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靜
(朔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山西朔州 036000)
余華是先鋒作家的代表之一,其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往往利用樸實無華的筆觸,再現(xiàn)血腥、暴力、冷漠、死亡的現(xiàn)實悲劇,把人物推動一個個的悲劇結局中,營造了濃厚的悲劇氛圍。在余華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往往是通過悲劇意識的表達和刻畫,來對人性的本質進行深度思考,并引導人們對當代社會進行反思和思考,隱含了深深的人文關懷。
悲劇意識是人類本能的屬性,是人類對自身生死的思考,是在對生的渴望以及對死亡的恐懼下產生的。人都要從出生走向死亡,但是人類卻沉迷于對生存權利以及生命長存的追求中不能自拔,這是引發(fā)一些悲劇的本質根源,也是人類悲劇內容以及形式的決定性因素。其中包含現(xiàn)實悲劇性和藝術悲劇性兩種表現(xiàn)形態(tài)。而這種悲劇意識在文學作品中的體現(xiàn),主要是以文學藝術為載體,對現(xiàn)實生活悲劇性的反映和主動認識[1]。理性是形成人類悲劇意識的基礎和前提,只有在此基礎上才能引發(fā)人類直面殘酷現(xiàn)實的勇氣,對現(xiàn)實的悲劇性進行深切感知。但是悲劇意識的最終形成要在對理性判離的基礎上才能實現(xiàn)。而理性受到時代局限,是在人類實踐能力基礎上形成的,悲劇意識具有超時代性,可以為文化發(fā)展提供服務,助力文化成長發(fā)展,難以受到理性掌控。因此,悲劇意識很大程度上受到文化性質的限制。例如:西方文化體現(xiàn)為海洋、商業(yè)文化,其悲劇意識體現(xiàn)為冒險、批判;中國內陸文化傾向于中庸和平,其悲劇意識體現(xiàn)為柔性的、內心的情感色彩。
小說作品創(chuàng)作往往通過人物刻畫的方式,對其主題進行表達。先鋒文學作家的作品,往往企圖對人類悲劇性進行理性把握,但是在難以辦到的時候,就容易形成一種宿命論,在余華的小說作品中,經常使用世事如煙、難逃劫數(shù)等文字,來對小說主題進行闡述,通過預兆類的描述對宿命性的悲劇觀進行證實。人類的生命遭受摧殘和毀滅時,往往呈現(xiàn)自保、發(fā)展等本能,這種抗爭精神被稱為悲劇精神,這是人類之所以存在的根本性因素,一旦失去,就會喪失人類存在的根本意義與價值[2]。宿命,正是余華小說敘述中的核心觀點。在閱讀余華的小說作品時,就好像走進了一個暴力與惡的空間中,到處散發(fā)著死亡和苦難氣息,他甚至以挖掘人性的惡為己任,專注于對人類的獸性、丑陋、暴力等進行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這也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根本性素材。余華在刻畫小說人物時,將其設置在黑暗世界中,缺乏明確的人生意義,往往是為了活著而活著,難以對自己的命運進行掌控,難以阻止人生悲劇的發(fā)生,然后在毫無意義中終結。余華的小說作品,往往會把人物推向不同的災難、陰謀、劫難中,最終走向死亡,成為宿命性的悲劇。尤其是在對小人物進行刻畫時,通過使用樸實無華的文字對他們的痛苦、無奈進行深刻刻畫,表達出其內心的悲哀,也讓讀者感知到作者內心的悲哀和無奈。例如:在其作品《死亡敘述》中,卡車司機在持續(xù)性的明暗中最終被人群打死;《一九八六》刻畫了一個利用古代酷刑自我折磨并隨意砍殺他人的瘋子;在《現(xiàn)實一種》中對親人間的互相殘害進行殘忍體現(xiàn)等。由此可見,余華小說作品往往以死亡和暴力、血腥等為素材,讓人物逐漸走進悲劇性死亡宿命中。讀者在閱讀余華的小說時,往往會感受到最直觀化的感官刺激疼痛。
