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燕
(東北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瑪麗·羅蘭森所寫的《瑪麗·羅蘭森夫人被囚禁和恢復自由的敘事》提供了大量素材以探索食物及其文化意義問題。這本書對食物與文化的探討包括食物與印第安人文化特征的關系,食物與歐洲殖民者文化特征的關系,食物作為媒介對美洲印第安人和歐洲殖民者這兩種對立文化的相遇和交流所起的作用,羅蘭森夫人如何通過食物表現(xiàn)對印第安文化和歐洲殖民者文化的態(tài)度,以及羅蘭森夫人的清教信仰與她接受印第安食物之間的關系等。作為探索文化意義的一種輕松愉快的方式,食物與文化之間存在密切關系,食物作為文化表征將自身與文學緊密聯(lián)系起來。食物和文學的緊密關系從早期現(xiàn)代主義時期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不同的文學文本中被表現(xiàn)出來,對于文本中的食物解讀包括了文學、哲學和文化等不同領域,尤其是文化身份問題。一個人所吃的食物和飲食方式等可以代表他的階層,還可以代表他所屬的族裔,代表文化的文明和野蠻,以及對他者文化的抵制與接受。不同民族、不同國家會選擇不同的烹飪方式、不同的食物和不同的飲食禮儀,同一社會的不同階層亦如此。
飲食是人類的基本活動之一,食物既是人類生存的必需品,也與其社會文化功能相關聯(lián),食物的意義不僅在于食物本身,更在于食物所承載的文化意義。飲食習慣與儀式、選擇與誰一同進餐、以及促成上述行為的原因是理解人類社會及其行為的基礎之一;同時,尋找食物的歷史也是社會發(fā)展的歷史,在這個過程中,食物便成為一個有效的文化交流媒介。我們烹飪的方式代表著我們思考的方式,我們所吃的食物代表著我們的文化身份。隨著對文學作品中的食物研究的增長,文學理論家越來越多地看到了對食物進行文化研究的價值所在。以食物和飲食探究文學作品表現(xiàn)的復雜思想古已有之,到了早期現(xiàn)代主義人們對文學中食物的興趣增加,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起對文學作品中食物意象的研究呈現(xiàn)迅速增長的趨勢。杰克·古蒂于1982年發(fā)表《烹飪,美食和階級:比較社會學研究》一書,自此,文學作品中的食物研究開始獲得學術界認可并發(fā)展成為文學研究領域之一。對文學作品中的食物進行研究可以采取如下方法:一是進行歷時研究或者共時研究,也就是說,以歷史視角對文學作品中的食物進行研究,或者圍繞某一食物相關問題做共時研究;二是對某個作者作品中涉及的食物相關問題進行研究,或者從某一理論出發(fā)對多名作者所寫某一食物相關問題進行研究。具體研究過程通??梢允占谋局腥宋锍允裁础⒃趺闯?、吃多少,以及如何制作食物、分享食物、提供食物、避免食用某些食物、甚至如何封裝和保存食物,通過對文本的細讀對文學作品中食物相關話題進行研究。此外,通過食物進行人物心理研究也是對文學作品食物相關問題進行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因為精神分析理論表明飲食習慣在創(chuàng)設自我身份方面、在定義社會角色與社會階層方面起到重要作用。