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三國演義》我大概讀過三遍。第一遍讀到劉安殺妻那一段,很為劉安感動。那時候年齡小,放學路上見到螞蟻,蹲下來逗一逗,很可能就掐死了、踩死了,并不覺得是一種罪孽。第二遍讀,已經(jīng)上了大學,再讀到劉安殺妻,就有些不舒服,眼里老是出現(xiàn)那個被殺的、沉默的、無名的人。大約十年前,有天突然想起那一段,心里盤算著是不是應(yīng)該寫個小說,就為那個無名者。但一直也沒寫。今年初,第三遍讀,就覺得非寫不可了。仿佛落著大雨,四野無人,只有那個人,在雨里淋著,彷徨四顧地走著,腳步蹀躞,目光銳利而憂郁。
再不寫,她就不能從雨里出來,或者說,她的天空就不會晴朗。
于是在某一天夜里,我記下了這個題目:《將近兩千年前的一樁懸案》。
作品里出現(xiàn)了好幾個人,但真正的主人公,就是那個無名者。我為她命名,叫孫巧兒。孫巧兒被她丈夫劉安殺了,煮給劉備吃了,但既為懸案,就必然有很多疑點。小說當然要探究那些疑點,但對疑點本身,其實我并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那些疑點。朋友們讀過小說,我們就能一起思考了,關(guān)于真相、人、男人、女人、人心、人性、局限、罪孽和信仰,當然也包括生命的輕與重。一個不長的中篇承載不了這么多,但我們可以思考得多一些。
我開始也沒想過這個小說會寫多長,只管一路寫下去。到有個星期天的上午,我發(fā)現(xiàn)它可以長得沒有盡頭——發(fā)現(xiàn)這一點,讓我深感疲勞。“收尾吧。”我對自己說。說完就收尾了。收尾之后,覺得這樣也就夠了。但也可能到了另外一個日子,我又會接下去。只是可能。
《花城》在發(fā)這個小說時,說是“一次‘羅生門式的當代解構(gòu)”,是的,無論是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竹林中》,還是黑澤明的電影《羅生門》,都提供了可借鑒的范式,在此致敬。
羅偉章,著有小說《饑餓百年》《大河之舞》《太陽底下》《誰在敲門》《聲音史》《寂靜史》《隱秘史》等,散文隨筆集《把時光揭開》《路邊書》,長篇非虛構(gòu)《涼山敘事》《下莊村的道路》。作品多次進入全國小說排行榜,入選《當代》長篇小說五佳、《長篇小說選刊》金榜領(lǐng)銜作品、亞洲好書榜、《亞洲周刊》全球華語十大好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