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燕

英國是世界上最早參與北極探險且在北極有重要利益的非北極國家，憑借其科研優(yōu)勢和參與經(jīng)驗，在諸多北極議題上發(fā)揮重要作用，在北極地區(qū)具備一定的影響力。2016年英國啟動“脫歐”進程后，開始利用一系列雙邊、多邊合作，將北極政策轉變成“全球英國”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2018年4月和9月，英國政府先后發(fā)布兩份北極政策文件，與2013年發(fā)布的北極政策文件相比，這兩份新文件將英國的北極利益與更廣泛的外交利益融合，更具全球視野。①相關文獻參見：“Beyond the Ice：UK Policy Towards the Arctic”，Polar Regions Department，April 2018，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beyond-the-ice-uk-policy-towards-the-arctic.“On Thin Ice：UK Defence in the Arctic”，UK Parliament，August 2018，https：//publications.parliament.uk/pa/cm201719/cmselect/cmdfence/388/38802.htm.英國把自己在北極的活動看作是提供全球產(chǎn)品的一個平臺，希望在北極樹立良好國際形象，以便在國際社會發(fā)揮大國影響力，最終實現(xiàn)“從北極到全球”的大國戰(zhàn)略目標。①“The UK's New Arctic Policy：More Explicit，But Still Conservative”，High North News，June2018，https：//www.highnorthnews.com/en/uks-new-arctic-policy-more-explicit-still-conservative.本文試圖討論的問題是：2016年啟動“脫歐”進程以來，英國的北極政策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具有什么特點？

目前，國內(nèi)外學者對英國的北極政策主要從以下幾個角度進行論述。第一，從經(jīng)濟利益角度切入。有學者從北極航運發(fā)展對英國海運業(yè)、船舶制造業(yè)以及旅游業(yè)的促進作用進行了探討，認為英國可以將自身在港口建設、造船技術等方面的雄厚實力和豐富經(jīng)驗與北方航道的發(fā)展進行緊密結合，在擴大本國參與機會的同時以北方航道為紐帶加強國際合作，進而促進本國經(jīng)濟發(fā)展。②相關代表性研究主要參見：鮑文涵：《利益分析視域下的英國北極參與：政策與借鑒》，載《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第41-46頁。Andrey A.Todorov，“The UK’s Interests in the Arctic”，Arctic and North，No.36，2019，pp.84-95。第二，從國家安全視角進行分析。有學者認為，北極對英國的影響并不局限于經(jīng)濟利益，北極的變化同樣關乎英國的能源安全、環(huán)境安全和軍事安全，這也是英國參與北極事務的重要戰(zhàn)略考量，而妥善處理此類安全議題將有助于英國擴大在北極治理進程中的影響力。③相關代表性研究主要參見：Natalia Eremina，“UK-Russia Relations in the Arctic：From Damage Limitation to ACooperative Agenda”，The Polar Journal，Vol.11，2021，pp.1-18.Duncan Depledge，“The UK’s DefenceArctic Strategy”，The RUSI Journal，Vol.164，2019，pp.28-39.Duncan Depledge，“The UK and the Arctic：Forward Defence”，Redefining Arctic Security：Arctic Yearbook，2019，pp.396-404.第三，研究英國北極政策的演變過程和具體實踐，并進行特點總結。研究英國參與北極事務的多重途徑和方法也是許多學者的關注點，通過分析英國參與北極事務的既往舉措來總結其參與方法的靈活性、責任化、自主性與合作化等特征。④相關代表性研究主要參見：李益波：《英國北極政策研究》，載《國際論壇》2016年第3期，第24-30頁。趙寧寧、周菲：《英國北極政策的演進、特點及其對中國的啟示》，載《國際論壇》2016年第3期，第18-23頁。李芝聰樂：《英國的北極政策研究》，載《中國集體經(jīng)濟》2016年第7期，第164-165 頁。Duncan Depledge，“Emerging UK Arctic Policy”，International Affairs，Vol.89，2013，pp.1445-1457.Duncan Depledge and Klaus Dodds，“The Uk and the Arctic”，The RUSI Journal，Vol.156，2011，pp.72-79.

總體而言，目前國內(nèi)外學者對英國北極政策的研究角度是多元化的，對英國參與北極事務的原因、途徑和影響進行了綜合分析，但是現(xiàn)有的研究所依賴的材料基本上是英國在啟動脫歐之前的事實依據(jù)，而對英國自2016年正式啟動脫歐后在北極事務中的利益、安全變化的論述國內(nèi)外各僅一篇文獻，且關注點僅在蘇格蘭的北極戰(zhàn)略上，并未將其與英國的北極政策進行深度聯(lián)系，①相關代表性研究主要參見：王晨光：《蘇格蘭北極政策：動因、舉措與特征》，載《邊界與海洋研究》2021年第2期，第66-80頁。Tahseen Jafry，“Arctic Connections：Mapping an Arctic Policy Framework For the Scottish Government”，Redefining Arctic Security：Arctic Yearbook，2019，pp.457-464。因此國內(nèi)外對這一時間節(jié)點以來英國北極政策變化的學術研究是較為缺乏的，本文將對此進行詳細論述。

一、北極外交重心向北歐國家傾斜

英國自2016年啟動“脫歐”程序后，面臨的內(nèi)政外交壓力不斷增大，蘇格蘭認為英國脫歐有損自身利益，其分裂勢頭進一步高漲，英國與歐盟因在漁業(yè)、經(jīng)貿(mào)等方面談判不利使雙方互動長時間陷入僵局，對自身的主權完整和對外合作產(chǎn)生諸多負面影響。為妥善處理此類問題，英國主動向北歐國家靠攏，及時修補與北歐五國的合作框架。

（一）英國強化與北歐國家外交關系的背景

1.英國與蘇格蘭在北極問題上分裂的風險增加

蘇格蘭雖然是英聯(lián)邦組成部分，但本身并不支持英國脫歐。脫歐之前，蘇格蘭參加了歐盟框架內(nèi)的多種北極合作，如利用北海地區(qū)計劃與歐盟49個地區(qū)共同探討北部地區(qū)綠色經(jīng)濟發(fā)展，作為英國代表加入“海洋空間規(guī)劃中航運、能源和環(huán)境方面的北海展望”項目，參與歐盟“地平線2020”、“Erasmus+”等多個科研計劃等。②“Scotland，the UK and the EU in the Arctic：Strengthening Partnerships”，The Polar Connection，September2019，https：//polarconnection.org/scotland-uk-eu-arctic/.此類項目為蘇格蘭帶來大量投資、創(chuàng)業(yè)和科研機會，既推動蘇格蘭經(jīng)濟發(fā)展，又增加其在北極治理中的存在感，受到蘇格蘭的高度重視。然而英國脫歐破壞了蘇格蘭與歐盟合作的穩(wěn)定框架，2019年蘇格蘭政府曾發(fā)布報告稱，若英國留在歐盟，每年可以給蘇格蘭帶來36億英鎊的收益，反之則會使蘇格蘭每年損失高達127億英鎊。③“Using Brexit to Make the Case for Scottish Independence”，BBC，March2019，https：//www.bbc.com/news/uk-scotland-scotland-politics-47725869.蘇格蘭認為英國脫歐使自身利益受到損害，地區(qū)民族主義情緒進一步上揚，獨立傾向更加明顯，甚至導致其分離主義思潮外溢到北極事務上。