在余華小說創(chuàng)作中,利用悲劇意蘊的敘事形式,敘寫了大量生存苦難,刻畫了一個一個的悲劇性人物[3]。尤其是在其早期作品中,因為深受后現(xiàn)代派小說的影響,注重探索人的劣根性,表達人性的冷漠、暴力、血腥等悲劇色彩。例如,在其《現(xiàn)實的一種》中,表達家庭親人之間的冷漠、殺戮的現(xiàn)實真相等?!妒藲q出門遠行》主人公的善行換來的卻是嘲笑和毆打,展現(xiàn)了人性冷酷的現(xiàn)實,利用冷漠的敘事方式再現(xiàn)人性的惡。
余華中期的創(chuàng)作中,主要對民間的生存悲劇進行思考,并致力于探尋一條悲劇的救贖之道。《活著》是余華中期的代表作之一,利用人與人之間的溫情等敘事方式表達民間小人物的悲劇性人生[4]。在字里行間呈現(xiàn)溫情、情感的涌動,隨著小說中人物的連續(xù)性死亡,給人營造一種壓抑的生存環(huán)境,對人類的生存悲劇進行展現(xiàn)。
在余華后期的《許三觀賣血記》中,寫作風格改變較多,不再直接敘述悲劇,而是通過人性善良展現(xiàn)反抗命運的悲劇,通過這種方式體現(xiàn)出一種對悲劇進行救贖的思考。作者通過許三觀賣血的行為,體現(xiàn)了許三觀生存的價值,并展現(xiàn)其為他人無私付出的優(yōu)秀品格,并通過這一行為展現(xiàn)對生存悲劇的反抗。作者通過這一作品引導人們對現(xiàn)實生活進行反思,只有在人性覺醒前提下才能對生存悲劇進行有效解決,完成人類悲劇的救贖[5]。
余華的小說人物,往往帶有強烈的悲劇色彩,透過小說可以探查余華的個人思想特點,其具有較強的消極思想,其心理較為偏執(zhí),并帶有一定的憤世嫉俗的心理,往往在小說中對人性的丑陋、劣根性進行揭露。造成余華這種悲觀意識的原因往往與其個人成長中的悲劇體驗以及相關作家的思想有關。
余華的父母都是外科醫(yī)生,因此余華從小在醫(yī)院長大,對血、死亡司空見慣,在余華小時候經??吹礁赣H滿手帶血地從手術室中出來,對沾滿鮮血的手套記憶深刻;而且余華小時候的家就在太平間對面,經常聽到太平間里的哭聲,甚至有時候還會在炎熱的夏天與哥哥一起在太平間玩和睡午覺;小時候父母工作都很忙,不能經常陪伴余華和哥哥,甚至把他們鎖在家里??梢哉f余華的童年是充滿恐懼、痛苦和孤獨色彩的,這種早年的經歷,使得悲劇意識在余華潛意識里越積越多,久而久之對其整體思想、心理產生了重要影響,這種悲劇意識在其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尤其是在其小說作品中充滿了血腥、死亡、暴力元素[6]。
此外,余華的童年以及少年時期經歷了比較動蕩的年代,這種生活經歷給余華留下了驚懼、震顫的心理記憶,并對其世界觀、人生觀等的形成造成了一定影響,甚至給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敘事方式帶來了很大的影響,在描述死亡、苦難的過程時,在筆觸之間往往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他對野蠻、恐怖、不信任、暴力、血腥等場景的真實再現(xiàn),可以說早期的生活經歷讓余華失去了對生活和人性的信任,尤其是長時間的暴力經歷使其悲劇意識逐漸增強,造就了如今殘酷的敘事風格。
