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夢夢,任 強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文學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以生活真實為基礎,繼而創(chuàng)作出具有審美藝術特征的藝術真實。人物形象是小說三要素中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一個個具有多維度的人物形象就像“活”在我們身邊。張愛玲心思細膩,刻畫的人物形象非常豐滿,由于其在香港生活過,接觸了很多外國人,她筆下描寫了眾多“異國形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過于《沉香屑·第二爐香》中的羅杰,因妻子一家過于保守且缺乏情愛教育,致使愫細在新婚之夜“逃跑”,輿論促使羅杰選擇自殺。與此同時,另一位法國女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也描寫了一位“情人”,從西方視角探求“情人”背后所代表的東方文化,以及殖民色彩與民族歧視之下愛情是否真的存在。張愛玲與瑪格麗特·杜拉斯都是非常了解女人的女性作家,并且二人年齡相差不大,但是學界對她們作品人物的研究大多都是從女性形象這一角度出發(fā),而忽略了人物形象背后更深層次的意蘊。本文通過兩位作家相似的異地經(jīng)歷,對比分析作品中共同存在的“異國男性”形象,進而分析“異國形象”悲劇命運的成因。
在比較文學意義上,形象學并非傳統(tǒng)形象的研究,而是對“異國形象”即以國家為單位的他者形象的研究。張愛玲和杜拉斯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個性鮮明的“異國形象”,力圖塑造“色情狂”羅杰、膽小而勇敢的“情人”,來窺探他們悲劇成因:情愛教育的缺失,流言的危害,以及跨越國家和民族的虐戀。
張愛玲的作品之所以能受到讀者的喜歡,最主要是塑造了各種人物形象,其中有異國形象,如《沉香屑·第二爐香》中的男主人公——英國紳士、華南大學教員:羅杰·白蘭登。因為妻子情愛教育的缺失以及流言四起的時代,讓這位英國紳士在“逼迫”下成了“色情狂”。
1.“白鐵小鬧鐘”羅杰
正如作者張愛玲所言,她“喜歡參差的對照寫法,因為它是較近事實的”,如同“蔥綠配桃紅”[1](P95)。張愛玲筆下的“異國形象”不同于純粹的、土生土長的異國人,而是介于異國人與中國人之間的一種邊緣人物形象。羅杰是一個生活在香港的英國男人,具備了香港男人的特征,這種特征被張愛玲概括為“白鐵小鬧鐘”①。直到遇見愫細,才給他平靜的生活增添些許趣味。新婚之夜,本該行夫妻之事的夜晚,愫細哭著跑出去,向所有人控訴自己丈夫的禽獸行為。這個時候的羅杰在別人口中不再是正直的大學教員,儼然變成了一個“色情狂”。
在得知羅杰是個“色情狂”時,所有人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在多重身份之下,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作為教師,因為平時對學生嚴格管教,導致學生抓住這件事對他進行公開嘲笑;作為學校領導的得力幫手,其他同事也都對他冷嘲熱諷,表面上的恭敬和背后的閑言碎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那一刻,他真的變成了一個“色情狂”。他無法去解釋,面對這一切他只能逃避,種種原因逼著他走向了滅亡。
當羅杰再次看向自己心愛的姑娘,一瞬間覺得她那曾經(jīng)漂亮的藍色眼睛變得有一絲恐懼,她可愛的牙齒也變得令人發(fā)顫。輿論推著羅杰走向毀滅,最終在家打開煤氣自殺了,他的生命就此結(jié)束。張愛玲這樣寫道:“也許因為東方炎熱的氣候的影響,鐘不大準了,可是一架鐘還是一架鐘。”[2](P79)這樣一個本該和所有英國紳士一樣過著令人傾慕的羅曼蒂克式生活的人,卻最終由于有毒的流言而選擇就此結(jié)束生命。張愛玲使用了“五四”國民性敘事的基本故事因素與故事模式,卻將故事人物的民族身份進行了徹底的置換,使西方“他者”陷入了與阿Q們一樣的悲劇命運之中,在此基礎上消解“他者”的先進意義,呈現(xiàn)出更真實的狀態(tài)。
2.情愛認知的缺失
