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菁菁
小時候,我住在鋼鐵廠?,F(xiàn)在想來,那分明是個小社會。
單位有電視臺、報社、商店、電影院、圖書館、醫(yī)院、學(xué)校、食堂、菜市、澡堂、籃球場。一個人從生到死,似乎都不需要離開這里。至少,住在那里的人們,當(dāng)時是這么以為的。
一個孩子落在了這么大地方,就像一滴水。她每天自己去上學(xué),默默觀察著這個微縮版社會里的一切。從家到學(xué)校,剛好要路過十條鐵軌,大多是廠里運送貨物的內(nèi)部軌道。但也有例外——有一條鐵軌會送來客運的綠皮車。放學(xué)路上,我們被攔住了。綠皮車晃晃蕩蕩地過去,窗戶大多半開著,旅客坐在里面嗑瓜子,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旅客每天都是不一樣的,這是路上會遇到的唯一新鮮事。
日常生活總是重復(fù),父母去上班,而我去上學(xué)。夏天廠里會發(fā)汽水,無論四季、無論日夜,巨大廠房總是發(fā)出隆隆的巨響,習(xí)慣了這種響聲,甚至?xí)惶?xí)慣安靜。我上課總是走神,看小說或者畫小人。后來我擁有了一輛自行車,放學(xué)后跟著同學(xué)跑去公園偷玩。有次從公園的秋千摔了下來,鼻青臉腫又不敢聲張。
廠里有很多女工。她們做著和男人同樣的活計,比如在高高的天上開吊車,或是開動機器把鋼板推下去。她們是我的鄰居阿姨、同學(xué)母親,或者干脆是個轉(zhuǎn)彎抹角的親戚。中年之后她們迅速發(fā)福,沒兩年就看不出年輕時的樣子。她們一樣上著三班,有時早班,有時小夜班,有時大夜班,下班還要匆匆忙忙去買菜,回家做飯。
冬天,我們每周去澡堂洗一次澡。女澡堂總是人很多,為了搶奪一個龍頭,需要擁有密切觀察、積極詢問、果斷搶奪的能力,得到水龍頭后,還要有盡量沖久一點的厚臉皮。這對幼年的我來說很難。大量時間我都無所事事地站在水霧繚繞的人群中,發(fā)呆且觀察她們。在澡堂我見過一生中最多的胖子,不知為什么,女工們總是會把自己吃成原來兩倍的體積。她們的身體耷拉下來,形成了褶子,不止一道。有的人肚子上還有蜈蚣似的疤,讓人恐懼。體積大,需要更久的沖洗時間,她們總是洗啊、洗啊,不肯讓人。等她們終于從高溫與人群中擠出來回到換衣間時,全身都紅了,像半熟的蝦。
人多,穿衣不便,地上總是濕漉漉的,有時還會丟東西。澡堂里塞滿大呼小叫?!拔业拿廾啦灰娏耍 薄澳鞘俏业南搭^膏!”但我記得有位阿姨,絲毫不為這混亂的場景所動。她穿著秋衣秋褲,擦干了腳,蹲在換衣凳上氣定神閑地啃著蘋果,讓人好生敬佩。
我大學(xué)畢業(yè)時,這種曾經(jīng)看來永恒不變的生活已消逝很久了。我?guī)е改鸽x開了鋼鐵廠,搬去了別的地方。母親后來偶爾和我說,還記得陳阿姨嗎?她跟女兒去四川了。還記得盛奶奶嗎?她去世了。又說,你盛奶奶一輩子一分錢都不舍得花,攢起來,好容易攢了三千塊——到她女兒結(jié)婚時,只夠買個電視!