自2016年6月英國全民公投決定退出歐盟后，蘇格蘭政府就開始通過組織多種北極活動來加強自身與北極的聯(lián)系，同年10月的北極圈大會上，蘇格蘭首席大臣尼古拉·斯特金（Nicola Sturgeon）就表達了蘇格蘭“與北方鄰居建立更緊密聯(lián)盟”的雄心。隨著脫歐形勢逐漸明朗，蘇格蘭的北極行動在2019年進入高峰期：在9月發(fā)布北極政策之前，蘇格蘭以主人翁姿態(tài)分別組織了北極日、①“UArcticPresent at Scotland's Arctic Day in Inverness”，UArctic，April2019，https：//www.uarctic.org/news/2019/4/uarctic-present-at-scotland-s-arctic-day/.“愛丁堡：加拿大-蘇格蘭北極對話”、②“Quality Affordable Events：The Polar Research and Policy Initiative and the‘Canada-Scotland Arctic Dialogue，Edinburgh’”，Women in the Arctic and Antarctic，April2019，https：//womeninthearctic.ca/2019/04/08/quality-affordable-events-the-polar-research-and-policy-initiative-and-the-canada-scotland-arctic-dialogue-edinburgh/.第38屆國際海洋、近海和北極工程會議③“38th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Ocean，Offshore&Arctic Engineering”，OMAE，June2019，https：//event.asme.org/OMAE2019.等活動，與北極大學、加拿大等北極重要參與者進行了溝通交流，展現(xiàn)了自身在北極事務中的價值。以多樣性互動提高自身存在感為鋪墊，蘇格蘭在當年9月高調(diào)發(fā)布了北極政策文件，試圖制定獨立的北極政策。④“Arctic Connections：Scotland's Arctic Policy Framework”，External Affairs Directorate，23 September 2019，https：//www.gov.scot/publications/arctic-connections-scotlands-arctic-policy-framework/.

顯而易見，蘇格蘭緊跟在英國全民公投決定脫歐之后大力宣揚自身與北極的聯(lián)系，就是有意將北極作為提高話語權的工具，為其尋求獨立服務。蘇格蘭“獨立性”極強的北極活動對英國北極行動的統(tǒng)一性和完整性具有消極影響，蘇格蘭制定自身的北極政策，從戰(zhàn)略文件上割裂與英國的聯(lián)系，既削弱了英國北極戰(zhàn)略的統(tǒng)一性，又增加了蘇格蘭從政府到民間對北極問題的共識，內(nèi)部凝聚力進一步提升。蘇格蘭在北極事務上的影響力增強后，英國想要在北極問題上實施一個戰(zhàn)略的難度進一步增加。雖然二者目前仍在氣候變化等問題上進行合作，但是雙方對北極的更多關注勢必會影響彼此在有政治分歧的基礎上形成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實際上英國目前在北極問題上已經(jīng)騎虎難下，蘇格蘭高調(diào)參與北極事務，在北極地區(qū)展開諸多合作，將削弱英國聯(lián)邦政府的外交權威和合法性，致使英國不得不遏制蘇格蘭的高漲勢頭；但是參與北極事務是蘇格蘭根據(jù)自身利益做出的選擇，有利于維護其與歐盟、北歐等參與方的利益聯(lián)系，英國的打壓會進一步刺激蘇格蘭的反叛和獨立情緒。如果英國無法與蘇格蘭在北極問題上達成一致，蘇格蘭的離心力也會受其北極自信的影響而更加高漲，首席大臣斯特金連任后已表示將繼續(xù)推動蘇格蘭獨立公投，英國的主權完整將面臨更大的考驗。

2.英國北極經(jīng)貿(mào)發(fā)展阻力增大

短期內(nèi)，英國的北極金融發(fā)展會受阻。金融業(yè)是英國的支柱產(chǎn)業(yè)，但是英國發(fā)展金融業(yè)高度依賴歐盟市場，而英國啟動脫歐則使其金融業(yè)發(fā)展面臨極大的成本問題。英國智庫新金融此前曾發(fā)布報告稱，截止2021年4月，已經(jīng)有超過440家英國金融企業(yè)將部分公司及其業(yè)務與員工轉移到歐盟境內(nèi)，超過9000億英鎊銀行資產(chǎn)被轉移，該額度占到英國整個銀行系統(tǒng)的10%，①“Brexit&The City：The Impact So Far”，New Financial，April2021，https：//newfinancial.org/brexit-the-city-the-impact-so-far/.甚至會隨著時間推移繼續(xù)增大。公司、業(yè)務及資產(chǎn)的轉移不僅使英國運轉多年的金融體系出現(xiàn)業(yè)務真空，還將削弱英國在歐洲和世界銀行和金融業(yè)界的影響力，英國想要恢復至脫歐前的金融水平則需要投入更多經(jīng)濟、人力等資源，其發(fā)展成本大幅增加。這一偏消極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對英國發(fā)展北極金融則具有較大的負面影響。

隨著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實踐力度增大，英國對發(fā)展綠色金融日益重視，并計劃加大支持力度，英國財政大臣里?！ぬK納克（Rishi Sunak）曾于2020年11月9日宣布英國綠色金融發(fā)展計劃，稱本國將擴大在綠色金融和金融技術方面的領導地位。②“Chancellor Sets Out Ambition For Future of UK Financial Services”，HM Treasury，November2020，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chancellor-sets-out-ambition-for-future-of-uk-financial-services.北極作為英國開展綠色金融服務的新興經(jīng)濟點，其國內(nèi)金融機構已經(jīng)在北極地區(qū)開展了海事、油氣和礦物開采等方面的金融服務，并通過積極在北極國家設立辦事處以推動本國成為該領域的專業(yè)知識中心，在北極開展金融服務成為英國在綠色金融領域保持領先地位的重要手段。但是受脫歐影響，英國此前在北極開展金融服務的巴克萊銀行、勞埃德保險公司、匯豐控股、蘇格蘭皇家銀行等金融機構都將部分業(yè)務及資產(chǎn)轉移至歐盟轄區(qū)內(nèi)，①“The Post-Brexit Landscape in the EU”，New Financial，April2021，https：//newfinancial.org/wp-content/uploads/2021/04/2021.04-Brexit-the-City-infographic-for-website.pdf.這就容易導致英國本土在北極的金融投資能力下降，英國失去歐盟的“金融護照”后想要干預歐盟轄區(qū)金融機構北極投資決策的難度進一步增加，繼而會影響到英國新興的北極金融市場的發(fā)展。