愫細情愛認知的缺失直接導致了羅杰的死亡。純潔的愫細并不知道什么是情愛,甚至單純的以為接吻就已經(jīng)是兩個人之間最真實親密的相處方式。正因為她的這種純潔,誤解了羅杰作為一個男人正常的情欲,也間接使這位英國紳士走向了滅亡。愫細情愛認知的缺失主要來源于兩方面。
一是蜜秋兒夫人的失職。她對于女兒們長期謹慎且過分的約束,使她們對情欲一無所知。她的家庭教育模式中忽視了一個重要方面:女兒們最終都會結(jié)婚生活,有自己的家庭,成為妻子、母親,和丈夫之間正常的生活才是她們生存之道。但是蜜秋兒夫人不但不在女兒們結(jié)婚前告訴她們這些事情,相反卻極力避免讓她們獲取諸如此類的常識。這種變態(tài)的愛使愫細對羅杰的正常夫妻要求大驚小怪,也直接影響了羅杰正常的生活軌跡,頃刻間名譽掃地。在這種生不如死的境界里,羅杰最終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二是愫細的姐姐靡麗苼的隱瞞。她的前夫也是因為這種原因結(jié)束了生命,因為情愛認知的缺失才導致的婚姻不幸,并沒有讓靡麗苼有所警惕,相反她沒有把真正原因告訴自己的妹妹,使她最終和自己一樣經(jīng)歷悲慘的婚姻。新婚前一天,她向羅杰傾訴自己婚姻的不幸,也給羅杰敲響了警鐘,他感覺到了:“黑暗,從屋子開始,一直延續(xù)到了世界末端,太古的洪荒,人的執(zhí)念,暗得連影子都沒有留下,浩浩蕩蕩的和平和寂滅?!盵2](P88)最終羅杰選擇了在這樣一種落寞中結(jié)束生命。
杜拉斯筆下的“情人”是一個愛情中的矛盾體,家財萬貫卻奴顏婢膝,性格軟弱無力,這是杜拉斯對“情人”的描寫,也是對心中東方形象的再現(xiàn)。造成“情人”這種愛情矛盾形象的原因,除了他性格上的局限之外,最主要的是他與法國姑娘之間是一種跨越民族、國家的虐戀。
1.富裕而軟弱的“情人”
瑪格麗特·杜拉斯早年長期生活在越南,這種異域生活環(huán)境給予她很多創(chuàng)作上的靈感,創(chuàng)造出許多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情人》中的男主人公就是一個杰出代表?!扒槿恕边@一形象最早可能是作者1950年創(chuàng)作的《抵達太平洋的堤壩》中的諾先生。
首先是“情人”和諾先生一樣家財萬貫。杜拉斯描述“情人”:一位舉止文雅的男人坐在那部利穆新轎車里注視著我。他不是白人,一身歐式的打扮,穿著西貢銀行家常穿的那種淺色柞綢西裝[3](P21)。但這一切主要是因為他有一個富裕的父親,正因為如此他才可以一身歐式打扮,抽著鴉片,帶“我和我的家人”去大飯店吃飯,幫“我的家庭”還清債務。
其次是他在“我”的家人面前奴顏婢膝?!八麕状握埼壹胰顺燥埖那樾味际且粯拥?。兩個哥哥只顧大吃大嚼,從不和他說話。他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們也不可能看他”[3](P61)。即便是這樣,“情人”還是忍氣吞聲,沒有一點反抗。
最后是他性格上的軟弱無力。他一直處于被動的一方,無論是愛情上還是家庭中。盡管“我”直言不諱地跟他說“我”是因為家里母親和哥哥需要錢才和他在一起,他也完全不在意。在渡輪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拿出一支煙請她吸。他的手直打顫”[3](P40)?!扒槿恕逼扔诟赣H的壓力,要與富家女聯(lián)姻,二人的“愛情”也結(jié)束了。書中寫道:“我明白要他違背父親的要求,帶我離開這里,他不敢,也做不到,他沒有這個力量。他沒有打敗恐懼去爭取愛的能力,因此他總是哭。他的英雄氣概,那就是我,他的奴性,那就是他父親的金錢。”[3](P60)他雖為家中長子,但在家庭里并沒有地位,是一個“多余人”②?!扒槿恕钡膼凼强缭矫褡濉业呐皯?,是順從的生活中驚起的一層波瀾,他的愛是熱烈的,膽小中又帶著勇敢。二人這場虐戀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雖然不能娶你,但我會終生懷念你。
2.跨越國界的虐戀
形象學所關注的是文學和文化互動中生成的形象③,要全面理解他者形象,就必須將其置于擴展了的社會、歷史、文化等領域去考察[4]。然而長久以來在他人的眼中,對異國形象的認識卻根深蒂固,并沒有因為國家取得了巨大的進步和發(fā)展,就完全改變了“他者”心中的原有形象。
首先在男女主人公雙方身上都有著明顯的國家、民族意識,“情人”因為愛上了一個法國姑娘,所以盡管在家庭條件優(yōu)越的情況下依然忍氣吞聲,小心翼翼。無論是從他顫顫巍巍的手,還是愛哭的性格,都能看出在感情和肉體上,他都處于被動地位,而這主要是因為“我”是個法國姑娘。
