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民江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近年來，有關(guān)《龍文鞭影》文本研究、教育價值研究已經(jīng)較為深入，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如張志公《傳統(tǒng)語文教育教材論暨蒙學書目和書影》、俞若英《傳統(tǒng)蒙學教材〈龍文鞭影〉價值探究》、陳鑫《中國古典蒙學教材〈龍文鞭影〉研究》①參見張志公《傳統(tǒng)語文教育教材論暨蒙學書目和書影》，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俞若英《傳統(tǒng)蒙學教材〈龍文鞭影〉價值探究》，蘇州大學2008年碩士學位論文；陳鑫《中國古典蒙學教材〈龍文鞭影〉研究》，東北師范大學2011年碩士學位論文。對《龍文鞭影》文本內(nèi)容、教育功能進行了專門論述，高度認可了《龍文鞭影》的蒙學價值。王衛(wèi)芬《〈龍文鞭影〉文化傳播中的編輯策略》則對其文本形式、編輯策略作了探討，認為《龍文鞭影》對當今國學教材編輯出版具有重要借鑒意義[1]。但關(guān)于《龍文鞭影》其書真?zhèn)蔚膯栴}，則尚未引起人們重視。《龍文鞭影》歷來被認為是明萬歷年間國子監(jiān)祭酒蕭良有纂輯，目前現(xiàn)存《龍文鞭影》所有刻本、抄本皆題為蕭良有纂輯。清代學者也大都認可《龍文鞭影》為蕭良有所作，如清人方濬師撰《蕉軒隨錄》載：《蒙求集注》據(jù)《四庫全書提要》定為晉李瀚著，宋徐子光補注，頗便初學。明蕭漢沖良有仿其意作《龍文鞭影》，龍眠人楊古度臣諍復為增訂，近番禺李子良暉吉、徐蘭畦贊又同輯二集上下卷[2]。清人平步青撰《霞外攈屑》載：“坊肆中《龍文鞭影》一書乃萬歷中漢陽蕭漢沖祭酒良有《養(yǎng)蒙故事》，崇禎壬午桐城楊古度臣諍以其征事少，夏廣文注又舛謬疏略，為之更定，益以李瀚《蒙求對偶》及俞文彬《續(xù)集》，更此名。”[3]現(xiàn)當代的學者如張志公、徐梓等人也一致認為《龍文鞭影》為蕭良有所作。以上學者大都承襲了楊臣諍所作《龍文鞭影·原序》的說法，并沒有對《龍文鞭影》其書真?zhèn)芜M行過考證。關(guān)于《龍文鞭影》的作者并非沒有爭議，清康熙年間，張廷玉在《澄懷園文存·錦囊冰鑒序》中說“先是吾鄉(xiāng)楊古度有書曰《龍文鞭影》臚列古事，依韻屬對，以便童蒙觀之”[4]。暗指《龍文鞭影》乃楊臣諍所作。其后，在尹繼善修，黃之雋纂《乾隆江南通志》中也將《龍文鞭影》作者題為桐城楊臣諍[5]。在吳坤修修、何紹基等纂《重修安徽通志》中也明確將《龍文鞭影》題為楊臣諍著[6]。為何將《龍文鞭影》題為楊臣諍著，上述學者也沒有進行相關(guān)論證。綜上，關(guān)于《龍文鞭影》其書真?zhèn)?，有待進一步考證。

一、蕭良有生平及著述考述

蕭良有（1550—1602），荊楚漢陽人，世居吉安廬陵，自曾祖輩時遷往漢陽。蕭良有出身簪纓世家，父蕭逵以明經(jīng)貢舉，任泰安同知，性好讀書，頗有文望?！犊滴鯘h陽府志》有傳：

蕭逵，字文谷，漢陽人。以明經(jīng)貢舉，仕至泰安州同知。逵為諸生即有文望……在泰安頗有惠政，為大司馬蕭大亨所重。以爭利害于上官，不合，拂衣歸。教二子良有、良譽，皆成進士。[7]444

