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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錢罪的保護法益

2022-11-23 00:06張明楷
法學 2022年5期
關鍵詞:贓物競合法益

張明楷

我國刑法學界一直重視對洗錢罪的研究。〔1〕本文所稱洗錢罪,僅指《刑法》第191條規(guī)定的洗錢罪,不包括《刑法》第312條規(guī)定的贓物犯罪與第349條規(guī)定的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品、毒贓罪。在《刑法修正案(十一)》通過前,學者們主要圍繞應否擴大洗錢罪上游犯罪的范圍,以及自洗錢能否入罪等問題展開討論;在《刑法修正案(十一)》通過后,相關論著主要就自洗錢入罪所產(chǎn)生的罪數(shù)、共犯等問題展開了討論?!?〕筆者于2022年2月8日以“洗錢罪”為主題在“中國知網(wǎng)”檢索時,顯示有1765篇論文;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為主題檢索時,顯示有106篇論文(而且,其中有的論文主要討論的是洗錢罪);而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為主題檢索時,顯示僅有56篇論文。

在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以下簡稱贓物犯罪)與洗錢罪(含自洗錢)并存的立法例之下,如何解釋洗錢罪的構成要件,以及如何處理洗錢罪與贓物犯罪的關系,取決于如何認識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這是因為,“唯有通過構成要件所要保護的法益,才能妥適而明確地解釋不法構成要件,正確無誤地把握不法構成要件本所要把握的犯罪行為,精確地界定出各個不相同的單一構成要件彼此間的界限。”〔3〕林山田:《刑法各罪論》(上冊),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0頁。就構成要件行為而言,倘若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或者主要是金融管理秩序,就要求洗錢行為利用金融機構、金融產(chǎn)品、金融手段等(以下一般簡稱金融系統(tǒng))。如果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行為,與金融系統(tǒng)沒有任何關系,卻仍認為該行為侵犯了金融管理秩序,并以洗錢罪論處,就明顯不當?!?〕有學者指出:“不管洗錢活動是否經(jīng)過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進行,由于洗錢活動使得大量贓款進入流通領域,不受國家控制,使國家金融安全受到威脅,必然嚴重破壞國家金融管理秩序?!瘪R克昌主編:《百罪通論》(上),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70頁。根據(jù)這一觀點,任何財產(chǎn)犯罪的行為人將贓款置于流通領域也都破壞了金融管理秩序,但這一結論可能存在疑問。反之,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司法機關的正?;顒?,則不需要洗錢行為利用金融系統(tǒng)。例如,國家工作人員甲收受乙行賄的一套房屋,丙知情卻仍然用一幅價值800萬元的名畫與甲交換了房屋。倘若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或者主要是金融管理秩序,就難以認為丙的行為構成洗錢罪。如若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司法機關的正?;顒?,則丙的行為就構成洗錢罪。就行為主體而言,在上游犯罪的本犯能夠成立洗錢罪的前提下,如何妥當說明洗錢罪與贓物犯罪及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的關系,也取決于如何確定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本文首先分析有關洗錢罪保護法益的主要觀點,然后發(fā)表淺見,以求教于刑法學界的同仁。

一、通說觀點

通說認為,洗錢罪是復雜客體(復雜客體說),即洗錢罪保護雙重法益。通常的表述是:“洗錢罪侵犯的客體是復雜客體,包括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顒??!薄?〕王作富主編:《刑法分則實務研究》(第5版·上),中國方正出版社2013年版,第488頁?!跋村X行為不僅侵害國家金融管理秩序法益,而且侵害司法機關正常活動法益,但以國家金融管理秩序法益為主要法益?!薄?〕安匯玉、汪明亮:《自我洗錢行為當罰性分析》,載《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20年第3期,第111頁。

如后所述,將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主要)保護法益是成立的。問題是,能否同時將司法機關的正?;顒幼鳛橄村X罪的保護法益?本文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

第一,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顒?,就不能說明,為什么A為保險詐騙犯B跨境轉(zhuǎn)移資產(chǎn)的行為成立洗錢罪,而甲為普通詐騙犯乙跨境轉(zhuǎn)移資產(chǎn)的行為不成立洗錢罪。

從行為方式與行為結果來看,上述A與甲的行為都破壞了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但根據(jù)現(xiàn)行刑法的規(guī)定,甲的行為不成立洗錢罪?;蛟S有人認為,甲的行為之所以不成立洗錢罪,是因為《刑法》第191條沒有將普通詐騙罪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所以其行為不符合洗錢罪的構成要件。但這一回答過于形式化,因而缺乏說服力。如果追問刑法為什么不將普通詐騙罪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顯然是因為《刑法》第191條有其特殊的保護目的?!?〕其中也表明刑法對金融詐騙罪與普通詐騙罪的評價不同,因而采取的刑事防范對策也不同。換言之,在現(xiàn)行立法例之下,之所以A的行為成立洗錢罪,甲的行為不成立洗錢罪,是因為兩種行為侵犯的法益不完全相同。而這一點是上述復雜客體說難以解釋的。

第二,如果說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司法機關的正?;顒?,就不能說明,為什么自洗錢成立犯罪,而本犯實施的“自掩飾、自隱瞞”行為并不成立《刑法》第312條的贓物犯罪?!?〕或許有人認為,由于自洗錢成立犯罪,故本犯實施的“自掩飾、自隱瞞”行為也應成立《刑法》第312條的贓物犯罪。筆者不贊成這種觀點,對此只能另撰文探討。

經(jīng)《刑法修正案(十一)》修改后的第191條,雖然沒有直接肯定上游犯罪的本犯可以構成洗錢罪(自洗錢),但從修改背景、修改內(nèi)容等來看,《刑法修正案(十一)》修改《刑法》第191條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使上游犯罪的本犯成立洗錢罪?!?〕參見黃永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立法背景與條文解讀》(上冊),中國法制出版社2021年版,第471頁。這就說明,不能以上游犯罪的本犯缺乏期待可能性為由,否認自洗錢行為成立洗錢罪。

然而,犯罪人毀滅自己的犯罪證據(jù)、向司法機關作虛假供述,以及掩飾、隱瞞自己的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行為,即使妨害了司法,也不成立妨害司法的犯罪。因為刑罰是一種重大的剝奪性痛苦,古今中外,犯罪人為避免刑罰處罰所實施的掩飾、隱瞞所犯罪行(包括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妨害司法行為,都被認為缺乏期待可能性,而不被追究刑事責任。顯然,如果將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作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同時認為自洗錢構成犯罪,就有自相矛盾之嫌: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了贓物犯罪的保護法益,上游犯罪的本犯對贓物犯罪缺乏期待可能性,但對洗錢罪不缺乏期待可能性。反過來說,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司法機關的正?;顒?,就應當否認自洗錢成立犯罪,但如上所述,《刑法修正案(十一)》對《刑法》第191條的修改,明顯旨在肯定自洗錢行為構成犯罪。

第三,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就難以說明,洗錢罪與贓物犯罪及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

例如,有觀點認為,“本罪(即洗錢罪——引者注)侵犯的客體是復雜客體,即國家正常的金融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壁E物犯罪的客體“是司法機關的正?;顒印薄!皩τ卺槍Χ酒贩缸锼眉捌涫找鎸嵭械难陲?、隱瞞行為,由于從規(guī)定本罪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法條之間的關系看,屬于法規(guī)競合,應適用特別法優(yōu)于一般法的原則即按本罪處理?!薄?0〕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第10版),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版,第419、560、420頁。