其次是在周圍人看待這段感情中,我們也能體會到強烈的國家、民族意識的差異。在彼此的文化中,雙方都不屑一顧,不同的膚色成為他們永遠不能逾越的鴻溝[5]。一方面是法國姑娘的母親知道自己的女兒在和一個華裔交往時,對她進行拳打腳踢;她的哥哥們也認為這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甚至稱她為妓女。另一方面是“情人”的父親得知自己的兒子與一個法國姑娘交往時,也堅決反對,父親甚至說“寧可看著他死”,也絕不會允許他娶一個法國姑娘。
國家、民族等因素的存在,使他們的愛情只能以悲劇結(jié)局,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愛情,更是一場無法得到圓滿結(jié)局的虐戀。
無論是張愛玲還是杜拉斯,她們都致力于塑造悲劇故事中的異國男人形象。兩個跨越時空的異國男人都經(jīng)歷著相同的悲劇愛情結(jié)局,也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與本土文化不相融合的文化因素以及不同國家、民族身份的影響。這是他們愛情的悲劇,也是生命的悲劇。
一部作品之所以會塑造出與本國生存環(huán)境不同的“異國形象”,在于通過“他者”觀照本國現(xiàn)實,以達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兩人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異國男人的形象——羅杰、“情人”。兩部作品的“異國男人”二者又存在著共同點,即他們的愛情都以悲劇結(jié)束。這兩個故事都是發(fā)生在中上層男人身上的愛情故事,當生活的壓力不存在的時候,愛情顯得那么真誠且重要。
張愛玲善于寫“軟弱的凡人”,這與一戰(zhàn)后西方現(xiàn)代文學中反英雄、反高潮的傾向一脈相沿。羅杰就是張愛玲筆下的凡人,在面對外界的壓力與輿論時,他沒有和任何人解釋,沒有和世俗抗爭,而是選擇逃離,為世人留下了一個“蒼涼的手勢”④。
杜拉斯筆下的“情人”同樣沒有逃脫這種命運,在那個金錢操縱一切的年代,愛情不復存在?!扒槿恕逼扔诩易鍓毫?,無奈也選擇了屈服。這沒有對“高貴”的法國姑娘產(chǎn)生多大影響,似乎那場驚心動魄的愛情已經(jīng)被遺忘。相戀固然美好,可仍然敵不過法國姑娘骨子里對于他國、他族人的鄙視。小說的結(jié)尾寫道:“他是膽怯的,仍然和過去一樣。突然間,他的聲音打顫了?!盵3](P139)
本土文化中的新娘在結(jié)婚之前,會進行簡單的情愛教育。關于結(jié)婚之后如何對待自己的丈夫,一般要“聽其言,觀其行”,大概意思是無論丈夫做什么,都不要大驚小怪,都要順從,這是女人的本分。雖然話說得非常含蓄巧妙,但起到了一定的心理暗示作用,使懵懂的新娘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上Я_杰娶的并不是一個中國新娘,愫細作為在特殊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女孩,不懂什么是情愛,更不傾向于中國傳統(tǒng)的“三綱五?!?,這個姑娘在帶給羅杰幸福的同時,也帶給他傷害。這種“缺失的情愛教育”是本土文化與異域文化不相融的產(chǎn)物,是造成羅杰悲劇命運的巨大成因,更是時代交織下人性的弱點。
杜拉斯的《情人》中也有文化不相融的原因。因為膚色的不同,和法國姑娘相比,這個“情人”不夠美好,雖然一心想要融入她和她的家庭,依照西方的標準來塑造自己——穿西服,抽英國煙,說一嘴帶著生硬巴黎口音的法語。但在法國姑娘眼里,他仍然是異國文化中的人,虛弱無能,最擅長的就是唯唯諾諾的哭泣。由于感覺自己的出身高貴,這個姑娘從心底里看不起自己的“情人”,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應當時刻“仰視”自己。
張愛玲的作品中,男主人公是一個生活在香港的英國紳士,英國人將生活在租界里的人稱為是“租界人”。張愛玲稱呼男主人公羅杰是帶有諷刺意味的“白鐵小鬧鐘”,這本身就是帶有隱喻意義的他者形象。羅杰在面對妻子“情愛教育”的缺失以及社會有毒的流言之下,他選擇了“隱忍”,我們也不難看出,這樣一種選擇與他的“租界人”身份是相當?shù)摹?/p>