食物研究跨越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和文化研究等學科,跨越不同歷史時期,分布在各類型文學文本之中,對文學作品中的食物進行相關研究是理解文學人物及其行為以及再現(xiàn)所涉及文化的有效手段之一。此外,食物研究還有助于讀者理解文學人物的困境、社會地位、人格、情緒、以及人物的種族文化等內(nèi)容。文學作品中的食物主要以象征的方式完成其文化意義的表達,它可以象征文化接受、文化抵抗、文化保護、種族身份、民族偏好、文化記憶、社會資本、性別關系、權(quán)力等文化問題;食物還具有創(chuàng)設族群邊界的能力,這表現(xiàn)在不同族群以不同食物為食上面,這一文化表征本質(zhì)上使得食物成為表達文化差異的重要標志。食物選擇本質(zhì)上是文化歸屬問題,我們吃什么我們就是誰,我們不吃什么更能表明我們是誰,我們自己的食物與另一個國家或族群的食物不同界定了“我們”是誰,與我們的飲食不同的個體和族群便成為我們文化上的他者。關于食物與文化相關論題如下觀點值得關注:(一)食物話語與特定的身體政治有關;(二)對文學作品中的食物進行研究是物質(zhì)史研究對象之一,通過追蹤文化生產(chǎn)的經(jīng)濟線路和文化線路可以找到什么食物會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這一問題的答案;(三)結(jié)構(gòu)主義人類學家應用語言系統(tǒng)解釋了食物怎樣使意義得以發(fā)生,食物成為文學作品中的一種交流系統(tǒng);(四)食物、三餐與哲學之間從柏拉圖時代就存在相互關系;(五)食物和飲食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社會和政治隱喻;(六)食物和飲食背后存在一種權(quán)力關系;(七)全球饑餓問題成為與食物相關的宏大問題。
《瑪麗·羅蘭森夫人被囚禁和恢復自由的故事》是瑪麗·羅蘭森于1682年根據(jù)自己被囚禁的經(jīng)歷完成的一篇回憶日記,主要記錄了她從被俘到被釋放回到殖民地的經(jīng)歷。羅蘭森夫人在1676年英國菲利浦君王與美洲印第安人戰(zhàn)爭期間被俘虜,被釋放幾年后完成了這篇回憶日記的寫作。羅蘭森夫人被囚禁了大約十一周,這十一周中,羅蘭森夫人一直處于囚禁、逃跑過程中,反復了二十次之多。這一過程中,羅蘭森夫人以歐洲文化清教思想評判自己、評判印第安人,對印第安文化從抵抗到接受,這其中“食物”成為羅蘭森夫人思想的重要表征。
《瑪麗·羅蘭森夫人被囚禁和恢復自由的故事》一書通常被認為是囚禁敘事的代表作品之一,文學批評家們從不同視角對這篇回憶日記進行了批評。布里奇特·貝內(nèi)特在《回歸后的危機:瑪麗·羅蘭森失去的家園》中對羅蘭森夫人如何失去家園,以及如何在文本、物質(zhì)和精神方面重建家園進行了論證。蘇珊·林登在她的文章《缺失的男性族長和印第安女性:囚禁敘事和瑪麗·羅蘭森回歸家園》中探討了印第安族群男性族長的缺失和性別問題。凱瑟琳·德魯尼安探討了羅蘭森夫人的心理狀況和清教信仰之間的緊張狀態(tài),她認為羅蘭森夫人在被囚禁后以及囚禁過程中遭受了心理創(chuàng)傷,但她試圖使創(chuàng)傷最小化以符合清教徒要經(jīng)受折磨這條教義。貝克·赫爾曼在《他們骯臟的垃圾:瑪麗·羅蘭森囚禁故事中的味道、飲食和工作》中認為食物代表了羅蘭森夫人面對美洲印第安人和歐洲殖民者的焦慮——羅蘭森夫人一方面因饑餓遭受身體的痛苦,另一方面因清教信仰必須忍受饑餓帶來的痛苦;一方面對印第安食物與文化抵抗,另一方面又必須接受印第安食物以消除饑餓帶來的痛苦。
