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鵬

（蘇州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指出：“馬克思主義是我們立黨立國、興黨興國的根本指導思想?！雹倭暯剑骸陡吲e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第1版?？v觀流行于近代中國的各種現(xiàn)代化思潮，以唯物史觀為核心要義的馬克思主義無疑是影響中華民族命運的最重要思想。然而，唯物史觀在中國的傳播并非一蹴而就，為了尋找救亡圖存的出路，中國的先進分子曾嘗試過多種理論武器，其中影響力最大、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進化論思想。從傳播渠道來看，進化論主要來自西歐路徑，而唯物史觀則主要來自日本路徑。從實踐層面來看，雖然進化論在近代中國找尋革命和現(xiàn)代化道路的過程中曾長期處于主流思想地位，但以此為理論基礎的舊民主主義革命卻屢屢失敗。五四運動前后，大批留日青年給中國帶來了馬克思主義思想，隨著日本理論界相關社會主義作品的不斷譯介和傳播，唯物史觀逐漸受到國內(nèi)的關注。在經(jīng)歷了歷史的考驗和實踐的驗證之后，先進分子最終由進化論轉向唯物史觀，在馬克思主義中重新尋找救亡圖存的道路?，F(xiàn)階段，當我們對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的轉向過程進行深入闡釋的時候，需要結合理論和實踐的雙重邏輯，從內(nèi)部和外部綜合分析造成這一轉向的多重因素，而這種分析，是建立在對唯物史觀早期傳播路徑的深度考察之上的。

一、從西歐到日本：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傳播路徑的轉向

為了挽救危亡之中的中國，進化論和唯物史觀都曾是先進分子所依托的重要理論武器。進化論經(jīng)由西歐傳入，唯物史觀最初則主要來自日本。“五四”前后，隨著人們對唯物史觀科學本質和近代中國社會現(xiàn)實認識的不斷加深，國內(nèi)吸納現(xiàn)代化思想的重心也由西方逐漸轉向了東方。

（一）“西歐路徑”影響下中國的早期進化論思潮

隨著清政府在鴉片戰(zhàn)爭、中日甲午戰(zhàn)爭和八國聯(lián)軍侵華戰(zhàn)爭中的接連敗退，面對國家危亡和民族危機，中國的先進分子認識到東西方軍事實力存在的巨大差距，開始積極探尋“救亡圖存”的良策。在最初，他們的學習對象主要是西歐帝國主義列強，而進化論則是他們必然要遭遇的理論思潮。1859年，達爾文發(fā)表《自然選擇》系統(tǒng)闡述了生物進化論，這在科學界引起了巨大轟動并在世界范圍內(nèi)造成了深遠影響。此時，歐洲正處于資本主義快速擴張和各國社會運動興盛之時，隨著斯賓塞、赫胥黎等社會達爾文主義者對競爭、淘汰等思想的鼓吹，進化論一時成為西方宣揚強權政治和發(fā)展資本主義合理性的理論工具。在國家破碎和國外資本主義發(fā)展的雙重刺激下，中國早期資產(chǎn)階級群體愈發(fā)認識到民族復興需要體制改革和思想創(chuàng)新。其中，以嚴復、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等為代表的先進分子以西歐路徑為主要學習渠道，通過對進化論思想的吸收和改造，以社會改良或社會革命的形式推動近代中國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