長遠來看，英國發(fā)展北極自由貿(mào)易的壓力有所增加。自由貿(mào)易是“全球英國”戰(zhàn)略的核心要素之一，脫歐后英國與歐盟的經(jīng)貿(mào)往來手續(xù)更為繁瑣，會打擊英國自由市場，其發(fā)展自由經(jīng)濟的緊迫性增加。北方航道航運潛力巨大，英國2018版北極政策中就指出，北方航道將使亞歐海運比蘇伊士運河縮短10天左右，運輸成本顯著下降，英國可以充分利用該航道加大對亞洲市場的出口。②“Beyond the Ice：UK Policy Towards the Arctic”，Polar Regions Department，April2018，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beyond-the-ice-uk-policy-towards-the-arctic.以北方航道為紐帶，英國可借此促進北大西洋-北冰洋-太平洋沿線海上貿(mào)易的發(fā)展，這對其發(fā)展涉北極的海洋經(jīng)濟具有可觀效益。但是法德主導的歐盟實際上對北方航道的開發(fā)持消極態(tài)度，赫伯羅特、達飛、地中海航運等歐洲多家航運公司均以環(huán)保為名退出使用北方航道，且有多達20家公司支持不使用北極航線，③“Arctic Shipping Boycott Gains Support Among Big Businesses，But Not All are Happy”，The Barents Observer，January2020，https：//thebarentsobserver.com/en/arctic/2020/01/avoiding-arctic-searoutes-might-be-good-intention-isnt-solving-problem.這種趨勢削弱了北方航道的商業(yè)吸引力，經(jīng)濟建設受限不利于擴大其海上貿(mào)易發(fā)展空間，這對把海上自由貿(mào)易視為經(jīng)濟生命線的英國而言，實為一種損失。英國脫離歐盟以后面臨歐盟的環(huán)保限制固然減少，但也意味著在北極地區(qū)與法德等國家的矛盾和齟齬會更加缺乏歐盟的緩沖和調(diào)停，因而英國想要通過北方航道支持海上自由貿(mào)易的難度也并沒有降低。

（二）英國加強與北歐五國的合作形式

加強與北歐國家合作的關鍵影響因素之一就是蘇格蘭問題，蘇格蘭北部民族與北歐人有著共同的節(jié)日和文化藝術傳統(tǒng)，交往歷史悠久，彼此具備較強的文化認同感，英國選擇加強與北歐國家合作符合蘇格蘭先天的情感偏向，有助于安撫蘇格蘭的獨立情緒，而具體合作主要聚焦于漁業(yè)議題。在漁業(yè)方面，英國是魚類純進口型國家，主要供應國包括丹麥（法羅群島）、冰島和挪威，且冰島已經(jīng)在2019年一躍成為英國最大的漁業(yè)進口伙伴，①“UK Fisheries Statistics”，House of Commons Library，November2020，https：//commonslibrary.parliament.uk/research-briefings/sn02788/.尤其是鱈魚和黑線鱈兩種魚類，95%的鱈魚都是在北極水域捕獲，②Depledge D，Britain and the Arctic，p.142.在漁業(yè)經(jīng)濟方面北歐國家為英國提供了諸多助益。漁業(yè)本身也是拖累英歐談判到最后一刻的難題，雖然漁業(yè)經(jīng)濟只占英國經(jīng)濟產(chǎn)出0.04%，卻是蘇格蘭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支柱，蘇格蘭的漁業(yè)經(jīng)濟產(chǎn)出位于英國之首，2018年，英國漁業(yè)和水產(chǎn)養(yǎng)殖業(yè)61%的經(jīng)濟產(chǎn)出來自蘇格蘭，③“How is Brexit Affecting Scotland's Fishing Industry”，Economics Observatory，January2021，https：//www.economicsobservatory.com/how-is-brexit-affecting-scotlands-fishing-industry.2019年其漁民總數(shù)占據(jù)英國漁民總數(shù)的40%，位居第二。④“UK Fisheries Statistics”，UK Parliament，November2020，https：//commonslibrary.parliament.uk/research-briefings/sn02788/.脫歐后英國就位于歐盟關稅同盟之外，英國銷往歐盟的水產(chǎn)品會面臨更多的資格審查，包括對出口衛(wèi)生證書、捕獲證書、報關單等資質文件的核查，從而增加了銷售的時間成本，而且繁瑣的審批程序易導致水產(chǎn)品無法及時分發(fā)至市場進行銷售而腐壞，增加了經(jīng)銷商的沉沒成本。對此蘇格蘭政府曾強烈批評英國政府，聲稱英國脫歐損害了蘇格蘭的漁業(yè)經(jīng)濟，并導致蘇格蘭水產(chǎn)經(jīng)銷商當街抗議。⑤“How is Brexit Affecting Scotland's Fishing Industry”，Economics Observatory，January 2021，https：//www.economicsobservatory.com/how-is-brexit-affecting-scotlands-fishing-industry.

為減輕漁業(yè)問題帶來的負面影響，英國在2020年分別與北歐國家簽署多份漁業(yè)協(xié)議，包括與挪威、法羅群島分別簽署《英國-挪威漁業(yè)框架協(xié)議》和《英國-法羅群島漁業(yè)框架協(xié)議》，就水域準入和配額等問題進行談判，與格陵蘭島簽署《英國-格陵蘭關于加強漁業(yè)和相關問題合作的諒解備忘錄》，討論共享水產(chǎn)資源的管理問題，與冰島簽署《英國-冰島關于加強漁業(yè)合作的諒解備忘錄》，并建立對話機制以促進水產(chǎn)品貿(mào)易上的合作。通過與北歐國家簽署漁業(yè)協(xié)議，英國將漁業(yè)問題置于政治議程的重要位置，提高了漁業(yè)問題的優(yōu)先順序，將漁民和魚類資源的需求放在首位，在保證本國漁業(yè)經(jīng)濟的正常運轉的同時安撫蘇格蘭等地的受害者心態(tài)，借此緩和蘇格蘭獨立傾向。不僅如此，英國海上疆界面積幾乎占到歐盟總水域的一半，因而對漁業(yè)問題做出獨立安排，決定哪些國家以何種條件進入本國水域捕魚，實際上關系到英國的主權問題。英國急于與北歐國家完善漁業(yè)協(xié)議，實際上也是加強了對本國水域捕魚問題的掌控程度，對蘇格蘭經(jīng)濟命脈的把控力也隨之提升，對英國維護期主權完整具有重要意義。