可是,特別關系的基本特征是,甲法條(特別法條)記載了乙法條(普通法條)的全部特征(或要素),但同時至少還包含一個進一步的特別特征(或要素)使之與乙法條相區(qū)別?!?1〕Vgl. C. Roxin, Strafrecht Allgemeiner Teil, Band II, C. H. Beck, 2003, S. 858.換言之,只有作出更多限定,使得犯罪成立范圍更窄的法條,才可能成為特別法條。但規(guī)定洗錢罪與贓物犯罪的兩個法條之間,并不具備這樣的特征。一方面,倘若單純從法條關系來說,撇開構成要件行為不論,與贓物犯罪的行為對象(上游犯罪)特別寬泛相比,洗錢罪的上游范圍更窄;符合贓物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并不一定符合洗錢罪的構成要件。在此意義上說,洗錢罪是特別法條。但另一方面,從行為主體來說,贓物犯罪的主體需要具備更為特殊的條件。亦即,洗錢罪的主體沒有任何限制,包括上游犯罪的本犯與第三者,而贓物犯罪主體只是第三者,不包括本犯,因而行為主體的范圍更窄。在此意義上說,贓物犯罪是特別法條。于是,洗錢罪與贓物犯罪互為特別關系:就行為對象而言,洗錢罪是特別法條;就行為主體而言,贓物犯罪是特別法條。然而,倘若在不同層面上互為特別關系,就沒有辦法按真正的特別關系來處理案件。當本犯外的第三者的行為同時觸犯洗錢罪與贓物犯罪時,如果檢察官認為應當適用特別法條以洗錢罪論處,辯護人也完全有理由主張適用特別法條以贓物犯罪論處。反過來說,如果互為特別關系,就不可能是法條競合的特別關系,只是一種交叉關系。但交叉關系并不是法條競合,而是想象競合,應當從一重罪處罰?!?2〕參見張明楷:《法條競合與想象競合的區(qū)分》,載《法學研究》2016年第1期,第127頁以下。

法條競合時,一個行為雖然符合數(shù)個法條規(guī)定的構成要件,但只適用一個法條,是因為適用一個法條就已經(jīng)可以完全清償該行為所具備的全部不法內(nèi)容與責任內(nèi)容?!?3〕Vgl. C. Roxin, Strafrecht Allgemeiner Teil, Band II, C. H. Beck, 2003, S. 846.據(jù)此,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而贓物犯罪的保護法益只是司法機關的正?;顒樱蛻斦J為,司法機關將一個行為認定為洗錢罪時,就完全評價了該行為對司法機關正?;顒拥那址高@一不法內(nèi)容,進而也清償了其責任內(nèi)容,因而二者具備特別關系的本質(zhì)。但是,特別關系不可能只是一種實質(zhì)的判斷,實質(zhì)判斷的前提是形式判斷,即特別法條所規(guī)定的犯罪成立要素中,是否包含一個進一步的特別要素,使之與普通法條相區(qū)別?但如上所述,就行為主體這一要素而言,與洗錢罪相比,贓物犯罪包含了一個進一步的特別要素(本犯以外的第三者)。既然如此,就不能逾越特別法條的這一形式特征,直接根據(jù)實質(zhì)特征肯定洗錢罪是特別法條。這反過來說明,復雜客體說對洗錢罪保護法益的確定存在疑問。換言之,只有否認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贓物犯罪的保護法益,才能使洗錢罪與贓物犯罪從形式到實質(zhì)都不是特別關系。

不僅如此,特別法條的適用以完全符合普通法條的全部成立條件為前提,或者說,特別法條所規(guī)定的犯罪成立要素也包含了普通法條所規(guī)定的全部要素。〔14〕參見張明楷:《詐騙犯罪論》,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451頁以下。例如,德國、日本刑法規(guī)定了故意殺人罪與得承諾殺人罪,刑法理論沒有任何爭議地認為,得承諾殺人罪是特別法條,〔15〕Vgl. C. Roxin, Strafrecht Allgemeiner Teil, Band II, C. H. Beck, 2003, S. 849;山口厚『刑法総論(第3版)』(有斐閣,2016年)395頁參照。因為得承諾殺人罪在具備故意殺人罪的全部要素的前提下,另外必須具備“得到被害人承諾”這一要素??墒牵胀ǚl并不存在一個多于特別法條的其他要素或者特征。但如上所述,上游犯罪本犯的自洗錢行為雖然符合洗錢罪的成立條件,卻不符合贓物犯罪的成立條件,因而不存在特別關系。這也說明,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顒拥挠^點,并不能說明洗錢罪與贓物犯罪的關系。

再如,有學者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主要是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同時,洗錢行為也是對‘上游犯罪’……實施者所獲贓物的窩藏、轉(zhuǎn)移行為,給司法機關工作人員設置了障礙,影響了司法機關對上游犯罪證據(jù)的追查和贓款的追繳,所以,司法秩序也是本罪的保護法益之一?!蓖瑫r認為,洗錢罪與贓物犯罪之間“屬于想象競合犯”?!?6〕參見周光權:《刑法各論》(第4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318、462頁。

然而,想象競合的實質(zhì)是一個行為侵害了數(shù)個犯罪的保護法益,〔17〕山口厚『刑法総論(第3版)』(有斐閣,2016年)407頁參照;另參見張明楷:《刑法學》(第6版·上),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644頁;同上注,第402頁。如果對一個行為的法律評價能夠包含對該行為不法的全部評價,就不能認定為想象競合。例如,一個扔石頭的行為既毀壞了他人的財物,又傷害了他人的身體時,因為侵犯了兩個不同的法益,屬于不同種的想象競合,要同時認定故意毀壞財物罪與故意傷害罪的成立。再如,一個行為同時導致甲、乙二人受傷害時,因為侵犯了兩個法益主體的個人專屬法益,屬于同種的想象競合,要認定為兩個故意傷害罪。〔18〕Vgl. C. Roxin, Strafrecht Allgemeiner Teil, Band II, C. H. Beck, 2003, S. 797;大谷實『刑法講義総論(新版第4版)』(成文堂,2012年)490-491頁參照。反之,在法條競合的場合,當認定一個行為構成搶劫罪時,就不能另評價該行為構成盜竊或者搶奪罪?!?9〕C. Roxin (Fn. 18), S. 849; 山口厚『刑法総論(第3版)』(有斐閣,2016年)395頁參照。顯然,只有認為洗錢罪與贓物犯罪的保護法益不同,或者說,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并不包括贓物犯罪的法益時,洗錢罪與贓物犯罪才可能成立想象競合。然而,一旦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顒樱ɑ蛩痉ㄖ刃颍?,就意味著對洗錢罪的評價完全包含了對其侵犯司法機關的正?;顒拥牟环▋?nèi)容與責任內(nèi)容的評價,適用洗錢罪的法條就已經(jīng)可以完全清償該行為妨害司法機關正?;顒拥牟环▋?nèi)容與責任內(nèi)容,故只能認定為法條競合,而不可能成立想象競合。

不難看出,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顒?,就使得洗錢罪與贓物犯罪之間的特別關系具備實質(zhì)依據(jù),但二者之間卻不具備特別關系的法律特征(形式特征)。反之,只要主張洗錢罪與贓物犯罪是想象競合,就不能使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含贓物犯罪的保護法益(司法機關的正?;顒樱?。否則,就只是形式上可能具備想象競合的特征,但不具備想象競合的實質(zhì)依據(jù)。概言之,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顒拥挠^點,無論如何都難以妥當處理洗錢罪與贓物犯罪的關系。

