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昭平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本質上是一種關于‘人’的學問，重視現(xiàn)實的人與人生問題是傳統(tǒng)文化最根本的特質?！?洪修平：《中國儒佛道三教關系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第23頁)這種文化注重現(xiàn)世的人生，探索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人性、人的價值、人的理想、理想人格的實現(xiàn)以及人的生死、自由與解放等根本問題。本質上追求出世解脫的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后，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強大凝聚力的感召下，鑄造了它突出主體、肯定現(xiàn)實人生的入世精神和現(xiàn)實主義品格，“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出世不離入世”，“入世以求出世”成為中國佛教的基本信條和行為準則，近現(xiàn)代中國佛教的入世轉型就是在這種認知下的一次文化復歸，圓瑛是提倡佛教入世轉型的杰出代表。

圓瑛(1878～1953年)是中國近現(xiàn)代佛教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他以講經(jīng)說法和從事佛教社會活動而著名。1914年后，他曾主持過寧波七塔寺、天童寺、福州雪峰崇圣寺、鼓山涌泉寺、法海寺、林陽寺、南洋檳城極樂寺等名剎，擔任過中國佛教總會參議長、會長、中國佛教協(xié)會首任會長等職務，也遠赴南洋、日本和朝鮮等地進行弘法。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圓瑛被視為佛教界保守派的代表，與代表革新派的太虛在復興佛教的理念上有所區(qū)別。但即使這樣一位看似守舊的高僧，在佛教與社會的關系上，依然選擇的是入世救世。有學者在總結圓瑛的一生時就曾這樣評價到：“圓瑛以佛教為本位，反對有人把佛教稱為‘消極’‘迷信’‘厭世’的看法，力主佛教是積極的，入世救世的學說。只因在當今物欲橫流，人心不古的情況下，人們看不懂佛書，佛教宣傳不夠，賢舉之士不出，乃使佛法不顯，而不得昌明。所以欲要救世，就要昌明佛法，以大乘佛教菩薩行的實踐，匡正人心，積極生活，以佛學為最高原理，為文化中心，提倡辦僧教育，加強叢林建設，總之積極參與是佛教的入世特征。”(黃夏年主編：《圓瑛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3頁)

近現(xiàn)代基督宗教在華的傳播活動為圓瑛振興中國佛教提供了可以參照和借鑒的樣板。在對待基督宗教的態(tài)度上，圓瑛頗為開明。他利用自己在佛教界的地位和影響，號召當時保守的寺院長老要適應時代和社會的發(fā)展，學習基督宗教在社會服務各項公共事業(yè)上的寶貴經(jīng)驗。1936年3月16日，他在《佛學半月刊》上發(fā)表了《告諸山長老書》一文，其中講到：“因佛教都一向注重小乘，但求自利獨善其身，少作大眾救世事業(yè)，與國家社會不相接近。而天主耶穌各教，流入中國在后，而能得多數(shù)人民之信仰者，因積極創(chuàng)辦慈善教育各事業(yè)，故得政府之擁護，人民之信仰。我佛教徒未有救世事業(yè)所以不生信仰。圓瑛有鑒于此，故三十年來大力提倡大乘佛教，有欲實現(xiàn)救世精神。喚醒世界。組織機關，在浙閩兩省開辦國民小學，創(chuàng)辦寧波佛教孤兒院、泉州開元慈兒院、龍山職業(yè)學校。國民政府成立，組織中國佛教會，領導全國佛教徒，一致團結。對內(nèi)整頓教規(guī)宣揚教義，對外創(chuàng)辦慈善賑濟教育公益各事業(yè)。現(xiàn)在大好年中宣揚我佛教義，社會信佛之人日見增多。由創(chuàng)辦入世事業(yè)，社會詬病佛教之人，漸漸減少。惟愿武漢諸山長老，領導各縣佛教徒體佛教慈悲宗旨，挽回世道救正人心，實現(xiàn)大乘救世之精神，則幸矣?！?明旸主編：《圓瑛法師年譜》，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年版，第128頁)圓瑛的這篇文章可以說是用心良苦。當時中國佛教處于時代的急劇變遷之中，形成了保守和改革兩大陣營，以楊文會和太虛為代表的是改革派，以一些封閉的諸山長老為代表的是保守派。兩者的主要分歧就在于是否能夠順應形勢，向蓬勃發(fā)展的外來基督宗教學習，做救世利人的公益事業(yè)。如果一味地排斥基督宗教，漠視時代的進步，不但得不到國家和社會的認同，而且連佛教徒的信仰都會被動搖。圓瑛不僅說明了要以開放的心態(tài)向基督宗教學習的重要性，還介紹了自己卓有成效的做法，包括興辦教育事業(yè)、慈善事業(yè)等。當然，他最希望的是諸山長老能與他一樣以實際行動來做佛教的入世事業(yè)從而振興佛教。