為了安撫蘇格蘭獨立傾向，漁業(yè)問題成為英國脫歐期間的一個針對性極強的議程，事實上在此議題之外，英國也分別與北歐國家展開綜合性互動，其中代表性互動對象就是丹麥及其自治領地格陵蘭。2020年11月，英國保守黨、工黨和蘇格蘭民族黨聯(lián)合成立了格陵蘭全黨議會團體，①“UK Parliament Establishes Cross-party Group Dedicated to Greenland”，High North News，November2020，https：//www.highnorthnews.com/en/uk-parliament-establishes-cross-party-group-dedicated-greenland.新建立的格陵蘭議會團體可以為英國與格陵蘭和丹麥議員溝通提供內(nèi)部渠道，此舉旨在提高英國國內(nèi)對格陵蘭的認識，加強英國和格陵蘭在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和科學等方面的聯(lián)系，促進與格陵蘭議會進行更密切的合作。格陵蘭在區(qū)域經(jīng)濟、氣候政策、糧食安全、漁業(yè)以及國防等方面對英國具有重要戰(zhàn)略意義，且格陵蘭也具備脫歐的歷史背景，易在情感認知上與英國產(chǎn)生共鳴，因而成為英國的重要關注對象。此前英國已經(jīng)有專門針對丹麥和法羅群島的全黨議會團體，新建專注于格陵蘭事務的全黨議會團體不僅有助于加強二者的合作，更推動英國與丹麥的合作關系更加穩(wěn)固。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上，英國增加了對格陵蘭礦產(chǎn)的投資，目前在格陵蘭獲得礦產(chǎn)開發(fā)許可證的41家公司中，二分之一以上與英國相關，英國已經(jīng)成為對格陵蘭礦業(yè)經(jīng)濟影響力最大的國家之一。②“Eyes on Greenland：How Global Superpowers can Court Greenland in ARare Earths Tug of War”，Mining-technology，June2021，https：//www.mining-technology.com/features/eyes-on-greenlandhow-global-superpowers-can-court-greenland-in-a-rare-earths-tug-of-war/.另外英國也從戰(zhàn)略競爭的角度出發(fā)加強了對格陵蘭稀土礦的關注度，英國著名智庫極地研究和政策倡議于2021年3月發(fā)布了專題報告，支持英國及“五眼聯(lián)盟”擴大在格陵蘭的影響力，呼吁以英國能源和采礦公司為主導在格陵蘭建立稀土金屬供應鏈，③“Launch of Report：The Case for A Five Eyes Critical Minerals Alliance Focusing on Greenland”，The Polar Connection，March2021，https：//polarconnection.org/five-eyes-critical-minerals-alliance-focus-greenland/.以此深化英國與格陵蘭的合作，并推動英國借此成為全球高科技發(fā)展中心。除了丹麥與格陵蘭，在脫歐過渡期內(nèi)，英國分別與挪威和冰島簽署協(xié)議以保證雙方自由貿(mào)易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整體來看，脫歐使英國與北歐國家間的經(jīng)貿(mào)關系進一步深化。

二、增加北極軍事活動

英國脫歐與北極軍事態(tài)勢升級基本上同步發(fā)展，國內(nèi)國際局勢都對英國提升軍事能力、恢復海洋大國地位提出新要求，推動英國在北極地區(qū)不斷刷新存在感。

（一）英國增加軍事活動的誘因

1.快速恢復國際影響力

2016年后“脫歐”成為英國的首要政治議程，自此英國也深陷泥潭，忙于各種脫歐事項。對英國而言，脫歐對其國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造成了較大的負面影響，國外投資減少、金融業(yè)務受阻等問題讓英國政府自顧不暇，而且脫歐對英國經(jīng)濟的消極影響在短時間內(nèi)無法消除，蘭德公司曾對脫歐后英國與歐盟之間長期貿(mào)易政策的不確定性進行過潛在后果研究，研究表明到2020年底英國的GDP減少0.17個百分點，到2025年底下降0.39個百分點，到2029年減少0.55個百分點。①“Beyond Brexit：Understanding the Potential Economic Implications of Prolonged Trade Policy Uncertainty”，Rand Org，https：//www.rand.org/randeurope/research/projects/beyond-brexit.html.經(jīng)濟發(fā)展長時間低迷致使英國將主要精力放在內(nèi)政上，其在國際社會的能見度明顯降低，國際競爭力下降。經(jīng)濟問題還會影響英國國內(nèi)為國防現(xiàn)代化提供資金的能力，限制國內(nèi)軍事能力建設。軍事實力是英國保障自身全球影響力的另一重要倚仗，尤其在國內(nèi)經(jīng)濟問題短時間無法有效解決的情況下，英國政府試圖突破經(jīng)濟障礙，通過迅速和敏捷的軍事行動來彰顯本國實力，以此快速恢復國際影響力。2018年3月，英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發(fā)布《國家安全能力評估》，提出將安全與本國經(jīng)濟和軟實力進行有效整合，提升國家軍事能力建設，②“National Security Capability Review”，UK Parliament，March2018，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national-security-capability-review-nscr.欲通過此舉為其國家利益服務。

英國加強軍事能力建設與“全球英國”戰(zhàn)略目標緊密相關，英國國防部長威廉姆森曾在2019年公開發(fā)表“全球英國的國防”演講，稱“全球英國”是一個由武裝部隊行動支撐的戰(zhàn)略愿景，①“Defence in Global Britain”，Ministry of Defence，F(xiàn)ebruary2019，https：//www.gov.uk/government/speeches/defence-in-global-britain.而將北極納入軍事建設重點區(qū)域也符合“全球英國”愿景。北極地區(qū)既是英國能源、礦產(chǎn)、漁業(yè)等經(jīng)濟利益所在，亦關乎英國海軍的國防利益。從英國的角度來看，北冰洋已經(jīng)成為大國競爭的前沿，美國、俄羅斯等大國在該區(qū)域的博弈增強了其地緣重要性，近些年諸多國家都在北冰洋海域展開了軍事訓練，英國也可以將其作為天然的訓練場，而強調(diào)在該區(qū)域的軍事機動能力則有助于維護其海上強國的身份和地位，增強自身的競爭力。換言之，英國欲通過強化在北冰洋的軍事行動，恢復其海軍防御力量，進而掌控這一提高自身全球地位和國際威望的核心要素，為實現(xiàn)“全球英國”愿景助力。

