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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與王安石故事的顛覆、重述與文化成因
——以《王安石三難蘇學士》為中心

2022-11-15 08:00:25王祖琪
文藝評論 2022年2期
關鍵詞:王安石東坡蘇軾

○王祖琪

蘇軾是中國歷史上的一位文化巨匠,跌宕起伏的人生境遇,三教融合的豐富思想,豁達風趣的人格特點使得他成為了一個被不斷書寫、重塑的對象。所謂“大蘇死去忙不徹,三教九流都扯拽”[1],自宋代以來,從文人筆記到民間傳說,各種各樣關于蘇軾的軼事傳說可以組成一個規(guī)模龐大的東坡故事群落。其中蘇軾與王安石的交往故事是該故事群的子集之一,《警世通言》中的《王安石三難蘇學士》通過對前代材料的刪改、重組與演繹,呈現(xiàn)出獨一無二的面貌。

作為打破文體桎梏,溝通雅俗的研究新范式,文人故事研究已經成為新的學術增長點。[2]寧稼雨提出構建中國敘事文化學,強調“文體的視角同樣也是屏蔽故事主題類型系統(tǒng)觀照的障礙之一”[3],通過對不同文體的故事情節(jié)展開考察,可以對故事進行進一步的文化分析。本文以《王安石三難蘇學士》中的蘇軾與王安石故事為中心,打破史傳、筆記、方志、詩話、小說、戲曲、子弟書、民間傳說之間的文體壁壘,從敘事與文化的層面對蘇、王故事進行探討。

一、《王安石三難蘇學士》對蘇、王故事的顛覆

蘇軾的政治生涯中,王安石的影響甚大,《宋史·蘇軾傳》中數(shù)次論及王安石,而《宋史·王安石傳》中卻不見蘇軾,可見正史中記載的蘇、王二人的幾次交鋒是決定蘇軾命運的節(jié)點,而蘇軾對于王安石人生境遇的影響卻相對較小。《王安石三難蘇學士》正話圍繞蘇軾與王安石的交往故事展開,其中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關系的描寫,以及流露出的強烈情感傾向性呈現(xiàn)出與此前的蘇、王故事截然不同的面貌,這是東坡故事進入民間敘事話語以后的一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

首先,是蘇、王形象的顛覆?!端问贰ぬK軾傳》多次涉及蘇軾與王安石的交鋒,通過敘述這些事件刻畫蘇、王二人鮮明的性格特點。如:

熙寧二年,還朝。王安石執(zhí)政,素惡其議論異己,以判官告院。[4]

軾退,言于同列。安石不悅,命權開封府推官,將困之以事。[5]

軾見安石贊神宗以獨斷專任……安石滋怒,使御史謝景溫論奏其過。[6]

很明顯,史傳塑造的蘇軾是剛正勇直又充滿自我犧牲精神的忠臣,而王安石則作為襯托傳主的反派出現(xiàn),“素惡”“不悅”“滋怒”等用詞使得一個剛愎自用、咄咄逼人、黨同伐異的權臣形象躍然紙上。在后世的東坡故事中,王安石形象逐漸臉譜化,尤其是在體現(xiàn)沖突的戲劇作品中。如元雜劇《蘇子瞻風雪貶黃州》,題目為“王安石執(zhí)拗行新法,李御史舉劾報私仇”,正名為“楊太守奸邪攻逐客,蘇子瞻風雪貶黃州”,王安石念白道:

獨翰林學士蘇軾。十分與我不合……我欲報復……我已著御史李定等。劾他賦詩訕謗。必致主上震怒。置之死地。亦何難哉。[7]

被貶謫的蘇軾念白道:

臣蒙知遇。欲竭愚忠。見王安石一心變亂成法。臣上萬言書諫諍。今日反受謫貶。兀的不屈死忠臣義士呵。[8]

更加深化了二者的形象特點。

蘇軾與王安石的交往除了朝堂之上的爭鋒,還有廟堂之外的交游,而這些更能體現(xiàn)二人的個性化,也是蘇軾故事敘述者最關注而有所發(fā)揮之處?!端问贰ぬK軾傳》記載蘇軾路過金陵,見到王安石,蘇軾勸王安石向朝廷進忠言,王安石卻找了各種借口推脫。這段故事中的蘇軾是心懷天下負有責任意識的正直臣子,而罷相后的王安石則明哲保身甚至可以說畏首畏尾,面對蘇軾的義正言辭,王安石的“笑而不言”[9]與此前的咄咄逼人產生了鮮明對比?!端问贰返谋径斡涊d出自《河南邵氏見聞錄》,事件真?zhèn)尾豢煽?,但是反映了蘇、王形象的另一個層面,不僅僅是政治層面的忠與奸,道德層面的正與反,在言語交鋒間還涉及智識層面的智與愚。

