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耳根一緊,那時我舒適的面部肌肉肯定被耳根的收縮牽扯了一下,嘴角也會跟著耳朵方向一扯,面部表情說不清是緊張或者另有意思要表達,就是一秒鐘的時間,就連我自己都沒弄明白,大腦指揮中心肯定還沒接收到消息,也就無處談起指令,這是打的時間差,是正常范圍內(nèi)的表現(xiàn),不能說大腦或者其他什么器官的肆意妄為,心臟瞬間改變了跳動的節(jié)奏和方向,心臟感到有些奇怪,按部就班的生活原本習(xí)以為常,怎么就突然不能自控,沒剎住腳的慣性,讓心臟突然撞擊到胸腔,就像異性之間無意識地突然接觸,緊張慌亂,趕緊分開跳回到原處再觀察,這是怎么了?血液沒按心臟的安排,分期分批地、有計劃有目標(biāo)地供應(yīng)到身體各處,而是一股腦地涌向腦袋,“轟”的一聲,腦部血管被突然涌入的大量血液灌滿,在擁擠中,血管壁被擴大,瞬間好像血液通行的路寬闊了好多,它們暢通無阻,腦袋繼而無限地擴大,整個身體就只剩下這個巨大無邊的腦袋了,手、腳、身子瞬間沒有了蹤影,軀體也撤退得這么快,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一秒鐘,也就是一秒鐘的時間,久違的失重感覺,讓我再次感受到你的厲害。
看到一條新修的高速公路上沒車,剛買了一輛新能源汽車的弟弟想感受新車的加速,于是就開了上去,加大油門跑了起來,我瞬間被失重感包圍,真是久違的感覺。這時我們的車行駛在綿陽附近新修的一條高速公路上。
失重感讓我刻骨銘心。從小就被這種感覺包圍著,20世紀(jì)70年代,那時的我才幾歲,雙車道的馬路已經(jīng)感覺非常寬闊了,厚厚塵土覆蓋著的土路上,留下各種各樣的印痕。下過雨后的印痕凹凸有致,清晰而堅硬,螞蟻或者什么蟲兒行走就艱難了,像是在攀爬懸崖峭壁。對于我們小孩子來說行走也不容易。車輪的印痕不平整,而且特別堅硬,就像地上露出尖尖一角的絆腳石,一不小心就摔上一跤,滿身滿臉都是土。就算是晴天的路上,厚厚的浮塵里也會留下寬的、窄的車輪印,用腳在上面一踩,借助這一股力,浮塵迅速翻過腳背,將腳掩埋在土里,或者攀爬到褲管上。那時的我和弟弟經(jīng)常會去城里的外婆家玩幾天,父親總會騎著自行車來接我們。弟弟坐自行車前面橫杠上,我坐后面車架上,父親將坐凳下的一根細麻繩解下,將我綁在坐凳和車架上,怕自行車跑快時我跌下去,更怕我跌下去了他不知道。因為有一截路是很長的陡坡。因為坡度陡,每次父親的自行車從這里沖下去時,我都有強烈的失重感覺,我雙目緊閉,牙關(guān)緊咬,渾身肌肉緊張,任憑呼嘯而過的大風(fēng)掀起我的衣服,吹亂我的頭發(fā),當(dāng)聽到風(fēng)聲像吹口哨一樣在耳邊響起,我的耳朵一緊,失重的感覺猛然而至?;氐郊?,我臉色蒼白,頭發(fā)蓬亂,許久不說一句話。那時我心里想,我長大了一定要將這個陡坡拿掉,太恐怖了!
陡坡、顛簸、失重、捆綁,讓我猛然想起族里的大嫂,那個叫金蓮的女人。
30年前,就是我第一天報到上班的那天,對于我來說悲喜交加。多少年過去了總會有人說起她——金蓮大嫂,一個賢惠能干的女人,一個為了兒女委曲求全的女人。她搭別人的車廂里拉滿了糧食的小四輪拖拉機到城里的電磨上去磨面,大嫂只有坐在拖拉機的護泥殼上,就是在這個陡坡,路面坑坑洼洼,積了一坑坑泥水,行駛在這樣的路上,拖拉機就像喝醉了酒的醉漢,車頭亂擺,車身亂顫,大嫂被顛下車去,駕駛員毫不知情,后輪胎從大嫂的胸口輾軋過去……車上可是拉著滿滿一車要去磨的糧食呀。
如果路面平整就不會發(fā)生這事。大嫂每次磨面回來,晚上就會搟一大案面片,第二天就能吃上香噴噴的白面饃饃。那時大嫂還不到四十歲,她的兩個女兒年齡都比我小。
在一馬平川的高速路上,想到大嫂,我的心著實抖了一下。大嫂,如果是像現(xiàn)在一樣平整的柏油路面,能否換回你年輕的生命?