洗錢罪與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的關系,也說明了這一點。

主張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顒拥慕炭茣瑫r指出,洗錢罪與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屬于法規(guī)競合,但對于這種法規(guī)競合現(xiàn)象,不宜適用處理法規(guī)競合的一般原則即特別法優(yōu)于一般法原則按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處理,而應適用處理法規(guī)競合的例外原則即重法優(yōu)于輕法的原則按本罪論處?!薄?0〕高銘暄、馬克昌主編:《刑法學》(第9版),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第413頁。該書第10版刪除了這一內(nèi)容。

但如上所述,相對于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而言,洗錢罪的行為對象更寬泛,因而成為普通法條。從行為主體來說,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的行為主體需要具備更為特殊的條件(本犯以外的第三者)。亦即,洗錢罪的行為主體沒有任何限制,因而包括本犯與第三者,而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的主體只能是第三者,不能是本犯。既然如此,就應當認為,相對于洗錢罪而言,至少在行為主體方面,窩藏、轉(zhuǎn)移、隱瞞毒贓罪是特別法條?!?1〕至于構成要件行為孰寬孰窄,則難以得出結論。但是,這種在不同層面上互為特別關系的情形,其實不可能是特別關系,只能是想象競合。所謂重法優(yōu)于輕法的原則,正是想象競合犯的處理原則。這反過來說明,主張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與司法機關的正?;顒拥挠^點,在洗錢罪與相關犯罪的關系問題上,得出了并不協(xié)調(diào)的結論。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對洗錢罪保護法益的確定存在疑問。

或許有學者會以筆者在相關論著中發(fā)表的看法來反駁本文的觀點。例如,筆者認為,盜伐林木罪的保護法益應是森林資源及其合理利用,以及國家、集體、他人對生長中的林木的所有權。〔22〕參見張明楷:《盜伐、濫伐林木罪的重要問題》,載《上海政法學院學報》2021年第5期,第1頁以下。同時指出,即使按通說認為盜伐林木罪與盜竊罪是特別關系,二者也可能在某些情形下成立想象競合。亦即,在盜伐林木行為對財產(chǎn)的侵犯程度不值得科處無期徒刑時,盜伐林木罪與盜竊罪可以是特別關系,按盜伐林木罪論處;在盜伐林木行為對財產(chǎn)的侵犯程度值得科處無期徒刑時,盜伐林木罪與盜竊罪應當是想象競合,按盜竊罪處罰?!?3〕參見張明楷:《法條競合與想象競合的區(qū)分》,載《法學研究》2016年第1期,第127頁以下。其實,筆者在該文中只是按通說假定盜伐林木罪與盜竊罪是特別關系,并且明確指出,“從法益的同一性來看,將二者確定為想象競合更為合適”。既然如此,洗錢罪與贓物犯罪就既可能是特別關系,也可能是想象競合。然而,一方面,即使通說認可盜伐林木罪與盜竊罪可能是特別關系,也是因為前者記述了一個進一步的特別特征——行為對象限于林木,并且滿足盜竊罪的其他全部要素??墒牵缜八?,洗錢罪雖然記述了一個進一步的特別特征——行為對象限于7類上游犯罪,但并不一定滿足贓物罪的其他全部要素(即自洗錢時并不滿足贓物犯罪的行為主體條件)。既然如此,就不能認可洗錢罪與贓物犯罪是特別關系。另一方面,之所以認為盜伐林木罪與盜竊罪可能是想象競合,是因為觸犯形式上的“特別法條”(《刑法》第345條)的盜伐林木行為,超出了“特別法條”規(guī)制的不法程度時,需要適用所謂“普通法條”(《刑法》第264條)處以更重的刑罰。但在我國刑法中,即使退一步認為洗錢罪是特別法條,由于其法定刑重于贓物犯罪,故不存在需要通過適用所謂“普通法條”從一重罪處罰的想象競合情形。概言之,與盜伐林木罪和盜竊罪之間的關系不同,洗錢罪與贓物犯罪之間不存在既可能是特別關系也可能是想象競合的情形。

不可否認的是,洗錢行為通常事實上都會妨害司法。但這只是部分乃至多數(shù)客觀事實,解釋者不能將事實強加于規(guī)范,不能據(jù)此認為刑法規(guī)定洗錢罪的目的之一是保護司法活動。例如,雖然誣告陷害行為都會妨害司法,但不能認為刑法規(guī)定誣告陷害罪是為了保護司法活動?!?4〕參見張明楷:《法益初論》(增訂本·上冊),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264-267頁。況且,刑法分則將贓物犯罪規(guī)定為“妨害司法罪”,否認洗錢罪的法益包括司法活動,并不會削弱刑法對司法活動的保護。換言之,當洗錢行為同時構成贓物犯罪時,按想象競合處理,反而有利于發(fā)揮想象競合的明示機能,有利于實現(xiàn)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的目的。反之,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司法活動,即使認為贓物犯罪的主體也可以是上游犯罪的本犯,只是因為本犯不具有期待可能性而不可罰,也會導致洗錢罪成為贓物犯罪的特別規(guī)定,同樣不利于發(fā)揮想象競合的明示機能。

二、少數(shù)觀點

與上述復雜客體說不同,少數(shù)觀點采取了單一客體說,其中主要包括兩類學說。司法作用說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與贓物犯罪的保護法益一樣,都是司法機關的正?;顒?,而不包括金融管理秩序。金融秩序說則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只是金融管理秩序,而不包括其他法益。

本文第一部分的內(nèi)容事實上也適用于對司法作用說的商榷,由于司法作用說否認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金融管理秩序,本部分需要對司法作用說的理由與觀點展開討論。

主張司法作用說的學者,從正反兩個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理由。亦即,一方面正面肯定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司法機關的正?;顒?,另一方面,從反面否定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

正面肯定司法機關的正?;顒邮窍村X罪的保護法益的理由,主要是洗錢罪的性質(zhì)與贓物犯罪的性質(zhì)相同。例如,有學者指出:“洗錢不僅是一種逃避犯罪懲處的妨害司法犯罪,而且更是一種有關贓物處置的妨害司法犯罪。它與偽證罪、妨害作證罪、擾亂法庭秩序罪等非贓物罪有區(qū)別,但與窩藏、轉(zhuǎn)移、收購、銷售贓物罪相近似。洗錢罪與贓物罪都是對贓物的非法處置,只不過贓物罪是直接的掩蓋和隱瞞,而洗錢罪是更進一步的掩飾,使非法所得合法化。但兩者在妨害司法活動這一點上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既然贓物犯罪被視為妨害司法罪,與其相同性質(zhì)的洗錢罪也應作為贓物罪,歸屬于妨害司法罪中?!薄?5〕盧勤忠:《我國洗錢罪立法完善之思考》,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第67頁。概言之,“洗錢罪的本質(zhì)在于使違法所得及其產(chǎn)生的收益得以存續(xù)和維持,從而妨害刑事偵查和訴訟,使司法機關無法追繳犯罪所得?!薄?6〕李云飛:《洗錢危害的二維性及對客體歸類的影響》,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11期,第48頁。亦即,只有司法機關的正?;顒樱攀窍村X罪的保護法益。