蕭逵生性秉直，為上官所不容，辭官后專心培養(yǎng)蕭良有、蕭良譽兄弟二人。因此，蕭良有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蕭良有自幼聰穎，七歲習《易經(jīng)》，十五歲鄉(xiāng)試中舉，后屢試不中，與其弟良譽游學南監(jiān)。在此期間，蕭良有遍訪名師，潛心制藝。其文章雍容醇厚、平正典雅，深得當時名士、權(quán)要賞識。《康熙漢陽府志》載：“祭酒許文穆國奇其文，一時名士在留都者，焦修撰竑，鄒光祿觀光，劉主事廷蘭，皆與納交，而兩蕭之名遂躁于海內(nèi)?！盵7]424萬歷八年（1580），蕭良有考中進士，居張懋修榜第二名，授翰林院編修。蕭良有為人溫和謹飭，喜接大夫，步入仕途之后，與文壇名士來往頻繁。在與朋友往來中自然少不了詩歌酬唱，但蕭良有的文集散軼嚴重，其唱和之作今日已無從得見，僅有部分詠物述懷之作流傳至今?！睹魅f歷漢陽府志校注·藝文志》載其吟詠故鄉(xiāng)風物詩《登晴川閣有懷》 《龔家渡》二首，其中《龔家渡》一首情志高雅，辭旨雋永，頗能體現(xiàn)詩人意趣。詩云：“楊柳疏疏古渡斜，舟人遙指是龔家。新紅睡眠迷秋島，空翠山腰映曉霞。七月煙波孤載酒，百年湖海幾浮槎。機心己自都忘卻，坐看群鷗臥聽蛙。”[8]王鴻鵬選注《中國歷代榜眼詩·明代卷》輯錄蕭良有詩《江行》 《詠史》 《西苑觀菊》 《登黃鶴樓》四首。此外，蕭良有還有《邵氏雙節(jié)詩》 《游習池詩》 《西苑觀菊》 《望華亭》 《春日小建于文山寺詩》 《將北上游晴川閣有懷》 《比干廟記見托》等詩存世。蕭良有存詩雖不多，但大都品質(zhì)尚佳，頗見其才情志氣。萬歷十二年（1584），蕭良有因纂修《會典》有功晉升為翰林院修撰，此后長期擔任與教育相關(guān)職位，歷任翰林院侍讀、經(jīng)筵日講官等職。萬歷二十三年（1595），蕭良有領(lǐng)國子監(jiān)祭酒，執(zhí)掌國子、太學、小學的政令。蕭良有秉性耿直，于時事多有指摘，不少朝廷同僚為之側(cè)目。蕭良有上任不久，便遭到言官葉繼美彈劾。在遭到彈劾之后，蕭良有多次上疏皇帝乞歸?！垛n本明實錄》載：“萬歷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三日，乙丑國子監(jiān)祭酒蕭良有再疏乞放詔，準回籍，以系日講官賜馳驛去?！盵9]蕭良有歸鄉(xiāng)后決意仕途，大部分時間都在陪伴其父游玩山水?！妒捁怪俱憽份d：

公之歸，而其弟大恭公亦謝河南學政，……風日聃美，則兄弟相約以軟輿輕舠從泰安公于溪谷山間，怡然有終焉之意?！疤┌补珰{，大恭公繼之，公不勝憔悴，竟用不起。[10]670

