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芝

1936年8月，埃德加·斯諾在保安采訪老革命徐特立（左一），右一為斯諾，左二為黃華

黃華是我國外交事業(yè)的杰出領導人，先后任我國駐聯(lián)合國常駐代表、外交部部長、國務院副總理等職，在長期從事外交工作的過程中，為增進中國人民和世界各國人民的友誼、促進人類和平與發(fā)展的崇高事業(yè)作出了卓越貢獻。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我國的外交事業(yè)，用他的妻子何理良的話來說：“這個人，整個生命都用在外交上了?！?/p>

一、棄筆從戎，奔赴延安參加革命的愛國青年

1913年初，黃華出生于河北磁縣。在家人的支持和鼓勵下，黃華19歲考上燕京大學。當時的燕京大學由吳雷川任校長，校園的學術氛圍濃厚，校風自由開明。在大學期間，黃華閱讀了大量進步書籍和刊物，其中包含魯迅先生的作品、梅林的《馬克思傳》、李達的《唯物辯證法》和河上肇的《政治經濟學》等，他還翻譯了斯大林的《列寧主義問題》和《列寧主義基礎》，和愛國進步好友一起討論，加深對當時中國和國際問題的認識。1933年1月，日本的大規(guī)模侵略強烈震動了中國社會，各地群眾性抗日救亡運動興起，燕京大學進步學生發(fā)起成立全?？谷站葒鴷S華參加并成為其中的積極分子。加入抗日救國會后，黃華做好了思想上和物質上的準備，不僅繼續(xù)努力讀書，學習進步思想，還參與組織軍事演習，加入抗日團體“刻苦團”?！翱炭鄨F”提倡生活刻苦、鍛煉身體，黃華早晨起來進行各種鍛煉，穿藍布大褂，吃食堂便宜的飯菜，住冬冷夏熱的閣樓宿舍，堅定了抗日意志，為日后投身革命做了積極的探索和準備。

1935年7月，國民黨政府接受日本在《何梅協(xié)定》中提出的無理要求，激起了全國人民的救亡怒潮。在中共北平黨組織的支持下，燕京大學、女一中、匯文中學發(fā)起成立北平市學生聯(lián)合會，大會選出主席郭明秋，秘書姚克廣（姚依林），總交通孫敬文、總交際黃華。在中共北平市委、北平市學聯(lián)領導下，北平六七千名大中學生舉行請愿游行。12月9日清晨，黃華和燕大的學生按計劃從西郊前往西直門，一路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反對華北自治”的口號響徹云霄。由于游行沿途遭到當局警察的大力阻止，隊伍被阻擋在西直門外未能進城。事后，黃華等人在《一二·九特刊》上寫道：“我們這次請愿是一個民族解放運動的開始，而不是一個終結。這僅是一個小火花。但是這個小火花將會燃起全國民眾革命的烈火。”一二·九運動是促進中國青年覺醒的一個重要事件，毛澤東曾這樣高度評價：“一二·九運動是動員全民族抗戰(zhàn)的運動。它準備了抗戰(zhàn)的思想，準備了抗戰(zhàn)的人心，準備了抗戰(zhàn)的干部?！秉S華就是這樣的干部。

1945年8月27日，黃華（左一）陪同毛澤東主席赴延安機場，迎接張治中和赫爾利

1936年6月，正在準備畢業(yè)考試的黃華在報紙上看到中央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的消息，萌生了到陜北參加紅軍的想法。恰巧此時埃德加·斯諾要去陜北蘇維埃地區(qū)參觀采訪，邀請黃華作為翻譯同行，黃華當即決定放棄參加畢業(yè)考試，和斯諾踏上了去陜北的路程。到達陜北保安縣后，斯諾采訪了毛澤東，還訪談了上百位中共領導人和紅軍指戰(zhàn)員。黃華就把這些采訪內容翻譯成中文。后來斯諾把這些資料匯編成書，寫成《紅星照耀中國》，為了規(guī)避國民黨政府的新聞檢查，書名改為游記式的《西行漫記》。在陜甘寧蘇區(qū)陪斯諾采訪的幾個月，黃華受到了深刻的教育，他親耳聽到中共許多領導人、紅軍干部和戰(zhàn)士講述他們在長征中的英勇事跡。中共領導人堅毅的革命精神和遠見卓識，戰(zhàn)士們的堅韌耐苦的意志和堅定的革命信念使黃華深受感染，這也堅定了他在中國革命道路上義無反顧走下去的決心。西安事變后，黃華隨紅軍進入延安，在中央組織部從事青年工作。1938年初，黃華到武漢籌備全國青年抗日救國聯(lián)合會，創(chuàng)辦青年干部培訓班，為前往陜北和華北前線抗日的青年提供培訓。當時有許多青年從四面八方涌向延安，其中許多人是因讀了斯諾的《西行漫記》到陜北參加革命的。成千上萬的青訓班畢業(yè)生參加革命，走上抗日的前線，成為一支有文化有知識的強大生力軍。

