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大 強
(禹州鈞官窯址博物館,河南 禹州 461670)
鈞瓷屬北方青瓷系列,因其熟練掌握高溫銅紅釉工藝而聞名,鈞瓷結(jié)束了古代中國“南青北白”的陶瓷發(fā)展格局。長期以來,“官鈞”創(chuàng)燒與斷代等問題一直是業(yè)界爭論的一大熱點。經(jīng)20世紀70至80年代禹州鈞臺窯的考古發(fā)掘,“官鈞”燒造地終于被找到并經(jīng)國家有關(guān)專家確證,官鈞“北宋說”日趨成為主流[1]180-185。新世紀初,“明代說”似乎在陶瓷業(yè)界產(chǎn)生了不小影響[1]186-195。“官鈞”是否真為明代(或明早期)產(chǎn)物呢[1]192?對此,作者根據(jù)明代有關(guān)文獻資料記載,條分縷析,以批駁官鈞“明代說”,維護“北宋說”。筆者拙見,不當之處請各位方家指正。
“宣德三年三月初三日,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吳誠赍出圣諭一道。敕諭工部尚書吳中……因見郊壇、太廟、內(nèi)廷所在陳設(shè)鼎彝,式范鄙陋,殊乖古制,是以深系朕懷……今著禮部會同太常寺、司禮監(jiān)諸官,參酌機宜,該鑄鼎彝。自上用之外……款式巨細,悉仿《宣和博古圖錄》及《考古》諸書并內(nèi)庫所藏柴、汝、官、哥、鈞、定各窯器皿款式典雅者,寫圖進呈揀選,照依原樣,勒限鑄成。”[2]
“禮部一本為欽奉上諭事。太子太保禮部尚書臣呂震,于宣德三年三月初三日,接到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臣吳誠赍出圣諭一道,著臣會同太常寺卿周瑛……遵旨于《博古圖錄》、《考古》諸書中遴選款式典雅者、紀得八十有八種,其柴、汝、官、哥、鈞、定中亦選得二十有九種,二共一百一十七種,謹寫圖形,進呈御覽可否,伏候上裁……宣德三年三月疏。”[2]
上文“柴、汝、官、哥、鈞、定”諸窯中,柴屬五代,“汝、官、哥、定”皆宋代名窯[3]227。 既是明廷“內(nèi)庫所藏”,且與宋“名窯”并提,同作禮器,故“鈞”應指后人常說的“傳世宋鈞”無疑。故可知:第一,此“鈞”實指“官鈞”,應為宋代名窯之一;第二,明代前期(如宣德朝)或嘗試仿燒過“官鈞”。然而,據(jù)有關(guān)統(tǒng)計,《宣德鼎彝譜》中仿宋款式鑄造鼎爐,仿官10種、仿汝5種、仿定5種、仿哥4種、仿東青4種、仿宋磁3種、仿元樞府磁2種,然不見仿柴、仿鈞之品[4]5。
既然已從“內(nèi)庫所藏”中“選得二十有九種”并“寫圖”,“進呈御覽”,而最終不見仿柴、仿鈞之品,何故?筆者認為其最大可能為仿柴、鈞未成功,或者說因柴、鈞工藝“失傳已久”而根本無人能仿??傊?原因很可能是“因人力所不能及”。而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的陶瓷制作工藝,在中國古代“人亡藝絕”現(xiàn)象屢見不鮮[1]56。倘若官鈞為明初產(chǎn)物,自朱氏立國(1368)至宣德朝(1426—1435)僅數(shù)十年之隔,如此短的時間,作為明廷祭祀重器,官鈞生產(chǎn)工藝又怎會突然“失傳”以致無人能仿?即使“失傳”,又何至于明代官方文獻中難覓其蹤?這顯然極不合理。因此一種比較合理的解釋就是官鈞工藝失傳已久,或在明立國前早已失傳。
而考察《宣德鼎彝譜》,該書不但謀篇布局嚴謹、流傳有序,且“辨析極精,可據(jù)以鑒別,頗足資博雅之助”(2)轉(zhuǎn)引自高代英主編.何新所輯注.鈞瓷歷史文獻輯注[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2.第4頁。。 顯然,有關(guān)記述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當時對“官鈞”看法。因此,筆者認為該書所記可信度極高。
