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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晚明詩學奉行“第一義”的不同路向及其得失

2023-02-13 17:51王遜
關鍵詞:典范

王遜

(揚州大學文學院,江蘇揚州,225009)

中晚明詩壇流派紛起,論調多元,或主格調而尚復古,或重個性而崇革新;同為格調論者,所標舉的典范不一,至若情感之強調,又有“情真說”“情癡說”“情教說”等多種。彼此論辯攻訐,遞相主導文壇,造就繁復面貌。中晚明詩學受多種因素之影響,就歷史傳統(tǒng)而言,則與嚴羽《滄浪詩話》一書有著繁復關聯(lián)①。刪繁就簡,就大端而言之,“第一義”學說當是其中最具影響力的命題,盡管時人對它的態(tài)度或是認同,或是反感。至于何謂“第一義”,嚴羽有云:

禪家者流,乘有大小,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學者須從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義,若小乘禪、聲聞、辟支果,皆非正也。論詩如論禪,漢、魏、晉與盛唐之詩,則第一義也。[1](7)

其以禪喻詩,認為漢、魏、晉與盛唐之詩與第一義的禪法類似,具有最高典范價值,應當成為我們理所當然的取法對象。正如有學者所言:

學習的對象本身有高下之別,這種高下意味著真理性的高低,學詩者選擇不同的學習對象,對于其所達到的境界具有直接的影響,換言之,學習對象的高下直接影響學習者水平的高下。[1](15)

就此來說,標舉“第一義”,最核心的旨趣在于強調為文當確立最高典范,并積極取法。延及后世,因儒道思想資源影響、文壇現(xiàn)實格局、文人個體理解等方面存在諸多歧解,以致其內涵多有變化,突出表現(xiàn)在有關典范的確立(或拘泥于少數(shù)對象,或強調擴大取徑)和取法典范的方式(或固守而不免偏狹,或靈活而鼓吹融通)等方面。但所謂的“異”,從根本上說并未偏離“第一義”的主導訴求,它們展現(xiàn)的是在總體原則指導下,圍繞文學創(chuàng)作的實際情況和一般規(guī)律而進行的探討和思考。故而考慮到本文系有關中晚明詩學問題的集中探討,便有意擱置了有關“第一義”的具體考察(前賢郭紹虞等對此已有細致分析),專就其與詩學關系中的核心話題展開論述。

中晚明文壇雖眾聲喧嘩,但以七子派、公安派、竟陵派為主要代表,“雜音”的存在并不影響總體的面貌。就七子派而言,其詩學主張無疑與“第一義”關聯(lián)甚深,所謂“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云云,道盡個中滋味②。郭紹虞即指出“第一義之悟,則又明代前、后七子所常言”[2](317),譬如李夢陽,“他只是受滄浪所謂第一義的影響,而于各種體制之中,都擇其高格以為標的而已”。世人一般認為正是由于拘泥于“第一義”之窠臼,故而七子派視野狹隘,觀念教條,以致因襲剽剝之弊肆意滋生,時人已多有批評,“或議其徒得聲響,或譏其食古不化”[2](382),故而“第一義”學說以及復古之舉廣遭惡謚。

同樣已被視為“共識”的,是“中郎之論出,王、李之云霧一掃,天下之文人才士始知疏瀹心靈,搜剔慧性,以蕩滌模擬涂澤之病,其功偉矣”[3](567)。而袁宏道的核心主張與關鍵訴求,正可謂是對“第一義”的批判與突破。在他看來,“文之不能不古而今也,時使之也?!蚬庞泄胖畷r,今有今之時,襲古人語言之跡,而冒以為古,是處嚴冬而襲夏之葛者也……古人之法,顧安可概哉!”[4](709-710)古今皆有特定之“時”,理當各適其宜,不能強行劃一,盲目因襲更是百弊叢生。這一理論提煉顯然具有充分依據(jù),他并舉過往的文學發(fā)展歷史予以充分論證:

夫法因于敝而成于過者也。矯六朝駢麗饤饾之習者,以流麗勝,饤饾者固流麗之因也,然其過在輕纖。盛唐諸人,以闊大矯之。已闊矣,又因闊而生莽。是故續(xù)盛唐者,以情實矯之。已實矣,又因實而生俚。是故續(xù)中唐者,以奇僻矯之。然奇則其境必狹,而僻則務為不根以相勝,故詩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歐、蘇輩出,大變晚習,于物無所不收,于法無所不有,于情無所不暢,于境無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見宋之不唐法,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如淡非濃,而濃實因于淡。然其敝至以文為詩,流而為理學,流而為歌訣,流而為偈誦,詩之弊又有不可勝言者矣。[4](710)

