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建國
人守著一座公園住,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們家就在日壇北門外一幢普通的樓房里。童年的時候,不知有多少時光是在她的懷抱里度過的。那里留下了我和小伙伴們的喊聲和笑聲,也留下了我們童年捉蛐蛐、逮蜻蜓的身影。森森的綠蔭消減了夏天的酷熱。冬天我們再看雪景、打雪仗玩得流連忘返。從童年到中年,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對她有深厚的感情。
日壇公園始建于1530年,她是京城著名的五大壇之一。也曾是普通百姓無法涉足的一處皇家園林。
據(jù)史料記載:明嘉靖年間,北京的壇廟中多植松柏。蔣一癸的《長安客話》:朝陽門外的東南方向,東岳廟南數(shù)百步即朝日壇,壇外古松萬株森沈蔽日,都人所謂黑松林也,可見當(dāng)時非常壯觀。我國古代的人們認(rèn)為松柏同種。所以統(tǒng)稱:松。其實日壇的古樹多是柏科。后來由于時代的更迭,戰(zhàn)爭的因素,無人管理。那里的樹木遭人亂砍亂伐,園中的建筑物多有坍塌。紅墻綠瓦上也常見凄凄衰草,那里幾乎成為一處荒僻的廢園。
到上世紀(jì)五十年代,新中國成立后,北京市的園林建筑,在國務(wù)院總理周恩來的親自過問下,城市的園林建設(shè)才得以逐漸恢復(fù)。而此時的日壇公園還沒有一堵墻把她保護(hù)起來。園中僅存的國家一級保護(hù)古樹,也只剩了三十多棵。至七十年代初,日壇周邊已建起了多處外國使館。公園也有了一堵圍墻。園內(nèi)重新修繕,西天門、北天門、宰牲亭、神庫、具服殿,重建了祭日圓臺等一大批古建筑。夕陽斜照,森森綠樹掩映著紅墻綠瓦,顯得無比美麗壯觀。而原來空曠的地方,或種上了新樹,或建成新景。
日壇西南角有座土山,山上有一處青暉亭三十多米高。1970年代初北京城東一帶鮮有高大建筑,據(jù)說那時清晨站在亭上放眼東眺,越過眼前兩排挺拔的白楊樹梢,就能看見太陽在地平線上升起的情景,故因此得名“青暉亭”。我沒有考證過。但在夏天的日子里,無論白天怎樣的酷熱,只要太陽落山后,它周圍的樹很快就會驅(qū)散暑熱,散發(fā)涼爽,而且四面都有涼風(fēng)徐徐吹來。再看那里周圍是無邊的綠色,夜晚到那里散步、小憩納涼都是好去處。我因此特喜歡日壇的樹。
日壇公園的樹,對我有著無窮的魅力。走進(jìn)公園里漫步其中,總有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里的樹除了甬道兩旁整齊排列著的是人工種植的,有京城里人們常見的楊樹、柳樹、槐樹和松樹。更多的是散見于公園各處的樹。土坡上空地處,它們肆意自然生長著,樹種繁多,樸樹、衛(wèi)矛、白蠟、暴馬丁香、金銀木、龍爪槐、柿樹、杜仲、冬青、銀杏、棗樹、核桃、雪松、元寶楓和新疆白楊樹。簡直就是一個北方植物園。
樹齡最古老的是一棵側(cè)柏,它臨近祭日圓壇西南的紅墻,最粗的樹干只長到兩米左右,就分出了九個枝干,九根彎曲的枝干虬勁有力向上延伸著生長著,猶如九條蒼龍,故被稱為“九龍柏”。此樹歷經(jīng)1100多年的風(fēng)雨滄桑,至今依舊有幾個枝干仍郁郁蔥蔥,顯示著強勁的生命力。
這里最古老的樹種,是高大的水杉。我在日壇神庫西邊附近看到三棵,這種樹產(chǎn)于我國四川東部湖北西部,它喜歡溫暖多濕的氣候條件,不耐澇。水杉類樹種在中生代白堊紀(jì)和新生代時期,約有六七種,到第四紀(jì)冰期后,多已滅絕,僅存水杉一種,它和我們見過的另一古老樹種銀杏,都有“活化石”之稱。每年夏天它都枝繁葉茂,一派蔥綠蔥綠的樣子,類似針葉細(xì)長的葉子,但它不像松樹似的綠得那般深,秋天它悄無聲息地落葉,樹冠上只留一點小球球似的果實。
再往前走幾步,就有一棵很大的二喬玉蘭。玉蘭本來就是我國的名花,而二喬玉蘭更是花中的名貴品種,它很適合于在廳堂前種植,點綴庭院的景色。這棵玉蘭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栽種在這里,如今已長得有十米多高,像個婷婷玉立的少女。每年清明前后枝頭上都有大朵大朵粉紅潔白的花骨朵,即將開放。有人統(tǒng)計過上千朵之多,花開時清風(fēng)徐徐,香氣撲鼻。每年都引得很多年輕的女孩在此駐足、留影。而前邊不遠(yuǎn)處就是公園的酒吧,品著美酒,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欣賞著美麗的玉蘭花,是件多愜意的事呀!