“吾兒不欲收買古董,甚正當正當。吾所以為之者,欲為晚年消日之資,亦不可為訓也。若是古來禮樂之器,又不可直以玩好視之。今寄回鈞州缸一只,可盛吾家舊昆山石……鈞州葵花水奩一副,又有菱花水底一個,可配作兩付,以為文房之飾,余不再收可也?!盵5]
由上可知,陸氏所藏正是“官鈞”器物,且由京城買得寄回家鄉(xiāng)。那么根據(jù)上下文,其一,當時人(如陸氏之達官顯貴)視官鈞為“古董”而收藏,而“古董”指古代留傳下來的器物。 既然在陸氏生活的明代中期,世人視官鈞為“古董”,則可斷言,這些“古董”為明代所產(chǎn)的可能性不大,否則此處“古董”之“古”就失去了本來意義。當然,筆者并不否認凡是前人遺留之物皆可稱“古”,然對于古玩藏家而言,顯然愈是古老之物配稱“古董”之“古”。據(jù)文中語境,倘若官鈞為明初——“吾朝”產(chǎn)物,又何談“古來禮樂之器”之說?足見官鈞當時停燒已久,很可能在朱明立國之前早已停燒,這或許正是造成明代當世“真鈞難覓”的主因。其二,由“葵花水奩一副”和“菱花水底一個”竟“可配作兩付”,足見當時“真鈞難覓”,否則如陸氏般達官顯貴,為何要用兩種不同花型來拼湊“配作兩付”?足見器少難覓,無法按原裝配齊配好。該記述不僅從一個側(cè)面即證了當時對“官鈞”重視程度之高,而且更印證了當時“真鈞難覓”之事實。從而反證了“古來禮樂之器”的“官鈞”之“古老”,顯然這絕非“我朝”——“明代當世”之物。
“宋鈞窯雙鳳小尊,此尊不知仿何款制,或自創(chuàng)耳。然制度亦典雅而文……夫鈞窯之器,在宋諸窯之下。而此尊式雅色佳,又為花器,當與汝官哥定諸器并駕齊矣。尊足下有五字為號數(shù),可證為鈞器無訛矣。今幸為余所藏。”[6]
“宋鈞窯扁蒲壺 壺制不知何仿,然亦怪誕可喜,凡鈞窯諸器……往往皆然,非獨此也。而其色澤之佳者,無過硃紅茄紫二種。若月下白及油青,皆鈞之下品也。此壺乃茄紫之精者。周身花紋突起,頗佳……余得之檇李賣漿家?!盵6]
作為明代著名收藏家、鑒賞家,項氏絕非一自欺欺人、浪得虛名之人,否則其《歷代名瓷圖譜》絕不會為清代怡王府寶藏百余年[4]11。 項氏直接把“雙鳳小尊”等稱為“宋鈞”,顯然因其“制度”——“式雅色佳、又為花器”且“足下有五字為號”,這些皆“官鈞”典型特征。盡管該器并非出戟尊、鼓釘洗等現(xiàn)今“鈞瓷”常見器,然誰能斷言當初鈞窯未曾燒制過他種器型?因當年(1973—1975)考古技術(shù)等客觀因素所局限,故絕不能對前人所記全盤否定。而作為收藏、鑒賞從業(yè)者,古代多因“口口相傳”之故,然最終能成大家者,不但需名師高人指點、教誨、更需自身要對專業(yè)有興趣、悟性以及博學廣識。而鈞臺窯之所以能夠被找到,實賴“古董商”的指點[1]183。這不應該是巧合,俗言“術(shù)業(yè)有專攻”,顯然這與鑒藏行業(yè)對古玩業(yè)務(wù)認知的專業(yè)性、權(quán)威性緊密相關(guān)。故項氏所記可信度極高,其基本能夠反映明代當時的主流觀點。
這里尚需明白何為“宋窯”或?qū)Α八?代)窯”如何界定的問題。準確地說,“宋窯”應指自趙匡胤公元960年在開封建立北宋政權(quán)始,直至1279年南宋為元所滅300余年間,由“宋廷”控制的疆土范圍內(nèi)出現(xiàn)過的窯口或窯場。超出“宋廷”所轄疆土范圍者,不屬“宋(代)窯”。顯然,古人非常明白這一行業(yè)常識,因為考察宋代官、汝、哥、定、龍泉諸名窯皆然,即其鈞曾在“宋廷”控制的疆土范圍內(nèi)存在過[7]333-374。
聯(lián)系上文,既然項氏視“雙鳳小尊”等為“宋鈞”,已然說明項氏所說“鈞窯”的存在時代為“北宋”,即“宋鈞”之“宋”應為北宋,而非與“金”對峙的南宋,因為南宋時“鈞窯”所在地實際已被金人所控制[8]186。
