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舒清
就在劉裴村萬念俱灰,準備辭官歸里的一刻,忽然得到了舉薦。光緒帝召見了他,命他做軍機章京。這樣一來,劉裴村就走不脫了。也許他也不想走了,于他這樣一個極有抱負的人而言,新的任命,不但給他帶來了機會,也帶來了希望。或許成敗在此一舉呢——不但劉裴村這樣想過,聚攏在光緒帝周圍的臣僚們大概都這樣想過吧。然而想不到的是,在新位置上滿懷激情、全力以赴地只工作了23天,劉裴村就被送上了斷頭臺。
劉裴村,咸豐九年生于四川富順縣。光緒四年應童子試,考得第一名;光緒八年,中舉人;又過一年,中進士,被任命為刑部候補主事。當時劉裴村才24歲。好像“年輕有為”“前程不可限量”等等正是說給劉裴村這樣的人的。
但人生哪有那么一目了然呢?
接下來,劉裴村幾乎在刑部候補主事的位置上度過了自己的整個仕途生涯。相較于曾國藩的十年七遷,劉裴村竟然十余年不得一遷,這在有清一代的官場是極罕見的。
有研究者分析過劉裴村遲遲不得一遷的原因,說來好像原因不在官場,倒在劉裴村自己。因為官場總不過是那樣一個官場,你不適合它,它就要淘汰你的。分析者總結(jié)出的理由有如下幾端:一是劉裴村太勤政,別人一月上二十天班都算滿勤了,他十數(shù)年如一日每月上二十八九天班,這就搞得不但他累,大家也累。一是劉裴村太能干,連犯人都說:“司中諸位老爺我都不怕,只怕劉老爺一人。他主意多,案情難躲,不由我不承招?!碧芨删蜁r托出其他人不能干。還有一點是,不主動和朋友同事處好關(guān)系,極少參與宴請一類,萬不得已去了,也是一人孤坐喝悶酒而已。這都罷了,還對上級領(lǐng)導敬而遠之。頂頭上司過壽,大家都去恭賀,點檢人數(shù),就少了他一個。上司升遷了,大家都去套套近乎,沾個喜氣,也不見他的影子。這當然不行。要不是十分能干,而且沒什么把柄給人尋著,原位置保住保不住都難說了。
他是只有一份死工資的人,在京城離單位近的地方買不了房子,只好在郊區(qū)搞了一套院落,每天上班步行來去得花去好幾個時辰。他也是沒錢雇車的,除非風雨天又不能不上班,這才咬牙雇一回車子。吃穿也是粗衣粗食。這就搞到連去逮捕他的差役們也禁不住可憐他了,說他“乃不是一個官人”,其實他就是一個官人??!
有過這樣一件往事,可見得劉裴村其人很重要的一個方面。那時候他還沒有應童子試,應該說還是個孩子。雖說家境極為貧寒,幾個月才能吃一頓肉,但在買書方面,他們母子都是不惜錢的,尤其劉裴村的母親,可以為了兒子有錢買書不惜賣掉房子。一次劉裴村在江陽買得幾本書,正感到收獲滿滿喜不自禁時,卻忽然禍從天來,被從一家屠戶店后面躥出的瘋狗咬了一口。被瘋狗咬了的結(jié)果大家都是知道的。買了書的劉裴村也沒有錢再去看郎中(也許看郎中也未必來得及),便進到屠戶店里,和屠戶借了一把砍骨頭的老斧頭,把被瘋狗咬過的地方旋下一大塊皮肉來。這事作為劉裴村逸事一樁,寫在富順縣縣志上。
官場十多年的見聞,讓劉裴村感慨不已。在寫給弟弟的信中,他禁不住說:“內(nèi)外政事俱是如此,真足令英雄短氣,豪杰灰心?!彼倪@一感慨,來自他經(jīng)手辦理的一個案子——某王爺家的老媽子,弄死了一個丫鬟。人命關(guān)天,劉裴村傳王爺家的老媽子到案。不見音信。被告不來,那么傳受害人的家屬來問問情況總是可以的吧,竟然是連受害人的家屬也不敢到案。就在這時候,正想把這個案子秉公辦理的劉裴村接到了刑部尚書的一個條子,說這個案子就這樣了,不必再問了。劉裴村受不了,就給理解他支持他的親弟弟寫信一吐塊壘:“此一條人命遂白送了。”他有了辭官不做的打算,“憩足林泉,長為農(nóng)圃野人以終”。在給弟弟的信中,時見這樣的文字。劉裴村書法文學都有盛名于當時,如果真的辭官不干,靠賣字為生,也不是過不下去,可能在報酬心境方面,還有勝于他的“副處級干部”呢。
然而就在劉裴村萌生退隱之意時,卻得到了推薦,而且推薦他的還是個大人物。湖南巡撫陳寶箴向光緒帝鄭重推薦了劉裴村,認為劉“器識宏遠,廉正有為”,只要給機會,是可堪大任的。正想做事的光緒帝給了劉裴村機會,命他和譚嗣同、楊銳、林旭同為軍機章京,官階四品,相當于連升兩級。
像劉裴村這樣的人,只要有機會,總會舍小就大報效朝廷的。歸隱林下的念頭暫時掐滅,劉裴村像當初剛剛進入仕途那樣,又興致勃勃、信心百倍地干了起來。
1898年9月5日,劉裴村得到光緒帝任命,任軍機章京;1898年9月28日,和譚嗣同、康廣仁、林旭、楊深秀、楊銳等被殺于北京菜市口。
推薦劉裴村的湖南巡撫陳寶箴也因此被賜自盡,上吊身死。其實他們之間是互不認識的。
又過了幾年,大清也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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