是的,我還記得她們,我曾看著她們從年輕的媽媽變成發(fā)福的中年阿姨,艱難擠進廠里發(fā)的漂亮制服,在勞動節(jié)的歌詠比賽上齊聲高唱《咱們工人有力量》,我曾去她們家里吃過飯、寫過作業(yè)、玩過當(dāng)時最新款的游戲機。但僅此而已,我從不曾知曉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故事,一個平平常常女人的故事。她們活著、老去、死去,也像一滴水,蒸發(fā)在空中,不知她們會不會變成天上的云。
我開始記錄身邊的她們。
1
一般人看到我和我母親,都會對她說,你女兒真像你。她很得意,回家就告訴我:你沒有我年輕時漂亮。我皮膚比你白,眼睛比你大,而且從來沒用過什么化妝品,哪像你,堆一桌子瓶瓶罐罐,還長一臉斑。
她打擊我向來不遺余力。我生下來那天,她一聽說是個女孩,當(dāng)場放聲大哭,失望萬分,還不厭其煩地和我渲染這個場景,告訴我:“你生下來太難看了,一臉烏青——小姨進來看到你的臉,驚呼一聲‘鬼’!就跑了?!?/p>
還有,我圓肩駝背、思維跳躍、還懶……唯一的優(yōu)點是文章寫得還行,但這是她的功勞。因為打小她一直給我訂優(yōu)秀作文選。
她思想簡單,生活也簡單,從年輕時就發(fā)誓退休后要寫書。退休好多年了,非但沒寫書,連書也不看了。
她對我期望值很高,因為打小她自己讀書聰明。我母親排行老大,有一個弟弟三個妹妹。她拉扯著弟妹,成績還很好,是班長,會書法會畫畫。讀到了高中畢業(yè),她滿心期待著考大學(xué)。到高考那一天,被我外公鎖在了家里。
她哭喊,無濟于事,錯過了高考。家里不需要一個大學(xué)生,而是迫切需要一個勞動力來賺錢養(yǎng)活這個七口之家。
她進了肉聯(lián)廠殺豬,當(dāng)過幼兒園老師,后又進了鋼廠當(dāng)工人,再后來,她結(jié)婚了。小時候我去廠里找她,她在天上開行車,把成噸的鋼板從這邊運到那邊,發(fā)出轟鳴巨響。鋼板是熱的,被加熱的空氣在高處搖搖晃晃,好似扭曲了時空。我仰望她,太高了,幾乎看不清。她干完活下來,頭上戴著安全帽,出了汗,頭發(fā)一綹一綹貼在額頭上,不太像那個精致的母親。
我父親是個好人,一輩子在家洗衣做飯,家務(wù)全包。退休后我母親找姐妹們打牌,他會送紅棗水去,變天了就送衣送傘。但有一件事他不支持,那就是讓我母親繼續(xù)深造。
她不堅決地抗?fàn)庍^,也放棄過,把讀書的夢想放在了我身上。偏偏我叛逆,曠課,把化學(xué)書皮套在武俠小說上看。她試圖糾正我,努力罵我,一罵好幾個小時,都不帶重樣的。
但我的意志很堅定,多年來從沒按她理想的軌道發(fā)展。其實,在我人生很多節(jié)點,她給出的建議并不靠譜。我曾覺得她不可理喻,中年后我理解了她。每個人都有生命能量,她也是。那些無從爆發(fā)的能量最終會內(nèi)化,她深沉地希望我可以出人頭地,只是這條路該怎么走,她沒有概念。
她終于對我失望了,從某天起,不再管我了。
她生活簡單,非常節(jié)約。曾耿耿于懷一個朋友搬家去了四川:“你陳阿姨兒子結(jié)婚、女兒結(jié)婚、兒子生孩子、女兒生孩子我都出了人情。好,現(xiàn)在他們?nèi)野嶙吡恕边@件事她說過好幾次,足見郁悶程度。
她不舍得開空調(diào),三伏天,硬說自己不熱。她飯量小,愛吃青菜,幾乎不買化妝品。但她卻覺得自己大方極了,外公在世時,每個星期都去探望,給他買西瓜、葡萄、點心、衣服還有鞋子,然后回來告訴我們:“外公沒有癡呆呢,吃得挺好,問他什么他都記得!”
