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希
盧溝橋,在咱北京人的心里,是再也熟悉不過的了。因為早年間就留有“盧溝橋的獅子數(shù)不清”的“歇后語”。為了要數(shù)清這盧溝橋上的獅子,可沒有少往盧溝橋跑——因為總數(shù)不清。其實,有關(guān)盧溝橋的故事還多著呢!
今天,我們就想從歷史地理的角度來說說這盧溝橋。
盧溝
盧溝橋是因橫跨盧溝而得名的。這“盧溝”就是今天源自山西寧武累頭山的永定河,流經(jīng)大同盆地、陽原盆地、延懷(延慶-懷來)盆地,然后沖開北京西山,經(jīng)北京小平原流入渤海,全長700多公里。在官廳以上的這些盆地,在地質(zhì)時期曾經(jīng)是一個面積約1萬平方千米的桑干古湖。
在這里沉積下了巨厚的,呈灰綠或灰黑色的湖相、沼澤相沉積物。當雨季來臨時,由于受雨水的沖刷,不僅河水渾濁,含沙量很高,而且?guī)缀跏浅屎谏哪酀{。
“燕人呼盧為黑”,因之把永定河稱之為“盧溝”,實在是一個很形象的稱謂。自古以來,以盧溝橋為代表的古渡口,則是燕山山脈南北交通往來的咽喉要地——從中原大地沿太行山脈的東麓北上過古渡口可分別上蒙古高原、山西高原,或東北平原;反之,由上述地區(qū)南下也必須如此。而盧溝在“西山以上,岡巒夾夾峙,無沖激之患:渡口而下,地平土疏,波激湍悍,或分或合,遷徙弗定”。
也因于此,在未建石橋之前,渡口上只有浮橋。宣和七年(1125)宋朝使臣許亢宗出使北國時,曾記有《宣和乙己奉使行程錄》。其間這樣寫道:“盧溝河水極湍急,每候水淺,置小橋以渡,歲以為常。”但由于永定河在春季有凌汛、夏季有伏汛,臨時搭建的浮橋常被沖毀。這就嚴重地影響了南北往來的交通。特別是在公元1153年金海陵王完顏亮遷都燕京之后,盧溝渡口的重要性就更顯突出,遂于金大定修建盧溝石橋。據(jù)《金史.河渠志》載:“大定二十八年(1188)五月詔:盧溝河使旅往來津要,令建石橋,未行而世宗崩,章宗大定二十九年(1189)六月,復以涉者病河流湍急,詔命造舟,繼而更命建石橋。明昌三年(1192)三月成。敕命曰廣利?!薄皬V利”,即廣而得利之意。但是,人們卻總是以其橫跨盧溝而稱其為“盧溝橋”。
盧溝橋
人們在日后所見到的盧溝橋是一座長266.5米,闊7.5米,10個橋墩,共11孔。其中心橋孔的墩距為21.35米,東西兩端橋孔的墩距分別為16.49米和16.64米。相應(yīng)而來的橋拱徑也由橋的兩端向橋中心逐漸增大:東一拱徑最?。?1.40米),西一拱徑次之(12.35米),中心拱徑最大,達13.45。整座橋略呈弧形。這在我國古代的連拱石橋中實為鮮有者。盧溝橋共有石欄桿279間(南側(cè)139間,北側(cè)140間),石欄桿之間嵌有欄板279塊,且刻有精美的圖案:每間都立有三重柱,柱頭刻仰、覆的蓮花座,柱頂?shù)裼惺{交踞。整座橋的重柱排列極為整齊、勻稱,形態(tài)自如,肅穆中又充滿活力,極富情趣,實為我國橋雕藝術(shù)的杰作。若從遠處觀盧溝石橋,在波光粼粼的永定河上,宛如一條彩虹,飛跨東西兩岸,11個拱券洞門悠然臥于波瀾之上,很是雄偉壯麗,令人嘆為觀止。
至于柱頂上的獅子,那真是匠心獨具,雕得栩栩如生:有的昂首挺胸,仰望云天:有的雙目凝視,注視橋面:有的高聳雙耳,似在傾聽橋下潺潺的流水聲……特別是在橋欄板望柱上的獅子,往往在大獅子身上,趴有許多小獅子,大的約10余厘米,小的僅幾厘米,有的伏趴在大獅子的身上;有的在大獅子懷里嬉戲打鬧,有的只露出半個腦袋,或一張嘴,有的又在戲弄著大獅子項上的鈴鐺……由于它們的數(shù)目眾多,在觀賞、計數(shù)時稍不留神便會漏過,以至留下了“盧溝橋獅子數(shù)不清”的典故。