在余華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思想形成過程中,受到了川端康成以及卡夫卡的重要影響。在余華創(chuàng)作初期,其寫作思想、風格等受到川端康成的深度影響,甚至將其作為其崇拜偶像。川端康成的小說最大的特點是對細部描述較為突出,讓余華感知到了細部敘事的感染力,并在其小說創(chuàng)作中進行了大量體現(xiàn),如《竹女》《男兒有淚不輕彈》等作品中,都設計了大量的細節(jié)描寫,營造了唯美的敘事基調,但是敘說的卻是充滿感傷的情感,實現(xiàn)了人物心理的詳細化描述與呈現(xiàn)。但是相對于川端康成的作品而言,余華小說的敘事風格更加傾向于直白化,這是因為在早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余華更加側重對敘事形式的深度探索,利用直白的傾訴,述說深度的情感經歷。而在余華小說創(chuàng)作中期和后期,受到奧地利小說家卡夫卡的重要影響[7]。卡夫卡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往往對客觀秩序嗤之以鼻,甚至對其進行吳無情顛覆,讓余華茅塞頓開,啟發(fā)余華可以在小說敘事上進行大膽想象,突破了敘述形式的障礙,通過對現(xiàn)實秩序的顛覆,余華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真正感受到了內心的自由,使其敢于對一切經驗、常識進行大膽懷疑,并遵從內心。這種影響在其小說《四月三日事件》中得到具體呈現(xiàn)。在其創(chuàng)作后期,余華更加注重對作品內容以及精神內涵的探索,尤其是在其《許三觀賣血記》中,對創(chuàng)作主體進行解放,對人類最深處的靈魂進行探究,實現(xiàn)了敘事風格上的轉變,小說中的悲劇觀日漸形成。
生活是一切藝術的主要來源,文學創(chuàng)作源于生活,又是對生活的升華。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作家可以獲得源源不斷地獲取創(chuàng)作靈感和寫作素材。余華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緊張關系,更是進一步推動了余華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通過文字創(chuàng)作表達內心,解析社會。余華了解一位以組織人們賣血來獲利的人,這種生活見聞觸動了其內心,激發(fā)其對《許三觀賣血記》作品的創(chuàng)作靈感,并以此為切口表達其內心的悲劇性救贖[8]。很多時候,現(xiàn)實生活的真相是很難讓人接受的,它是丑陋的、陰險的,溫暖的東西往往難以觸及。在其作品中寫道:“友愛和同情只是作為情緒來到,而其他不好的事實則是唾手可及”。這往往是作家對現(xiàn)實的真實感受,并通過作品中的失望與批判來表達其內心體驗。余華就是通過真實的心態(tài)對現(xiàn)實丑惡進行認識和揭露,才在其作品中表現(xiàn)出濃烈的悲劇色彩。
余華小說往往是通過人物刻畫,對人性本惡的本質主題進行呈現(xiàn),意在對人生的難以掌控以及命運的灰暗主題進行深刻表達。
在余華的經典作品《在細雨中呼喊》中,余華借助孫光林的回憶與記述,向我們展現(xiàn)了復雜的、各種各樣的人性,并啟發(fā)著我們對人性展開深度思考,對隱藏在人性后的悲劇進行探究。孫光林生活在一個窮苦的家庭,父親因為物質上的不富??偸浅蠲伎嗄槪那殛幥绮欢?。孫光林的父親將自己的父親看作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時常對父親沒有好臉色,最后甚至因自己的父親遲遲不死而氣急敗壞。站在人性的角度看,這是人性的悲劇。孝是中華傳統(tǒng)美德,但在這部作品中,余華通過這個角色,向我們描述了人性、優(yōu)良美德的迷失,以及因這些迷失所帶來的悲劇。通過孫光林的記敘我們得知,年邁的老祖父甚至要為了一口吃食和自己的兒子斗智斗勇,這引人深思。余華在這部作品中向讀者動態(tài)展示了生命誕生、生命掙扎、生命毀滅的過程,深入刻畫了生之勃發(fā)與死之戰(zhàn)栗,每一句、每一筆都充滿著攝人心魄的悲劇力感。