文中辨析了六朝以降詩歌創(chuàng)作的特征及得失,但其旨趣不在單純褒貶評判,在袁宏道看來,不同時代有其特定的文學發(fā)展境況及相應的文學演進趨勢,進而形成了特定的創(chuàng)作思路與理念,造就了多元的創(chuàng)作面貌和風格,或法或變,或濃或淡,皆有其自足邏輯,不可一概而論、籠統(tǒng)視之。如此說來,每一創(chuàng)作個體最重要的任務便當是對當下、對自我的明晰判斷和客觀追索,而非盲目效仿某一典范,這便在前提上否定了“第一義”的合理價值。不僅如此,他還消解了作為典范的盛唐詩的尊崇地位,所謂“盛唐諸人,以闊大矯之。已闊矣,又因闊而生莽”,至于被視為批判對象的宋詩,雖流弊無窮,但也并非一無是處,其時依然涌現(xiàn)出了歐陽修、蘇軾這樣的大家,“于物無所不收,于法無所不有,于情無所不暢,于境無所不取”。更重要的是,唐宋詩之間的關系并非如七子派理解的那樣截然對立,歷史地考察,“盛唐—中唐—晚唐—宋”這一長時段的詩歌發(fā)展歷程正符合他所說的“夫法因于敝而成于過者也”,宋詩依然從唐詩處取益良多,并在相當程度上實現(xiàn)了唐詩精神的延續(xù)與傳承,所謂“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如此一來,取法“第一義”在具體層面的合理性與必要性也被推翻了。

兩相對照,“第一義”自然更是難逃惡評。但以上論述看似明確清晰,就考察視域而言卻不免粗疏,甚而某些“對話”是在錯位的情況下發(fā)生的。我們的思考宜進一步深入,“第一義”學說與中晚明詩學間的復雜關聯(lián)也宜進一步明晰。

一、典范與前提

究其實,“第一義”的豐富內涵中首先涉及的是對典范的仿效,如果換一種表述,這正是歷來探討甚夥的模仿與創(chuàng)作的關聯(lián)性問題。其中又可以拆分為兩個話題,一是要不要模仿,二是如何確定模仿對象。就前者論,不論基于何種立場,就創(chuàng)作實際而言,似乎誰也不能否認這么一個前提,即凡論及學習詩文寫作的法門時,起始階段總免不了對特定對象的模仿。七子派推崇復古之說,無論是為了正面立論,還是被動回應,都會對此一話題尤為重視,特別是到了明末階段,在總結前人經(jīng)驗、反思前人缺失的基礎上,七子后裔就師古與繼承、模仿與變化、師古與創(chuàng)造等問題皆有專門細致的深入考察。即使是被人廣為批評的“形式”之模仿,他們也多有辯護與說明③。據(jù)此,清人有類同總結之聲明,譬如姚鼐即稱“近人每云,作詩不可摹擬,此似高而實欺人之言也。學詩文不摹擬,何由得入?”[5](971)相關言論甚夥,茲不贅述。

既肯定了模仿之必要,自然要引出另一個重要話題,即模仿對象及范圍之選擇,其與“第一義”學說的關聯(lián)似乎更大,影響及反響也更為深遠。譬如說當我們論及七子派與“第一義”學說的關聯(lián)時,首先想到的都是“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其中透露出了一個強烈信號,即學習的對象有特定范圍,系基于一定標準篩選出的“典范”,追根溯源,相關意識在嚴羽處早有直接、明白表述,所謂:

夫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詩魔入其肺腑之間;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騖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6](1)

李夢陽明顯繼承了嚴羽的主張,云“圖高不成,不失為高,趨下者,未有能振者也”[7](1912),據(jù)此為其復古觀點張目。自此以降,追慕者皆奉此為金科玉律。此等言論振聾發(fā)聵,但不由分說的價值判斷和盛氣凌人的強制說教或能產(chǎn)生震撼效果,卻未必讓人心悅誠服。譬如說,模仿為何要從最高典范做起?假使隨意選擇學習對象是否一定貽害無窮?諸如此類的問題難保不會令人心生疑竇。我們需要明白的是,第一,七子派的選擇是出于不得以的無奈。模仿是初學者的起步階段,我們必須預先厘清頭緒并確定目標,且從便于操作的角度考量,我們只能由部分或單一對象入手。歷代文學積累豐碩,學人初入寶庫,但見琳瑯滿目,驚奇欣喜固然有之,卻也不免頭暈目眩,若無先導開示門徑,框定一個相對有限的范圍以供學習,只怕不知所措。王世貞曾聯(lián)系文學創(chuàng)作實際,對“第一義”之“效用”有生動闡釋,云“李獻吉勸人勿讀唐以后文,吾始甚狹之,今乃信其然耳。記聞既雜,下筆之際,自然于筆端攪擾,驅斥為難”[8](964)。此語道盡個中滋味,故而這一態(tài)度便不只是七子派的一家立場,時人多有同調。第二,七子派的觀點很大程度上都是基于創(chuàng)作實踐而來,如果說前文強調的是無奈,實則如此選擇也(更)是出于必要與必然。自嚴羽以降,學人多強調“入門須正”,明確區(qū)分何者當學、何者不當學,反對隨意選擇取法對象。此一主張看似專橫武斷,極易招致爭議,卻也是經(jīng)審慎思量后的結果。萬時華論詩時以作畫譬喻,云“今之為數(shù)君子詩者,大都學詩如名手臨摹古畫法書,初紙乍脫,尚自依稀,從臨本轉相傳寫,再四而后,漸失故形,不若更就其原本脫之,乃復佳耳”[9](265)。就同一作品而言,再好的臨本也少了些神韻意趣,影響取法借鑒的效果,更不必說那些格調品格較差的作品了。因此,就模仿的對象而言,必須是也只能是那些經(jīng)典作品。作畫與作詩之間或存在必要差異,不可混為一談,但從初“學”的角度來說,總有些經(jīng)驗和教訓存在一定的共性,如此也就不難理解文徵明的主張:“觀宋人文,無若觀唐文,觀唐無若觀六朝、晉、魏。大致每如斯以上之,以極乎六籍。審能爾,是心奴耳目,非耳目奴心,為文弗高者,未之有也?!盵10](229)在他們看來,之所以面對龐大的文學遺產(chǎn)形成明確的區(qū)分態(tài)度,是對其藝術水準進行鑒定評判后的必然結果,具體來說,盛唐詩和秦漢文等成為最高典范系出于一種“必然”?;蛴腥藢@一結論要產(chǎn)生疑問,但許學夷指出,“學者聞見廣博,則識見精深,茍能于《三百篇》而下一一參究,并取前人議論一一?繹,則正變自分、高下自見矣”[11](313-314)。而經(jīng)其細致辨析,結論是:

《三百篇》而下,惟漢魏古詩、盛唐律詩、李杜古詩歌行,各造其極;次則淵明、元結、韋、柳、韓、白諸公,各有所至;他如漢、魏以至齊、梁,初、盛以至中、晚,乃流而日卑,變而日降。其氣運消長,文運盛衰,正當以此別之。茍為無別,則齊、梁可并漢、魏,而中、晚可并初、盛也,詩道于是為不明矣。[11](317)

諸人皆言之鑿鑿,就邏輯而言,似未見嚴謹周密,但此類判斷或結論歷經(jīng)文學史的沉淀,早已成為一種“常識”,獲得世人的充分認同,若是有人質疑相關作品的典范意義反倒是咄咄怪事。

如此也就不難理解,不唯與七子派同調者,即使是那些對立面,如果詳細考量他們的觀點,也未曾完全擺脫“第一義”式的思維方式。譬如唐宋派,看似與七子派針鋒相對、涇渭分明,但他們同樣認可并強調秦漢文的典范地位,只是在具體取徑或操作方式上有所不同,強調由唐宋而上溯秦漢,換言之,他們對七子派的質疑和矯正,只是操作層面的調整,并未觸及總體思路的更張。再如袁宏道,雖對宋詩多有褒獎,且有“唐無詩”之說,但那不過是矯枉過正之辭,有學人指出,“袁宏道挑戰(zhàn)李、杜崇高地位的真正動機,并非否認李、杜是偉大詩人這一事實,而是反抗16 世紀復古派所定立的權威標準”[12](152)。其弟袁中道出于糾偏的考量,更是明確標舉盛唐詩的典范地位,云“詩以三唐為的,舍唐人而別學詩,皆外道也”[13](458)。就此來說,認可秦漢文與盛唐詩的典范地位是古人的共識,且這一結論并非貿然得出,實有充分的文學依據(jù),即這些作品的文學成就及價值當?shù)眠@一尊崇。因此,嚴羽等人的觀點并非大言欺人,實有其合理性與必要性。

退一步來說,既然只能從單一對象的模仿開始,則必然要選取典范之作,否則這“取法”也失去了意義。清人對此做出了明確回應,姚永樸有云:

若夫欲從數(shù)百千萬卷中,撮其英華,去其糠秕,非知所抉擇不可;欲知所抉擇,非有真識不可;欲有真識,非有師承不可。蓋有師承而后有家法,有家法而后不致如游騎之無歸。[14](8)

桐城派的論文主張與七子派多有齟齬,但重視起點處的抉擇卻是他們的共識,并且都會依照一定的標準篩選出若干對象作為(最高)典范,所謂“撮其英華,去其糠秕”??赡艿牟顒e在于七子派的要求不免專斷,表述也略嫌籠統(tǒng),桐城派則強調學有統(tǒng)緒,每一步都應有明確規(guī)劃,相較更為具體和客觀。姚永樸為學文者重點推薦了《古文辭類纂》與《經(jīng)史百家雜鈔》這兩部古文選集,且云“吾人從事茲學,自當先取派正而詞雅者師之,余則歸諸涉獵之中。又其次者,雖不觀可也。果如是,必不致?lián)p日力而墮入歧途矣”[14](9)。較之嚴羽和七子派,基本思想可謂若合符契。

綜上,我們對“第一義”學說的合理價值已有必要彰顯,但此舉似乎并不能完全消除必要的疑問,甚而有人要指責其中忽略了一項頗為關鍵的問題,即取法最高典范雖有重要意義,但僅以最高典范作為效仿對象是否存在缺失。關乎此,我們不難獲得一些答案。有學人指出,七子派取法“第一義”并非簡單的模仿,而是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此說強調了‘直截根源’,在擇定了入門最高標準之后,其他作品皆被舍棄”[15](136)。依照“必”的思路,此舉可謂理所當然,但偏狹僵化之弊也應運而生:

秦漢派覷定文學源頭,奉之為最高理想,這本來也沒有太大問題。但是他們一則截斷了文學發(fā)展的正常路徑,蔑視后世大家對前人學習的積極成果,從而也舍棄了有益的學古經(jīng)驗;再則由于秦漢文字本來與后世的軌轍備具、徑路可循不同,往往篇章渾融,難以字分句析,這本屬于文章發(fā)展的時代特征,但秦漢派遂以此為作文軌轍,在難以追尋篇章字句規(guī)則的時候,不免陷溺于摹擬聲色以求逼真。[15](150-151)