然而,所謂洗錢犯罪與贓物犯罪的性質(zhì)相同,只是解釋者的主觀判斷,并不符合刑法的規(guī)定。亦即,刑法將洗錢罪置于“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jié),就意味著沒有將其評價為與贓物犯罪性質(zhì)相同的犯罪。換言之,倘若重視洗錢罪對金融管理秩序的危害,則不會認為其與贓物犯罪的性質(zhì)相同。事實上,上述觀點只是著眼于構成要件行為方式與行為對象得出的結論,即兩種犯罪都是對犯罪贓物的非法處置。但是,即使二者的構成要件行為方式與行為對象基本相同,〔27〕嚴格地說,二者的構成要件行為與對象存在明顯區(qū)別:洗錢罪是掩飾、隱瞞7類上游犯罪的所得及其產(chǎn)生的收益的來源和性質(zhì);贓物犯罪掩飾、隱瞞的是犯罪所得及其收益本身。也難以認為侵犯的保護法益完全相同。更為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只從構成要件行為推導出保護法益,而是從保護法益解釋構成要件行為,就會認為洗錢罪的構成要件行為與贓物犯罪存在明顯區(qū)別。正如開篇所言,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主要是金融管理秩序,就不會認為本罪的構成要件行為與贓物犯罪相同。

而且,如前所述,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與贓物犯罪相同,就難以解釋為什么上游犯罪的本犯成立洗錢罪(自洗錢),卻不成立贓物犯罪。在保護法益都是司法機關的正?;顒拥那疤嵯拢豢赡苷J為本犯對洗錢罪具有期待可能性,而對贓物犯罪缺乏期待可能性。只有承認洗錢罪的保護法益不同于贓物犯罪,才可能回答這一問題。

主張司法作用說的學者,反面否定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個理由是,將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著眼于社會的整體情況,并非單個個體的洗錢行為。亦即,主張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或主要是金融管理秩序的學者犯了一個共同的錯誤,就是將整體洗錢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等同于個體洗錢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墒?,在我國龐大的經(jīng)濟體面前,如果認為個體洗錢行為能對國家金融安全造成危害無疑是天方夜譚。據(jù)此,不應將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8〕參見李云飛:《洗錢危害的二維性及對客體歸類的影響》,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11期,第43頁以下。

在本文看來,倘若說金融安全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這種反對觀點便忽略了洗錢罪的累積犯特點。當人們說洗錢罪危害的是國家金融安全時,并不是說任何一個具體的洗錢行為都能導致國家金融安全被破壞,而是從累積犯的角度而言的。所謂累積犯,是指個別的構成要件行為不足以對法益造成實害,只有同種類的行為大量累積之后才可能對法益造成實害?!?9〕Vgl. L. Kuhlen, Der Handlungserfolg der strafbaren Gew?sserverunreinigung, GA 1986, S. 389 あ.一般來說,對國家存在及其制度、國家運作條件、經(jīng)濟制度或秩序的犯罪,屬于累積犯?!?0〕Vgl. Roland Hefendehl, Kollektive Rechtsgüter im Strafrecht, Carl Heymanns Verlag KG 2002, S. 116 あ.例如,一起接送不合格兵員案,不可能造成國防利益的實害與具體危險,但同種類行為的大量累積,則會給國防利益造成實害與具體危險。再如,一起偽造貨幣或者使用假幣的案件,不可能導致國家貨幣的公共信用遭受侵害,但同種類行為的大量累積,則會使國家貨幣的公共信用遭受侵害。同樣,一起洗錢案件不可能給國家金融安全造成實害,但同種類行為的大量累積,則會使金融機構成為服務于犯罪的機構,使金融系統(tǒng)變質(zhì),金融管理秩序與金融安全就必然遭受侵害。顯然,只要承認洗錢罪是累積犯,第一個理由就難以成立。

第二個理由是,“洗錢犯罪侵害金融安全的宏觀視角過于抽象,相比之下,洗錢對國家司法活動的侵害更具有現(xiàn)實性、直觀性,而對國家司法活動的侵害,就是對國家司法權的侵害,司法活動是司法權得以實現(xiàn)的具體體現(xiàn)?!薄?1〕李云飛:《洗錢危害的二維性及對客體歸類的影響》,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11期,第48頁。

將金融管理秩序或者金融安全確定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的確比較抽象。而且,“若保護的對象抽象得無法讓人把握,則該對象也不能被看作是法益?!薄?2〕[德]克勞斯·羅克辛:《對批判立法之法益概念的檢視》,陳璇譯,載《法學評論》2015年第1期,第58頁。但是,其一,如后所述,刑法理論完全可以進一步在金融管理秩序的范圍內(nèi),對保護法益進行具體描述。其二,“要能夠說是法益,必須具有經(jīng)驗上可能把握的實體,而且,該實體對人是有用的。可以說,法益概念在與人和事物相聯(lián)系的同時,通過價值與事實的聯(lián)系,給刑事立法提供價值的正當性與事實的基礎。沒有滿足這種經(jīng)驗的現(xiàn)實性及其與人的關系性的要求的存在,不能說是刑法應當保護的法益,將其作為理由的刑事立法就不具有正當性?!薄?3〕松原芳博「刑事立法と刑法學」ジュリスト第1369號(2008年)71頁。換言之,如果表述雖然抽象,但具有經(jīng)驗上可以把握的實體,則仍然可以作為保護法益。金融活動是具體的,金融管理秩序當然是可以把握的實體;“金融安全”與公共安全法益一樣,也具有經(jīng)驗的實在性。其三,將金融安全作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意味著洗錢罪是抽象危險犯;刑法理論不可能脫離刑法的規(guī)定與犯罪的本質(zhì),一般否認抽象危險犯的保護法益,將所有的抽象危險犯都解釋為實害犯。概言之,解釋者不能用普通實害犯的邏輯,來論證抽象危險犯的保護法益。

第三個理由是,“只有某種社會關系必然地遭到某種犯罪的侵害,且法律規(guī)定處罰該種犯罪正是為了維護該種社會關系,該社會關系才是該種犯罪侵犯的客體,進而根據(jù)該種犯罪侵犯的客體來認識該種犯罪的本質(zhì)。按照這一規(guī)則,金融管理秩序或金融管理活動等都不能成為洗錢罪的客體,因為,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并不是所有洗錢犯罪都會侵害到金融管理秩序或金融管理活動。從本質(zhì)上看,洗錢犯罪屬于贓物犯罪的范疇。贓物犯罪作為一種對先前犯罪所得的贓物進行處置的行為……贓物犯罪實際是對司法機關追究犯罪行為的正?;顒拥那趾?。因此,筆者贊同贓物犯罪侵犯的客體是司法機關正?;顒拥挠^點。”〔34〕張翔飛:《洗錢罪構成要件探析》,載《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1年第3期,第107頁。還有學者所稱的“以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主要客體不具周延性”,〔35〕盧勤忠:《我國洗錢罪立法完善之思考》,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第67頁。也可謂相同理由。

上述觀點所確立的這一規(guī)則是成立的,本文完全贊成。例如,如果并不是所有盜竊罪都侵害了他人財產(chǎn)所有權(如盜竊毒品),就不能將所有權確定為盜竊罪的保護法益。再如,如果并不是所有搶劫行為都侵害了他人的生命、身體健康,就不能將生命與身體健康確定為搶劫罪的保護法益。盡管如此,本文也難以贊成上述觀點的其他結論。

