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穎
一次,在三亞大東海的沙灘上,我碰到一位和我一樣踽踽獨行著的女子,她穿著白色的長裙,在朝陽下拖著長長的影子飄逸地走在那片潮起潮落的沙灘上,很符合多年來我對海洋與沙灘最理想的想象。
這樣的畫面,讓人忍不住想上前去,借問客從何處來?往哪里去?在來與去的路上,究竟發(fā)生過和將要發(fā)生一些什么樣的故事?這種感覺,猶如多年前的某個夜晚,站在重慶枇杷山的紅星亭上眺望萬家燈火時,想去探求每一盞燈火映照著怎樣的一家人?那是一種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好奇感。
我和萬家燈火相隔的距離,與此時在海邊與那個白衣女子的距離是相同的,那就是一個稱為“陌生”的詞語。因為“陌生”,我走不進萬家燈火里的任何一盞;因為“陌生”,我也無法走到近在咫尺的女子身邊,去打探那美麗故事的因由。我擔心被她當成奇怪的人,那樣就大煞風景了——此刻朝陽下彩色的椰樹和沙灘,可是多年來難得一見的愜意景象。
就在我悻悻然地準備拍幾張照片,然后與眼前這道美麗的風景擦肩而過時,那個白衣女子,居然向我走來,含笑向我點頭,并請我?guī)退膸讖堈掌D菚r,還未流行自拍神器,自己給自己拍照,還是一件麻煩的事情。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整個沙灘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大多數(shù)游客,如我的妻兒一樣,在昨天的夜游中耗盡了精力,還在房間里休息。
幫忙拍照成為一種合乎情理的因由。我們一起從海灘上走過,一邊拍照,一邊聊著天。在此后的兩個小時里,我知道她來自廣東,她知道我來自四川;我們從廣東和四川的美食聊起,再聊到事業(yè)、家庭,起初是開心事,然后是傷心事,最后是煩惱事。不知不覺中,我們在大東海幾公里的海岸線上走了一個來回,我們對彼此的了解,甚至比老友或家人更多,因為在他們和家人面前,有些“不得已”,也是需要顧忌的。
這情景讓我想起多年來許多類似的場景,比如,在陽朔至桂林的游輪上,一位老者向我傾訴愛上保姆的幸福與苦惱;在大理雙廊的堤埂上,一位少年向我痛訴被母親逼著上不喜歡的學校的絕望……
不知道是因為我天生的圓臉給人的親和力和信任感,還是因為在陌生環(huán)境下,我所倒出的心事和秘密足以取得他們的信任,總之,我曾有過很多與陌生人分享人生秘密的幸運經歷。
但在三亞沙灘上的經歷,與以往還是大不相同,這次交流,是和一個美麗的女子,而且是在白天。這與以往夜行游輪上那逼仄的空間和氛圍是不一樣的。但也許正是海灘上的陽光與椰樹造就的和諧氣氛,讓人徹底放下了心底的戒備,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感覺——兩個這輩子第一次見面且注定不會再見面的人,在一起分享了彼此最快樂和最傷悲的事情。
有些人,一輩子只見過一次卻是你的陌生知己。天涯從來就沒有陌生人,有的,是因擔心和害怕而防備起來的人,而這樣的扮相,在海邊是不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