明蔣一癸在其《長安客話》一書中這樣說:盧溝橋“左右石欄刻為獅形,凡一百狀,數(shù)之輒隱其一”。明劉侗、于奕正也在其《帝京景物略》一書中說:“石欄列柱頭,獅母乳,顧抱負贅,態(tài)繃得,數(shù)之輒不盡”。
為了對盧溝橋這座珍貴的古橋文物實施更好的保護,北京市文物工作隊于1961年對盧溝橋的獅子進行了認真的清點——他們在每個獅子的身上,無論其大小、殘缺與否,都貼上號簽。最后統(tǒng)計的結(jié)果是485個:在欄板望柱上的大獅子281個,望柱頭上大獅身上的小獅子198個,橋東端頂著欄桿當抱鼓石的大獅子共2個,橋兩端華表頂上的獅子4個。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盧溝橋上的獅子因風霜雨雪的侵蝕和人為的破壞,望柱上的石獅子或因風化而毀損,或因面目全非而不得不進行修繕,甚至撤換。盧溝橋的獅子數(shù)目,也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地被更換。如今的石獅數(shù)字已達501個了。它們分屬金、元、明、清、民國和新中國六個時代。但以明清兩代的最多,最年輕的是1997年因雷劈受損而新?lián)Q上的。
誠然,我們再也不用為盧溝橋上的獅子數(shù)不清而去憂慮了。但是,當我們漫步在盧溝石橋之上,在觀賞那千姿百態(tài)的石獅的同時,數(shù)一數(shù)橋上石獅子的數(shù)目也不失為一件饒有興味的事。
不僅如此,盧溝橋還有一個關(guān)于“斬龍劍”的故事。
如前所說,永定河源自晉北高原和內(nèi)蒙古高原,地處長城以外的塞北地區(qū),氣候寒冷。而當春天降臨,積雪消融匯為春汛,并攜帶著大量剛剛解凍的冰凌,拍舉盈堤而下時,便會形成春汛。由于其間挾帶有尚未融化的冰塊,便會出現(xiàn)“層冰如玉龍,萬丈懸蜿蜒”的壯麗景象。所以人們又將其稱之為“凌汛”。
永定河的凌汛,流量甚大,可達500~600立方米/秒,且由于它攜帶有大量的冰凌,在河道內(nèi)左沖右撞,極易破壞河堤、橋梁,甚至被摧垮。倘若適遇氣溫驟降,還會因冰凌阻塞,以致堆成“冰堤”,將上游來水壅高,遂至漫堤決口,釀成災(zāi)害,或沖毀堤壩、橋梁,淹沒田禾,危害極大。
據(jù)史料記載,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二月,下游河北省永清縣冰窖村附近的堤壩被沖開了一個缺口,致使永定河下游改道,千萬戶人家園被淹而流離失所。據(jù)《順天府志》記載,當年清政府曾制定有嚴格的防治措施,“各汛員于驚蟄前五日移駐要工,委試用人員及武弁協(xié)防,預備大小木榔、長竿、鐵鉤,俟冰凌解泮時,督率汛兵,將大塊冰凌擊碎,撐入中泓,不令撞擊堤壩”。這雖然是種很原始的防治冰凌危害的應(yīng)對措施,但也告訴人們,作為歷史上人與自然災(zāi)害的斗爭永定河不僅有防伏汛的歷史,也曾有過防凌汛的歷史。這也就使我們聯(lián)想起了矗立在盧溝橋橋墩迎水面分水尖鑲有的三角鐵一一“斬龍劍”的故事。