圓瑛在其弘法利生的一生中經(jīng)常講演大乘佛教的精深義理。他曾在《佛教月報》上發(fā)表《促進佛教大乘思想》一文，談到當時社會思潮并起，有倡自由的、言平等的、崇博愛的、主共和的，這些思潮各自宣揚自己，相互激蕩，但在圓瑛看來，都可以導歸至大乘佛教的理趣。他解釋到：“大乘菩薩以慈悲為根本，以利生為事業(yè)，以六度為行門，以四攝為化導，視眾生為一己，舉法界以為家。眾生未出輪回，菩薩不成正覺。慈者與一切眾生之樂，悲者拔一切眾生之苦。不分人我，罔間親冤，而平等自由共和博愛。攝其宗旨，慈悲二字足以蔽之。是知佛教之于社會人心，大有裨益。”(《圓瑛法師年譜》，第128頁)但現(xiàn)實情況是佛教在我國當時并不昌明，他認為有兩個原因，一是人們不精研佛教義理，只是隨聲附和，甚至指責佛教是迷信，二是佛教僧尼多局限于自了自度的小乘，以出世離名為要。所以走出佛教這一困境的路徑是：“欲促進僧界大乘思想，潛消世人詬病，會性相各宗，融真俗二諦。不離世間廣行方便，不存私見饒益眾生?！疑绠敶酥畷r，慎勿長抱小乘之思想，不發(fā)大乘之宏愿，此余所仰望于我十方同侶者焉?！?《圓瑛法師年譜》，第128頁)

圓瑛也曾在《佛教大乘慈悲救世》一文中指出，現(xiàn)今中國佛教會，要實行大乘佛教，發(fā)揚救世精神。他說：“大乘之理，平等廣大，佛教眾生，依大理，發(fā)大心，大心即平等大慈大悲是也。慈能與樂，悲能拔苦?！?《圓瑛集》，第3頁)大乘佛教的弟子要積極入世，發(fā)平等大慈悲心，視大地眾生，皆如一子。要以大慈悲心，修大慈悲行，為一切眾生，與樂拔苦。更要以慈悲之心，指引眾生離苦之法，那就是修習戒定慧三無漏學。他還結合國內(nèi)外的時局進行解說，當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醞釀已久，一觸即發(fā)，如果不提倡大乘佛教的慈悲救世之道，那么世界眾生則會遭受更深的苦痛。國內(nèi)八省也發(fā)生了水災，災民處于煎熬之中，中國佛教界應及時伸出援手給予賑濟。

從宏觀上看，近現(xiàn)代佛教的入世轉型實踐，使佛教從衰敗的境地中逐漸恢復了生機，得到了社會各階層的認可。佛教形象從出世修行轉為入世救世，提倡發(fā)揮佛教在人生、人間、人世中的積極作用，利樂有情，莊嚴國土，建設人間凈土，促使佛教走上了“人間佛教”的發(fā)展道路。這一道路“以面向現(xiàn)代社會和人生為主要特征，以創(chuàng)辦新式教育、融貫現(xiàn)代科學文化精神、借助現(xiàn)代傳播手段來弘法傳教，努力契合現(xiàn)代人的心理和精神需要，關注人生，服務于社會，并在隨應時代的不斷除舊創(chuàng)新中賦予佛教以新的活力、開拓佛教在現(xiàn)代發(fā)展的新途徑。”(洪修平：《中國佛教文化歷程》，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96-297頁)時至今日，“人間佛教”仍然是中國佛教發(fā)展的主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