因此,諸如那些底足帶“漢數(shù)目字號”、“式雅色佳”、“硃紅茄紫”等“官鈞”器物應屬北宋無疑。另外需知,項氏所記“鈞”或應在宋“諸名窯”之下,即“汝官哥定鈞”,而非如清代人所說的“鈞汝定官哥”[9]77,然其“式雅色佳”、工藝精湛之“花器”等實可與“汝官哥定”媲美。
“鈞州窯紅若胭脂者為最,青若蔥翠色,紫若墨色者次之,色純而底有一、二數(shù)目字號者佳,其雜色者無足取。鈞州窯之下有龍泉窯。古宋龍泉窯器,土細質(zhì)厚,色甚蔥翠,妙者與官窯爭艷……有等用白土造器,外涂泑水,翠淺影露白痕,乃宋人章生所燒,號曰章窯……我朝宣廟窯器,質(zhì)料細厚,隱隱橘皮紋起,冰裂鱔血紋者,幾與官、汝窯敵,即暗花者內(nèi)燒絕細龍鳳暗花,底有‘大明宣德年制’暗款六字,紅花者以西紅寶石為末……青花者用蘇浡泥青……皆法古未有,為一代絕品,迥出龍泉、鈞州之上。又有元‘樞府’字號器,永樂細款青花杯,成化五彩葡萄杯,各有可取,然亦在龍泉、章窯之下?!盵10]
張氏所記層次分明,先談鈞窯,其次談龍泉窯,再及章窯,而后論“我朝宣器”等。顯然,文中“我朝”二字已明白地把宋“諸名窯”(鈞、龍泉、官、章)同元明窯器給分開了。通篇來看,張氏以“我朝”宣窯為參照,把有宋以來至元明諸名窯作了排名:官、汝、宣、鈞、龍泉、章;元樞府、明永樂、成化。就與“宣窯”對比的“官、汝、鈞、龍泉、章”而言,其中“官、汝、龍泉、章”實皆宋代名窯[7]351-374,而之所以把“鈞”與其他宋代名窯并提(先同“古宋龍泉”對比),且皆放在“我朝宣窯”前述之,即已明示“鈞窯”亦為宋代名窯。否則,何不把“鈞窯”置于“我朝”后述之,或直書“我朝鈞窯”與“元鈞窯”呢?
因此,當年燒造“紅若胭脂、青若蔥翠、紫若墨色、底有一、二數(shù)目字號”的“鈞窯”亦應為宋代名窯,而絕非元明之窯。
在“論諸品窯器”中有語:“定窯之下,而龍泉次之……若鈞州窯,有朱砂紅、蔥翠青(俗謂鶯哥綠)、茄皮紫。紅若胭脂,青若蔥翠,紫若墨黑,三者色純無少變露者為上品。底有一、二數(shù)目字號為記……此窯惟種蒲盆底佳甚,其他如坐墩、爐、盒、方瓶、罐子,俱以黃沙泥為坯,故器質(zhì)粗厚不佳。雜物,人多不尚。近年新燒此窯,皆宜興沙土為骨,泑水微似,制有佳者,但不耐用,俱無足取?!盵11]42-44
上文論及鈞窯典型特征以“鈞紅、鈞紫、鈞青”為代表釉色,以器底“數(shù)目字號”為標識,以“花器”為“佳甚”,并談及眾多品類等。特別談到“近年新燒此窯,皆宜興砂土為骨”,可知,在高氏生活時期,“官鈞”已停燒(很久)。否則怎會“近年新燒”皆宜興“仿鈞”呢?倘若此前“耐用”之“舊燒”停燒不久或尚未停燒,豈有“不耐用,俱無足取”之“新燒”之市場? 至于此前“舊燒”為何時所產(chǎn),聯(lián)系下文“筆洗”等論,答案或不難找到。
在“論定窯”中,高子曰:“定窯者,乃宋北定州造也。”[11]40在“筆洗”篇中有“磁有官、哥元洗,葵花洗,磬口元肚洗,有四卷荷葉洗 ……古龍泉有雙魚洗,有菊花洗……定窯有三箍元桶洗……惟定洗多甚。宣窯有魚藻洗……近人多以洗為杯……新作商銀流金銅洗。諸窯假鈞州紫綠二色洗與水中丞,多甚,制亦可觀,俱不入格。”[12]114
高氏論“筆洗”層次分明,先依次談“官、哥、龍泉、定”宋代名窯[3]227, 接著談明“宣窯”,隨后談“近人”及“新作”。顯然,高氏主要以“由遠及近”或“由古及今”的時間順序來論之,最后落在“鈞窯”之上。那么此“鈞”應為何時產(chǎn)物?最后一句已明確告訴了答案,因以上“諸窯”皆“假(‘假借、借用’,此作‘仿制’)鈞州紫綠二色洗與水中丞”,故知“鈞窯”應該早于宋“官、哥、定、龍泉”諸名窯,或者起碼應與這些“宋窯”處于同一時期,否則,“諸窯”何以“假鈞州紫綠二色洗與水中丞”?