二、求真務實，成長為一名開拓進取的外交家

1944年6月，美國派遣美軍觀察組來到延安，中共中央十分重視美軍觀察組進駐延安。為接待觀察組，中共中央成立了以楊尚昆為組長的延安中央軍委外事組，小組成員有柯柏年、陳家康、凌青、黃華，馬海德任外事組顧問，黃華擔任翻譯科和聯(lián)絡科科長。中共中央在對各解放區(qū)的指示中強調“美軍人員來我邊區(qū)及敵后根據(jù)地，便是對我新民主中國有初步認識后的實際接觸的開始，我應當把這看做是我們在國際間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開展，是我們外交工作的開始”。毛澤東在請周恩來起草《中央關于外交工作的指示》中也強調了中央的外交政策?？梢哉f，此項工作是中國共產黨外交工作的重要開端，也是黃華個人從事外交工作的起點。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1946年1月，國、共、美三方代表在北平成立軍調處執(zhí)行部，黃華作為北平軍調處執(zhí)行部中共代表葉劍英的秘書，任代表團新聞處處長。他協(xié)助葉劍英妥善處理中國共產黨同國民黨及美國政府的關系，并負責聯(lián)系國民黨和美國方面的新聞官員，向北平中外記者發(fā)布新聞消息，宣傳中國共產黨對時局的立場和主張，揭露美國幫助國民黨政府大量運送軍隊到華北、東北發(fā)動內戰(zhàn)的陰謀。

1971年10月，第26屆聯(lián)大恢復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圖為中國代表團成員喬冠華（左）、黃華（右）在第26屆聯(lián)大上

新中國成立后，黃華投身外交領域，做了許多開拓性工作。上世紀50年代初期，黃華陪同周恩來參加了兩次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的國際會議——日內瓦會議和萬隆會議。黃華作為代表團新聞發(fā)言人參加會務領導工作并活躍于各國記者之間，擴大了新中國的國際影響。在日內瓦會議期間，黃華負責的新聞組共舉行了20多次記者招待會，接待外國記者來訪400多次，發(fā)布新聞公報、發(fā)言人聲明、有關消息稿近40件，卓有成效地配合代表團在會議內外的斗爭。搞外交也會有犧牲，萬隆會議遭到了美國和蔣介石集團的阻撓和破壞。會議開始前，中國和越南民主共和國參加會議的先行人員，以及十余名中外記者乘坐的“克什米爾公主號”爆炸，除機組個別人員外全部遇難。經過此次教訓，黃華更加謹慎，遇事從多方考慮，凡事經過集體討論而行。

1971年7月，黃華任中央三人小組成員，在周恩來直接領導下，參加接待秘密來訪的美國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為打開中美建交大門作出了貢獻。隨后，黃華任中國駐加拿大首任特命全權大使，在與加方開展合作交往的同時，積極配合我國加強對美調研，利用民間渠道開展對美各界人士的聯(lián)絡工作，還參與了中國與秘魯建交談判，簽署兩國建交公報。1971年10月，第26屆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一切合法權利的提案后，黃華作為中國代表團副團長赴紐約出席大會，并擔任首任常駐聯(lián)合國及安全理事會代表。1976年12月，黃華奉調回國擔任外交部部長。黃華任外交部長期間，嚴守黨的外事紀律，始終牢記周總理“外事工作，授權有限”的八字告誡，凡是政策性和對外表態(tài)的口徑，他都親自過目，黃華尤其注意請示報告，主動取得中央的領導和指示，避免發(fā)生任何差錯。同時他也勇于開拓進取，從中國國情和實際出發(fā)，實行外交禮賓工作改革，把迎賓儀式地點從北京郊區(qū)的國際機場改到天安門廣場，使我國外交活動既禮遇周全，又節(jié)儉易行。黃華任外長期間，取得了許多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外交成就，實現(xiàn)中美正式建交，簽訂《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等。這些在新中國外交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都是經過長期艱苦的談判實現(xiàn)的，其中離不開黃華求真務實、開拓進取的工作。