蕭良有正是大用之年卻遭人排擠，因此意志消沉，抑郁寡歡。其父蕭逵病歿之后，蕭良有因悲傷過度，于萬歷三十年（1602）病逝，享年50歲。

蕭良有各體兼?zhèn)?，尤擅長制藝之文，葉向高盛贊其文“典雅深厚，上不失訓詞之體，而下亦厭于人心”[10]669。但其文集著述散軼嚴重，僅有少部分遺稿存世。《康熙漢陽府志》載：“（蕭良有） 著有《玉堂文草》幾百卷，未行世而遭兵火，僅存其十一。”[7]425在嵇璜纂《續(xù)文獻通考》 （卷一百九十四），黃式度修、王柏心纂《續(xù)輯漢陽縣志》 （卷二十一）中也都有蕭良有著有《玉堂遺稿》一書的記載?！端膸烊珪份嬩浭捔加小队裉眠z稿》一書，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載：“《玉堂遺稿》無卷數(shù)，湖北巡撫采進本。……蕭良有在史局十五年，長于當時制誥之文，規(guī)模宏敞，有承平臺閣之體，是集為其曾孫廷昭等所編，分類排比，不分卷數(shù)，末有補遺及葉向高撰墓志一篇”[11]。據(jù)此可知，《玉堂遺稿》應該就是《康熙漢陽府志》中所言《玉堂文草》的殘卷。此外，蕭良有在學術(shù)上也頗有造詣，清人丁仁撰《八千卷樓書目》 （卷三）還有蕭良有同李廷璣、袁宏道、沈一貫、王萱同撰《五經(jīng)纂注》二十卷的記載。清人黃虞稷《千頃堂書目》載：蕭良有《海篇心鏡》二十卷[12]。但除《玉堂遺稿》 《五經(jīng)纂注》 《海篇心鏡》之外，在明清兩代書目和地方志中，皆未見蕭良有著有《蒙養(yǎng)故事》和《龍文鞭影》的相關(guān)記載。蕭廷昭為蕭良有曾孫，其生平未見史載，由他整理纂輯而成的《玉堂遺稿》具有很強的可信度。但遍覽《玉堂遺稿》一書，其內(nèi)容大都為蕭良有為他人所作之壽序，并未見與《蒙養(yǎng)故事》相關(guān)內(nèi)容?！睹绅B(yǎng)故事》一書既未見相關(guān)著錄，在蕭良有遺稿中也未見提及，因此十分可疑。清乾隆時期，由《蒙養(yǎng)故事》增訂得來的《龍文鞭影》風靡一時，民間書坊爭相刻印，其流傳范圍遍及大江南北，并出現(xiàn)了崇禎本、康熙本、乾隆本等多個版本。《龍文鞭影》的廣泛流傳一度讓李瀚《蒙求》等同類蒙學讀物黯然失色。清人劉聲木《萇楚齋續(xù)筆二筆三筆》載：桐城陳荀一□□士龍編次《龍文鞭影》二卷，在科舉時代，流行頗盛，幾于家弦戶誦。雖是俗書，而流行之廣且久，誠屬駭人聞聽[13]。同是蒙學著作，四庫館臣在編修《四庫全書》時，將李瀚《蒙求》收錄卻并未提及《龍文鞭影》一書；同是題名為蕭良有著，僅《玉堂遺稿》被《四庫全書》收錄，而《龍文鞭影》未收。由此可見，當時代表朝廷的官方學者對民間流傳并題為蕭良有所作的《龍文鞭影》真?zhèn)未嬉伞?/p>