上述所有研究都是重要的研究論題,然而,承載文化意義的食物這一要素或多或少被研究者們所忽略。根據(jù)吉娜·奧默瑞卡的觀點,食物與文化和身份有著復雜的關系,食物選擇往往講述的是文化抵抗和文化認同以及文化信仰的故事。食物定義了一個人是誰和不是誰的問題,探討食物相關論題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自己和他人,并能夠促進個體之間、群體之間的相互接受[1]5-6。這篇回憶日記中有大量有關食物的描寫,這些食物表征通過敘述美洲印第安人和歐洲殖民者的文化特征以及兩種文化通過食物這一媒介實現(xiàn)的相遇,隱喻了羅蘭森夫人對印第安文化的抵制和接受,這種抵制和接受是羅蘭森夫人作為歐洲清教徒殖民者展開的文化批評。
1.羅蘭森夫人對印第安文化的抵抗
在《瑪麗·羅蘭森夫人被囚禁和恢復自由的故事》中,羅蘭森夫人在二十次隨印第安人的遷移中,每一個遷移都與食物產(chǎn)生關系,包括羅蘭森夫人因印第安人而遭受饑餓、對印第安食物從厭惡到接受的轉(zhuǎn)變、因清教信仰克服了饑餓帶來的痛苦等。為什么羅蘭森夫人在日記中頻繁地書寫食物?食物隱喻了什么?日記中與食物相關的事件可以用來探討哪些文化問題?通過食物這一表征,羅蘭森夫人的敘述表現(xiàn)為印第安文化野蠻性和同理心的缺乏,并以此展示出對印第安文化的抵制。
野蠻性是羅蘭森夫人眼中印第安文化特征之一。第一次遷移中,羅蘭森夫人稱印第安人為“野蠻生物”,因為他們第一次休息那個晚上,印第安人大喊大叫著唱歌、跳舞,這使她休息的地方“好像可愛的地獄”,那個夜晚成為羅蘭森夫人“最悲哀的夜晚”。對羅蘭森夫人來說,野蠻性不僅表現(xiàn)在印地安人的吼叫,還表現(xiàn)在他們的食物選擇、烹飪方式和飲食禮儀方面。羅蘭森夫人目睹了印第安人制作食物時丟棄的廢物,包括馬、牛、羊和家禽被處理后的廢棄部分,這些廢物讓羅蘭森夫人感覺到厭惡和痛苦。你吃什么你就是什么,從印第安人丟棄掉的食物垃圾可以判斷他們的食物以動物為主。野蠻人才會選擇動物作為主要食物。印第安文化的野蠻性不僅表現(xiàn)在食物選擇上,還表現(xiàn)在印第安人獲取食物、食用食物、烹飪食物的方式上面。印第安人通過殺掉或者掠奪動物獲取食物,他們獲取食物的方式也是野蠻的。在食物烹飪方式方面,烤和煮是文明的烹飪方式,但當印第安人一邊烤煮食物一邊大喊大叫時,這種文明的烹飪方式也變得野蠻起來,而且印第安人認為的煮熟是帶有血跡的煮熟,可見他們對食物的烤煮方式也多少帶著野蠻的意味。此外,他們的進食方式也帶有野蠻的特征,他們會一邊吃一邊喊,會躺著吃而不是坐著吃。印第安文化的野蠻性還表現(xiàn)在印第安人吃東西時從不考慮被俘的歐洲殖民者饑餓與否。獲得足夠的食物是一項基本人權(quán),即使俘虜也不例外,俘虜也應該被提供充足的食物以保證他們能夠活著。從以上幾點可以說明印第安文化是野蠻人的文化。
缺乏同理心是羅蘭森夫人眼中印第安文化的另一個特征。印第安人同理心的缺乏首先表現(xiàn)在他們對待羅蘭森夫人生病孩子的態(tài)度上?!昂芸炀烷_始下雪,當夜幕降臨時,他們停了下來,現(xiàn)在我不得不坐在雪地里,五點左右,我生病的孩子坐在我的腿上,他們需要很多水,現(xiàn)在他們開始高燒”[2]260。夜幕降臨,下雪了,羅蘭森夫人的孩子發(fā)高燒,需要大量的水,但這并沒引起印第安人的同情。