這一層面或許爭議更大,有關“第一義”的批駁主要與此相關,針對七子派主張的調整與糾偏也往往就此發(fā)端,甚至于我們有關“第一義”的主要印象及基本評價也都來源于此。但需要注意的是,相關論述看似清晰明白,其背后仍不免有所遮蔽與混淆。譬如說,據(jù)上文分析,在“第一義”的名目下,包含了如何篩選典范、確立何種典范,如何取法典范等一系列復雜問題,“排他性”的問題雖確實存在,卻只針對部分層面,不能據(jù)此構成對“第一義”的通盤否定。且我們只是在嚴厲批判作為現(xiàn)象的“排他性”,卻少有考察其來龍去脈,因此,相關問題仍有進一步考量的必要,特別是細節(jié)的豐富與脈絡的多元,其中的要義之一,即在于我們要開拓考察視野,將特定現(xiàn)象納入歷時發(fā)展進程中,明了其孕育環(huán)境、當下訴求與淵源流變,而非僅僅停留在共時層面,孤立、泛化立論。

二、處境與選擇

以秦漢文與盛唐詩作為最高典范是時人共識,相關作品也確實當?shù)眠@般尊崇,看起來這只是一個文學判斷,實則我們還需要特別關注他們強烈的現(xiàn)實考量。就前七子身處的文學境況而言,最大的問題或曰危機有二:一是自明初以來,日益形成了一種“重經(jīng)術而黜詞賦”的氛圍,“包括詩歌在內的古文詞生存與發(fā)展空間為之縮減”;二是其時的主導審美理想淪為一種淡緩柔靡的風格[16](122),時人多有檢討。譬如李開先有云,“國初詩文,猶質直渾厚,至成化、弘治間,而衰靡極矣。自李西涯為相,詩文取絮爛者,人材取軟滑者,不惟詩文趨下,而人材亦隨之矣”[17](916)。此類言論甚夥,“衰靡”云云,成為時人的普遍印象,故而糾偏祛弊、改弦更張成為一種強烈訴求,于是乎才有了所謂“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之表彰。王九思即云“本朝詩文自成化以來,在館閣者倡為浮靡流麗之作,海內翕然宗之,文氣大壞,不知其不可也。夫文必先秦兩漢,詩必漢魏盛唐,庶幾其復古耳”[18](231)。個中的可能流弊他們并非全然無知,但在特定境況下,不得不矯枉過正,“責備者猶以為詩襲杜而過硬,文工句而太亢,當軟靡之日,未免矯枉之偏,而回積衰,脫俗套,則其首功也”[17](932)。

循此角度,即充分考量相關命題的具體語境,我們的認識及判斷當有不同。譬如說七子派和公安派,前者高揚“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后者則宣揚“縱心縱口”“獨抒性靈”,彼此文學觀念不同,價值立場有異。個中原因也不難理解,獨創(chuàng)、個性本就較之模仿、因襲更具強大吸引力,文學發(fā)展的動力也得益于掃除陳規(guī)、與眾不同,加之七子派文學創(chuàng)作中大量存在剽剝蹈襲之弊,世人有此態(tài)度可謂理所當然。單純就觀點來看,公安派的主張似乎更為通脫、合理,但這種“單純”的考察方式本身帶有不可避免的缺失或遮蔽,其中的一個重要盲點就在于忽略甚至無視了我們此處提及的現(xiàn)實處境。

就七子派而言,秦漢文與盛唐詩的大力表彰與宣揚不僅只是一種文學類型或風格的喜好與采納,而帶有重新確立詩文地位、明確合理發(fā)展方向的訴求,正如有學人論及的:

李、何諸子極力倡導復古,本于尊崇古文詞價值地位的立場……它的意義,還不僅僅在于以復古相尚,尋求別開蹊徑,更主要的是其歸向文學本位,在崇尚古典中實現(xiàn)了由重詩文經(jīng)世實用性引向對它們本體藝術關懷一種文學價值觀念上的轉遷。[16](56)

這是一種根本上和總體上的文壇格局重建。對于公安派來說,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特別是基本的文學旨趣和審美理想已然重新確立的情況下,他們的任務已經(jīng)從重建格局、確立典范轉化為如何更好地建構審美理想④。就“重建”而言,難免矯枉過正,譬如七子派通過強調“必”來扭轉局面,對于他們來說,確立目標是首要的,具體手段和路徑難免空疏甚至偏狹,有時候甚至需要借助這些帶有“缺陷”的手段來達成目的。但對后續(xù)建設者來說,他們不是宏觀立論,而是要處理具體、直接的對象,此前的種種口號、論調因陳義過高或考慮過簡,難免左支右絀甚至錯漏百出,他們因之要有補充、完善甚至矯正、反撥之舉。譬如說他們普遍認識到七子派復古之失在于泥、在于襲、在于拘求與古人同,結果非但未能靠近典范,反而失去了自家面貌,那么“針對復古摹擬之偽(如情感的過度文飾、形式的摹仿、情感的造作、詩情與人格的分離等導致的不夠真實)”[19],而提出重視個性、鼓吹性靈也是理所當然。與此相伴隨,文學典范也有所更張。譬如舍棄七子派直接取法秦漢文的路徑,強調從唐宋文入手,又或者大力表彰宋詩的價值,但正如前述,此類言論并不構成對七子派“第一義”取徑的反動,某種意義上,他們是鑒于前者之失,探求更為合理地接近典范的方式。由唐宋文向秦漢文上溯自不必說,鼓吹宋詩價值,針對的正是時人泥唐太過之弊,癥結雖在“泥”上,但就事論事的批評和具有針對性的糾偏或許難以奏效,畢竟泥唐已經(jīng)成為一種根深蒂固的意識,讓人無法輕易抽身,假使一方面仍以盛唐為典范,另一方面又強調自我和個性,世人極易由于“慣性”和“陳規(guī)”重蹈覆轍,那么唯有推倒重來,實現(xiàn)包括取法對象在內的整體改易,時人的思維方能有較大轉變,即唯有造就全新局面,方能嶄然有異。當然,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矯枉過正”,部分思路也有待后續(xù)調整,譬如竟陵派就對公安派的主張多有揚棄⑤。