當年金章宗決定修筑盧溝石橋之后,便詔令天下,廣召建橋匠師。而負責修筑盧溝石橋的匠師們也自然知道盧溝汛期洪水的厲害,尤其是每年三四月份出現(xiàn)的凌汛,更是來勢兇猛,被人們稱之為“黑龍”。它生性暴戾,每每興風作浪潰堤決壩、貽害百姓。后來,匠師們終于從“神劍劈斬孽龍”的傳說中得到了啟示:他們先把承受橋梁重量的橋墩設(shè)計成船的樣子,即迎水的一面砌成分水尖,并在尖上安上一根三角鐵柱,以抗御凌汛時冰凌對橋墩的撞擊;而在橋墩順水的一面做成流線型,略向內(nèi)收進,形如船尾。這樣,水流在一出券洞之后便很快會分散,以減小水流對橋墩壁的擠壓力。不僅如此,為了使突出的分水尖更加穩(wěn)固,又在其上加了6層壓面石。因為分水尖很長(約占整個橋墩長度的2/5,有了這6層壓面石就不會因橋墩的受力不均而招致破壞。
由此可見,所謂的“斬龍劍”實在是我們古代的修橋匠師們,在充分認識盧溝的脾性之后智慧的結(jié)晶。
盧溝石橋自建成至今已逾800多個寒暑,卻仍能穩(wěn)穩(wěn)地橫臥在永定河之上,與“斬龍劍”不無關(guān)系。
至于盧溝橋與北京城之間血肉相連的關(guān)系,我們可以這樣來概括:如果不是遠在盧溝橋興建以前,當?shù)鼐鸵呀?jīng)出現(xiàn)了永定河上的古代渡口,也就會有北京城原始聚落在其故址的出現(xiàn);反之,如果不是北京城早在八百多年以前就已經(jīng)開始上升成為全國性的政治中心,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有重要意義的盧溝橋。在清代,盧溝橋是皇帝拜謁西陵和去南方九省巡視的必經(jīng)之地。為此,清政府特地將盧溝橋至廣安門的路修成用條石鋪就的御路,并在沿途的大、小井村豎有兩石牌坊,上有乾隆御筆的“經(jīng)途同軌”“蕩平歸極”題字。
盧溝曉月
“盧溝石橋天下雄,正當京師往來沖”。盧溝橋作為南北往來的渡口,是進京的必由之路。自石橋建成之后,橋上車輾馬踏,人來人往,行跡匆匆,可謂“士宦往還,冠蓋云集”,“橋下水,東流長;橋上客,往來忙”。
金章宗慕宋代皇帝在京有“八景”之設(shè),遂亦提出了“燕京八景”。“盧溝曉月”正是其中的一景。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還特意拓碑建亭并御書”盧溝曉月”四字立在橋的東頭。
問題是:盧溝又何以會以“曉月”著稱呢?
盧溝橋距京城約30里,這在交通工具并不發(fā)達的古代,差不多是半天的路程。無論是離京南下,抑或是北上,從京城往來一般都會在此或打尖、留宿,以準備翌日早起趕路。
留存至今的一幅“盧溝運伐圖”是一個最好的說明:但見橋上南來北往的人,或步行擔擔,或策馬驅(qū)車,行色匆匆;橋頭是茶肆酒館、安寓客店,招幌林立,真是“好一派熱鬧景象”。留宿一夜的過客起早趕路,略作梳洗之后,出得門來,但見天清氣爽,曉月當空。當他們在朦朦的晨曦之中走上橋頭,只見橋上是如水的月光,橋下是潺潺的流水;遠處的西山隱隱綽綽,峰巒起伏,時隱時現(xiàn)……遠山近水,讓人領(lǐng)略到了“盧溝曉月”的畫圖。
“河聲流月漏聲殘
咫尺西山霧里看
遠樹依稀云影淡
疏星寥落曙光寒”
這是明人楊榮寫的詩句。
清乾隆帝也吟詩頌“盧溝曉月”:
河橋殘月曉蒼蒼,照見盧溝野水黃。
樹入平郊分淡靄,天空斷岸隱微光。
所以,“盧溝曉月”是一幅在特定的時空下,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里構(gòu)架而成的中國水墨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