首先,認為洗錢罪屬于贓物犯罪的范疇,只是解釋者的歸納,缺乏法律根據(jù)。因為刑法分則是借助法益對犯罪進行體系安排的?!靶淌铝⒎ㄉ舷狄圆环嫵梢Wo的法益為準,而將保護相同或相似法益的不法構成要件,同列在一個罪章之中?!薄?6〕林山田:《刑法各罪論》(上冊),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12頁。在贓物犯罪早已存在的前提下,刑法沒有將洗錢罪與贓物犯罪規(guī)定在同一節(jié),而是規(guī)定在“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jié),就表明洗錢罪不屬于贓物犯罪的范疇。只有當刑法將洗錢罪規(guī)定在贓物犯罪之后時,才能得出洗錢罪屬于贓物犯罪的范疇的結論。

其次,如前所述,持上述觀點的學者是以自己設定的構成要件為根據(jù)推導出保護法益,而不是以保護法益為指導解釋構成要件的。例如,持上述觀點的學者指出:“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洗錢手段,既有通過金融手段的洗錢,也有其他非金融手段的洗錢。金融手段的洗錢是指通過金融機構使用融資手段對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不法性質(zhì)和來源進行掩飾和隱瞞。我國《刑法》第191條規(guī)定的5種具體洗錢行為中,前4種具體洗錢行為主要是金融手段的洗錢行為,第5種洗錢行為主要是非金融手段的洗錢行為?!薄?7〕張翔飛:《洗錢罪構成要件探析》,載《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1年第3期,第109頁。不難看出,上述觀點之所以認為金融管理秩序不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因為只有金融手段的洗錢侵犯了金融管理秩序,而非金融手段的洗錢沒有侵犯金融管理秩序,故不可能將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這一觀點顯然是以自己設定的洗錢行為類型為根據(jù),來否認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金融管理秩序,而不是先確定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再根據(jù)該保護法益確定構成要件。誠然,法條對構成要件的描述本身,也是確定犯罪的保護法益的重要根據(jù),但法條所處的體系地位,對確定犯罪的保護法益起著更重要的作用,應當首先根據(jù)保護法益調(diào)整對構成要件的理解,而不是相反。所以,認為洗錢罪屬于贓物犯罪的范疇,不是以保護法益為指導得出的結論。

最后,上述觀點的前提不符合同類解釋規(guī)則。亦即,上述觀點認為,洗錢行為包括金融手段與非金融手段,由于非金融手段的洗錢行為并不破壞金融管理秩序,所以,只能將司法機關的正?;顒幼鳛橄村X罪的保護法益??墒牵J為《刑法》第191條第1款前4項規(guī)定的是金融手段,第5項規(guī)定的是非金融手段的解釋結論便存在疑問。《刑法》第191條第1款前4項列舉的是洗錢的具體手段,這些手段的共同點就是“通過金融機構使用融資手段對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不法性質(zhì)和來源進行掩飾和隱瞞”。既然如此,對于第5項的兜底規(guī)定就必須進行同類解釋。眾所周知,同類解釋規(guī)則的基本含義是,任何一個一般概念取決于處在它前面的特定概念。亦即,當法條首先列舉了具體(特定)事項然后采用概括性、抽象性的用語時,必須將概括性、抽象性用語限定為與列舉的具體事項相類似的事項。其中的概括性、抽象性規(guī)定就是兜底規(guī)定。例如,倘若法律規(guī)定,“禁止將住宅、房間、辦公室或者其他地方作為賭博場所”,那么,這里的“其他地方”就不包括跑馬場中戶外的賭客席。因為前面列舉的特定場所都在室內(nèi),而沒有室外。〔38〕望月禮二郎『英米法』(青林書院新社,1981年)116頁參照。顯然,采用同類解釋規(guī)則時,應當對法條列舉的具體事項進行歸納,找出其共同特征(可能形成一個上位概念),兜底規(guī)定的事項必須具備該共同特征(處于上位概念之內(nèi))。所以,只要認為《刑法》第191條第1款前4項規(guī)定的是金融手段的洗錢,第5項規(guī)定的也只能是前4項沒有列舉的金融手段,而不能是非金融手段。不難看出,只要遵守同類解釋規(guī)則,認為洗錢罪的手段僅限于金融手段,就不能否認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因而不能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僅限于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

第四個理由是,“國外刑法一般不將洗錢罪歸類于金融犯罪”,將洗錢罪歸屬于經(jīng)濟犯罪的有俄羅斯和中國?!?9〕參見盧勤忠:《我國洗錢罪立法完善之思考》,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第67頁。“在俄羅斯刑法中洗錢罪屬于經(jīng)濟活動中的贓物罪。這樣在世界上將洗錢罪歸屬于金融犯罪的唯有中國了。雖然每個國家可以有自己的立法模式,但我國立法者不能不考慮世界各國幾乎一致地將洗錢罪不作為金融犯罪的立法現(xiàn)狀,因此在以后刑法修改時,宜對洗錢罪的歸屬作出調(diào)整?!薄?0〕同上注。

首先,上述歸納可能存在疑問。例如,日本刑法典規(guī)定了贓物犯罪,單行刑法另規(guī)定了幾種具體的洗錢罪,〔41〕日本在《關于國際協(xié)力下為防止助長有關管制藥物等不正行為的麻醉藥品、精神藥品取締法等特例的法律》(一般簡稱《麻藥特例法》)、《關于對有組織的犯罪的處罰及犯罪收益的規(guī)制的法律》(一般簡稱《有組織的犯罪處罰法》)及《關于防止轉(zhuǎn)移犯罪收益的法律》(一般簡稱《犯罪收益轉(zhuǎn)移防止法》)三個特別法中規(guī)定了幾種具體的洗錢罪,主要是隱匿、收受不法收益的行為。但日本刑法學界均在“經(jīng)濟刑法”中研究洗錢罪,〔42〕中山研一ほか編著『経済刑法入門(第3版)』 (成文堂,1999年)349頁以下、斉藤豊治ほか編著『新経済刑法入門(第3版)』(成文堂,2020年)106頁以下參照。并將洗錢罪具體歸入“金融犯罪”〔43〕芝原邦爾ほか編『ケ-スブック経済刑法(第3版)』(有斐閣,2010年)223頁以下參照?!皣@銀行業(yè)務的犯罪”〔44〕山口厚編著『経済刑法』(商事法務,2012年)119頁以下參照?!芭c金融業(yè)務相關聯(lián)的犯罪”〔45〕西田典之編:《金融業(yè)務と刑事法》(有斐閣,1997年版)81頁以下參照。。而且,日本學者明確指出:“洗錢(Money Laundering),是指利用金融系統(tǒng)凈化犯罪行為不法所得的資金,使其偽裝成合法的資金而表現(xiàn)出來的過程?!薄?6〕山口厚編著『経済刑法』 (商事法務,2012年)119頁;[日]芝原邦爾:『経済刑法研究(下)』(有斐閣,2005年)467頁參照。再如,法國刑法典并不是只在第二卷的“毒品走私罪”中規(guī)定了毒贓洗錢犯罪,而是在第三卷的第二編“其他侵犯財產(chǎn)罪”的第四章專門規(guī)定了洗錢罪,并未將洗錢罪歸入妨害司法的犯罪。曾任聯(lián)合國打擊洗錢和犯罪署反洗錢顧問的法國學者迪皮伊 -達儂所著的《金融犯罪》(Finance Criminelle)一書,所討論的只是洗錢罪,〔47〕參見[法]瑪麗-克里斯蒂娜·迪皮伊-達儂:《金融犯罪——有組織犯罪怎樣洗錢》,陳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以下。這也能表明法國學者是將洗錢作為金融犯罪看待的。