雖然七子派的詩學命題存在嚴重缺陷,但公安派的理論主張也并非全然允當⑥。更重要的是,后者對于前者的反撥甚至取代并不只是文學觀念的簡單對抗,我們的注意力不應該僅僅停留在他們提出的命題上,更要細致考量背后的動機。畢竟一應命題并非憑空提出,這其中有社會環(huán)境與學術思潮的影響,但首先還是對現(xiàn)實文學狀況的回應。我們在評價相關命題時,不應簡單判斷何者先進、何者落后,而需首先回答它們的提出有無現(xiàn)實性、必要性和針對性。就此而言,無論七子派還是公安派,他們種種理念的提出,都有其必要價值,至于后續(xù)流變,特別是種種弊端,雖與他們存在密切關聯(lián),但也不能就此否認其提出時的可貴價值。

“第一義”學說的推行是基于現(xiàn)實處境,那么隨著現(xiàn)實的變化而調整便是題中應有之義,七子派對此顯然具備鮮明意識并自覺求變。模仿或許確為寫作起始的必然選擇,但七子派亦有擬議以成變化之說,他們同樣追尋由襲到創(chuàng)的升華與超越。前文提及了“排他性”,實則七子派對其可能的利弊有著清晰的認識,并做出了深刻檢討與反省,從而實現(xiàn)對“第一義”的改造與完善。我們最為熟悉的或許是謝榛的主張,其云:

予客京時,李于鱗、王元美、徐子與、梁公實、宗子相諸君招余結社賦詩。一日,因談初唐盛唐十二家詩集,并李杜二家,孰可專為楷范?或云沈宋,或云李杜,或云王孟。予默然久之,曰:“歷觀十四家所作,咸可為法。當選其諸集中之最佳者,錄成一帙,熟讀之以奪神氣,歌詠之以求聲調,玩味之以裒精華。得此三要,則造乎渾淪,不必塑謫仙而畫少陵也。夫萬物一我也,千古一心也,易駁而為純,去濁而歸清,使李杜諸公復起,孰以予為可教也”。[8](1189)

過往研究在處理謝榛與后七子的矛盾時往往左袒茂秦,一個重要原因即在于認為謝氏論詩圓融,較李攀龍等人高明,譬如李慶立即說:

李攀龍發(fā)起詩社,倡言復古,對持異議者,歷來就視同異類,極力排斥。謝榛崇尚近體,力主“以盛唐為法”,但他并不是“視古修辭,寧失諸理”,回到盛唐去;而是立志在繼承盛唐的前提下創(chuàng)新,自成一家。這與李攀龍的主張小同大異。[20]

且在論者看來,“其他諸人,特別是王世貞、吳國倫,后來在自贖性反思中有所清醒,增加了對謝榛的理解和認識”[20],即他們經(jīng)長期實踐與反思,開始自覺認同謝氏的詩學主張。這一觀點實出自錢謙益,其云“諸人心師其言,厥后雖爭擯茂秦,其稱詩之指要,實自茂秦發(fā)之”[3](424)。

類似說法陳陳相因,幾成常識,但可能的誤會仍有不少。與謝氏類似,后七子其他諸人亦有雜取眾家、融會貫通的想法,譬如王世貞即云:

若模擬一篇,則易于驅斥,又覺局促,痕跡宛露,非斷輪手。自今而后,擬以純灰三斛,細滌其腸,日取《六經(jīng)》、《周禮》、《孟子》、《老》、《莊》、《列》、《荀》、《國語》、《左傳》、《戰(zhàn)國策》、《韓非子》、《離騷》、《呂氏春秋》、《淮南子》、《史記》、班氏《漢書》,西京以還至六朝及韓柳,便須銓擇佳者,熟讀涵泳之,令其漸漬汪洋。遇有操觚,一師心匠,氣從意暢,神與境合,分途策馭,默受指揮,臺閣山林,絕跡大漠,豈不快哉!世亦有知是古非今者,然使招之而后來,麾之而后卻,已落第二義矣。[8](964)