1895年，嚴復率先在天津《直報》發(fā)表文章《原強》介紹達爾文的進化論思想，隨后他又在《國聞報》上發(fā)表《天演論》并提出著名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口號。①《嚴復集》第1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6頁。在《天演論》中，嚴復不僅介紹了生物進化論，更是以中國社會現(xiàn)實為基礎提出了“天演進化論”，這種新的理論認為人類社會遵循與自然界一樣的進化規(guī)律，具有鮮明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傾向?？涤袨樵趪缽汀疤煅葸M化論”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進一步改造了西方的進化論?？涤袨榘焉鐣v史劃分為“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三階段②康有為：《萬木草堂口說》，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99頁。，從前到后依次為直線漸進式，具有典型的社會進化論特色?？涤袨樵谥袊鴤鹘y(tǒng)文化的框架內(nèi)裝入西方進化論的內(nèi)核，并基于社會進化論來探索改良方案在近代中國實踐的可能性。梁啟超同樣繼承了嚴復的社會進化論思想，他認為“歷史者，學術人群進化之現(xiàn)象也”③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9卷，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9—10頁。，強調(diào)群體進化在歷史發(fā)展中的重要意義。但是，梁啟超反對社會革命，主張中國通過輕柔、緩和的社會改良方案“合理”地發(fā)展資本主義。雖然他肯定社會主義“必將磅礴于二十世紀”④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2卷，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87頁。，但仍認為社會形態(tài)的變化遵循循序漸進的規(guī)律，這也代表了他對社會發(fā)展的漸進的進化論式理解。孫中山的理解則與康有為、梁啟超等人不同，他認為社會進步需要革命運動帶來制度上的根本性變革。其通過對進化論的改造和歐美社會革命經(jīng)驗的吸收，形成了以革命為核心的社會進化思想。在《民報》發(fā)刊詞中，孫中山提出：“歐美之進化，凡以三大主義：曰民族，曰民權，曰民生。”⑤《孫中山全集》第1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88頁。在《孫文學說》中，孫中山指出，歷史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化是由符合時勢和潮流的革命所造就的。孫中山明確主張革命是推動社會進步的有效力量，自始至終都堅持一種與維新派不同的社會進化思想。但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過于強調(diào)人的意志在社會變革中的作用，將社會進步的動力歸因為精神力量，在歷史觀上陷入了唯心主義。

總的來看，近代先進分子在探索救亡圖存、自立自強的道路上學習的對象主要是西歐列強；他們提倡的口號和理念，不論是“師夷長技以制夷”還是“師夷長技以自強”，不論是“變法圖強”還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都明顯遵循著西歐國家所主張的進化論邏輯。不可否認，先進分子們的多種嘗試有力推動了近代中國的思想啟蒙和現(xiàn)代化進程，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通過“西歐路徑”傳入的進化論構成了近代中國重要的現(xiàn)代化思潮之一。

（二）“日本路徑”與唯物史觀在中國的早期傳播

隨著資產(chǎn)階級革命探索的屢屢失敗，先進分子開始通過其他渠道來找尋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出路。在諸多思潮中，影響最大的便是強調(diào)“庶民的勝利”的馬克思主義。1917年，十月革命的勝利讓中國了解到馬克思主義，但此時國內(nèi)精通俄文者極少，無法直接通過蘇俄渠道來獲取較為全面的理論知識。而日本作為東亞吸收現(xiàn)代化思想的先行者，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譯介和研究上已有了一定程度的積累。恰逢此時，中國派出大批青年學子赴日本留學。五四運動前后，中國公派赴日本留學的學生團體多達近三十個，共有赴日留學生一千余人。①李喜所：《近代中國的留學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84—185頁。其中，以李大釗、李達、李漢俊等為代表的先進知識分子依托日本馬克思主義學者的譯作和專著，積極向國內(nèi)傳播馬克思主義。在他們的大力推動下，以唯物史觀為核心要義的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在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思想啟蒙階段發(fā)揮了重要的理論作用。

新文化運動期間，李大釗于《新青年》雜志發(fā)表《我的馬克思主義觀》等一系列文章，較為系統(tǒng)地介紹了馬克思主義，文章首次在中國提出唯物史觀、政治經(jīng)濟學、科學社會主義是構成馬克思主義的三大組成部分這一觀點，在當時的思想界引起了重大反響。②龔書鐸等：《中國近代史：1919—1949》，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12頁。從內(nèi)容上看，《我的馬克思主義觀》是李大釗根據(jù)日本學者河上肇的文章《馬克思的〈資本論〉》和《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所進行的加工和再創(chuàng)造，同時也包含他對中國社會現(xiàn)實的分析和解讀。③李大釗：《我的馬克思主義觀》，《李大釗文集》（下），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9—60頁。李達一生三次赴日本留學，其在日期間通過研讀片山潛、安部磯雄等學者主編的社會主義期刊的論文了解了馬克思主義。李達在研究的過程中重視對唯物史觀的解讀和闡釋，他提出了“實踐唯物論”觀點，將實踐觀和唯物論拓展到認識論領域④李達：《社會學大綱》，《李達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94—95頁。，這是對唯物史觀理解的深化，為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深化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李漢俊在東京帝國大學學習期間，其信仰轉向了馬克思主義并開始唯物史觀和政治經(jīng)濟學的研究工作。李漢俊將唯物史觀稱作經(jīng)濟史觀，認為影響社會歷史發(fā)展的最終因素在于經(jīng)濟條件，這一看法與櫛田民藏、河上肇等學者基本一致。周恩來于1917年至1919年在日留學，其間他通過閱讀幸德秋水的《社會主義精髓》及河上肇編的《社會問題研究》雜志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學習和研究。⑤〔英〕迪克?威爾遜著，封長虹譯：《周恩來》，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第8—9頁。郭沫若曾多次客居日本，其間翻譯了河上肇的《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一書，他認為對河上肇著作的譯介使他“轉向馬克思主義”并“固定下來”，促使他成為一名徹底的馬克思主義的信徒。⑥郭沫若：《郭沫若自傳》，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108—113頁。