二、《蒙養(yǎng)故事》考述

《龍文鞭影》是據(jù)《蒙養(yǎng)故事》增訂得來，但《蒙養(yǎng)故事》一書今無存本，明清各大書目也未見著錄，致使后人對《龍文鞭影》成書情況不甚了解。楊洋在《〈四字經(jīng)〉在中日兩國的流傳與變遷》一文中認為《龍文鞭影》是據(jù)坊間流傳的《四字經(jīng)》增訂得來的，而蕭良有原書題為《四字經(jīng)》的可能性比較大[14]134。他的觀點為后來《龍文鞭影》溯源研究開辟了道路，但其論證存在一些漏洞和不足。筆者在《〈龍文鞭影〉文本形成及版本考述》（浙江師范大學學報錄用，尚未見刊）一文中對該觀點進行補證，確認了《龍文鞭影》確實是據(jù)《四字經(jīng)》增訂得來，并進一步論證了《四字經(jīng)》與《蒙養(yǎng)故事》同書異名?！端淖纸?jīng)》①《蒙養(yǎng)故事》與《四字經(jīng)》同書異名且存在多個版本，不同版本名稱各異，在不涉及具體版本時，筆者以《四字經(jīng)》指代蕭良有原本。一書在國內(nèi)流傳并不廣泛，僅在中國民間和域外有少量傳本。在現(xiàn)代的藏書機構(gòu)中，惟國家圖書館藏有《蕭太史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抄本一冊[14]131。《四字經(jīng)》流傳不廣，其板式和內(nèi)容較為穩(wěn)定。下面以筆者所目驗的天祿閣《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對該書進行介紹。此書無序跋，封面題為：蕭良有原本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正文右起第一行題：蕭良有先生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中楚漢沖蕭良有著。正文共48頁，首尾頁每頁4條四字韻語，其余每頁6條四字韻語，共計284條四字韻語。筆者細核《四字經(jīng)》文本，發(fā)現(xiàn)其中70條四字韻語與周從龍六委齋刊刻的《鐫唐李瀚原本名跡蒙求》 （下文稱《李瀚原本蒙求》）、《鐫明俞文彬續(xù)編名跡蒙求》 （下文稱《俞文彬續(xù)編》）二書相近或相同?！剁澨评铄久E蒙求》保留了李瀚《蒙求》原本韻目，并由俞文彬進行重新注釋，被稱為俞氏注本?！剁澝饔嵛谋蚶m(xù)編名跡蒙求》則是俞文彬仿李瀚《蒙求》賡續(xù)之作。二書于明萬歷三十二年（1604）刊刻梓行，清代中期尚有流傳。乾隆四十四年（1779），清人金三俊在作《李氏蒙求補注》時提及此書：“雖傳有俞氏注本，然踳駁殊甚似偽托，聊取節(jié)焉”[15]。該書質(zhì)量不高，錯訛較多，清后期在中國逐漸銷聲匿跡，現(xiàn)僅在美國哈佛燕京圖書館有藏本。《四字經(jīng)》與《李瀚原本蒙求》相同或相近的四字典故共38條，其中17條完全相同?！端淖纸?jīng)》與《俞文彬續(xù)編》相同或相近的四字韻語共32條，其中15條完全相同。由此可見《四字經(jīng)》與《李瀚原本蒙求》 《俞文彬續(xù)編》二書存在明顯的因襲關(guān)系?！独铄久汕蟆酚商评铄瑲v經(jīng)宋元兩代而傳至明，影響深遠。因此，《四字經(jīng)》與《李瀚原本蒙求》內(nèi)容雷同，勢必是《四字經(jīng)》抄襲《李瀚原本蒙求》無疑。周從龍刊刻《李瀚原本蒙求》 《俞文彬續(xù)編》二書互為整體，合刊發(fā)行?！端淖纸?jīng)》中“時苗留犢，羊續(xù)懸魚”“伍員覆楚，勾踐滅吳”兩句分別與《李瀚原本蒙求》 《俞文彬續(xù)編》二書內(nèi)容相同。除去以上兩句，《四字經(jīng)》與《李瀚原本蒙求》 《俞文彬續(xù)編》二書雷同的四字短語分別是36條和30條。由此可以推知，《四字經(jīng)》在成書過程中勢必同時擇錄了《李瀚原本蒙求》 《俞文彬續(xù)編》二書內(nèi)容?！独铄久汕蟆?《俞文彬續(xù)編》發(fā)行于萬歷三十二年（1604），此時蕭良有已逝世兩年。《四字經(jīng)》既是抄襲《李瀚原本蒙求》《俞文彬續(xù)編》二書而成，必定是后人托名蕭良有的偽作。

現(xiàn)存《四字經(jīng)》明確標明刊刻年代且時間最早的版本是楊洋在日本所見的元文二年（1737）村上伊兵衛(wèi)、桑原藤藏刻本[14]132。筆者所訪得天祿閣本《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雖未標明具體刊梓時間，但可以根據(jù)避諱情況確定為康熙年間刻本。綜上，目前現(xiàn)存《四字經(jīng)》皆為清代版本，并未見明代萬歷年間版本，從版本溯源上也可以佐證《四字經(jīng)》成書應當在周從龍刻印《李瀚原本蒙求》 《俞文彬續(xù)集》二書之后。縱觀《四字經(jīng)》全書，其內(nèi)容粗疏簡略，質(zhì)量拙劣，如“范雍助麥”一條錯將“麥舟助葬”的主人范純?nèi)蕦懗煞队?，將“韓屏題葉”寫成“韓頻題葉”等。在注釋上，更是粗疏簡略，錯訛繁多。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四字經(jīng)》注釋錯誤多達十余處，如“策據(jù)江東”一條注釋中將孫堅寫成孫建；“周頤觀蓮”一條中錯將周敦頤的字“茂叔”寫成“茂淑”。此外，《四字經(jīng)》的整體內(nèi)容上下不倫，強行比附，較之比物連類、諧之以韻的《蒙求》和《龍文鞭影》相差甚遠。通過上文對蕭良有生平考述得知，蕭良有自幼聰慧，三十歲中進士，以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在翰林院任職十五年，仕至國子監(jiān)祭酒。蕭良有精通國史，學識淵博，像《四字經(jīng)》如此淺陋拙劣之書斷然不可能出自他手。