2.應對俄羅斯威脅

除了自身實力受限導致國際影響力下降，英國的外部環(huán)境也變得更加嚴峻。2014年烏克蘭危機后，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警惕情緒異常高漲，對俄羅斯軍事行動的關注度陡然上升，這種負面情緒也外溢到北極事務中。英國與俄羅斯的北極對峙已經(jīng)具有較為久遠的歷史，冷戰(zhàn)時期出于抵制蘇聯(lián)、保衛(wèi)挪威安全和提高軍隊作戰(zhàn)能力的考慮，英國每年都會在挪威北部進行了極端天氣訓練。但冷戰(zhàn)結束后，蘇聯(lián)威脅消失使英國縮減了北極地區(qū)的軍事演習，甚至由于英軍在阿富汗行動需要減少其余國防開支而暫停相關活動。但經(jīng)過克里米亞事件渲染，英國再度放大了俄羅斯北極軍事活動的威脅性。2016年6月28日，英國下議院辯護委員會發(fā)布《俄羅斯：對英國國防和安全的影響》報告，報告對俄羅斯在包括北極在內(nèi)的五個區(qū)域的軍事活動進行了分析，認為俄羅斯欲挑戰(zhàn)和削弱西方的凝聚力以在與西方的潛在沖突中獲勝，并恢復俄羅斯的全球大國地位，在北極問題上，俄羅斯將該區(qū)域視為未來自然資源的主要開發(fā)區(qū)，并且在該區(qū)域進行了軍事擴張，這增加了北極局勢發(fā)展的不確定性，因此英國政府有必要進行詳細調(diào)查并進行影響評估。②“Russia：Implications for UK Defence and Security”，House of Commons Defence Committee，June2016，https：//publications.parliament.uk/pa/cm201617/cmselect/cmdfence/107/107.pdf.同年8月，英國國防和安全委員會又警告稱俄羅斯正在北極崛起，英國尚且不具備與其抗衡的能力。③“Russia Poses Military Threat in MeltingArctic，Say UK MPs”，Climate Home News，August2016，https：//www.climatechangenews.com/2016/08/23/russia-poses-military-threat-in-melting-arctic-say-uk-mps/.政府內(nèi)部的論調(diào)對英國進一步關注俄羅斯北極軍事活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2018年8月，英國國防委員會發(fā)布專門報告，聚焦于北極地區(qū)不斷增加的軍事活動，尤其關注了俄羅斯。報告的整體基調(diào)是消極的，對俄羅斯在北極部署軍事存在的認知相對較為負面，通過梳理俄羅斯北方艦隊在2017年進行的4700次訓練活動和213次導彈發(fā)射演習活動，認為俄羅斯的意圖并不僅局限于防御，反而有可能在北大西洋投射軍事影響力，因此英國需要采取“綜合戰(zhàn)略”來應對這一威脅。①“On Thin Ice：UK Defence in the Arctic”，UKParliament，August2018，https：//publications.parliament.uk/pa/cm201719/cmselect/cmdfence/388/38802.htm.對此國防委員會主席瑪?shù)铝铡つ露?（Madeleine Moon）也表示，英國維護北大西洋和保護北約北翼安全的能力仍然有限，需要集合更多資源來提高自身水平，以應對俄羅斯持續(xù)擴大的北極軍事影響力。②“UK Must Show Greater Ambition in Addressing Arctic Security Situation”，UK Parliament，August2018，https：//committees.parliament.uk/committee/24/defence-committee/news/114564/uk-mustshow-greater-ambition-in-addressing-arctic-security-situation/.《如履薄冰：英國在北極的防務》是第一份北極軍事文件，英國作為域外國家反而先于北極國家發(fā)布這一文件，極為明顯地反映出英國對俄羅斯可能帶來的北極緊張局勢的擔憂。自2016年起，英國政府通過系統(tǒng)性調(diào)查與分析，對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的角色認知和定位逐漸清晰，對本國需要提升北極軍事實力以及時應對潛在威脅的緊迫感不斷加強，進而促進英國在北極地區(qū)增加軍事活動，而北極自然環(huán)境充滿挑戰(zhàn)性，在該區(qū)域進行軍事訓練對英國軍事人員和裝備要求極為嚴格，有助于提升英國寒區(qū)作戰(zhàn)的能力。

（二）英國增加軍事活動的表現(xiàn)

在英國為脫歐事項焦頭爛額的同時，國內(nèi)外形勢均對英國軍事安全能力提出高要求，北極順勢成為重要訓練場之一。自2016年英國啟動脫歐程序以來，英國分別與美國、北歐國家及其他北約成員國在北極地區(qū)展開過多次雙邊或多邊演習，主要以增強北約凝聚力和行動能力，拉近與以挪威為主的北歐國家的關系，維護海上航行自由等為主題，將短期演習、長期培訓和科研創(chuàng)新作為主要活動方式，并且此類活動的目的性極強，就是為了遏制俄羅斯利用北極崛起。早在2016年11月時任國防部長訪問挪威時，英挪雙方就簽署了一份加強防務合作的協(xié)議，這份協(xié)議正是以擔心俄羅斯威脅北歐北極地區(qū)為由，并強調(diào)了英國脫歐的大背景。①“At Arctic Meeting，Norway and Britain Sign Deal on Increased Defense Cooperation”，Arctic Today，November2016，https：//www.arctictoday.com/norway-britain-sign-deal-on-increased-defensecooperation/.隨后英國又以應對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的潛艇活動為由與加拿大、挪威建立了海上巡邏機訂單合同，完善軍事裝備。尤其是在2020年1月31日正式退出歐盟以后，英國平均兩個月就會開展一次反潛戰(zhàn)演習或者警告伴飛，活動頻次大幅提高，且“攻擊性”更強。2020年9月，英國派遣兩架“臺風”號戰(zhàn)機和“薩瑟蘭”號護衛(wèi)艦領導美挪兩國軍隊在巴倫支海進行了演習，這次演習是冷戰(zhàn)至今最大規(guī)模的北約特遣部隊進入巴倫支海，且經(jīng)英國國防部長本·華萊士證實，這次演習距離俄羅斯海岸僅50海里，②“British Warship Heads to Arctic in Row Over Russia‘Exploiting’Melting Ice Caps”，Mirror，September2020，https：//www.mirror.co.uk/news/politics/british-warship-heads-arctic-row-22658450.活動規(guī)模與活動意義達到冷戰(zhàn)至今的新高度。

英國在北極進行軍事演習的主要合作盟友是挪威。挪威非歐盟成員國，且相較之下挪威更偏向英國，雙方深化軍事合作并不會受歐盟太多掣肘，更利于英國實現(xiàn)軍事目標。另外挪威對俄羅斯的防備已是“司馬昭之心”，對于各種震懾俄羅斯的活動也高度感興趣，英國對此了然于心。所以在北極圈內(nèi)進行演習，英國基本上都會拉上挪威，既有助于壯大演習規(guī)模，提高震懾效果，亦能借此向挪威表態(tài)，英國將是挪威遏制俄羅斯軍事行為的親密盟友，拉近兩國關系；而且快節(jié)奏的軍事活動會加深北極地區(qū)的軍事緊張程度，挪威也需要投入更多精力維持地區(qū)和平與穩(wěn)定，英挪在北極的軍事利益無形中捆綁得更緊，挪威成為英國緩解自身對抗俄羅斯壓力的有效工具。此外，丹麥、冰島等國家也與英國建立了軍事合作關系，北歐五國均已加入英國領導的“聯(lián)合遠征軍”，③“Iceland Joins UK-led Joint Expeditionary Forces”，Iceland Review，April2021，https：//www.icelandreview.com/politics/iceland-joins-uk-led-joint-expeditionary-forces/.基于北極對后者的重要性，未來英國與北歐五國在北極地區(qū)的軍事互動可能會更加頻繁。