總結而言，在以李大釗等為代表的留日學生的積極傳播和以河上肇等為代表的日本馬克思主義學者的影響下，唯物史觀得以在近代中國快速生根發(fā)芽。從進化論的流行到唯物史觀的傳入，中國思想界在現(xiàn)代化理念上完成了一個大的轉變，在這個轉變過程中，日本的思想路徑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二、唯物史觀傳播日本路徑的基本特點

歷史地考察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的發(fā)展過程和空間軌跡，可以清晰地看到自20世紀之初起不同現(xiàn)代化思想經(jīng)由不同路徑進入中國的歷史圖景與發(fā)展脈絡。從日本社會主義思潮影響下對馬克思主義的譯介和傳播，到經(jīng)由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現(xiàn)代化革命實踐，日本路徑為中國提供了一個由理論轉變?yōu)閷嵺`的有效中介，并真正推動了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的唯物史觀轉變過程，由此也正式開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在日本路徑的影響下，先進分子深入了解唯物史觀，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取得更廣泛的傳播。當我們今天討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一重大命題時，不能忽略日本這一傳播渠道。在一定意義上，唯物史觀在中國的早期傳播與日本這一重要路徑密不可分。具體而言，日本傳播路徑主要具有以下特點。

首先，日本路徑是早期唯物史觀傳入中國的主要渠道。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的主要渠道有三條：以李大釗、陳獨秀、李達、李漢俊、陳望道等為代表的日本路徑，以瞿秋白、張?zhí)?、楊明齋等為代表的蘇俄路徑，以周恩來、蔡和森等為代表的西歐路徑。⑦張琳：《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早期傳播過程中的文本問題》，《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09年第5期，第71—78頁。一般認為，蘇俄路徑最為系統(tǒng)全面地將馬克思主義介紹給了中國，但事實上，由于“五四”前后國內(nèi)精通俄文的學者極少但留日學生眾多，彼時中國并沒有較為順暢的渠道從蘇俄獲取思想源泉，因此最早傳播馬克思主義的路徑并非來自蘇聯(lián)，日本路徑則是五四運動前后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的主渠道。

其次，日本對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在東亞國家中起步最早。自通過明治維新踏入資本主義道路之后，日本便開始不斷引進新的思想理論。1870年，啟蒙思想家加藤弘治在其著作《真政的大意》中首次向日本國內(nèi)介紹了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學說。在1882年的自由民權運動中，中江兆民于《政論叢談》期刊發(fā)表文章介紹了馬克思主義。到了20世紀初，隨著工人階級的發(fā)展和社會主義運動的興盛，日本更是涌現(xiàn)出幸德秋水、堺利彥、河上肇等一批著名的馬克思主義譯者和研究者。而在中國，最早提及馬克思的文章是1899年由李提摩太翻譯、蔡爾康整理的文章《大同學》，系統(tǒng)介紹馬克思主義的則是1919年由李大釗撰寫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一文。從時間上來看，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比中國早了三十余年之久，東亞的其他國家等更是晚于其后。在日本學者的積極譯介和深入研究之下，馬克思主義在日本取得了廣泛影響并輻射到周邊各國。