王氏此論,若將其歸結為受謝榛啟發(fā)或影響不免簡單。結合文學史發(fā)展來看,這可謂是當時的一種共同態(tài)度,有學人指出,“將取法對象由杜甫推及盛唐其他諸家甚至初唐詩,是正德、嘉靖間復古詩論拓展最直接的表現(xiàn)。與此相聯(lián)系,拓展模擬、學習詩風的范圍也成了題中應有之義”[21](253)。進一步來看,取法范圍的擴大還不止于此,“從詩學系統(tǒng)選擇來看,六朝、初唐、中唐甚至晚唐時代的詩風,嘉靖前期都曾有人提倡”[21](256)。甚至更早一點,何景明鑒于李夢陽之失,就有“富于材積,領會神情”[22](575)的主張,這“富于材積”,強調的就是不主一家,多方借鑒。

擴大取徑的主張或與個人的天分、學養(yǎng)有關,但它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對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的探索和反思而得出。王世貞的經(jīng)歷很有代表性,他最初覺得“李獻吉勸人勿讀唐以后文”的主張過于偏狹,繼而因下筆時有“驅斥為難”的煩惱,方才意識到李夢陽主張的可貴,但在大量實踐中又發(fā)現(xiàn)“若模擬一篇,則易于驅斥,又覺局促,痕跡宛露,非斷輪手”,故而才有多方取益、融會貫通的呼吁。因此,隔絕語境,單純就理論本身做價值評判多少有些遮蔽,更重要的仍是需考量它們的問題意識與實際成效。

就此來看,謝榛等人廣受贊譽的主張,取徑的擴大確是矯正偏狹之弊的“良藥”,“它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詩歌領域師法于古的渠道,增強了復古話語的多樣化,也為此階段文壇格局的變通開辟了一條途徑”[16](313)。但這種理論層面的完善,未必意味著實踐層面的成功。譬如有學人指出:

主張習學古作的神氣精魂而不拘字句的形似,自然是合理的,無可非議……但關鍵的問題是,將這一原則性的宗旨落實到具體創(chuàng)作之中,就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如何才算真正能“攝精奪髓”、“提魂攝魄”,可能會招致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異議。在李、王等人看起來,謝榛的擬古之作就因為刻意強調合諸家之長,攝取神氣精魂,未免無“法”可依,變得“絕不成語”。[16](344)

理論主張看似圓融,但置入實踐環(huán)節(jié),卻讓人無從下手,類似困擾無疑是真實存在的。這看似是操作問題,實則也是理論問題,清人的意見或能給我們一些提示。姚鼐云指出,“須專摹擬一家,已得似后再易一家。如是數(shù)番之后,自能镕鑄古人,自成一體。若初學未能逼似,先求脫化,必全無成就”[5](971)。他雖提議要轉益多師,但在操作環(huán)節(jié),需要“專摹擬一家,已得似后再易一家”,即每一階段,只針對某一對象深入學習,通過一個接一個地細心模仿,最終實現(xiàn)融會貫通。謝榛所謂“歷觀十四家”熟讀玩味之舉顯然是他所反對的,沒有具體的、個別的學習作為基礎,盲目尋求“脫化”,必然一事無成。前已提及,之所以要有“第一義”之標舉,在初學者層面實屬無奈,不如此便難以措手。謝榛等人的主張看似通脫,但對于初學者來說便是無從下手。某種意義上,起始處,必須有一“必”,以便入門;待到一定程度,再導之為闊大,如此方能發(fā)展。正如有學人指出的,“如果‘必自跡求’只能算作常人的摹習水準,那么‘廣其資’、‘參其變’應該說就是克服這一狀態(tài)的一種應對之策”[16](188)。不同的階段,便當有對應的主張,此間次序不可隨意顛倒。謝榛的理想固然完善,但用在初學者身上只怕并不能奏效,要么“驅斥為難”,要么變成隨意拼湊的四不像。職是之故,我們在考察理論命題時,不能過于平面化和單一化,接受對象的層次與實踐環(huán)節(jié)的變形等因素都需要充分考量。

三、立場與效果

七子派鑒于“第一義”引發(fā)的“排他性”之弊,提出了擴大取徑的思路,但由于忽略了接受層面的實際情況,使其效果難以盡如人意。既有研究同樣對其意義評價不高,但思路卻與前文的分析迥異。在不少學人看來,擴大取徑“在相當大的程度上當是基于某種策略性的需要……不過是宗尚的重心從一類目標移向另一類目標而已,更多是反映在習學的具體對象及方式上的一種調整,并不是在真正意義上對于復古壁壘的突圍”[16](313)。質言之,如果不突破復古派的理論框架,任何調整都無法真正應對當日的問題,他們欣賞的是對七子派的徹底反動和推倒重來,唐宋派、公安派/竟陵派的主張之所以得到大肆表彰也與之相關。這一思路或有其合理成分,但同樣存在遮蔽與曲解。

