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艷 京
(天津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天津 300387)
《宋書·天文志》四卷,記魏晉以來及劉宋星象異動與占驗,當(dāng)時著名科學(xué)家何承天參與其事,所記星象《宋書》與唐修《晉書》多有采擷。其中撰著或傳抄中出現(xiàn)的誤失,中華書局標點本已有糾舉,修訂本復(fù)有更正,但仍有未被發(fā)現(xiàn)者?!端螘肪矶濉短煳闹救分小霸d三年正月戊戌”到“月奄左執(zhí)法”[1]795-796一段與《晉書·天象志》所記高度重合。唯《晉志》分散于各類天象與占驗中,而《宋志》不分類,按時間順序排列一處?!端沃尽匪浻兴奶帟r日、記事誤失,今勘誤如下,《晉志》相關(guān)各處沿《宋志》之誤者,一并申說。
1.元興三年正月戊戌,熒惑逆行犯太微西上相。占曰:“天子戰(zhàn)于野,上相死?!?/p>
此一記載,《晉志》同。但據(jù)陳垣《二十史朔閏表》記載,是年正月己未朔,無戊戌日。二月己丑朔,十日戊戌(404年3月7日)[2]62。按《宋志》下文記二月十六甲辰(404年3月13日)、二月廿八丙辰(404年3月25日),據(jù)此可以推斷此處原文即將“二月”誤書作“正月”。
魏晉南北朝時期,關(guān)于熒惑犯太微的記錄頗為常見。熒惑,即火星。唐李淳風(fēng)在《乙巳占》卷五《熒惑占》中說:“熒惑,主視明罰,禍福之所在,熒惑伺察而行殃罰?!盵3]386熒惑因而又有“罰星”之稱?!稘h書·天文志》云,熒惑為亂、為賊、為疾、為喪、為饑、為兵,所居之宿國受殃[4]1281??芍?熒惑也被古人視作不吉之征兆。另外,在中國古代的星官體系中,天文學(xué)家將太微類比朝廷,把象征統(tǒng)治者處理天下政事的場所命名為太微垣。太微垣所涵蓋的星官大體以五帝座為中心。由此推論,守衛(wèi)太微的外蕃也便分別與中央的官僚機構(gòu)三公九卿形成特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三公、九卿分列于東、西、南三個方位,形成“藩籬”守衛(wèi)著太微。
其中,“南蕃中二星間曰端門。東曰左執(zhí)法,廷尉之象也。西曰右執(zhí)法,御史大夫之象也。執(zhí)法,所以舉刺兇奸也。左執(zhí)法之東,左掖門也。右執(zhí)法之西,右掖門也。東藩四星,南第一曰上相,其北東太陽門也。第二星曰次相,其北中華東門也。第三星曰次將,其北東太陰門也。第四星曰上將,其北中華西門也。第三曰次相,其西北太陰門也。第四星曰上相。亦四輔也”[5]532-533。當(dāng)行星在黃道附近運行時,通常自西向東,稱為順行;行星有時又會自東向西,稱為逆行。那么,此條記錄元興三年二月戊戌,火星逆行犯太微西上相,二月丙辰,火星逆行于左執(zhí)法西北。據(jù)太微垣星官圖,“左執(zhí)法”緊鄰黃道,按照行星逆行順序,沿左執(zhí)法自東向西逆行,所鄰星象為東上相星,則此條“西上相”,應(yīng)是“東上相”之訛誤。劉次沅在《諸史天象記錄考證》中,就“二月初十戊戌火星逆行犯太微西上相”的記錄提出質(zhì)疑:“太微西上相星距離黃道甚遠,月五星不得犯?!魃舷唷瘧?yīng)為‘東上相’。”[6]101修訂本未予采納,欠妥。
2.四月甲午,月奄軒轅第二星,填星入羽林。
《天文志》在記錄天象時,通常由年號、年、月、干支日、天象五部分構(gòu)成,其中月掩犯行星、恒星,是中國古代數(shù)量最多的一類天象記錄。由于中國古代星官內(nèi)的具體恒星缺乏系統(tǒng)的命名。除少數(shù)恒星如軒轅大星、心大星、房上相外,多數(shù)恒星的指示,用東南西北、第一第二來形容,古人通過觀察恒星的運動規(guī)律,來測定季節(jié)、觀象授時。