再次，日本與中國在語言文化上具有相近性。日本與中國一衣帶水，日本自飛鳥時代起便廣受中華文化的影響。地理位置的相近使得兩個東方國家不僅交流頻繁，而且容易產(chǎn)生文化認同感。此外，較之漢語與歐美語言的差異性，日語與漢語同源而來，兩種語言的理解和相通更加容易。據(jù)日本史書《古事記》記載，漢語約在公元前3世紀傳入日本，經(jīng)過多年的演化和調(diào)整，逐漸發(fā)展成為現(xiàn)代日語。雖然日語包含了平假名、片假名等不同的書寫方式，但由于其本身源自漢語，因此中國學者在轉譯日本文獻時具有天然的便利性。例如，“唯物主義”“共產(chǎn)主義”“辯證法”等詞匯就是由日本直接“翻譯”而來的①張妍：《馬克思主義在日本的早期傳播及對中國之影響》，《學術交流》2017年第4期，第193—198頁。，這一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使得日本馬克思主義著作能夠大量譯介到中國。

最后，留日學生是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轉向的主要推動力。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清政府派出大量官費留學生赴日本學習，在1896年至1919年期間，派出留日學生的總數(shù)高達六萬余人。留學日本的高峰期恰逢馬克思主義在日本的早期傳播，留日學生成為推動馬克思主義往中國傳播的主要力量。在方式上，留學生一是通過譯介相關著作，二是通過撰寫評論性文章來進行傳播。例如陳望道翻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李漢俊翻譯的《資本論入門》，李達翻譯的《唯物史觀解說》等書籍，李大釗撰寫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陳獨秀撰寫的《馬克思學說》、李達撰寫的《唯物辯證法大綱》等文章，都有效促進了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啟蒙和社會主義思想的萌生。隨著資產(chǎn)階級革命的失敗和五四運動的爆發(fā)，在這一特殊歷史語境下，近代中國的現(xiàn)代化思潮在留日學生的推動下順利實現(xiàn)了從進化論到唯物史觀的轉向。

三、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唯物史觀轉向的邏輯分析

回望近現(xiàn)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探索史，進化論主要流行于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和辛亥革命之間，五四運動之后，“日本路徑”帶來了唯物史觀并對近代中國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嚴格來講，唯物史觀和進化論的傳入時間有一定重疊，唯物史觀置換進化論成為主導性的現(xiàn)代化思潮經(jīng)歷了一個較長的過程。從根本上看，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的這一轉變是多重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對這一問題的分析，需要結合理論和現(xiàn)實的雙重邏輯，從內(nèi)部和外部展開深入闡釋。

從理論邏輯來看，一方面，留日學生對馬克思主義著作的積極譯介和傳播構成了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轉向的外部因素。早在19世紀末，已經(jīng)有學者譯介馬克思主義相關內(nèi)容到中國，但對于馬克思主義的介紹比較簡單、零散，且當時中國正在開展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不具備唯物史觀傳播的歷史條件。到了20世紀初尤其是五四運動前后，馬克思主義以日本為主要路徑開始較為系統(tǒng)、全面地傳入中國。在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的“日本路徑”中，日本學者和留日學生起到重要的理論中介作用，他們關于唯物史觀和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的著作成為近代中國思想界理解馬克思主義的主要范本，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傳播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概言之，“五四”前后伴隨著無產(chǎn)階級登上政治舞臺，留日學生對馬克思主義著作的譯介和傳播加深了近代中國對唯物史觀的認知和理解，為中國現(xiàn)代化思想的唯物史觀轉向奠定了理論基礎。另一方面，唯物史觀的科學本質構成了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轉向的內(nèi)在因素。進化論和唯物史觀在本質上遵循兩種不同的理論邏輯。進化論在近代中國主要表現(xiàn)為達爾文生物進化論在社會領域的推演，但其將社會運動和歷史發(fā)展的動力歸結為唯心的精神力量，難以解釋人類社會的多樣發(fā)展現(xiàn)實。唯物史觀則強調(diào)從客觀物質生產(chǎn)條件出發(fā)，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經(jīng)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辯證關系對于社會發(fā)展的作用，是對自然界、人類社會和人類精神運動一般規(guī)律的正確揭示，能夠為近代中國革命提供科學的歷史觀和方法論基礎。唯物史觀一經(jīng)傳入中國，思想界就曾圍繞唯物史觀和以庸俗進化論為代表的唯心史觀展開激烈的爭論，李大釗、陳獨秀、李達等馬克思主義先驅運用唯物史觀基本方法科學分析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指出推動社會進步的根本動力不是人的意志而是生產(chǎn)力，有力批判了社會達爾文主義，充分體現(xiàn)了唯物史觀的科學本質。