杜拉斯筆下的“情人”生活在殖民地時期的越南,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即所謂的“自我”和“他者”⑤。這樣一場跨國虐戀,是一場殖民地時期的悲劇愛情,也蘊藏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象——國家、民族問題尤其嚴重。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兩位不同國家的作者書寫著同樣悲慘的異國男人形象,都是因為當時大體相同的殖民地統(tǒng)治下的社會現(xiàn)實所導致,也是主人公悲劇命運的成因。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作者描寫的悲劇異國人物形象,首先是具有共同的悲劇結(jié)局,其次是與本土文化不相融合的異域文化,最后是主人公大體相同的身份。在嚴重的殖民統(tǒng)治中“自我”和“他者”視角下的審視,構(gòu)成了作品中人物的悲劇,同時也帶給讀者深思和時代的反省。
張愛玲筆下羅杰這樣的“租界人”,給了作者思考社會的機會。在張愛玲看來,羅杰便是處在“自我”之外的“他者”,以此來反映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和種種現(xiàn)狀。張愛玲此種寫法正達到了法國學者巴柔所講的:“所有的形象都源自一種自我意識(不管這種意識是多么微不足道),它是對一個與他者相比的我,一個與彼處相比的此在的意識?!盵6](P121)所以看似是寫一個外國人,實則是探求這種形象背后的一些社會現(xiàn)實。
同樣,杜拉斯對這個“情人”,也是站在“自我”的位置去審視“他者”。一個深愛著法國姑娘,卻不敢與世俗決然反抗的男人,在金錢面前充滿了妥協(xié)和奴性;在異域文化的歧視面前,也只是順從。這些“異國男人”形象帶給我們深刻的反思與啟示。
張愛玲在創(chuàng)作羅杰這一形象時,當時中國正處于“五四”時期。這個時代提倡個性的完全釋放,摒棄傳統(tǒng)束縛,就連這一時期的文學也表現(xiàn)出類似的傾向,追求一種立竿見影的寫作效果。因此有許多作家創(chuàng)作出與此相吻合的主題,比如周作人《人的文學》倡導新文學要從“靈”與“肉”的統(tǒng)一中去認識人。
多數(shù)作家致力于以理性的思維書寫羅曼蒂克式的浪漫,為了維護愛,他們甚至可以不談欲。這并不是只有當時才存在的問題,在當今社會,很多家長也是談“情欲”色變。國外有學者對于情愛教育管理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總結(jié)了不同國家情愛教育管理的不同方面,如美國的“品性教育”、日本的“純潔教育”、瑞典的“共用生活事業(yè)”等[7]。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日本把情愛教育當作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去引導青少年,荷蘭通過情愛教育引導孩子樹立正確三觀。我國情愛教育也越來越得到重視,社會和學校普及一些情愛教育的知識開設相關課程和講座,但是存在的問題也是根深蒂固的,即家長的談“情欲”色變。都說家長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因此在這件事情上,如果缺乏家長的正確引導,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很容易出現(xiàn)問題。
如果未成年人和成年人交流過程中談及情愛困惑等有關話題并給予良好的解決,就會降低未成年人提早發(fā)生情愛行為的比率[8]。要減少像蜜秋兒夫人一樣情愛教育缺失的母愛,給孩子正確的情愛教育,這就是羅杰這樣一位異國人形象帶來的現(xiàn)實意義之一。
長期置身于海外殖民地的“文化孤島”之中⑥,杜拉斯不可避免地擁有了多重身份。因為長期游離在西方帝國之中,她有時會控訴殖民當局的殘暴統(tǒng)治,發(fā)出控訴之聲;而盼望回歸帝國敘事中心的期望,又使她最終成為一個具有濃厚殖民意識的文化掮客,并通過對東方殖民地的集中窺視來創(chuàng)造自己的文本世界。