此處“四月甲午,月奄軒轅第二星,填星(土星)入羽林”的記錄,與《晉志》記錄相異,《晉書》卷一三《天文志下》言:“元興三年四月甲午,月奄軒轅第二星。五月壬申,月奄斗第二星,填星入羽林?!盵7]382顯然,《宋志》缺失“五月壬申日,月奄斗第二星”這一天象記錄。按《文獻通考》卷二八八《象緯考十一》記載:“元興三年四月,月奄軒轅第二星。五月,月奄斗第二星,填星入羽林?!盵8]2280以《晉志》及《文獻通考》考之,《宋志》此處脫“五月壬申,月奄斗第二星”。原因可能是“月奄某星第二星”這一天象于四月、五月均出現(xiàn),史官傳抄版刻過程中,出現(xiàn)了脫漏,致使五月壬申之“填星入羽林”,被誤置于四月甲午。
3.(三月)辛酉,誅左仆射王愉及子荊州刺史綏。桓玄劫帝如江陵。
關(guān)于王愉、王綏被誅日期,《晉書·天文志下》記:“三月己未,破走桓玄。辛巳,誅左仆射王愉,桓玄劫天子如江陵。”[7]382按陳垣《二十史朔閏表》,東晉安帝元興三年三月戊午朔[2]62,己未初二,辛酉初四,辛巳為廿四日。僅從日期來看,王愉父子被誅于辛酉日或辛巳日均有可能。但二《志》皆記王愉父之被誅在桓玄挾持晉安帝入江陵之前,《晉書》卷一〇《安帝紀》:“元興三年三月辛酉,劉裕誅尚書仆射王愉、愉子荊州刺史綏。辛未,桓玄逼帝西上?!盵7]256辛未為十四日,如《晉書》卷一〇《安帝紀》,則《宋志》系日是而《晉志》誤。另外,據(jù)《宋書》修訂本??庇?此處“辛酉”原作“辛巳”,修訂本據(jù)局本、《晉書·天文志下》改。所改是,然《晉志》本也作“辛巳”,所據(jù)應(yīng)是《晉書·安帝紀》而非《晉書·天文志下》。
4.五月,玄下至崢嶸洲,義軍破滅之?;刚裼止]江陵,幽劫天子。明年正月,眾軍攻之,振走,乘輿乃旋。七月,永安何皇后崩。三月,桓振又襲江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dāng)∽?。是?劉懷肅擊振滅之。其年二月,巴西人譙縱殺益州刺史毛璩及璩弟西夷校尉瑾,跨有西土,自號蜀王。晉安帝義熙元年壬辰,月奄左執(zhí)法。
《晉書·安帝紀》記桓振陷江陵在閏五月,與此處徑記作“五月”有異,難斷是非。此處下文復(fù)稱“明年正月”,桓振敗滅,接著又記“七月何皇后崩”,“三月,桓振又襲江陵”,時序有倒錯之嫌。據(jù)《晉書》卷三二《皇后列傳下》、《建康實錄》卷一〇《安皇帝》,永安何皇后法倪元興三年秋七月戊申崩,年六十六,在位凡四十八年[7]799、[9]324-325。何法倪在升平元年(357)八月被立為皇后,在位四十八年,正是元興三年七月,而非元興三年之“明年”七月。
然志文又記“三月,桓振又襲江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dāng)∽?。是?劉懷肅擊振滅之”。“其年二月,巴西人譙縱殺益州刺史毛璩及璩弟西夷校尉,跨有西土,自號蜀王”。此處三月、其年二月,據(jù)《晉書·安帝紀》可知,義熙元年二月,平西參軍譙縱害平西將軍、益州刺史毛璩,以蜀叛。三月,桓振復(fù)襲江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奔于襄陽。建威將軍劉懷肅討振,斬之[7]258。確為元興三年之“明年”發(fā)生之事。但《宋志》所言元興三年后的“明年”,似指元興四年,部分史籍如《建康實錄》中也確實存在過“元興四年”的記錄,但止于正月就改元為義熙元年了,即元興四年最多用至正月結(jié)束就不再使用,此處三月、二月事跡皆為義熙元年記事。則此處“明年正月”可視為連帶敘述桓玄敗亡,非記年。而“三月”前當(dāng)失載或脫去“義熙元年”四字,如此方可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