車窗外的春天是一條長長的黃帶子,鮮艷明亮,從眼角邊一晃而過。空氣中有了些許溫?zé)岬脑陝?,麻痹著神?jīng),總是讓眼皮耷拉下來,躲避著窗外的黃色和車內(nèi)的溫?zé)?。隧道洞口上掛著一條鮮艷的橫幅一晃而過,橫幅上紅底白字清楚地寫著“九綿高速”?!熬啪d高速?”“我們在九綿高速上?”“九綿高速不是還沒建好嗎?”驚喜讓車內(nèi)昏昏欲睡的空氣蕩然無存,東倒西歪的人們瞬間睡意全無,眼睛齊刷刷看向前方灰白的路面和黑黑的隧道。九綿高速,九寨溝的第一條高速。對于九寨溝而言可謂意義非同尋常。四個小時到成都的承諾,是生活方式的改變。讀書、就醫(yī)、度假、購物、旅游觀光,早晨從九寨溝出發(fā),晚上還可以回到九寨溝,從不敢想的事情,現(xiàn)在竟然夢想成真,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啊。
對于我們世代居住在九寨溝的人來說,這個時候大腦里自然會產(chǎn)生對比,這個過程必不可少。因為有些記憶刻骨銘心,有些記憶時不時會抓住你的心猛揪一把,是真正心疼的感覺。
九寨溝太遠了,爺爺奶奶生平去過一次成都。他們說下灌縣(今都江堰),一般走到松潘要走三天時間。第一天到永靖關(guān)天就黑了,就歇在這里。第二天早早起來,人和馬吃飽喝足,也只能走到弓杠嶺的二道林,歇在這里,擔(dān)驚受怕,土匪橫行的年代,命如草芥。爺爺?shù)念^就被土匪砍過兩刀,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終身攜帶著兩道手指深的刀痕,讓人觸目驚心。第三天,歇漳臘。還得再走十天,才能走到灌縣。這十幾天,白天走路腳上磨出水泡,晚上用火燎過的縫衣針將水泡刺破,放水,第二天再磨出水泡,再刺破放水??上攵?,一雙肉長的腳,能耐得住多少次這樣的反復(fù)折磨,如果水泡感染了,那人就更遭罪了。那一雙腳,可謂慘不忍睹。
20世紀(jì)90年代,我在成都讀書,回一趟家,也得花兩天時間。從成都出發(fā),天黑時班車到松潘。那時旅游還沒興起,住宿條件和現(xiàn)在沒辦法比。住在小旅店里,木質(zhì)的樓板,人踩上去吱吱呀呀叫個不停,小木板床上堆著又冷又臭的被子,散發(fā)出煙味、汗味等混合的氣味,直沖鼻子,我特抵觸上床睡覺,晚上實在熬不住了,只脫掉鞋子,鉆進被窩,好像身上壓上了一座硬硬的冰山,不但不熱和,反而更冷了。想著家里干凈的被子,早被媽媽用溫水袋暖得熱熱的,眼淚就不由得流出來。父親安慰我,現(xiàn)在好多了,更早的時候,他們從九寨溝到成都,汽車要走三天呢,還得到汶川或者茂縣住一晚。想想,是比父親那時候少了一天的時間,覺得是進步了不少,應(yīng)該高興才是。
這種狀況直到九環(huán)線通車才改觀。能花7個小時到成都,感覺好幸福??!以后將4個小時到成都,這真是九寨溝人的一大幸事。
4個小時和13天相比,是4個小時和312個小時對比。爺爺奶奶去一趟灌縣所花的時間成本,九綿高速通車后我們可以單邊跑七八趟成都,打39次來回。我們可以拿節(jié)約的308個小時,做多少事??!誰都想用最短的時間做最多的事。如此,生命得到了延長,生命質(zhì)量得到了提高。
慶幸吧,為我們生活在二十一世紀(jì)的中國。
我們的車還在九綿高速上行駛,九寨溝縣的第一條高速。九綿高速又會帶給九寨溝什么呢?當(dāng)初九環(huán)線貫通,對九寨溝的旅游拉動功不可沒。不由得讓我想起九環(huán)線貫通的前前后后,讓我想到九寨溝旅游旺季的車水馬龍。
交通是旅游要素里至關(guān)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有了交通,才有旅游。交通對于九寨溝的意義,不言而喻。
九環(huán)線通車的那一年,來九寨溝旅游的人數(shù)暴漲,讓我們見識了一條路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對“旅游發(fā)展,交通先行”有了深刻的領(lǐng)悟。因為這完全超出我們的預(yù)期。往年一年幾萬的旅游人數(shù)井噴似的增長到一年四十多萬人。誰都沒想到道路的通暢對旅游的拉動會這么大。那時我們真沒有準(zhǔn)備好,吃住都不夠用,我們手忙腳亂,顧此失彼。我們的旅游管理工作,就成了給大街上沒有找到住宿的游客幫忙找住的地方,找吃飯的地方。賓館床位不夠,九寨溝的干部群眾騰出自己家的房間和床位,給游客住。從此,游客逐年增長,自然旅游收入也逐年增長。誰能想到,一條路竟然會讓司空見慣的一切發(fā)生如此大的改變,旅游行業(yè)的火爆,讓從業(yè)者的腰包迅速鼓了起來。
車窗外的村莊飛馳而過,在眼角處還拖著長長的黑白尾巴,像是中國畫的黑白風(fēng),又像是放入清水里待清洗的毫,用手一揮后在水里留下墨的痕跡。打上鄉(xiāng)村烙印的是那一片黃黃的油菜花,就像一幅油畫的底色,明亮不張揚,襯托出白墻青瓦的厚重和淳樸。看到如此美麗的村莊,我不由得想到了民宿,想到了鄉(xiāng)村振興。單純地增加床位成了大多數(shù)人固執(zhí)堅守的唯一法則,行為如此偏執(zhí),思想如此落后,二十年來,不曾有改變。如今這固執(zhí)的思想成了旅游發(fā)展的絆腳石,讓休閑度假旅游無處生根,挖掘民族文化步履艱難。
文化旅游、特色旅游、休閑旅游……我們準(zhǔn)備好了嗎?