而聯(lián)系高氏“論定窯”,既然其所指的“定”為“北宋定州”,故可知該“宋”應為“北宋”,而非與“金朝”對峙的“南宋”。因為,南宋時“定”已被金人所控制,已不在“宋”控范圍內(nèi)。且考察定窯延燒史,定器尤其以北宋中后期徽宗朝(宣和、政和間)所產(chǎn)最好[13]2。而南宋時,定窯實為金人轄區(qū),且因戰(zhàn)爭破壞,大批工匠南遷或流失,南方“仿定”興起,北方定器質(zhì)量明顯下降,元代不斷衰落而停燒。[3]181-183故高氏所指實“北宋”之“定”不虛。再聯(lián)系高氏“筆洗”之論,既然北宋“定、官”等已“假”鈞窯洗等,那么此“鈞”必為北宋無疑。否則,包括“定、官”在內(nèi)的宋諸名窯何以“假”之?顯然“北宋”之“定、官”等不可能“假”“金朝”之“鈞”。
需注意的是,在談及龍泉窯時,高氏用“古龍泉”,而張氏用“古宋龍泉”(見上文“四”),即兩人均用“古”限定之,何故?考察龍泉窯延燒史,其于五代興起,北宋末已形成自己獨特風格而聞名,南宋達歷史頂峰,元代規(guī)模發(fā)展而質(zhì)量下降,明清仍延燒然日漸衰微。[3]336即龍泉窯明代仍在延燒,這應是明代人以“古(宋)”限定之的原因。顯然把宋“龍泉”與后世(元明)“龍泉”相區(qū)別。而考察宋“官、汝、哥”名窯延燒史,幾乎與“定”相似——皆隨著宋室南遷、南宋滅亡而消失在歷史煙波之中。故至明代早已停燒或不知所蹤。[7]351-372因此,沒必要再對其加以限定說明。同理,明代人之所以常把“鈞”與宋代諸名窯“并提”,而不以“古”限定,顯然因“鈞窯”與其他名窯命運相似——隨著金軍南侵、北宋滅亡而停燒。而高氏下面的記述更加印證了“鈞窯”實為古宋名窯而非明代之窯。
高子書齋說,盆用白定、官、哥、青東磁、鈞州窯為上,而時窯次之。[14]。這里“定、官、哥、青東磁[4]17”皆宋代名窯[3]227,而“鈞窯”與其并提,且高氏把這些窯與“時窯”作對比(“時窯次之”),此“時窯”既可指“時下、當前”之窯,又可指有明以來“‘吾朝’成名、時興”之窯器。根據(jù)上下文,高氏之意應為后者,故“古、今”對比已明證了“鈞窯”絕非明代之窯。
因此,綜合高氏所記可知,鈞窯實為北宋名窯。另外,該窯除燒造“官鈞”典型器物外,還燒造其他多種日用器類。該記述與20世紀70-80年代禹州鈞臺窯址考古發(fā)現(xiàn)基本一致,即該窯還包含“民鈞”乃至其他瓷類品種“作業(yè)區(qū)”[15]。
“凡河南及真定府燒造,宣德間題準:光祿寺每年缸壇瓶,共該五萬一千八百五十只個,分派河南布政司鈞、磁二州,酒缸二百三十三只,十瓶壇八千五百二十六個,七瓶壇一萬一千六百個……每年燒造,解寺應用……嘉靖三十二年提準,通行折價,每缸一只折銀一分。鈞州缸一百六十只、瓶壇一萬八千九十個,共該銀二百一十二兩九錢……總該銀一千一百四十兩六錢五分八厘。通行解部,招商代買。如遇缺乏,止行磁州、真定燒造,免派鈞州?!盵16]2-3“(弘治十一年)奏準于河南鈞、磁二州各委官燒磁炮五千個,完日送巡撫官處驗中,運送來京,轉(zhuǎn)發(fā)該局收貯備用?!盵17]7