她一生都是急性子。我念書,就急著我畢業(yè);快畢業(yè),就急著我工作;工作了,就急著我嫁人。嫁人了,急著我生子。她當(dāng)時不中意我找的對象,成天在家別扭我。
她有個同學(xué)叫王春花,住在我家前樓。王春花剛巧也有個女兒。多年來,王春花的女兒就成了我的噩夢。
你看人家王春花的女兒,還是專升本的,人家知道考研。
你看人家王春花的女兒,找的工作多好!輕松又錢多。
你看人家王春花的女兒,找的對象多體面,對象弟弟的女朋友還是個有名的醫(yī)生。王春花的女兒的男朋友的爺爺是……。
“王春花的女兒對象的弟弟的女朋友”這個話題實在可氣,在她第十四次提到這件事時,我爆發(fā)了。
我收拾行李準(zhǔn)備出門呆幾天。當(dāng)我收拾到那件紫色毛衣,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那件毛衣是她在商場看到款式暗暗記下,托人買了羊絨來,織了拆,拆了織,花半個月織好的。洗干凈后拿刷子使勁刷,刷出細(xì)小的抓絨。她交給我時十分得意:買要好幾百塊錢呢!穿給你同事看,他們肯定說好看!
再后來,我也有了孩子。母親一反對我嚴(yán)厲的常態(tài),對我兒子簡直有求必應(yīng)。小孩去她那里,她除了張羅好吃的,就是變著法子教他念書、寫字、算數(shù)。她教小孩珠心算,給他畫好看的畫,孩子愛學(xué),并不抗拒,我一度被這祥和的畫面感動了。
直到有一天,我兒子回來問我:媽媽,什么叫出人頭地?
她叫胡先芝,安徽合肥人,生于1956年。
2
有年澳門影展,我看了一個法國電影《我們倆》,兩個老婦人的情感片。我?guī)缀鯖]看過同題電影,繼而想到,老婦人原來還可以這么拍。身邊有許多老婦人。她們承擔(dān)了家庭生活中最繁重的那部分勞動,一生都習(xí)慣于把好的東西讓給家人,留給自己的只有勞動與疾病。
婆婆是個身材矮胖的女人,我們打交道差不多有近二十年。她說一口長沙話,開始因為語言的隔閡,也因為我的不善溝通,我們幾乎沒有什么更深層次的交往。
我家親戚寥落,逢年過節(jié),走親訪友也不多。然而婆婆家不是,幾乎每日都是熱熱鬧鬧的親戚往來。人我大多不熟悉,只覺得家里熱鬧不堪。中午晚上兩桌客,算算好幾十人吃飯。婆婆氣定神閑,弄完一桌又一桌菜,末了還能抽空看個電視。
親戚來得多,來了都是客。前些年,我每去長沙,都會發(fā)現(xiàn)家里寄居著來自鄉(xiāng)下老家的客人。說起來,也算不上什么親戚,有的只是轉(zhuǎn)彎抹角的朋友家孩子。來長沙看病的,來找工作的,年輕孩子沒錢沒處去,統(tǒng)統(tǒng)由婆婆收留下來。一年一年,猶如流水席般。我婆婆的話說,吃飯能吃幾個錢,能幫一把是一把,可憐的。
一次,家里來了兩個很小的孩子。一問,原來也是什么遠(yuǎn)房親戚的孩子,得了眼疾,縣里看不好。婆婆心好,自己做主帶到長沙來看病。
我猜她自己都不記得曾幫助過多少人。某年她來合肥小住,那年安徽發(fā)了洪水,我們單位倡導(dǎo)了一次募捐。她看到了報道,默默去捐了一千塊錢。說,那些人家里遭了災(zāi),可憐的。
一千塊錢是什么概念,她是個極其儉省的人,一千塊可以是一個月的生活費。我親見她剩菜不舍得倒,于無人處自己拿著碗吃了。老年人終究腸胃不太好,吃了不消化,過不久又去嘔吐。我說,這又何苦。