明清時期，商品經(jīng)濟得到快速發(fā)展，刊刻業(yè)繁榮。蒙學讀物因迎合科舉需求，存在巨大的潛在經(jīng)濟價值，成為各大書坊刊刻的主要產(chǎn)品。在這種市場環(huán)境之下，書商為謀求利益委托名人作偽之事時有發(fā)生。今坊間有《翰林筆削字義韻律鰲頭海篇心鏡》二十卷流傳，也題名為明修撰蕭良有漢中撰。陳先行通過比對，發(fā)現(xiàn)蕭良有本《翰林筆削字義韻律鰲頭海篇心鏡》與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藏劉孔當重訂本《翰林重考字義韻律大板海篇心鏡》文字略同，通過細考二書內(nèi)容認為題名蕭良有本《翰林筆削字義韻律鰲頭海篇心鏡》當屬坊間委托之作[16]。馮玉瑩在《〈海篇心鏡〉與〈四聲篇?！滇屃x對比研究》中，經(jīng)過系統(tǒng)考證之后也認可此觀點，認為《翰林筆削字義韻律鰲頭海篇心鏡》是在《海篇直音》基礎上編纂得來，質(zhì)量不高，編纂不當，有失蕭良有的編纂水平，當屬坊間偽托之作。[17]綜合上述，《四字經(jīng)》同《海篇心境》一樣，應當皆為明末清初民間書商為射利托名偽作，并非出自蕭良有之手。

三、《龍文鞭影》當題為楊臣諍作

《龍文鞭影》的成書在楊臣諍所作《龍文鞭影·原序》中有相關(guān)記載：

《蒙養(yǎng)故事》，明中楚蕭漢沖良有為加惠幼學而作，取古事之相類者摘而成偶，又諧之以韻?！瓪q丙申，授經(jīng)沙提，偶有暇晷，因取次一為更定，……庚子春，息影城西，朝來氣爽，恒愜心情，緣取囊書，復為增訂，迄秋而告竣。……因更名為《龍文鞭影》，付諸剞劂。[18]2

據(jù)此可知，楊臣諍曾于順治丙申（1656）和庚子年（1660）兩次對《蒙養(yǎng)故事》進行增訂，并將之更名為《龍文鞭影》。楊臣諍，龍民眠宿儒，《光緒重修安徽通志》有傳：楊臣諍，字古度，桐城人，博聞強記。甲申（1644）后，棄舉業(yè)，一意著述，有《禹貢箋》 《禮經(jīng)會元》等書行世，卒年七十九[6]。《龍文鞭影》既然是在《蒙養(yǎng)故事》的基礎上增訂而來，勢必保留了《蒙養(yǎng)故事》的大部分內(nèi)容。通過細核二書，可以得知：《龍文鞭影》完全保留了《四字經(jīng)》204條四字韻語。在存在差異的80條四字韻語中，除去未被《龍文鞭影》收錄的24條四字韻語，其他56條四字韻語內(nèi)容相近。為了符合押韻，楊臣諍對《四字經(jīng)》原有四字韻語的結(jié)構(gòu)和內(nèi)容進行了調(diào)整與修改。在結(jié)構(gòu)上的調(diào)整如《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中的“時苗留犢，羊續(xù)懸魚”一句在《龍文鞭影》中被調(diào)整成“懸魚羊續(xù)，留犢時苗”，其目的就是使“留犢時苗”押“蕭”韻，從而使得整體韻律和諧。再比如《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的“劉邦興漢，胡亥亡秦”在《龍文鞭影》中被調(diào)整成“胡亥亡秦，興漢劉邦”，目的也是為了押“江”韻。在內(nèi)容上的調(diào)整往往是將《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原有典故的韻腳字進行同義替換，而典故原來意思不變，如《訓蒙故事四字經(jīng)》的“說相高宗”在《龍文鞭影》中被調(diào)整成“說相殷高”，目的是為了使“高”押“豪”韻。除保留《四字經(jīng)》之外，楊臣諍從其他典籍中選取了大量典故，據(jù)《龍文鞭影·原序》載：