春天來了,它的光陰很短。北京人形象的比喻,拿起扇子還沒扇幾下它就走了。夏天已悄然而至。
這時候人們再逛公園時,就喜歡走在樹蔭下邊遛邊聊,或者坐在有樹蔭的椅子上悠閑說笑。人們自然就會想到公園的那棵懸鈴木。你從公園北門進(jìn)來往南走五十米,穿過北天門再走一點,一抬頭就能看見那棵大樹,它的樹冠很大,足以覆蓋三百多平方米的地方,密密匝匝的樹葉,一層遮著一層,站在樹跟前密得陽光都找不到一點縫隙。這種速生落葉喬木很適合栽種在道路兩旁,它具有一定的抗寒力和抗煙塵的作用。據(jù)說日壇這棵懸鈴木,堪稱京城之冠。其實它的樹齡也就五十多年。到了秋天,懸鈴木脫去一樹綠裝。所有的枝枝杈杈都結(jié)滿了像鈴鐺一樣的果實。秋風(fēng)吹來,滿樹的鈴鐺唰唰地?fù)u響著秋天的聲音。
放眼望去層林盡染,秋風(fēng)吹過,它像一支畫筆瀟瀟灑灑點染出了各種顏色的樹葉。往前走幾步,柿子樹和元寶楓搖著火紅樹葉,盛情邀人到那里看看。銀杏樹則是滿樹金黃的盛裝,你仰臉望著,背景則是藍(lán)湛湛的天穹。
北京的秋天與冬天的交替,一夜之間就完成了,就在人們還仰著臉,驚異地看著一棵銀杏的美麗,在靜靜地欣賞著藍(lán)天襯托著一樹金黃的秋葉時。就在你感慨:北京的秋天是多美的一幅畫呀!也是一幅攝影的好作品時。踩著腳下鋪了一層的落葉,心里猶豫著該怎樣留住這秋天的美景,一夜的風(fēng)幾乎把所有的秋葉都扯到地上。原來世界上美好的事物都那么容易消逝?
北方的冬天就顯出了干冽清冷的樣子,顯出一副肅穆的景象。有些昏黃的天空,像是一種期待。小雪花一粒粒從天宇中悠然地飄著,靜靜地落在地上。只經(jīng)過一個夜晚,就有了一個銀白色的世界。只有那些松柏依舊是一身綠裝,像哨兵一樣守護(hù)那些古老的建筑。在一陣陣吹來的寒風(fēng)面前不屈地抖落著樹身的白雪,顯示著自己倔強的性格,和墨綠的本色。
這時候透過那些蕭瑟的樹木,一眼就能看到公園里的一段紅墻綠瓦和那些古建筑,祭日圓壇顯得空曠,高大的神庫顯得莊重神秘,而小巧玲瓏的宰生亭飛檐像是挑著一個夢似的,它們各顯神韻。那些樹與公園的建筑融為一個整體,在寂靜中,仿佛在睡覺,也做著自己春天的夢。
我愛日壇的樹,一年四季各有各的景致,春有花香,夏有濃綠,秋有多彩,冬有肅穆。但它們都把自己的美無私地奉獻(xiàn)給季節(jié)。日壇的樹是一種美,更是一種品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