窗外三三兩兩的游人在油菜花旁邊拍照玩耍,玩盡興了,他們還會吃農(nóng)家飯,住民宿。油菜花能把人吸引來,油菜花也可以打造出“油菜花經(jīng)濟”。那么,油菜花是有季節(jié)的,花謝了呢?又拿什么特色來吸引游客?
汽車又在加速,綠色新能源汽車加速非常快,很快到了120馬力。我又產(chǎn)生了失重的感覺。加之眼角連續(xù)的這片明亮的黃色,讓我感到了飛機起飛時的失重感,想到了帶有“黃”字卻沒有黃色油菜花的九黃機場,一個旅游航道的高原機場。這個小小的機場,將各大城市連成兩三個小時的經(jīng)濟圈,為九寨溝和黃龍輸送著穩(wěn)定的客源。
九黃機場。我親自感受過家附近機場的快捷方便。
2013年,婦聯(lián)組織我們到清華大學(xué)學(xué)習(xí)半個月。臨報到那天上午,我們從家里出發(fā),兩個半小時后,我們在首都機場落地。下午報到,一點都不耽擱。兩千公里的距離,兩個半小時的飛行,讓我產(chǎn)生了恍惚的感覺,總覺得腳下的大地不是北京,來一趟北京哪有這么容易?就是坐飛機都得花兩天的時間,這才半天時間。以前每次到北京要坐一天的汽車到成都,然后第二天早早起來,坐半個多小時的汽車到機場,經(jīng)歷安檢、候機等一系列的手續(xù)后,搭乘某個時間段的飛機,也是飛兩個多小時,到達首都機場。省去了這么多,真是不習(xí)慣。算算節(jié)約的時間,真是感到高興。
九黃機場相繼開通了北京、上海、西安、重慶等地的航線。一度成為國內(nèi)最繁忙的旅游支線機場。九黃機場就像一盞燈,在九寨溝上空熠熠生輝,吸引無數(shù)的飛機,滿載游客像飛蛾一般向它飛來,卸下這一批游客,裝滿另一批游客,在九寨溝上空頻繁往來。天空中機身像鷂子一般靈活,在機場附近傾斜掉頭,人們見慣不驚,只是淡淡說,又來了一架飛機!
九黃機場、九綿高速、九武高速、成蘭高鐵,天上地上,立體交通網(wǎng)絡(luò),人們不是在天上飛,就是在地上跑,一不留神我們就在路上邂逅。
“我們在高速上大概跑了近一百公里,只有我們跑過的這一節(jié)高速路修好了,其它路段還在建設(shè)中。得下九綿高速了,我們到綿陽城里換電池去!”弟弟的新能源車,只充電,不喝汽油。開新能源車,符合弟弟環(huán)境保護者的身份。
九綿高速上的試行,讓我對未來充滿憧憬:九綿高速全線貫通近在咫尺,安全快捷出行在最后一公里的路上;九綿高速帶動全民人口大流動,融入四小時經(jīng)濟圈的最后時間在路上;來九寨溝旅游不再畏懼道路的艱難,將會掀起九寨溝旅游的熱潮在路上;鄉(xiāng)村周末經(jīng)濟復(fù)蘇指日可待,村民增收致富的希望在路上。
路,改變了原本固有的一切;路,像一條帶子連接著山里山外;路,縮短了貧窮落后與文明繁華的距離。
在路上,我的思緒飛揚。
責(zé)任編校:石曉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