三、立場堅定，是黨和人民根本利益的堅決維護者

在學生時代，黃華就樹立了共產主義遠大理想，兩次被捕入獄都信仰堅定毫不動搖。在領導和參與了轟轟烈烈的一二·九學生運動之后，黃華被警察當局抓捕入獄，被釋放回學校后沒幾天，便在1936年1月4日參加了南下擴大宣傳活動，到京津以南農村地區(qū)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貋砗笠騾⒓佑涡羞\動再次被捕，在獄中，黃華被帶上沉重的腳鐐，腳鐐被鐵釘釘死，晚上睡在十幾個人擠在一起的大通鋪上，吃的是黑饅頭加黑菜湯，每天僅有兩次放風時間。在這種艱苦的環(huán)境下，黃華利用空閑的時間開展學習和宣傳工作。他請同學送來外文報紙，將報紙上的消息翻譯成中文后用鉛筆寫在白紙上，自編自繕一份名為《牢獄之花》的秘密小報。小報上除了新聞動態(tài)、學術專欄，還有許多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其中有一首名為《野性的呼喚》的詩廣為傳誦，全文如下：“我企望那殷紅的血跡，那血跡是為戰(zhàn)斗而灑的。我渴慕那野性的呼喚，那呼喚是為了450000000?。∥铱匆娔沁|遠的信號了，我聽見那粗壯的咆哮了，雖然鐐銬鎖住兩腳，心還是奔馳的??！”《牢獄之花》從一間牢房傳至另一牢房，極大地鼓舞了難友們與困難作斗爭的決心和信心。

1983年6月,第六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一次會議在北京舉行,這是黃華副委員長在會上

“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黃華在開羅任埃及大使，使館內受到國內一些不良風氣影響，有些年輕同志開始躁動，黃華保持政治上的清醒和堅定，采用機智而又靈活的辦法使同志們的情緒平靜下來。有些年輕的同志引用“造反有理”的語錄，黃華就引用語錄中“我們需要熱烈而鎮(zhèn)靜的情緒，緊張而有秩序的工作”來應對。黃華提議大家用勞動抒發(fā)革命熱情，帶領使館人員投入一線施工隊伍，將留館同志的情緒引向積極實際的方面。1967年初，中國各駐外使領館回國參加“文革”人數(shù)有一兩千人，一大批同志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批斗和打擊，駐埃及大使館戰(zhàn)斗隊也要把黃華揪回國內進行批斗，但被周恩來嚴詞拒絕了。周恩來表示，我們至少要留一個大使在外面嘛，否則一些重要的交涉和外交活動都沒有特使代表中國政府出面，這樣行嗎？外交是講究身份的。當時周恩來有意保留黃華作為對外的窗口，就這樣，黃華在周恩來的保護下度過了兩年的正常歲月。1969年7月，黃華奉調回國，到湖北鐘祥的干校進行勞動鍛煉。在農場，黃華種過棉花、花生，插過秧，搬過紅磚，晚上在零下的氣溫中站崗，他以豁達樂觀的態(tài)度對待環(huán)境的變化，把到農村勞動視為了解國內情況、接觸基層社會的難得機會?！拔幕蟾锩苯Y束后，黃華主持外交部的工作，著手恢復在“文化大革命”中靠邊站的德才兼?zhèn)涓刹康穆毼唬{整部、司級建制，把下放各地干校的4000多名干部陸續(xù)調回外交部，充實國內和各駐外使領館干部隊伍，恢復了我國的外交活力。

新中國成立后，作為我國外交的參與者和主要領導者之一，黃華始終堅定不移地捍衛(wèi)國家主權、安全和尊嚴。1972年3月8日，黃華以中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的名義致函反殖特委會主席薩利姆，指出：“眾所周知，香港、澳門是屬于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帝國主義強加于中國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結果。香港和澳門是被英國和葡萄牙當局占領的中國領土的一部分，解決香港、澳門問題完全屬于中國主權范圍內的問題，根本不屬于通常的所謂殖民地范疇，因此不應列入反殖宣言中適用的殖民地地區(qū)的名單之內?！碧匚瘯蚵?lián)合國大會提出報告，建議從殖民地名單中刪去香港、澳門，這一提議在聯(lián)合國大會以九十九票對五票的壓倒性票數(shù)通過，香港和澳門首次被摘掉殖民地的帽子，為日后回歸祖國掃清了一個障礙。黃華還致函聯(lián)合國法律顧問，督促聯(lián)合國有關部門按照一個中國原則處理聯(lián)合國各項文件中有關臺灣名稱問題，要求不得出現(xiàn)“兩個中國”“一中一臺”等含有兩個政府之意的內容，規(guī)范了聯(lián)合國涉及臺灣、香港、澳門文件的處理辦法，堅決捍衛(wèi)了“一個中國”原則。