余華小說作品往往充斥著暴力,這是人性惡的最直觀、最本質的表現(xiàn)和來源。余華認為這是人類命運的根本歸宿,痛苦和磨難是人類必經之路,這也是在余華作品中充滿絕望、失望的根本原因[9]。余華對真實的理解,即真正的血腥,死亡也不是神圣的,在其小說敘述中,認為死亡、暴力、血腥是世界的基本現(xiàn)實和內在本質。余華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把自己當作客觀記錄者,不摻雜人為情感道德的基礎上對殘忍的故事進行刻畫,他這種對悲劇苦難的冷漠態(tài)度,是他期望對真實意義上的苦難進行客觀展現(xiàn),也為讀者預留更多自我反思的空間。
余華在其小說中,往往采取極度夸大的形式進行現(xiàn)實敘事,并利用人物的毀滅來達到體現(xiàn)人類悲劇的目的。在這種顛覆性的創(chuàng)作形式中,往往會對英雄形象進行重構,如利用直白的表述方式展現(xiàn)其木訥、冷漠、困苦的平凡人本質。在這種不可逃避的悲劇性宿命論中,表達了對世界、人生的悲觀失望態(tài)度,但是仔細閱讀可以從中體會到隱含的人文關懷,利用刻畫的悲劇性人物形象體現(xiàn)悲劇意識,并通過這種途徑引導人們對當代社會現(xiàn)實進行覺醒和反思,以更加全新的角度對人生意義進行探索[10]。余華通過作品創(chuàng)作,體現(xiàn)出了獨立的精神品格,并通過作品創(chuàng)作實現(xiàn)對生命意義的內在探究,實現(xiàn)對人的精神的持續(xù)性重構,是中國文壇上的一面獨特的先鋒旗幟。
苦難與悲劇總是形影相隨,文學中的悲劇多由現(xiàn)實中的苦難造就。在余華的作品中,自然災害、人為的破壞與殺戮,這些天災人禍造就的悲劇隨處可見。余華的經典作品《活著》中,少年時期的富貴不懂生活艱苦,好賭好玩,自由放蕩不善經營,后來又逢時代動蕩,社會巨變,地主、富農遭受打壓。自身性格的缺陷與時代的命運最終造就了富貴的人生悲劇及其家人的悲劇。站在中國人追求闔家歡樂、四世同堂的思想角度看,富貴的一生是極其悲慘的,富貴的母親、妻子、兒女及至孫輩,在他們短短的人生中,多是苦難多于歡樂,悲劇是他們人生的底色。主人公富貴與他的妻子,經歷了生活的磨難、物質上的窮困,后來又面臨喪子之痛。這對夫妻就如孤單站立在曠野中的樹木,始終在被動接受人生的暴風雨。凜冽的風、豆大的雨、霹靂的閃電在他們的身上刻上了一道道深刻的印記,使得他們傷痕累累,無力生還。
富貴的兒子,一個單純清澈、善良熱心的男孩,在如花的年紀死在冷冰冰的醫(yī)院。在這個少年身上,死亡是突然降臨的。有慶不知道自己滾燙的血液會被大量抽走,在他血型匹配成功后,還高興地說:“要抽我的血啦”。他的熱心獻血最終導致了他的死亡,比起一個窮苦人家的窮小子,縣長夫人的生命要更重要,他們毫無憐惜、毫無擔憂地將大量血液從有慶身體里抽走,當有慶因大量失血倒在地上時,醫(yī)生也只是蹲在地上拿聽筒聽了聽說“心跳沒了”,只罵了抽血的醫(yī)生“你真是胡鬧”。有慶的生命里充滿悲劇,根本原因在于有慶出生在一個悲劇的時代。余華通過描寫有慶的命運與悲劇,向我們展現(xiàn)了在那個時代小人物的悲劇命運。底層人物的命運都要隨著大社會走,底層人物的痛苦與掙扎、期盼與呼喚,很難得到關注。
綜上所述,在余華小說中,通過血腥、暴力、死亡等構筑了一個灰暗、冷漠的人性世界,充分體現(xiàn)了人物的悲劇色彩,并通過人性悲劇、生存悲劇、悲劇救贖等不同階段主題的演變,逐漸引導人們對生存困境進行思考,余華小說中的悲劇觀與其個人的悲劇成長體驗息息相關,同時也與受到川端康成、卡夫卡等作家的作品、思想的深刻影響,造就了其獨特性的悲劇性敘事風格,可以讓讀者在深刻的閱讀體驗中,對生命、人性等進行深度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