任議和的人員。最后宰相湯思退舉薦魏杞擔(dān)任議和使者,然而孝宗對魏杞既不信任也不放心,而魏杞本人也是直接拒絕了孝宗的圣意,只是歸家后在其母向氏的勸說下才同意接受使金任務(wù)。這種由“拒絕”到“接受”的歷史變化,表明魏杞本身對議和政治并不完全贊同,只是尊奉圣意和母命而接受使金議和重任,其實當(dāng)時的魏杞官卑身微無法向孝宗和朝廷提出比議和更合理的對策。最終魏杞冒不測之險促成了宋金之間第二次重要和議,宋金兩國的關(guān)系得到了一定緩和。但是孝宗對議和政治猶如“骨鯁在心”,而“隆興和議”的成果在乾道初年需要進行某種暫時的維護,在這種政治背景下擢升魏杞出任右相,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比較合適的“趨中”政治抉擇。從乾道二年十二月到乾道三年十一月,在不足一年的右相職任上,魏杞始終秉持的是維持和調(diào)護“隆興和議”政治。面對部分朝臣的非議,魏杞不免無奈地積極辯解,“中原淪胥,戴天大義,不可不復(fù)。時有未可,姑俟遵養(yǎng)”[1]58,這與孝宗銳意恢復(fù)中興的政治理念不相一致,史稱“上銳意恢復(fù),杞左右其論”,結(jié)果就是“會郊祀冬雷,用漢制災(zāi)異策免”[2]11833,這一罷相理由可謂千年一遇,魏杞的突然罷相似乎更加佐證了孝宗任命其擔(dān)任右相是因為“使金之功”,支持者以此贊譽之,非議者以此批評之,故而可以說魏杞“成也使金,敗也使金”。實際上,魏杞使金、任相與罷相,都與高宗、孝宗政治嬗替之際的歷史背景和政治局勢密切相關(guān),甚至可以說魏杞在孝宗隆興、乾道之際的歷史中扮演著平衡“中興”政治與“和議”政治的中間人角色。從這層意義上說,有關(guān)魏杞的歷史文獻既是人們了解魏杞個人生平事跡的專門資料,也是后世考察孝宗隆興和議與乾道政治的重要歷史資料。追溯歷史,魏杞“匆忙”和短暫的拜相,究竟是因“使金”之功而“超擢”,抑或是個人吏治能力突出而獲得孝宗皇帝之賞識,乃至于成為時人和后世爭論與詬病的話題,仍然是一個值得深思的歷史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