事實上，北歐國家不僅在經(jīng)濟上成為英國的重要支撐，在軍事上也是英國的重要合作伙伴。相較于俄美加三國而言，北歐五國經(jīng)濟、軍事等實力均屬小國之列，但北歐五國占據(jù)了地理位置之利，冰島與斯瓦爾巴群島（挪威）、格陵蘭島（丹麥）是北極戰(zhàn)略布局的關鍵之所，同時蘊藏著豐富的自然資源。作為英國北進的“首選之地”，深化與北歐五國的外交關系有助于英國實現(xiàn)“進可攻退可守”的戰(zhàn)術布局，北歐五國既可成為英國防范俄羅斯的北極前哨，又是削弱俄羅斯沖擊力、維護大西洋“穩(wěn)定”的緩沖區(qū)。而且北歐還是包括北方航道在內(nèi)的北極航運的關鍵起始點，對該區(qū)域保持密切關注對英國發(fā)展海上貿(mào)易而言也是非常必要的。如今英國軍事實力有限，國內(nèi)財政支持不足，急需以低成本方式提升軍事實力，挪威、芬蘭、冰島等北歐國家極為擔憂俄羅斯高頻率的北極軍事活動，且自身國力有限無法獨立完成北極安全防御，英國可以分擔部分防御壓力。換言之，英國與這些北歐國家有著共同利益需求，軍事能力都存在短板，在北極地區(qū)展開軍事聯(lián)合訓練便成為上乘之選。

三、平衡與美國和俄羅斯的互動

英國在北極的處境較為艱難，軍事實力有限使其必須繼續(xù)依賴以美國為首的北約，但為彌補脫歐帶來的科研資源損失，英國不得不尋求與俄羅斯的合作。美俄在硬安全領域的對抗不易調(diào)和，英國必須有效平衡與二者的互動，才能維護其北極利益。

（一）英國強調(diào)與美俄平衡互動的原因

1.英國在北極地區(qū)的外交關系變得更加復雜

英國脫歐后不再是歐盟議程的核心主導國之一，對歐盟外交政策的影響力“斷崖式”下降，英國北極外交活動中變量增多。其一，英美北極關系不確定性增加。英國長期利用“英美特殊關系”拉近與美外交距離，拜登上臺后首次出訪選擇英國也表現(xiàn)了美國對英國在歐戰(zhàn)略地位的重視。英美雙方在北極的合作潛力巨大，可就軍事演習、航行自由、環(huán)境保護等議題深化互動，且脫歐讓英國追隨美國北極戰(zhàn)略的自由性大大增加，短期內(nèi)會提高英國與美國北極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可能性。但是，英國脫歐后實現(xiàn)“全球英國”戰(zhàn)略的雄心不斷增強，始終跟隨美國的戰(zhàn)略部署不利于英國實現(xiàn)全球野心，特別是在英國愈加重視北極的情況下，其立于美國之后的意愿或將降低。而且歐盟是美國穩(wěn)定歐洲局勢的重要支點，脫歐意味著英國失去了對歐盟的牽制作用，其在美國全球戰(zhàn)略中意義有所下降，可能迫使美國將對歐中心轉向德國。①金玲：《英國脫歐：原因、影響及走向》，載《國際問題研究》2016年第4期，第33頁。英美離心會使脫歐后的英國實現(xiàn)“從北極到全球”的大國抱負更加困難。

其二，英國脫歐也會增加其在北極單獨對抗俄羅斯的壓力。隨著各方北極軍事活動增多，北極軍事態(tài)勢日趨緊張，英國將其歸咎于俄羅斯，并一直以維護海底電纜安全和海上航行自由為名反對俄羅斯在北極的軍事活動，當俄羅斯反潛戰(zhàn)機從科拉半島出發(fā)，自北向南深入GIUK缺口進行戰(zhàn)斗訓練時，英國維護區(qū)域安全的神經(jīng)繃得更緊了。①“Russian Anti-sub Aircraft on Combat Training Further South in the GIUK Gap Than Normal”，The Barents Observer，F(xiàn)ebruary2020，https：//thebarentsobserver.com/en/security/2020/02/russiananti-sub-aircraft-combat-training-further-south-normal-over-norwegian-sea.但脫歐會使法德等歐盟內(nèi)部親俄勢力增強，而且俄羅斯擔任北極理事會輪值主席國期間將北極生態(tài)安全作為重要事項，這與歐盟的北極環(huán)保策略相吻合，雙方可能會實現(xiàn)某種程度的緩和。由此英國就需要單方面投入更多的成本來遏制俄羅斯，壓力倍增。

2.損失歐盟內(nèi)部的科研資源

英國高度重視北極科研資源。1972年英國在挪威斯瓦爾巴群島新奧爾松建立了一座夏季科考站，1991年再建新科考站，在建立自己的北極科考站的基礎上開展了多項科研活動，英國科研人員在論文發(fā)表數(shù)量上僅次于美國、俄羅斯和加拿大。英國已經(jīng)成為國際北極科學委員會、北極研究運營商論壇、歐洲極地委員會等國際科學組織的成員，使其北極科研聲譽和能力大大提高。對英國而言，北極科研已然成為影響北極理事會、北極國家、國際組織和其他科研項目，滲透到北極治理規(guī)則制定過程的有利途徑。英國在北極地區(qū)取得的科研成就離不開歐盟的支撐，大量的研究資金、良好的科研環(huán)境、統(tǒng)一的科研法規(guī)，這些北極科研資源是英國作為歐盟成員國能享受的巨大便利，并已在英國科研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結構化，但這些福利會因脫歐受損。

在科研資金方面，英國自2007年以來已收到1998筆贈款，價值約36億歐元，是歐洲研究理事會（ERC）資金的最大接受者。②“New EU Science Chief Warns of Drop-off in UK Research Funding”，The Guardian，January2020，https：//www.theguardian.com/science/2020/jan/21/new-eu-science-chief-warns-of-drop-offin-uk-research-funding.歐盟是將歐洲國家科研資金整合再分配的核心，脫離歐盟后英國無法再繼續(xù)利用其“中介”的身份分享他國科研資金的利好，①“UK Arctic Research and Funding”，UK Parliament，November2018，https：//publications.parliament.uk/pa/cm201719/cmselect/cmenvaud/842/84205.htm.“成員國”這種自然而然的身份便利已經(jīng)消失，若英國想要繼續(xù)接受歐盟資金援助，勢必要經(jīng)過談判與歐盟達成聯(lián)合協(xié)議，相較于以往，英國在與歐盟的科研互動過程中喪失了更多主動權。除了物質基礎，英國北極科研的人力資源也會受損，脫歐后英國與歐盟不再享有在對方轄區(qū)內(nèi)工作或創(chuàng)業(yè)的完全自由，而且兩方從2021年開始會建立不同的人才監(jiān)管制度，雙方的人才自由流動性遭到破壞，歐盟人才在英科研的意愿也會降低。②“European Science After Brexit：Science as ACohesive Political Tool”，Biofisica，http：//biofisica.info/articles-8/european-science-after-brexit-science-as-a-cohesive-political-tool/.