她常常說,這個可憐,那個可憐的。長沙話的“可憐”,發(fā)音是kuo lian,憐字拖得長長的,本身就帶著某種悲憫感。
我孩子小時候一直請阿姨。第一個阿姨是東北人,體豐,胃口極好,一頓飯能吃兩大碗菜。我婆婆于是單獨炒菜給她吃,后來這位阿姨走了,婆婆與我閑聊,告訴我,真的能吃哦,能吃是福氣,但她在別人家,怕是做不了。之后又請了一位阿姨,在我家做了快兩年,離開后她去常州打工,有次發(fā)微信給我說:“我過生日,奶奶給我發(fā)紅包,我沒好意思收?!蔽艺f,你收著吧,那是份情。
婆婆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子買房結(jié)婚,對普通家庭來說是重?fù)?dān)。說起來,我們第一套房子,是婚前買的,婆婆出了絕大部分首付,后來又幫我還完了按揭,房子卻只寫了我一個人的名字。
那時我先生在合肥讀研,工作懸而未決,結(jié)婚的事也沒提到日程上。當(dāng)時年少輕狂,覺得這事只是尋常。前兩日偶讀王維,白首相識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心里一驚。
婆婆后來和我閑聊,說,當(dāng)初多虧買了那個房子,你看現(xiàn)在漲價這么多。你公公那時還不肯,在家和我吵得要死。
想想又說,女的不容易,在家里是一定要管錢的。你看嫂子那時候懷孕不上班,我就跟她說,敏敏啊,你一定要把工資卡拿來管呀。不上班,再不管錢,肯定不行的。是我兒子,我也要這么說的。
這么通透的一個人,卻勞碌了一輩子。她原做過小學(xué)老師,為照顧兩個孩子,早早內(nèi)退,中間還開過幾年煙酒店。公公脾氣不好,身體也不好,一輩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時常發(fā)作。老太太要強,受了氣也不訴說,一個人去湘江邊走,邊走邊哭。走完回來又像無事人一般,她睡眠極好,一輩子倒頭便睡,我說,這就是福報。
她常勸我,工作的事差不多就行了,別太累。搞成這樣可以了,身體搭上,犯不上的。
我在別處受了氣她也勸我,你已經(jīng)多好了,想那些干嘛,不去理就是了。
他們?nèi)缃耖L居湖南,婆婆始終為不能替我長期帶孩子感到抱歉。有次回了長沙,發(fā)了長長的微信向我道歉,說她真的想幫我,只是有苦衷,身不由己。
其實她哪有必要道歉,這不是她的本分啊!
她住在我家時,我過著飯來張口的日子。不論幾點起來,都有早飯吃。沒孩子之前我不做家務(wù),也不會做。我婆婆逢人還贊美我:我兩個兒媳婦都好得很,沒事從不打牌。
有一年我?guī)ンw檢。結(jié)果出來,老太太一只眼睛幾乎沒有視力了,也失去了嗅覺。她是家里長姊,一輩子照顧人,直到今天。她文化有限,但人品高潔,做事通透,幾乎惠及了身邊所有人。做這一切她是心甘情愿的,從不抱怨,不求回報,也從不展示自己的犧牲來獲得他人的內(nèi)疚感。這樣一個無私的老太太,我?guī)缀跤X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默默無聞,以“母親”的名義,承擔(dān)與洗滌了生活中最瑣碎的重?fù)?dān)。想一想,我這一生中,曾有幸碰到過數(shù)位這樣如同地母般的女性,她們真正配得上美德二字。她們影響過我,讓我自省與慚愧,并努力永遠(yuǎn)以善良之心待人。
她叫劉德芝,湖南長沙人,生于1952年。