其次,即使有的國家刑法將洗錢罪與贓物犯罪規(guī)定在同一章節(jié),也不意味著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僅限于司法機關的正?;顒印@?,德國刑法典在“包庇與贓物罪”一章(分則第21章)的第261條規(guī)定了洗錢罪,〔48〕根據(jù)該條第1款的規(guī)定,隱匿來源于上游犯罪的對象,隱匿該對象的來源,或者妨害對來源的偵查、對象的發(fā)現(xiàn)、利益剝奪、沒收、保全或者產(chǎn)生妨害的危險的,構成洗錢罪。第261條第2款規(guī)定,為自己或者第三者取得第1款規(guī)定的對象的,或者在取得對象時知悉其來源而保管,或者為自己或者第三者使用第1款規(guī)定的對象的,也按洗錢罪論處。從分則體系上看,“包庇與贓物罪”本身便屬于侵犯財產(chǎn)罪;〔49〕德國刑法第19章為盜竊與侵占罪,第20章為搶劫罪與敲詐勒索罪,第22章為詐騙與背信罪。從第21章內(nèi)部的罪名排列來看,〔50〕德國刑法第259條規(guī)定的是贓物罪,第260條與第260a條規(guī)定的是常業(yè)贓物罪、集團贓物罪。奧地利刑法也是在贓物罪(第164條)之后規(guī)定了洗錢罪(第165條)。洗錢罪與贓物犯罪似乎屬于性質(zhì)相同的犯罪。但德國刑法理論的通說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除了司法作用外,還包括上游犯罪所侵害的法益。也有學者認為,除此之外,適法的金融、經(jīng)濟循環(huán)也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51〕Vgl. R. Rengier, Strafrecht Besonderer Teil I, Verm?gensdelikte, C. H. Beck, 2020, 22. Aufl., S. 450.德國判例也認為,洗錢罪與贓物犯罪的保護法益不同,一個行為同時符合洗錢罪與贓物犯罪時構成想象競合,而非法條競合。〔52〕Vgl. BGHSt 50, 347.

綜上所述,否認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金融管理秩序,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只是司法機關的正?;顒拥挠^點,難以成立。而且,上述觀點要么只是一種立法論(立法建議),要么是對洗錢罪體系地位的補正解釋。但是,其一,如果說上述觀點只是一種立法論,就不妨礙從解釋論上探討洗錢罪的保護法益。而且,如果堅持這種立法論,則不應在贓物犯罪外另規(guī)定洗錢罪,而應當廢除現(xiàn)有的贓物犯罪,設置一個對上游犯罪沒有限制的廣義洗錢罪。其二,如果是對洗錢罪的體系地位進行補正解釋,則需要特別有說服力的理由。其中最為關鍵的是,在現(xiàn)行立法例之下,是先肯定非金融手段的“洗錢”構成洗錢罪,進而否認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還是先肯定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進而將非金融手段的“洗錢”排除在洗錢罪之外?從解釋論的角度來說,應當選擇后者。在刑法中將洗錢罪規(guī)定在“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jié)的立法例下,補正解釋缺乏充足的理由。不僅如此,如果經(jīng)過補正解釋,將洗錢罪與贓物犯罪均作為妨害司法的犯罪,則存在自洗錢構成洗錢罪而“自掩飾、自隱瞞”不構成贓物犯罪的沖突局面。為了避免這種沖突,又不得不轉(zhuǎn)向立法論,建議刑法規(guī)定“自掩飾、自隱瞞”的行為也構成贓物犯罪。這恐怕不是合適的路徑。

正因為刑法將洗錢罪規(guī)定在“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中,一種觀點認為,“洗錢罪侵害的客體應該是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將國家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客體,是由洗錢罪的立法歸類決定的。”〔53〕劉憲權:《金融犯罪刑法學原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26頁。

本文肯定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但不能不承認的是,僅將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仍然存在疑問。最為明顯的是,倘若行為人通過金融系統(tǒng)對《刑法》第191條規(guī)定的7類上游犯罪以外的其他犯罪實施第191條規(guī)定的掩飾、隱瞞行為,同樣破壞了金融管理秩序時,為什么刑法不將其納入洗錢罪,而只能由贓物犯罪規(guī)制?例如,如若認為,行為人A為保險詐騙犯B跨境轉(zhuǎn)移資產(chǎn)的行為破壞了金融管理秩序,就難以否認行為人甲為普通詐騙犯乙跨境轉(zhuǎn)移資產(chǎn)的行為同樣破壞了金融管理秩序。換言之,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只是金融管理秩序,那么,對A與甲的行為均應以洗錢罪論處??墒?,按照現(xiàn)行刑法規(guī)定,對A的行為應按洗錢罪論處,而對甲的行為只能按贓物犯罪論處。倘若認為,對甲的行為也應以洗錢罪論處,顯然只是一種立法論,而不是解釋論。不難看出,只有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不僅是金融管理秩序,而且還存在另一種保護法益,甲的行為沒有侵犯另一種保護法益,才能從實質(zhì)上說明甲的行為不成立洗錢罪。

三、本文觀點

在本文看來,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首先是金融管理秩序(主要客體),其次還包括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

首先,確定洗錢罪的主要保護法益是金融管理秩序具有充分的根據(jù)。

在刑法一直存在贓物犯罪的立法例之下,刑法另在“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jié)規(guī)定洗錢罪,顯然是基于洗錢罪對金融管理秩序的危害,旨在保護金融管理秩序。誠然,本節(jié)的罪名標明的是行為的性質(zhì)與結果,但結果其實是保護法益的反面表述。當一個構成要件行為的結果是侵害他人財產(chǎn)時,該犯罪的保護法益當然是他人的財產(chǎn)。同樣,當一個行為的性質(zhì)與危害結果是破壞金融管理秩序時,該犯罪的保護法益當然是金融管理秩序?!斗聪村X法》第1條也明確規(guī)定:“為了預防洗錢活動,維護金融秩序,遏制洗錢犯罪及相關犯罪,制定本法?!边@充分說明,洗錢罪的主要危害是破壞金融秩序,國家反洗錢及規(guī)定洗錢罪就是為了保護金融秩序。

相關國際公約就反洗錢對金融機構提出的一系列制度性要求隱含了下列假定:(1)洗錢是通過銀行等金融機構進行的,金融機構具有控制客戶活動的能力;(2)金融機構的違規(guī)操作和白領犯罪是洗錢得逞的必要條件。即使貿(mào)易洗錢已經(jīng)滲透到國際貿(mào)易的各個方面,從定價、品類、數(shù)量與包裝到支付和保險,從貨物貿(mào)易到自由貿(mào)易區(qū)內(nèi)交易手法的不斷翻新,也都離不開金融系統(tǒng)?!?4〕參見高增安:《國際貿(mào)易可疑洗錢行為透析》,載《財經(jīng)科學》2007年第3期,第113頁以下。從防范部門來看,相關國際公約大多針對金融機構提出一系列反洗錢的制度性要求。在我國,反洗錢工作主要由金融機構承擔。中國人民銀行于2003年1月3日頒布了《金融機構反洗錢規(guī)定》《人民幣大額和可疑支付交易報告管理辦法》和《金融機構大額和可疑外匯資金交易報告管理辦法》,還設立了反洗錢局?!皬暮蠊现v,洗錢影響金融穩(wěn)定,波及經(jīng)濟安全,動搖政權基礎,危害全社會,因而可能從金融問題上升到經(jīng)濟問題乃至政治問題和社會問題?!薄?5〕高增安:《國家反洗錢的理論與戰(zhàn)略探討》,載《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第25頁。根據(jù)法益侵害原理與比例原則,設置刑罰法規(guī)處罰某種行為時,要考慮刑罰是不是實現(xiàn)規(guī)制目的的有效手段,而要確定規(guī)制目的,就必須查明該行為具有什么危害性?!?6〕井田良『講義刑法學·総論(第2版)』(有斐閣,2018年)27頁參照。既然洗錢罪表現(xiàn)為利用金融系統(tǒng)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進而危害金融秩序,那么,將洗錢罪的保護法益確定為金融管理秩序,就是妥當?shù)摹?/p>