水是人體最基本的需求之一,發(fā)燒時尤其需要大量的水來降低體溫,但印第安人并沒有同情孩子們,在發(fā)燒的孩子需要水的情況下還是拒絕了他們?!皬闹苋砩系街芰砩?,我們沒有吃到一丁點讓人能精神振作起來的食物,只喝了一點點冰冷的水”[2]261。羅蘭森夫人告訴印第安人,她和孩子們需要食物,他們身體虛弱、疼痛,饑餓已經(jīng)對他們的身體造成了嚴重傷害。但是因為缺乏同情與憐憫,印第安人很多天沒提供任何食物給羅蘭森夫人和她的孩子們。更嚴重的是,身體的痛苦導致了羅蘭森夫人精神的痛苦,她找不到出路,不知道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并且,羅蘭森夫人還目睹了印第安人對她的白人同伴的虐待。這是一個可憐的白人婦女,她不斷地乞求印第安人放她回家,印第安人非但不放,反而對她的乞求非常惱火,剝光了她的衣服并殺害了她。羅蘭森夫人和孩子們的經(jīng)歷、白人婦女的經(jīng)歷都見證了印第安人的無情。
野蠻性和同理心缺乏是印第安人的文化特征,那么,羅蘭森夫人眼中的歐洲殖民者的文化特征是什么?他們?nèi)绾芜x擇食物?他們獲得食物的方式是什么?他們的烹飪方式是什么?他們?nèi)绾螌Υ囸I的人?歐洲殖民者與印第安人在食物選擇、飲食禮儀、烹飪方式以及對待饑餓的人的態(tài)度等方面完全不同。在羅蘭森夫人的回憶日記里,她一方面通過將印第安人與歐洲殖民者進行對比,另一方面通過敘述歐洲殖民者在這些方面的做法,表達了歐洲殖民者文化的文明性。根據(jù)《諾頓美國文學選集——殖民地時期至1820》記載,羅蘭森夫人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她的父親是馬薩諸塞殖民地的一位富有的土地所有者。長大后,羅蘭森夫人嫁給了約瑟夫·羅蘭森。羅蘭森夫人的英國血統(tǒng)和她丈夫的社會地位決定了她的食物選擇和飲食習慣與印第安人不同。根據(jù)特魯?shù)稀ひ令D的敘述,面包、濃湯、肉、魚、乳制品、水果和蔬菜都是歐洲殖民者家庭的主要食物。他們喜歡吃肉,尤其喜歡牛肉,腌制過的魚也是歐洲殖民者的食物選擇,新鮮的魚更是他們偏愛的選擇,比如鱈魚、龍蝦、螃蟹、對蝦、牡蠣和貽貝。而且,他們會食用大量牛奶、酪乳、奶油、黃油等乳制品。在烹飪方式上,這些歐洲殖民者通常選擇煮或烤的方式,這樣肉類就更容易食用和消化。與印第安人食物選擇、烹飪方式等方面對比,歐洲殖民者文化的文明性顯而易見。
通過對印第安文化野蠻性和同理心缺乏的敘述以及對歐洲殖民者文明性的敘述,羅蘭森夫人表達了對印第安文化的抵制。
2.羅蘭森夫人對印第安文化的接受
“我和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星期幾乎沒吃任何東西;第二個星期我因為胃里沒食變得虛弱,可是,要吃掉印第安人準備的臟兮兮的垃圾一般的食物比登天還難;到了第三周,我的胃以前怎么都不會接受的食物,我也開始吃了,要不然我會被餓死,我不但開始吃這些垃圾般的食物,還覺得甜甜的味道很好?!盵3]265從上面的敘述中可以看到羅蘭森夫人對印第安食物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第一周,羅蘭森夫人寧愿餓死也不吃印第安食物,她拒絕的不僅是印第安食物,更是印第安文化,對印第安文化的拒絕導致了她對印第安食物的厭惡。然而,身體的饑餓感、與印第安人接觸的增多改變了羅蘭森夫人對印第安食物和文化的態(tài)度,她逐漸接受了印第安食物,印第安食物從“骯臟的垃圾”變成了“香甜可口”的美味。