3
2019年的年初二,奶奶在上海走了。
那個老人,在我心里,似乎一直就是長在臨潼路的。在亭子間里做飯吃,聽滬劇,在房間里看電視,吃零食。每次我回家去,穿過長長的走廊,從黑黑的木制樓梯上去,喊一聲“阿娘”,她就在那里,咧開嘴笑,說,回來啦。
我小時在上海長大。幼年頭發(fā)稀疏且黃,奶奶嘲笑我,菁菁稀毛勒里。我惱了,哭,而且要回罵:奶奶稀毛勒里。
我是家里的長孫女。在家時,小姑和叔叔還沒結(jié)婚。我當(dāng)電燈泡,跟著他們?nèi)ゼs會。短暫的童年特別美好,家門口的小公園,里面有蹺蹺板、滑滑梯,小店三毛錢一碗冰霜。奶奶有時會去兩條馬路外買小餛飩給我當(dāng)早餐,八毛錢三兩,我永遠(yuǎn)都記得那個味道,一生也不曾再吃過那么好吃的餛飩。
讀大學(xué)時嬸嬸問我畢業(yè)了回不回上海。我說,不回吧。
剛工作時,合肥到上海坐火車還要很久;汽車會快些,也要六小時。我每年慣例到上海去參加電影節(jié),有一年,回家去已經(jīng)晚了,奶奶一個人在亭子間等我吃夜飯,一盞綠色的小臺燈幽幽亮著,棕色木頭桌子的邊緣已磨掉了漆,擦得干干凈凈。亭子間是公用的,水龍頭照舊有兩個,一個是我們家的,一個是鄰居家的。小時候我若開錯了水龍頭,會遭到大人的責(zé)罵。那天晚上的菜,有我最喜歡的鱔絲。后來聽姑姑說,奶奶頭天就問她了,菁菁要回來了,買什么小菜給她吃呀?
想念那些在亭子間一家人吃飯的時光。人多了坐不下,靠墻的方桌子要拖出來,桌上總有我喜歡的紅燒梭子蟹,黃泥螺是限量供應(yīng)的,每個人只能吃幾個。她們不許我吃太多米飯,說,多吃點菜,少吃飯,會長太胖的。
有時我父親去上海探親,奶奶會燒好菜讓他給我?guī)Щ貋恚袝r是一碗烤麩,有時是一碗梭子蟹。千里迢迢的一碗菜,我常舍不得吃。
結(jié)婚那年奶奶來合肥參加我的婚禮,那一年她已經(jīng)七十四歲了。不知不覺,我長大了,也開始慢慢變老。但我一點都沒意識到,老人,也在變老。
她難道不是永遠(yuǎn)就該在家里,開開心心地吃東西、看電視,一直活到一百歲嗎?
奶奶去世前幾年身體一直不好。她抽煙,不帶過濾嘴的大前門,我回去看她會給她帶好些的煙,她很開心。再后來,家里不許她抽煙了,她拗不過我們,有點失落。
她年紀(jì)大了,總在生病。也不能自己做飯了。2017 年我去看她,她很高興。拿出一百塊錢給我姑姑,說,帶菁菁去提籃橋吃點心。
和奶奶見的最后一面是2018 年初。彼時參加一個在上海的活動,結(jié)束后我回去,剛好嬸嬸帶著小侄女也住在家里,一家四代女人,坐在地上閑話家常,逗小孩子玩,泡泡,乖呀!奶奶坐在一邊看著,笑,很少說話,末了,讓我遞一個橘子給她吃。
此時的上海,離我小時候那個已如隔世??墒牵诩依?,這個房子已經(jīng)快一百年了,舊得看不出到底舊在哪里。同樣的格局同樣的氣味,從窗口依舊能聽到黃浦江上傳來的汽笛聲聲。家門口小花園里的樹愈發(fā)蒼翠幽深了,不知是誰在樹上掛了一個木制的鳥窩。
那天看完奶奶,我坐高鐵回合肥,遇暴雪,延誤又延誤。終于到家已是凌晨三點,是命運當(dāng)時給了我暗號,希望我再多留一留么?
尋常事,點點滴滴。憶起來,盡是心頭轟然巨響。人生不可深想,深想,盡是悲涼。
她叫陳秀寶,江蘇鹽城人,生于19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