其次,應當確定作為洗錢罪保護法益的金融管理秩序的具體內(nèi)容。

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雖然是金融管理秩序,但金融管理秩序的范圍相當寬泛,如果不確定其具體內(nèi)容,也不可能以保護法益為指導解釋構成要件。例如,洗錢罪與騙取貸款罪都屬于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的犯罪,但二者的具體保護法益不可能相同。一種觀點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金融機構的業(yè)務經(jīng)營活動”?!?7〕參見劉憲權、盧勤忠:《金融犯罪理論專題研究》,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86頁。但這一歸納仍然過于抽象,人們同樣可以認為,騙取貸款罪侵犯了金融機構的業(yè)務經(jīng)營活動。

本文的初步看法是,作為洗錢罪保護法益的金融管理秩序包括兩個層面:阻擋層的保護法益是金融系統(tǒng)不服務于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隱匿、轉(zhuǎn)移的管理秩序,或者說,是金融系統(tǒng)不能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的管理秩序。背后層的保護法益是國民對金融系統(tǒng)的信賴及金融安全?!?8〕關于“阻擋層法益構造”,參見張明楷:《受賄犯罪的保護法益》,載《法學研究》2018年第1期,第44頁以下;和田俊憲「賄賂罪の見方」高山佳奈子、島田聰一郎編『山口厚先生獻呈文集』(成文堂,2014年)367-375頁參照。

一般來說,金融具有接受存款和發(fā)放貸款、經(jīng)紀和交易、承銷、咨詢和信托等諸多功能。金融機能的金融產(chǎn)品、金融服務及金融手段、工具等,都是為了保護金融機構、存款人和其他客戶的合法權益,提高信貸資產(chǎn)質(zhì)量,保障金融機構的穩(wěn)健運行,維護金融安全,促進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任何金融產(chǎn)品、金融服務及金融手段、工具,都不能為犯罪服務,不能服務于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隱匿、轉(zhuǎn)移,不能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這是對金融系統(tǒng)的基本要求。所以,可以將洗錢罪的阻擋層保護法益表述為金融系統(tǒng)不能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的管理秩序。

保護金融系統(tǒng)不能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的管理秩序,是為了進一步確保國民對金融系統(tǒng)的信賴及金融安全。一方面,在民法典不承認贓物的善意取得的立法例之下,犯罪所得及其收益面臨被凍結、沒收的可能性,如果任由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在金融系統(tǒng)流動,就必然危及交易各方的資金安全,嚴重損害金融機構的聲譽,使交易參與者對金融系統(tǒng)的安全性、穩(wěn)定性產(chǎn)生懷疑,動搖國民對金融系統(tǒng)安全性、穩(wěn)定性的信賴,不利于金融系統(tǒng)發(fā)揮應有的作用。另一方面,洗錢罪對金融系統(tǒng)不能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的管理秩序的侵犯,進一步對金融系統(tǒng)接受存款和發(fā)放貸款、經(jīng)紀和交易、承銷、咨詢和信托等諸多功能產(chǎn)生重大消極影響,從而威脅金融系統(tǒng)的安全穩(wěn)定?!?9〕參見王新:《總體國家安全觀下我國反洗錢的刑事法律規(guī)制》,載《法學家》2021年第3期,第92頁。所以,將國民對金融系統(tǒng)的信賴及金融安全作為洗錢罪的背后層保護法益是妥當?shù)摹?/p>

由此可以認為,相對于金融系統(tǒng)不能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的管理秩序這一阻擋層保護法益而言,洗錢罪可謂實害犯;由于任何利用金融系統(tǒng)的洗錢行為必然同時侵害這一阻擋層保護法益,在此意義上說,洗錢罪也是行為與結果同時發(fā)生的行為犯(不需要判斷因果關系);相對于國民對金融系統(tǒng)的信賴及金融安全這一背后層保護法益而言,洗錢罪可謂抽象危險犯。

再次,洗錢罪的次要保護法益是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

如前所述,僅將金融管理秩序作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不能說明為什么通過金融系統(tǒng)掩飾、隱瞞《刑法》第191條規(guī)定的7類上游犯罪之外的其他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來源與性質(zhì)的行為,不成立洗錢罪,僅成立贓物犯罪。

本文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還包括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0〕有學者指出:“在新形勢下,洗錢已超越早期的附屬于上游犯罪的單一屬性,發(fā)展出與反恐怖融資和國家安全的新型關系,升級為非傳統(tǒng)性安全問題,這些侵害法益的新型特征并不能為上游犯罪所包含和評價完畢,而且與對上游犯罪的評價內(nèi)容截然不同?!蓖跣拢骸犊傮w國家安全觀下我國反洗錢的刑事法律規(guī)制》,載《法學家》2021年第3期,第98頁。還有學者指出:“洗錢罪侵犯的客體主要是金融管理秩序,往往超越了上游犯罪本身所侵害的法益?!焙纹迹骸蹲韵村X入罪的背景、意義及法律適用》,載《上海法學研究集刊》2021年第21卷,第68頁。類似表述或許暗含了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包括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的觀點。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分為兩大類。

第一大類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與組織、領導、參加恐怖活動組織罪的保護法益,以及這兩類犯罪組織可能實施的犯罪的保護法益。眾所周知,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與恐怖活動組織的一個重要共同特點是,將犯罪收益投資于將來的再犯罪,從而獲得更大的收益或者造成更嚴重的恐怖事件,并且對合法的經(jīng)濟活動造成惡劣影響。〔61〕川出裕敏「日本におけるマネ-ロ-ンダリングの規(guī)制」佐伯仁志=金光旭編『日本経済刑法の比較研究』(成文堂,2011年)176頁參照。“由于被清洗過的資金是不遵循任何經(jīng)濟規(guī)律運轉(zhuǎn)的,因此贓錢對市場的有效運作構成威脅?!薄?2〕[法]瑪麗-克里斯蒂娜·迪皮伊-達儂:《金融犯罪——有組織犯罪怎樣洗錢》,陳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6年版,第26頁。我國《刑法》第294條所規(guī)定的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經(jīng)濟特征是,“有組織地通過違法犯罪活動或者其他手段獲取經(jīng)濟利益,具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以支持該組織的活動”,而其危害特征是,“在一定區(qū)域或者行業(yè)內(nèi),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響,嚴重破壞經(jīng)濟、社會生活秩序”。2015年10月13日最高人民法院《全國部分法院審理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法〔2015〕291號)指出:“‘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是指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在形成、發(fā)展過程中獲取的,足以支持該組織運行、發(fā)展以及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的經(jīng)濟利益。包括:1. 有組織地通過違法犯罪活動或其他不正當手段聚斂的資產(chǎn);2. 有組織地通過合法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獲取的資產(chǎn);3. 組織成員以及其他單位、個人資助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資產(chǎn)?!憋@然,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在具備一定經(jīng)濟實力的前提下,就可以持續(xù)非法控制一定區(qū)域或者行業(yè),繼續(xù)實施犯罪行為。同樣,恐怖組織如果具備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就會不斷實施恐怖犯罪。所以,將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與恐怖活動組織的犯罪所得及其收益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的對象,就是為了預防這兩類犯罪組織繼續(xù)實施犯罪。這充分說明,洗錢罪針對這兩類犯罪組織具有預備罪的性質(zhì),即洗錢行為同時也是這兩類組織繼續(xù)實行其他犯罪的預備行為;刑法將這兩類組織的犯罪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是為了預防這兩類犯罪組織再犯罪。所以,這兩類犯罪組織所犯之罪的保護法益也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3〕一種觀點認為,洗錢罪的犯罪客體是“國家對金融的管理制度和社會治安管理秩序”。參見周道鸞、張軍主編:《刑法罪名精釋》(第4版·上冊),人民法院出版社2013年版,第309頁。在本文看來,這一表述實際上是就上游犯罪的實施主體為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恐怖活動組織而得出的結論,因而未能歸納洗錢罪的全部保護法益。