歲丙申，授經(jīng)沙堤，偶有暇晷，因取次一為更定，復益以安平李瀚《蒙求對偶》及江右俞文彬《續(xù)集》，然亦嫌征事多無味，而注疏更舛，其可存才千百之什一耳。[18]2-3

可知，楊臣諍從李瀚《蒙求》和俞文彬《續(xù)集》二書中選錄典故對《龍文鞭影》進行增訂。序中所說李瀚《蒙求對偶》和俞文彬《續(xù)集》即上文所說周從龍刻印《李瀚原本蒙求》和《俞文彬續(xù)編》二書。《李瀚原本蒙求》共592條四言句，《俞文彬續(xù)編》共600條。通過比勘得知《龍文鞭影》一共保留《李瀚原本蒙求》121個典故，其中43條典故完全相同，78條經(jīng)過修改，大體意思不變。選自《李瀚原本蒙求》的典故約占《龍文鞭影》總篇幅的11.4%?！洱埼谋抻啊繁Ａ簟队嵛谋蚶m(xù)編》典故共81條，而未經(jīng)修改的典故有44條，其余37條進行了修改，選自《俞文彬續(xù)編》的典故約占《龍文鞭影》總篇幅的7.6%。

至此，我們可大致明晰楊臣諍增訂《龍文鞭影》一書內(nèi)容來源主要有三處，一為《四字經(jīng)》，共收錄該書典故260條，除去該書與李瀚《蒙求》及其俞文彬所作《續(xù)編名跡蒙求》重合的70條，共190條，約占總篇幅的18%；二為《李瀚原本蒙求》，共收錄該本典故121條；三為《俞文彬續(xù)編》，共收錄典故81條?！洱埼谋抻啊分衼碓从凇端淖纸?jīng)》 《原本名跡蒙求》 《續(xù)編名跡蒙求》典故共計392個，約占其總篇幅的40%。其余60%的內(nèi)容則是楊臣諍通過收羅其他典籍綴補而成。楊臣諍自作自注，奠定了《龍文鞭影》的基本內(nèi)容和框架。經(jīng)楊臣諍增訂后的《龍文鞭影》仍題為蕭良有作，此舉或是迎合書賈追逐利益之舉。因此，《龍文鞭影》一經(jīng)刊梓，便廣為流傳，而原本的《四字經(jīng)》逐漸銷聲匿跡。清光緒年間，京江后學李恩綬又對《龍文鞭影》進行增訂，補充了包括“魚山警植，鹿門隱龐。浩從床匿，崧避杖撞”在內(nèi)的共32條四字韻語，形成了李恩綬增訂本系統(tǒng)。綜合上述，《龍文鞭影》雖保留《四字經(jīng)》大部分四字韻語，但其內(nèi)容僅占總篇幅24%，而《四字經(jīng)》又是托名蕭良有的偽作。故《龍文鞭影》與蕭良有并無關(guān)系。楊臣諍搜羅典籍纂輯成《龍文鞭影》一書，并親自為之作注命名，是《龍文鞭影》的實際創(chuàng)作者和主要撰寫人。在后世流傳中，《龍文鞭影》雖歷經(jīng)多次增訂，產(chǎn)生多種版本系統(tǒng)，但都保持了楊臣諍本的基本原貌，因此《龍文鞭影》當題為楊臣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