從現(xiàn)實邏輯來看，一方面，巴黎和會的外交失敗和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構成了思潮轉向的外部因素。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深刻指出的，“中國革命歷史是最好的營養(yǎng)劑”①習近平：《論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年版，第23頁。，中國人民正是在革命奮斗中探索并選擇了馬克思主義的道路。“一戰(zhàn)”結束后，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的失敗徹底暴露了西方列強現(xiàn)代化道路的惡劣本質。人們愈加清晰地認識到，按照“優(yōu)勝劣汰”的進化論思想，落后的近代中國不僅無法實現(xiàn)國家富強，連國民的基本生存都將難以保障。但隨著俄國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改造成功的消息傳入中國，人們看到落后的俄國順利跨越資本主義完成了社會主義變革，這重新點燃了知識分子們挽救國家危亡和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希望。李大釗、陳獨秀等共產(chǎn)黨先驅在十月革命的勝利中充分認識到唯物史觀科學實證的品格，開始積極運用唯物史觀來指導中國革命實踐的開展?？梢姡窃诎屠韬蜁褪赂锩碾p重刺激下，以進化論思潮為理論基礎的歐洲現(xiàn)代化道路在近代中國遭到了根本性質疑，以唯物史觀為理論基礎的社會主義道路成為一種必然的歷史選擇。另一方面，近代中國的歷史語境和革命探索構成了現(xiàn)代化思潮轉向的內(nèi)在因素。習近平總書記告訴我們：“為了探求救亡圖存的正確道路，中國的先進分子帶領中國人民始終堅持在苦難和挫折中求索、在風雨飄搖中前進，敢于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表現(xiàn)出了百折不撓的英雄氣概?！雹诹暯剑骸墩撝袊伯a(chǎn)黨歷史》，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年版，第50頁。隨著洋務運動、戊戌變法、辛亥革命的相繼失敗，先進分子們在不斷的挫折與探索中對進化論的態(tài)度從推崇轉向質疑，開始認識到在中國不能單純照搬西方的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制度，拯救中國需要比西方進化論更加科學合理的指導思想。與此同時，隨著唯物史觀的傳播和工人階級的不斷發(fā)展壯大，馬克思主義也因為其堅持為無產(chǎn)階級和全人類服務的品格而在中國順利生根發(fā)芽。在這一背景下，近代中國獨特的現(xiàn)實語境為唯物史觀取代進化論奠定了堅實基礎。

四、結語

五四運動前后，近代中國社會改造的指導思想實現(xiàn)了新的轉變，在日本路徑的影響下，唯物史觀取代了進化論成為中國新的思想武器。在這一過程中，留日知識分子和日本馬克思主義學者的譯介和研究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但結合特定的歷史語境和時代背景，深入分析思潮轉變的內(nèi)外因素，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對唯物史觀的最終選擇是多方面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在這一過程中起到根本作用的是近代中國的現(xiàn)實邏輯。我們不能片面地放大日本路徑的作用，只有通過多元化的視角和辯證的分析方法來進行全面考察，才能有效辨明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唯物史觀轉向的實質。此外，通過展望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思潮傳播路徑演變的歷史圖景可以發(fā)現(xiàn)，學界當前對于馬克思主義傳播的研究更多聚焦于路徑本身，而基于社會歷史因素綜合考察不同傳播路徑對于社會主體的選擇性的研究仍然具有較大空間。不可否認，學界對于馬克思主義早期傳播研究體系的整體性、宏觀性的缺失是導致這一薄弱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的原因，因此，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這一重大研究視域下，構建一個系統(tǒng)化的馬克思主義傳播研究體系的重要性也因此而彰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