第二大類是毒品犯罪、走私犯罪、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5類犯罪的保護法益。從事實上看,實施這些犯罪的主體雖然不一定是犯罪組織,但行為人再犯罪(如毒品犯罪、走私犯罪、貪污賄賂犯罪)或者持續(xù)、連續(xù)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的危險性很大,行為人會將犯罪所得用于對相關犯罪的再投資,實施新的犯罪。所以,刑法將這5類犯罪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就是為了防止行為人再次或者持續(xù)、連續(xù)實施這些犯罪。這同樣說明,洗錢罪針對這5類犯罪具有預備罪的性質(zhì),即洗錢行為同時也是這5類犯罪的預備行為;刑法為了預防這5類犯罪而將其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4〕西田典之編『金融業(yè)務と刑事法』(有斐閣,1997年)84頁參照。同理,這5類犯罪的保護法益也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5〕一種觀點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是公私財產(chǎn)的所有權和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參見陳興良主編:《罪名指南》(上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37頁。在本文看來,這一觀點也未能歸納洗錢罪的全部保護法益。

或許有人會質(zhì)疑:《刑法》第191條所列舉的7類犯罪,并不是刑法分則規(guī)定的最嚴重的犯罪,為什么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僅限于這7類犯罪?本文的回答如下。(1)雖然危害國家安全罪、危害公共安全罪與軍人違反職責罪可謂最嚴重的犯罪,但這些犯罪一般不會有犯罪所得及其收益,所以,難以成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同樣,刑法分則第七章、第九章規(guī)定的犯罪一般也不會有犯罪所得及其收益,或者犯罪所得及其收益較少,因而難以成為或者沒有必要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2)侵犯財產(chǎn)罪雖然有犯罪所得及其收益,但行為主體大多是貧困犯,犯罪所得通常用于日常生活消費,而非利用金融系統(tǒng)洗錢。(3)刑法分則第三章第一節(jié)、第三節(jié)及第六節(jié)至第八節(jié)所規(guī)定的犯罪,要么犯罪所得較少,要么沒有犯罪所得,所以,也不需要將其規(guī)定為洗錢罪的上游犯罪。(4)誠然,對電信詐騙所得及其收益的掩飾、隱瞞行為,明顯助長了電信詐騙犯罪。在此意義上說,處罰對電信詐騙的贓物犯罪具有防范電信詐騙的作用。但對預備犯的處罰原本就具有例外性,而且,對哪些犯罪處罰預備罪,雖然有一定的實質(zhì)標準,但最終只能由立法機關決定。所以,各國刑法對洗錢罪的上游犯罪范圍是不作限定,還是限定為重罪,抑或僅限定于毒品犯罪與有組織犯罪,只能由各國立法機關決定。也正因為如此,立法機關對上游犯罪的范圍可以根據(jù)需要適時調(diào)整。

由于洗錢行為侵害了金融管理秩序,〔66〕當上游犯罪是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時,洗錢罪也侵害了兩個具體的金融管理秩序。例如,偽造貨幣罪的本犯實施洗錢行為的,其上游犯罪侵害了貨幣的公共信用,洗錢行為侵害了金融系統(tǒng)不能使犯罪所得及其收益合法化的管理秩序,以及國民對金融系統(tǒng)的信賴與金融安全,故并不存在重復評價的現(xiàn)象。同時又具有助長上游犯罪的性質(zhì)或者導致上游犯罪人再次實施上游犯罪,所以,行為主體沒有限定,包括上游犯罪的本犯(不存在本犯缺乏期待可能性的問題)。〔67〕西田典之編『金融業(yè)務と刑事法』(有斐閣,1997年)84頁、山口厚編著『経済刑法』(商事法務,2012年)119頁以下參照;川出裕敏「日本におけるマネ-ロ-ンダリングの規(guī)制」佐伯仁志=金光旭編『日本経済刑法の比較研究』(成文堂,2011年)176頁參照?;谕瑯拥睦碛?,上游犯罪的本犯自洗錢的,應認定為數(shù)罪?!?8〕行為是否成立數(shù)罪與數(shù)罪應否并罰,不是一回事。

最后,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主要法益,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則是洗錢罪的次要法益。

在此要說明的是,只有當行為同時侵犯了上述兩個法益時,才能認定為洗錢罪。一方面,由于刑法將洗錢罪規(guī)定在“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jié),所以,金融管理秩序應當是洗錢罪的主要法益。另一方面,上述兩個法益不是選擇關系,不是只要侵犯一個法益就可以成立洗錢罪。如果將兩個法益確定為選擇關系,就會導致對既遂犯的處罰(侵犯金融管理秩序時)與預備犯的處罰(沒有侵犯金融管理秩序,只具備上游犯罪的預備性質(zhì)時)相同,這顯然不符合罪刑相適應原則。

對此存在爭議的是,非金融手段的掩飾、隱瞞行為是否成立洗錢罪?例如,有學者指出,洗錢罪雖然多數(shù)是通過銀行等機構來實施的,但也不排除通過非金融渠道進行,如通過汽車交易、不動產(chǎn)交易、法律服務、會計服務、公證服務、獎券、賽馬和賭博等,都可能成為洗錢的渠道,進而否認金融管理秩序是洗錢罪的保護法益?!?9〕參見盧勤忠:《我國洗錢罪立法完善之思考》,載《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第68頁。但是,即使是上述非金融渠道的洗錢,也大多不可能離開金融系統(tǒng)(如需要利用銀行卡或者通過銀行轉(zhuǎn)賬等)。倘若確實與金融系統(tǒng)無關,將相關行為認定為贓物犯罪,也不至于放縱犯罪。

此外,選擇性保護法益的確定,要么是由刑法分則條文明確表述的(如我國《刑法》第307條之一),要么是由立法體例特意安排的(如德國、日本將誣告陷害罪規(guī)定為獨立的一章),〔70〕參見張明楷:《法益初論》(增訂版·上冊),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265頁以下。否則就難以確定為選擇性的保護法益?!?1〕當然,由于我國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一節(jié)規(guī)定的犯罪,有一些是難以歸入其他章節(jié)的犯罪,不排除將個別犯罪確定為選擇性保護法益的可能性。我國刑法將洗錢罪規(guī)定在“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一節(jié),如果認為洗錢罪的保護法益具有選擇性,即使沒有侵犯金融管理秩序,只要侵犯了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或者司法機關的正?;顒泳鸵韵村X罪論處,明顯不符合解釋規(guī)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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