七子派與其反對者的一個重要區(qū)別或在于對“法”的認識不同,與此相關引出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三個重要命題,即古與今、時與法、因與革,七子派之失正在于未能合理認識和處理上述三者的關系以致流弊無窮,有學者即指出“一種文學樣式,理應依循于一定的創(chuàng)作規(guī)范,但是,體裁格法畢竟是表現(xiàn)內容的手段,內容才是首要的。擬古派之偏頗,不在于重視古法,而是膠柱于古法,即無視世運遷流、風雅代變的事實”。與此相關聯(lián),“如何處理‘時’與‘法’的關系便成了區(qū)別復古派與晚明主張抒張自我性情的革新派文人的重要標志”[23](94-95)。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革新派,雖表彰“獨抒性靈、不拘格套”,最終也不能完全棄“法”不顧,務實的做法是糾正前人膠柱于古法的缺失,尋求靈活法度的可能,特別是不能遮蔽了一己個性。有學人論及袁宏道的主張時指出,“法度并非固定而刻板,而是具有極大的彈性……詩人應當在法度之中找到個體自由,而非被其窒塞了一己精神之表達”[12](159)。

公安派的思路顯然要更為通脫、合理,但正如我們在文中一再強調的,理論的“完善”并不能等同于效果的“完美”。第一,法度與個性的平衡始終是一個不容易解決的難題,七子派固然有拘泥法度而抹殺個性的弊病,公安派也不無逾越法度的行為并飽受后人的抨擊。第二,圓融的論調總不免有“蹈空”之嫌,很難落實到操作層面。對于后學來說,他們真正關心的其實不是理論的多重內涵及高妙理想,便于上手的門道才是他們的迫切所需。于是我們便看到了陳際泰所提到的情況:“效吾二三兄弟者,去其始造之意,已若立乎定、哀之間,以望隱、桓,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陳氏提倡豫章之文是為了讓世人就此去體悟“圣賢之規(guī)旨與秦、漢以逮成、弘之義類”[24](458),而后學卻辜負了他們的一番苦心,僅僅將模擬的對象由七子之文轉變?yōu)樵フ轮亩?。如此一來,七子派因尊奉“第一義”而產(chǎn)生的弊端再度出現(xiàn),只不過具體的典范由秦漢文變成了唐宋文乃至豫章文而已。至于袁宏道的效仿者們,“稍入俚易,境無不收,情無不寫,未免沖口而發(fā),不復檢括,而詩道又將病矣”[13](462)。此處反映的自然是理論傳播過程中的流弊,但也明白告訴我們,后學限于學力等因素,并不能很好地領會理論的精神內涵,他們往往“便宜行事”,旨在尋找一個便于操作的抓手。因此對于他們來說,越明確、越機械,則越是便利,至于靈活云云,反倒成了玄虛之論。公安派論詩提倡“時”與“創(chuàng)”,但此論無法真正回答有關詩歌創(chuàng)作的核心問題??v心縱口、獨抒性靈之文或許是佳作,但若以為如此便找到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不二法門,則顯然是妄論。正如邵曉林所說的“這種寫詩的方式使詩呈現(xiàn)非詩的情態(tài),詩歌的詩意被破壞,人文意義也不能得到保證。詩歌失去超越時空進入共享的可能,而有流為一時一刻一人之快的‘張打油’的危險”[19]。再如唐宋派,熊禮匯認為在如何創(chuàng)造新文風問題上他們有兩點明顯高于秦漢派:一是前者繼承的是整個文學傳統(tǒng),后者則連“半截子散文藝術傳統(tǒng)也沒有很好繼承下來”。二是前者重在繼承古代散文藝術精神,后者則是臨帖般的模仿;前者強調由“約以法度到超越法度”,后者則拘泥于法度⑦。從“約以法度到超越法度”確屬應該,但如何超越?從倡導者的理念到追隨者的實踐,尚有一莫大距離或障礙,即如何執(zhí)行,方法或手段為何?!拔颉敝岢绖t美矣,但不免玄虛,就后學來說,他們需要的是種種切實的規(guī)則和步驟。以此,反七子派諸家雖指出了問題的所在,但除了一腔熱情及高調言說外,卻未能從根本上實現(xiàn)問題的解決。

通過上述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有關詩文創(chuàng)作的探討有兩種模式:一種如七子派那般,對學習何種對象以及如何學習有具體明確的種種規(guī)定;另一種如公安派那般,僅有一些根本性的規(guī)定,且強調的是自我和自主,反對拘泥于種種格套之中。換句話說,前者強調操作性,重視細節(jié);后者強調靈活性,突出根本。學人在這兩種傾向間明顯傾向后者,但這種判斷似乎不夠客觀。七子派的主張雖極易招致拘泥于形式或表面之失,并引發(fā)種種問題,但到底方便后學入手;公安派的追求雖有助于盡情釋放和展現(xiàn)人的天性,但也容易遭致所謂“輕薄”“矜誕”等缺失,特別是后學,受此等精神感召,容易淪落至“今人議七子后,動稱性情詩,問渠性是何物,罔所措矣”[25](128)。至承襲竟陵派者,甚而“以空疏為清,以枯澀為厚,以率爾不成語者為有性情,而詩人沉著含蓄、直樸澹老之致以亡”[26](554)。筆者在考察秦漢文與唐宋文之爭時發(fā)現(xiàn)存在一個悖論,即視角太過細致,必然凸顯差異,受門戶之見的影響極易偏激并成流弊,至若矯正之法無過于忽略末節(jié),強調大本,但所謂根本之法太過空浮,如何呈現(xiàn)仍需落實到細節(jié),無論是“根本”還是“達末”皆屬為難??梢赃@么說,偏于“悟”之一面,容易導致無所措手;落實到具體的體制規(guī)范,又會滋生僵化因襲之弊,這不僅是七子派的困惑,更是歷來學人的一貫難題。即便如禪宗,為免文字障礙,強調明心見性、不立文字,但為了傳承的需要,仍不免留下了諸多語錄,也確實造成了迷障?;蛟S桐城派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相對理想的答案,陳平原在論及姚鼐的《古文辭類纂》時指出:

注重“法”,則強調可操作性,適合于教學;注重“變”,則神龍見首不見尾,更適合于獨自遠行。相對來說,桐城教學有方,強調“法”的時候多,對“變”考慮得較少。這既使得桐城文派迅速擴張,聲名遠揚,也因其文章規(guī)矩太多,個人才情發(fā)揮不夠,因而備受責難。帶進“教學”這一角度,當更容易明白姚鼐及桐城文章的利弊得失。[27](225-226)

我們都知道古人極為關注詩文如何寫作這一現(xiàn)實問題,這就決定了他們不僅要宣揚一種理念,更要提示必要的尺度、準繩、方法和步驟,以期金針度人,某種意義上也是重視在“教學”,或者說,他們的理論表達方式及訴求都指向了“教學”。有論者指出:

古代詩話、文話除了輯佚詩文、記錄詩事外,還有很多詩文理論的談論,這些談論往往源于創(chuàng)作實踐,用于指導詩文書寫。顯然這些談詩論文的話語主要源于書寫的需要,時人對詩文如何書寫的關注也源于現(xiàn)實生活的需求。[28]

七子派的思考方式及觀念主張顯然與這種傾向更為契合,但可惜的是,既有研究不免“偏離了七子派及諸詩文流派如何快速、高效提升書寫水準的‘焦慮’以及從實踐層對相關問題的思考和探索”[28]。當選擇了一定的立場,采用了一定的方式,某種意義上也就需要承受可能得缺陷。任何的表述方式都難以完美,因此我們在審查相關現(xiàn)象時,便不應只顧苛責存在的問題,更該關注的當是它在“特色”一面貫徹落實的效果。

綜上,“第一義”與中晚明詩學確實存在無可爭議的密切關聯(lián),因“第一義”的推行而產(chǎn)生流弊也是無法回避的事實,但對此話題的審視不可過于拘泥,即僅僅考量創(chuàng)作成效一端。說到底,“第一義”學說在文學領域的敷衍和踐行,始終是基于創(chuàng)作的基本規(guī)律和實際境況的,它既具現(xiàn)實性,也具靈活性,但從理論表述到實際操作,由于個性理解的差異,言說方式的限制,以及接受過程的遲滯,總是難以完全對應,故而我們應從整體上有所把握,那么就當對此中甘苦有所理解,七子派的難得與難能便不會一味抹殺。否則,孤立地就任一方面考察、立論,雖不無發(fā)現(xiàn),到底是片面的,甚至是偏頗的。

注釋:

① 個中情形學人已有細致梳理,具體可參考雷恩?!丁礈胬嗽娫挕蹬c金元明詩學》(科學出版社2021 年版)、樸英順《嚴羽〈滄浪詩話〉及其影響研究》(復旦大學2000年博士論文)等。

② “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乃以籠統(tǒng)說法,廖可斌即指出,“對于學古應取法的榜樣,前七子的看法基本一致,即古詩以漢魏為師,旁及六朝;近體詩以盛唐為詩,旁及初唐,中唐特別是宋元以下則不足法”(見氏著《明代文學復古運動研究》,商務印書館2008 年版,第127 頁)。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為相關創(chuàng)作活動指定了特定的典范,總體思路仍沿襲了“第一義”學說的要求。

③ 筆者曾就此做過專門探討,詳參拙著《明末學風與詩學》,人民出版社2019 年版,第180-196 頁。

④ 公安派與七子派的分歧自然不僅在于文學層面,思想文化因素或許更具重要影響,但這方面的話題學人多有探討,無須贅述,倒是文學層面的觀照較為稀少,本就應當有所突出。更重要的是彼時思想與文學命題系出于彼此夾雜狀態(tài),但學人往往只看重思想層面的突出影響,倒是對文學“思考”采取了不免忽視的態(tài)度。需知他們首先是文人,身處歷史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處境中,有特定的命題要回應,思想觀念需施加在文學命題上方能產(chǎn)生影響。這些都要求我們對“文學”層面有專門關注,由此也能了解到他們的另一面。

⑤ 或有人認為,較之七子派,公安派的思想主張亦是一種顛覆,但這一立場并不影響我們的觀點,因為我們強調的只是不同理論主張有其特定生成語境,故而不可在“真空”狀態(tài)下僅憑只言片語進行比較。

⑥ 余來明指出“公安派以抒寫性靈為創(chuàng)作的內在機制,甚至不惜以犧牲詩歌技巧的鍛煉為代價。如此作法,也遭到后世論者的批評,如錢基博認為公安派‘惟恃聰明,其尤甚者,輕薄以為風趣,矜誕以為吊詭’,確為公安派弊病之一”。見氏著《明代復古的眾聲與別調》,中華書局2020 年版,第267-268 頁。

⑦ 熊氏的結論實與其對“傳統(tǒng)”和“法度”的具體界定相關,詳情參考熊禮匯:《明清散文流派論》,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 年版,第300-30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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