資金、人才的流失將給英國帶來系列負面影響，主要表現(xiàn)為北極新能源開發(fā)技術創(chuàng)新面臨更大困難。英國對北極豐富的石油資源頗有興趣，但囿于歐洲環(huán)保思潮高漲和“尊重人權”的傳統(tǒng)理念，英國在油氣資源開發(fā)上必須將保護原住民利益放在至關重要的位置，這使不愿放棄北極資源的英國企業(yè)迫切需要精湛的勘探開采技術和設備，并逐步擴大新能源開發(fā)。但英國的能源創(chuàng)新技術尚不成熟，以氫能為例，英國計劃在2050年利用氫能滿足其25%的能源需求，但仍面臨運輸和儲存設施的高成本和復雜性的障礙，脫歐后國內(nèi)整體科研資金和人才不足更加重了能源轉型的難度。此外，新能源開發(fā)逐步在北極地區(qū)發(fā)展起來，英國作為域外國家，技術受限將使其在北極新能源開發(fā)格局中處于被動地位，這對想要實現(xiàn)“從北極到全球”的大國野心是不利的。新能源開發(fā)也與北極環(huán)境保護相關聯(lián)，英國也是保護北極環(huán)境的積極倡導者，無法熟練掌握清潔能源開發(fā)技術不僅會削弱英國的環(huán)境保護能力，還不利于英國提高環(huán)保話語權。

（二）英國與美俄互動平衡的策略

英美特殊關系是英國國際互動中不容忽視的因素，北極也不例外，受制于域外國家的身份，軍事實力又不及俄羅斯，脫歐后也失去歐盟影響力的加持，短時間內(nèi)英國還是要在美國身后站隊。如今北極有三大重要戰(zhàn)略議題：資源可持續(xù)開發(fā)、環(huán)境保護和軍事化，英國在資源開發(fā)和環(huán)保問題上經(jīng)驗豐富，但是軍事能力不足?！按_保一個和平、穩(wěn)定和治理良好的北極是英國政府所有北極政策的基礎，”①“Beyond the Ice：UK Policy Towards the Arctic”，Polar Regions Department，April 2018，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beyond-the-ice-uk-policy-towards-the-arctic.也只有在低緊張環(huán)境下英國才能有效參與其他北極活動中，所以在北極軍事活動不斷增加的背景下，提高英國北極軍事實力的緊迫性不亞于前兩大議題，但是英國的軍事裝備不足以支撐其野心，導致不得不依賴美國為首的北約集團，不過破冰船不足拖累了美國實施其北極戰(zhàn)略，在北極地區(qū)二者實際上形成了相互需要的關系，這也讓英國更容易與美國及其北約集團進行合作?？傮w而言，在安全問題上英國還是緊跟美國北極利益集團，通過聯(lián)合行動來降低本國的軍事壓力。

然而，自開始構想“全球英國”戰(zhàn)略之際就意味著英國會尋求更加獨立自主的全球外交戰(zhàn)略，脫歐后英國提升獨立影響力的緊迫感也隨之增大，所以英國并未完全受制于這種特殊關系。并且問題的關鍵在于，英國想要提高北極地位僅靠英美特殊關系是遠遠不夠的，勢必要妥善處理與俄羅斯這一北極大國的競合。雖然英國在軍事問題打壓俄羅斯的立場非常堅定，但英國也試圖通過北極科研等綠色通道來緩和與俄關系。其實英國對失去歐盟科研支持的后果早有清晰的認識，下議院防務委員會特別顧問鄧肯·德普雷基（Duncan Depledge）早就表示：“目前英國面臨的最大風險是英國科學家將被排除在未來的歐盟-北極科學項目之外”。②“The UK's New Arctic Policy：More Explicit，But Still Conservative”，High North News，June2018，https：//www.highnorthnews.com/en/uks-new-arctic-policy-more-explicit-still-conservative.為了打破這一窘境，英國有意為尋求俄羅斯方面的資源鋪路。

2019年11月，英國文化協(xié)會行政長官德韋恩（Ciarán Devane）率領英國大學領導人和科學家代表團訪問莫斯科，探討如何擴大兩國聯(lián)合科研計劃，加強兩國科研人員流動性，③“British Council's Chief Executive Leads Delegation to Russia”，British Council，November2019，https：//www.britishcouncil.org/contact/press/british-council%E2%80%99s-chief-executiveleads-delegation-russia-0.期間還舉行了第一屆英俄大學校長論壇，成為兩國在高等教育和科研合作方面的重要里程碑。④“The First Russia-UK University Rectors Forum”，Hedclub，https：//hedclub.com/ru/library/the_first_russiauk_university_rectors_forum.以此為契機，英國脫歐后與俄羅斯的北極科學聯(lián)系變得更加順暢，不僅在2020年6月舉辦了高水平的北極科學聯(lián)系網(wǎng)絡研討會，①“Arctic Office Bulletin May 2020”，Natural Environment Research Council，https：//www.arctic.ac.uk/wp-content/uploads/2020/05/Arctic-Office-Bulletin_May-2020.pdf.同年10月，英國文化協(xié)會還宣布了一項奠定未來英俄高等教育合作議程的決定，即推動約10所英國大學與俄羅斯展開聯(lián)合北極研究，另有40所英國大學與俄羅斯共同展開在線論壇討論。②“To Boost Russian&UK Uni Links”，British Council，October2020，https：//www.britishcouncil.org/organisation/press/british-council-announce-new-uk-russia-university-alliance-programmestrengthen.緊鑼密鼓的北極科研合作安排既佐證了英國在緊急修補脫歐帶來的科研資源漏洞，亦表明英國在通過這種方式緩解與俄羅斯在北極的正面對抗。