《鈞州志》記載:“磁窯在州西大劉山下,瓦窯在州西關(guān)禁溝左右?!盵18]由上可知,明廷幾乎每年大量使用鈞州所產(chǎn)缸壇瓶等日用器,弘治朝還使用鈞州所產(chǎn)“磁炮”等軍火物品。這些事關(guān)國家安危的軍用物資,以及宮廷日常用瓷等產(chǎn)自鈞州者,在明官方文獻中皆有記載。且據(jù)河南文物部門2013年對神垕建業(yè)鈞都新天地鈞窯址進行搶救性考古發(fā)掘證實了上文所記。當時共發(fā)現(xiàn)金元明窯爐18座,其中明窯爐12座[19]。然而,為何被古人最為看重的、關(guān)乎社稷存續(xù)、天地祭拜的“官鈞”,在明官方文獻中無處可尋?這顯然極不正常。之所以如此,恐怕最大可能性為明代根本不產(chǎn)“官鈞”。倘若“官鈞”為明代(或明初)所產(chǎn),必然會由幾個乃至一批懂業(yè)務(wù)的能工巧匠來制作,且宮廷所需絕非小數(shù)目,怎可能會突然“失傳”?再者,畢竟是朝廷祭祀重器,且祖宗傳承之制,怎可“說廢就廢”?即便“廢去”,亦應有案可查。故筆者認為,“官鈞”絕非明代所產(chǎn),其應該在明立國前“早已失傳”。
明初洪武年間(1368—1398)已開始在景德鎮(zhèn)設(shè)“御器場”[7]582。 建文四年(1402)在珠山正式設(shè)場,此即明代“官窯”[7]576。中國自古有“器以藏禮”之說,尤其皇家祭祀所用禮器被賦予了神圣性,故要建場生產(chǎn)。每當新政權(quán)建立,首先要奉祀宗廟,完備各種儀禮制度,明代也不例外,朱元璋在天下初定之時即開局制禮。明廷諸多祭祀活動不但多用瓷質(zhì)禮器,且還對其用色、數(shù)量、形制、紋飾等有明確規(guī)定,如“(洪武)二年,定祭器皆用瓷……嘉靖九年,定四郊各陵瓷器,圜丘青色,方丘黃色,日壇赤色,月壇白色,行江西饒州府,如式燒解?!盵16]25-26“宣宗始遣中官張善之饒州,造奉先殿幾筵龍鳳白瓷祭器。磁州造趙府祭器。”[20]1989
由上可知,明代皇室舉行祭祀活動所用瓷祭器至少有青、黃、紅、白四種。2003—2004年由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與江西地方院所聯(lián)合組成考古隊,對珠山明御窯遺址進行發(fā)掘,果然發(fā)現(xiàn)青、黃、紅、白四種顏色的瓷器,還發(fā)現(xiàn)其他多種釉色和不同造型器物[7]578。暫且不論該地紅釉等制瓷工藝與鈞臺窯“硃紅茄紫”釉色等的區(qū)別與淵源,而就兩地器型及款識之差別,實在讓人匪夷所思。珠山所見器物底部多有“大明永樂年制”、“大明宣德年制”等六字款及其他漢字款,而不曾有一、二等“數(shù)目字號”款[21]44;且?guī)缀跷匆姵鲫稹⒐尼斚吹热纭肮兮x”類器(僅見鼓釘洗一件,且底有“大明成化年制”方框款[21]12)。倘若“官鈞”為明初所造,既然處于同一時期,又同為宮廷御用重器,即便兩地釉色工藝明顯不同,然兩地器型和標識怎大相徑庭?而鈞窯與宋諸名窯(如“汝”)為何卻有類同或類似之品?[3]281尤其同為御用禮器,景德鎮(zhèn)在明官方等文獻中多有詳載,甚至鈞州所產(chǎn)“日用器”亦有案可查,為何“官鈞”(出戟尊等)在明官方與方志等文獻中皆不見蹤影?顯然僅有一種合理解釋,即“官鈞”并非明代產(chǎn)物,故明代“無案”可載。
綜上所述,根據(jù)明代官方文獻、達官顯貴、文人墨客、業(yè)界鑒藏家等記載,通過逐一分析、對比、推理、反證等,經(jīng)認真研判,筆者得出如下結(jié)論:實際上,在明代世人的認知中“官鈞”并非明代產(chǎn)物,而實屬北宋名窯。其應該是隨著金軍南侵、北宋滅亡、中原陷落而停燒。顯然,“官鈞”之“明代說”不能成立。當然,上述結(jié)論是否正確,尚待今后能有更多考古學成果或確切紀年材料發(fā)現(xiàn)等作為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