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最近看了一本書叫《中文打字機:一個世紀的漢字突圍史》。我從來沒用過中文打字機,也從來沒見過中文打字機,因為這東西從來沒有進入過“家用”。在1890年代,世界上大多數(shù)語言都有了自己的打字機,都是根據(jù)拉丁字母打字機改造而來,中文被隔絕在打字機世界之外。當(dāng)時就有人憤激,說這正是廢除漢字的理由之一。其隱含的意思是,中文是指向過去的,越學(xué)中文,越要向古代學(xué),而打字機的發(fā)明都是基于英語的。廢除漢字,這是林語堂、魯迅、錢玄同等人當(dāng)年的想法,周有光也是這么想的。
……當(dāng)時就有人憤激,說這正是廢除漢字的理由之一。
《中文打字機》一書中有意大利奧利維蒂打字機1950年的一則平面廣告,畫面上方是一塊黑板,寫滿了商周時期的甲骨文和金文,畫面下方是一排漂亮的打字機,廣告語是“從古代到奧利維蒂”。顯然,商周漢字代表著“古代”,新型打字機代表著文字處理的現(xiàn)代。1900年1月,《舊金山觀察家報》刊登過一篇小品文,說唐人街附近的一家報社里,存放著一臺中文打字機,配有一個長達12英尺的鍵盤,其上共有5000個按鍵,需要一個打字員拿著喇叭發(fā)號施令,四個打字員在鍵盤上操作,才能打出漢字來。這篇文章還配有一張漫畫來嘲笑“中文打字機”。那時候,“中文打字機”是一個諷刺性的比喻,是空想出來的一種極大極笨拙效率極低的機器。
洋人對漢字的認識,有三種手段。第一是統(tǒng)計字頻,他們發(fā)現(xiàn)儒家經(jīng)典《論語》,不過用了三千多個不同的漢字;中譯本《舊約》全文503663字,但印刷所需的漢字是3946個;《新約》全文173164字,只有2713個不同的漢字;《康熙字典》中的漢字有四萬多個,但常用的三五千漢字就足夠?qū)懳恼赂阌∷⒘恕鹘淌肯嘈?,把一套中文金屬活字排布得更緊湊,就可以讓排字工人在一步之內(nèi)拾取所需的任何漢字,其中500個最常用漢字放在一起,會極大提高工作效率。傳教士最早發(fā)明的中文打字機就是以這個思路弄出來的,一個大圓盤,包含四千常用字,中間一圈是最常見的七百余字。后來商務(wù)印書館開發(fā)的中文打字機,也是以常用字構(gòu)建鍵盤。
另一個手段是拼合漢字,英文單詞由字母構(gòu)成,那漢字是不是由部首構(gòu)成的呢?他們發(fā)現(xiàn),部首并不是漢字的“字基”,而是一種分類成分(classifier),用來查字典可以,作為組字的工具卻有很多不便。比如“明”和“昔”中都有一個“日”,但大小并不相同。歐洲的字體設(shè)計師和印刷工匠生生將漢字拆開再拼合,其結(jié)果就是太難看了。拼合漢字破壞了漢字書寫的連貫性、整體性和美感。
第三個手段是“代碼”,1871年,上海與香港之間開通了電報通信,兩個外國人發(fā)明了中文電碼,選取6800個常用漢字,按順序編碼為0001到9999的四位數(shù),在電碼本中預(yù)留將近3000個空位置,以供電報員根據(jù)工作需要輸入一些不常用的漢字。
林語堂設(shè)計的“明快打字機”是最像英文打字機的中文打字機,只有72個按鍵,每個按鍵看上去都是漢字的一個“字基”,打第一下打第二下,都不會出字,打第三下,會出現(xiàn)8個漢字,要從中挑出你要打的那個字,這種交互模式不是“所打即所得”,中間加了一個“搜索”的過程,現(xiàn)在我們所使用的輸入法,其實就是這種交互模式。林語堂耗費巨資研究的打字機從未量產(chǎn)。
周有光到了晚年在一次接受采訪時還說,“我到如今還認為中國的文字不太方便,在電腦上使用不能跟人家競爭……”
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一切早已經(jīng)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