羅蘭森夫人對印第安食物態(tài)度的變化意味著對印第安文化身份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對印第安食物的接受意味著她不再像以前一樣抗拒印第安文化,對印第安食物的接受縮短了她作為歐洲殖民者與印第安人之間的距離,印第安食物成為他們接觸對方文化的媒介。羅蘭森夫人在與印第安人更多接觸后逐漸習慣了食用未煮熟的印第安食物,當向一位印第安人要了一塊馬肝并告訴他“我想試試”時,羅蘭森夫人放棄了歐洲殖民者文明的飲食方式,學會了印第安人吃馬肝的方式,吃得嘴邊都是血。羅蘭森夫人除了吃印第安人烹制的食物外,還開始與他們一起尋找食物?!霸谒构R克,印第安人迅速散開在英國殖民者荒涼的居住地上,尋找他們能找到的任何食物。有的撿到被壓扁的麥穗,有的撿到玉米穗,有的找到磨碎的堅果,有的甚至找到了一捆凍在一起的小麥,這讓印第安人很驚訝,然后印第安人抱著這捆小麥去脫粒。我自己找到了兩穗玉米?!盵2]266跟印第安人一起尋找食物表明羅蘭森夫人在漸漸成為印第安人中的一員。當羅蘭森夫人越來越靠近印第安人的生活,她也就越來越接受印第安文化?!澳翘焱砩衔覀兺聿蜁r吃了一大堆小麥”[2]266,羅蘭森夫人開始叫“我們”,而不是“他們”。在尋找食物和飲用食物的過程中,羅蘭森夫人身體上對印第安文化的接受或多或少改變了歐洲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的不尊重,于是對印第安人的稱呼改成了“我們”。
人們接受新文化有兩種方式——主動接受和被動同化,兩種方式的結(jié)果相同。羅蘭森夫人對印第安食物的接受、對印第安烹飪方式的接受、對食物食用方式的接受表明了她對印第安文化越來越強的接受。對印第安文化從排斥到接受的過程中,羅蘭森夫人作為歐洲殖民者所具有的清教信仰也在某種程度發(fā)揮了積極作用,并且使對印第安文化的抵制和認同問題變得更為復雜。無論是挨餓時,還是接受印第安食物時,清教信仰都給了羅蘭森夫人度過苦難的力量。第十五次隨印第安人遷移時,羅蘭森夫人靠清教信仰熬過了饑餓;第十七次遷移時,羅蘭森夫人靠清教信仰讓自己振作起精神。對于羅蘭森夫人來說,清教信仰是她的文化身份的基礎,她接受印第安食物并不意味著她會改變自己的文化信仰。相反,盡管饑餓確實促使她接受了印第安人奇怪的食物,但她同時還認為清教信仰是促使她接受印第安文化的因素之一。
克勞德·菲仕樂認為食物不僅可以維持身體營養(yǎng),還具有象征意義。食物和文化身份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食物的選擇、飲食禮儀到對異族飲食文化的態(tài)度,都對文化具有意義,這從羅蘭森夫人的回憶日記即可看到。人吃什么、如何吃、在哪里吃揭示了個體和群體的文化身份,“你就是你吃的東西”。文學作品中的食物常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文學作品中的食物具有物理性,因為食物使文本能夠重現(xiàn)真實的人在某個時間所進行的活動,正如蒂莫西·莫頓所指出的,食物是各種社會實踐的體現(xiàn),包括意識形態(tài)。食物作為主體間交流的媒介,它的物理性和象征性之間存在緊密關系。二十世紀和二十一世紀的文學中,食物的象征意義更加廣泛而深刻。比如,伍爾夫等現(xiàn)代主義作家將食物作為抵抗性別文化的武器,薩爾曼·拉什迪等后殖民作家將食物作為種族、國家或民族的標記以表達對文化同化和文化抵抗的態(tài)度。