小說《情人》中,在那種后殖民語境下,他們的愛情逃離不了文化的強權(quán),也逃脫不掉膚色、國家和民族,更越不過內(nèi)心深處對世俗所不能認同的欲望渴求,杜拉斯從個體出發(fā),卻書寫了超越個體的大我境界[9]。從更廣闊的視角下解讀她的作品,將帶給我們新的啟迪。隨著人類活動區(qū)域的不斷擴張,交往越來越頻繁,代表某種文化的區(qū)域界限不斷模糊,國家、民族歧視的地域特征如“中心”與“外圍”逐漸讓位于“文明”與“野蠻”之分。比如十一世紀到十三世紀,“十字軍東征”,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國家、民族問題。在殖民統(tǒng)治者眼里,殺死土著民像殺死牲畜一樣,不值一提。他們相信,人是自己行動的唯一指控者,因此就有了“存在先于本質(zhì)”,“人才是真正的存在的結(jié)論”[10](P15)。國家、民族問題不止是“情人”和法國姑娘、羅杰與愫細那個時代的問題,而是跨越時代的,至今仍存在的問題。但是只要我們始終相信正義與和平相連,國家、民族和解就有實現(xiàn)的可能。
這樣一種“異國形象”的創(chuàng)作手法不僅帶給讀者以新穎的文學體驗,并且給予我們深思,兩位作者試圖從“國民性”的角度探討她們所處時代背景,從小人物身上看到大環(huán)境,從而引起各個時代閱讀文本的讀者以深沉的思考。無論是張愛玲還是杜拉斯,她們都敢于突破自己所處的大環(huán)境,二人都將屬于女性的韌性發(fā)揮到極致,在空虛當中找到意義,在無限的痛苦中找到無盡的樂趣。
從女性的角度去看待男性,從本國人的角度去看待異國人,從“本我”的角度去看待“他者”。張愛玲曾經(jīng)說過:“我發(fā)現(xiàn)弄文學的人向來是注重人生飛揚的一面,而忽視人生安穩(wěn)的一面。其實,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薄叭松卜€(wěn)的一面則有著永恒的意味,雖然這種安穩(wěn)常是不安全的,而且每隔多少時候就要破壞一次,但仍然是永恒的。它存在于一切時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說是婦人性?!盵1](P94)在她看來,女性就代表人性當中比較安穩(wěn)的一面,因此女性視角下的“異國形象”和“他者”都具有普世價值,帶給我們前所未有的積極體驗,現(xiàn)實是龐雜不系統(tǒng)的,讓人心明眼亮的“不相干”的細節(jié)更能揭示一些人生的真趣[11]。她們善于寫真,又從真實中挖掘價值,這也是張愛玲和杜拉斯“異國形象”的作品在諸多文學作品中脫穎而出的原因。不僅給自身文學作品和讀者帶來影響,在更深層次上,她們的形象學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比較文學中的形象學。
從張愛玲和杜拉斯的作品中,我們所看到的不僅是個性鮮明的異國男人,而是有著共同生命歷程并且承載作者價值觀念的人物形象。再現(xiàn)了時代背景,給予我們現(xiàn)實意義上的文學體驗,人性的弱點是屬于整個人類的問題,真正達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藝術效果。她們筆下的世界——“到處都是對比,種種不協(xié)調(diào)的時代環(huán)境、時代氛圍全都生硬地擠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幻的境界?!盵12](P58)我們應當更深入地認識與理解文學作品中的“異國形象”,領略其中的寶貴價值,從中汲取積極的力量,這將利于我們窺得歷史、文學全貌,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注釋:
① 白鐵小鬧鐘:《沉香屑·第二爐香》中,張愛玲諷刺生活在香港的所謂上流人用的比喻。
② 多余人:本是指19世紀俄國文學上出現(xiàn)一種貴族知識分子的典型,這里特指“情人”在家庭地位中的多余。
③ 形象學:研究一國文學中的異國形象及其所蘊涵的意義,通過文學中的形象了解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互相觀察、互相表述和互相塑造,是比較文學里比較新興的學科。
④ 蒼涼的手勢:張愛玲的中篇小說《金鎖記》,用這樣一個意象來表達人生,人生注定也會因身不由己而變得蒼涼無比。
⑤ “自我”和“他者”:在后殖民的理論中,西方人往往稱主體性為“自我”,稱殖民地的人為“他者”?!白晕摇焙汀八摺敝g的關系是一種照鏡子似的雙向反映,即“他者”的形象也反映“我”的形象。
⑥ 文化孤島:人文學科的概念,指的是在某個主流文化的范圍內(nèi),與此文化不同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