四、結論

綜合英國在北極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的還是英國慣用的離岸平衡策略。通過加深與北歐國家、美國北極利益集團的軍事合作，英國從東西兩側加強對俄羅斯的軍事威懾，遏制俄羅斯利用北極崛起，而在軟文化層面靠近俄羅斯，在緩和與俄緊張關系的同時爭取更多科研資源。這種軟硬兼施的策略其目的就在于降低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的危險系數(shù)，為英國參與北極事務創(chuàng)建有利的地緣政治環(huán)境，以此消弭脫歐后遠離歐盟、與歐洲脫節(jié)的消極影響。但是脫歐對英國北極政策的影響是長期的，英國參與北極事務還面臨諸多困難。

首先，資源短板仍然明顯，無法得到針對性補充。脫歐會給英國的北極經(jīng)貿(mào)利益造成巨大損失，所以英國著重將目光投射到北歐國家，希望與北歐國家加強經(jīng)濟合作，以此來維持其北極活動的正常運轉，不過英國忽視了北歐國家供給英國北極資源的特殊性。北歐國家能給英國提供的最重要的北極資源是漁業(yè)和能源，這些資源無法使英國金融業(yè)、海上自由經(jīng)貿(mào)因脫歐遭受的損失得到精準修復。這種資源供給偏差只會導致英國北極資源的“馬太效應”，即英國本就在漁業(yè)、能源等方面與北歐國家展開了良好合作，且其中尤以非歐盟成員國的挪威、冰島為主，所以脫歐實際上對這些行業(yè)的打擊并不致命，英國脫歐后在這些方面展開更積極的合作，也是取得錦上添花的效果，而無法獲得更多資源來填補本國金融、經(jīng)貿(mào)等行業(yè)的漏洞，遑論支撐其可持續(xù)發(fā)展。

除了經(jīng)濟資源損耗，英國欲挽回科研損失也面臨較大困難。歐盟是英國北極科研的最大捐助方之一，2007-2013年歐盟已經(jīng)以整體名義對北極資助了11.4億歐元，2014-2020年歐盟也計劃投資10億歐元，①“Less EU in the Arctic Region After 2020”，Arctic Yearbook，https：//arcticyearbook.com/arctic-yearbook/2018/2018-briefing-notes/298-less-eu-in-the-arctic-region-after-2020.這種高額投資是俄羅斯無法提供的，其低迷的經(jīng)濟發(fā)展限制了對英國的科研幫助力度。不僅如此，即便英國與俄羅斯在科研教育領域取得了新的合作成果，但是這種低政治領域的合作無法改變雙方在涉及國家安全的領域進行對抗，反而易被英俄在高政治領域的對抗所消蝕，致使兩國的北極科研合作陷入困境。

其次，美英俄北極互動仍然割裂，英國從中收效甚微。脫歐以后英國試圖將自己定位為美俄北極關系天平的中間支點，利用離岸平衡的傳統(tǒng)手段來統(tǒng)籌規(guī)劃在北極地區(qū)與美俄的互動，雙向獲利。但是只要英俄雙方?jīng)]有打破安全困境，美俄大國競爭在北極的投射沒有終止，英國跟隨美國與俄羅斯在北極地區(qū)展開軍事對峙和消極政治互動的大格局短期不會出現(xiàn)新變化。一方面，英俄在北極的軍事對峙緩和機率非常低，甚至強度還會擴大。在英國看來，俄羅斯在北極增加軍事活動始終帶有雙重目的嫌疑，可能會威脅其海底電纜安全、海上航行自由等權益，基于對發(fā)展北極自由貿(mào)易的需求，英國披著維護海底電纜安全和海上航行自由的神圣外衣來遏制俄羅斯在北極的活動這種現(xiàn)象會更加常見。但是北極關乎俄羅斯的國防命脈，尤其是在英國積極拉攏以美國、挪威為主的北約在北極開展各種軍事演習的情況下，俄羅斯或將更大限度地強化軍備，因此英俄雙方在北極的對峙強度甚至會上升。

另一方面，美俄北極競爭會拖累英俄和解。美俄的北極互動關系重點聚焦于無法調(diào)和的安全領域，而且雙方在北極航道和北極大陸架邊界的法律地位認識問題上也存在根本性的利益分歧，這就決定了美俄雙方在北極的互動是摩擦多于合作。②郭培清、楊楠：《論中美俄在北極的復雜關系》，載《東北亞論壇》2020年第1期，第35頁。對于英國而言，由于在“硬安全”問題方面必須依賴美國及北約，所以英國仍然會跟隨美國與俄羅斯對抗，如前文所述，英國脫歐后與美國的北極關系不確定性升高，更是增加了英國影響美國北極政策的難度，故而英國尚且無法憑一己之力來攪動美俄北極關系，在此背景下，英俄北極關系可能會與美俄北極關系一道走向更加嚴厲的對峙。結合前兩方面分析來看，英國試圖構建新型的以英國為中心的美-英-俄北極關系很大程度上會以失敗告終，這種失敗會使英國在北極的外交關系陷入僵局。

作為典型的衰落大國，英國如今的國際地位岌岌可危，當其式微的全球影響力投射到北極地區(qū)時，英國參與北極事務“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現(xiàn)象更加明顯。即便英國將自己定位為北極最近的鄰居并努力塑造“北極模范鄰國”的形象，其對北極的利益期望仍然被其實際能力差距所困擾，脫歐則進一步擴大了英國深入北極事務的資源鴻溝，僅靠強化外部合作無法從根本上打破北極實踐的瓶頸，且美國與俄羅斯、歐洲及其英國自身的國際關系走向都可能擴大英國北極實踐的變動性。

英國國際影響力下跌已是沉疴痼疾，“脫歐”則進一步加劇其掌控國際話語權的迫切性，未來英國外交都離不開這一話題。2021年7月英國內(nèi)閣發(fā)布的文件顯示，英國未來將繼續(xù)維護全球經(jīng)濟的開放性，把自由貿(mào)易置于其“全球英國”戰(zhàn)略的核心地位，力求提升科技實力，成為軟實力超級大國，同時注重軍事能力建設，到2030年成為歐洲-大西洋地區(qū)安全責任的最大貢獻者。①“Global Britain in a Competitive Age：The Integrated Review of Security，Defence，Development and Foreign Policy”，Cabinet Office，July2021，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global-britain-in-a-competitive-age-the-integrated-review-of-security-defence-development-and-foreign-policy.通過維護本國既有的北極政治、經(jīng)濟、科研利益，利用“俄羅斯因素”夯實軍事合作框架，并將北極利好外溢到大西洋等區(qū)域，英國上述全球性目標的實現(xiàn)都有可能依靠其北極戰(zhàn)略部署實現(xiàn)，北極有望成為其落實“全球英國”戰(zhàn)略的重要支點，英國也勢必將根據(jù)北極局勢變化繼續(xù)調(diào)整其北極政策，爭取更多資源，為其部署全球戰(zhàn)略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