再比如,作為人類生存的必需品的面包就與具有深刻的社會、政治和歷史意義的饑餓問題緊密相關,尤其可以標志食用者的社會地位。作品中的豆麩面包意味著食用者地位低下,而喬叟筆下的的女修道院長的白面包則表明她相對富有,甚至表明了女修道院長具有奢侈的傾向;民生危機時,比較貴的白面包被鄙視為不該享受的奢侈品,大麥面包才被視為健康的、節(jié)儉的選擇;富含燕麥的班諾克和法爾斯面包成為蘇格蘭身份的象征,《午夜的孩子》中的白面包則代表了異國情調(diào)。而且,同一種食物還可以傳遞不同的、甚至相互矛盾的意義,牛肉的象征意義就具有這樣的特點。在英國,牛肉被認為是英姿颯爽的民族形象的象征;在法國,牛肉是精致生活的象征。食物的一個重要的象征意義在于它能夠繪制出復雜的社會經(jīng)濟模式和地緣政治變化,例如,食物可以表達英國殖民者帶給殖民地的社會影響,曾經(jīng)昂貴的香料代表了東方社會的奢華,后殖民小說中各種食物表征了不斷擴大的全球貿(mào)易等跨文化現(xiàn)象?!梆囸I”是文學作品中關于食物的另一個主題,在中世紀饑餓被描繪為一種對原罪的懲罰,十八世紀后期,饑餓問題成為社會人道主義問題,狄更斯和勃朗特的小說就有目的地設計了人物的饑餓體驗以引起讀者的同理心。與饑餓相反的暴食這個主題也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因為長期以來,人們也一直在關注影響身體健康的食物因素引發(fā)的道德問題。“女性禁食”也成為一個持久的文學主題,女性禁食是各種因素相互角逐的結(jié)果,由文化和社會制度共同促成并在不同歷史時期被賦予不同的意義?!搬鳙C”是另一個具有文化象征意義的食物相關話題,起初狩獵被認為是一種高尚的、合法的食物采集方式,后來被認為表達了社會的不平等或掠奪。
文學作品中的食物除了具有象征意義,還能喚起讀者豐富的閱讀體驗并通過食物使讀者與文本想象世界產(chǎn)生有形聯(lián)系。首先,通過閱讀作品里的食物敘事,讀者與書里的人物產(chǎn)生關系;其次,作品里的食物使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情感反應;第三,作者通過突出食物味道、虛構(gòu)作品中的食譜及食物質(zhì)地和味道引發(fā)讀者關注作品中的食物,使食物這種“有形物質(zhì)”幫助讀者認識主題;此外,作品中的食物還可能使讀者身體產(chǎn)生愉悅的感覺,比如,作品中談及“暖暖的種子餅”會使讀者產(chǎn)生溫暖的情緒,莎士比亞悲劇提及的餡餅的肉質(zhì)鞏固了作品帶給讀者的恐怖感,作品中對某些食物的食用方式使讀者產(chǎn)生惡心或厭惡的感覺。
鑒于食物、文化和社會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食物和飲食的象征意義將隨不斷變化的價值觀和文化而變化。近年來比較受關注的與食物相關的文學題材仍在不斷擴大,包括肥胖問題、糧食安全問題、食物生態(tài)問題、極端天氣事件對食品安全的影響、反企業(yè)問題、對食品添加劑和高糖飲食的擔憂、快餐問題等。未來的文學文本很可能會繼續(xù)以食物和飲食為主題構(gòu)建更復雜的身份問題。無論未來文學交流的最終方向是什么,食物和飲食會繼續(xù)作為文化表達的重要手段出現(xiàn)在文學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