四、合作互助，和埃德加·斯諾建立真摯友誼

黃華不僅重視官方外交，也很注意交普通外國朋友，他是外交界中極少的擁有很多外國民間朋友的領導人?？谷諔?zhàn)爭時期，黃華在陜北就接待了一大批國際友人——埃德加·斯諾、海倫·斯諾、馬海德、路易·艾黎、漢斯·米勒、詹姆斯·貝特蘭、伊·愛潑斯坦、謝偉斯……其中斯諾與黃華的友誼最廣為人知。

1970年，黃華陪伴埃德加·斯諾重訪保安，兩人在毛澤東舊居前留影

埃德加·斯諾是美國著名記者和作家，1928年經日本來中國，在上海的英文刊物《密勒氏評論報》任助理編輯，并以記者身份進行采訪。他看到當時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狀況，民生凋敝，政治腐敗，對中國人民遭受的苦難十分同情，決心用手中的筆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作出貢獻。斯諾與黃華相識于燕大校園，當時斯諾兼任北平燕京大學新聞系講師，講授《新聞特寫》和《旅行通訊》兩門課程。斯諾理解同情中國學生的抗日愛國主張，支持他們的革命活動，斯諾家的客廳成為黃華等進步學生抒發(fā)抗日思想、策劃進步活動的秘密場所。

1936年6月，黃華和斯諾一起訪問陜北地區(qū)，在黃華的翻譯幫助下，斯諾在陜北完成了采訪。采訪過程中，斯諾十分注重實事求是的原則，拍攝了大量照片，他原想把黃華也納入鏡頭，但黃華一到蘇區(qū)即下決心不再離去，所以向斯諾提出在報道中不要提及自己的名字，也不要照相。因為黃華考慮，如果組織上派他到國統(tǒng)區(qū)做秘密工作，斯諾的照片和文字報道對他以后的工作都是不利的，所以黃華叮囑斯諾寫文章不要用他的名字和照片。斯諾答應了黃華的要求，并且忠實履行自己的諾言，直到新中國成立后《西行漫記》再版時才提到黃華的參與。

新中國成立后，斯諾曾3次訪華，前兩次黃華由于工作沒能和斯諾見面。1970年6月，中央決定以毛澤東的名義邀請埃德加·斯諾夫婦訪華，周恩來調黃華回北京參加接待斯諾對新中國的第三次訪問。1970年8月，斯諾夫婦抵達北京。根據(jù)周恩來的指示，黃華夫婦陪同斯諾夫婦在北京和外地參觀訪問。他們在北京參觀了清華和北大，包括斯諾任教燕京大學新聞系時的燕園。在延安，斯諾像回到故鄉(xiāng)一樣，他尋找當年毛主席住過的窯洞、紅軍大學舊址和他當年住過的招待所，和黃華一起在毛澤東舊居前照了相。回到北京后，10月1日，黃華陪斯諾夫婦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看國慶游行，并與毛澤東作了一些交談。斯諾是個很認真的人，12月的北京天氣十分寒冷，斯諾只穿一件毛衣和單褲，周恩來建議給斯諾做一件呢子大衣和買一件絲棉襖，以黃華的名義送給他。中國方面知道斯諾手頭并不寬裕，原先要全程免費招待斯諾夫婦，但斯諾為了避免國外有人說他受中共賄賂，在離開北京回瑞士前，硬是把幾個月的房費交給了北京飯店。

1972年2月初，黃華作為中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正在亞的斯亞貝巴出席安理會會議，接到斯諾病危的特急電報，周恩來要黃華趕往瑞士去看望斯諾，代毛澤東和周恩來本人向斯諾問候。黃華趕到時，斯諾剛從前幾天的昏迷中清醒過來，馬海德對他說：“你看誰來了？是黃華！”斯諾立即睜大眼睛，臉上出現(xiàn)極興奮的笑容。他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緊抓住黃華和馬海德，用盡全身的氣力說：“?。≡蹅?個‘赤匪’又湊到一起來了?！?936年，他們3人一起在陜北時，斯諾常把反動派咒罵紅軍為“赤匪”當作笑料。斯諾是黃華的摯友，也是中國人民的摯友，他是報春的燕子，向全世界傳播了中國的革命偉業(yè)。

黃華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奉獻的一生，在黃華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他愛國進步，求真務實，開拓進取，立場堅定，他為共和國的外交事業(yè)鞠躬盡瘁，值得我們永遠尊敬和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