遍覽后世筆記小說,蘇軾嘲謔辯難王安石的故事比比皆是。如《北窗炙輠錄》載王安石疑揚雄投閣事為史臣之妄,東坡故意設問“西漢果有揚子云否?”聞者皆大笑。[10]又如《桯史》《高齋漫錄》《鶴林玉露》《調謔編》都有論及蘇軾調侃王安石《字說》事?!肚⑴f聞》《王直方詩話》《呂氏童蒙訓》記載了東坡與王安石集句,安石接不住“巧匠斲山骨”的下句而出糗的故事?!赌芨凝S慢錄》記載了蘇軾作假山詩嘲諷王安石的故事?!稐鞔靶酚涊d了東坡拆穿相國寺壁題詩為“青苗法安石誤國誤民”的故事??傮w而言,無論是正史、文人作品還是民間傳說,在蘇軾與王安石的交往故事中,蘇軾往往是正直詼諧,機智豁達的形象,王安石則是奸詐固執(zhí),呆板小器的形象,而《王安石三難蘇學士》則徹底顛覆了這一固有印象。《三難》中有三大核心事件:蘇軾不知黃州菊花落瓣而肆意續(xù)詩嘲弄王安石;蘇軾取下峽之水妄稱中峽之水糊弄王安石被識破;王安石以“如意君”事與作對子接連考倒蘇軾。蘇軾屢屢犯錯,而王安石在略施小戒后卻能一一原諒,可見該故事話語中的蘇軾是自以為是,志大才疏,弄虛作假的風流才子,而王安石則是一位學富五車,寬厚惜才的長者官員,這種人物設定在蘇軾故事群落中是獨一無二的。

其次,是二人關系的顛覆。政壇中的蘇軾與王安石是針鋒相對的政敵,這是二人最明顯且廣為人知的關系,上文的分析中可以明顯看到這一點。拋開政治家的身份,蘇、王之間又有文人的惺惺相惜?!段髑逶娫挕酚浻刑K、王互評詩之事:

元祐間,東坡奉祠西太一宮,見公舊詩云:“楊柳鳴啁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弊⒁暰弥?,曰:“此老野狐精也?!盵11]

可見蘇、王二人對于對方才華由衷的贊賞。此類記載在文人筆記中俯拾皆是,如《西清詩話》又載,王安石對蘇軾的評價“不知更幾百年,方有如此人物”。又如《閑燕常談》《潘子真詩話》載東坡作《表忠觀碑》,王安石反復閱讀,廣示客人,眾人皆答不出其奇處,安石指出似司馬遷三王世家體,對此作表現(xiàn)出極高的贊譽,可謂是東坡知己。又如《侯鯖錄》載人皆不知東坡作《雪詩》云“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昡生花”之典,而王荊公道破:“道家以兩肩為玉樓,以目為銀海是使此否?”東坡贊嘆:“學荊公者,豈有此博學哉!”[12]都可見二人為文學上的知音。

蘇、王二人的關系在金陵時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親密,《墨莊漫錄》中便記載了王安石將治頭痛的秘方傳給蘇軾的故事。據(jù)《潘子真詩話》記載,王安石甚至邀請?zhí)K軾與之結臨卜居秦淮,二人詩文相和,東坡和詩云:

騎驢渺渺入荒陂,想見先生未病時。勸我試求三畝宅,從公已覺十年遲。[13]

如果說東坡在“從公已覺十年遲”的脈脈溫情中流露出似有還無的遺憾,《后山談叢》則巧妙地利用諧音表現(xiàn)了東坡對王安石的揶揄與埋怨,發(fā)出“你早作聲,我不至此”的喟嘆。而這種俏皮的表達方式,正體現(xiàn)了兩位文豪的前嫌盡釋。

《三難》中的蘇、王關系既不是政敵間的針鋒相對,也不是文人間的惺惺相惜,而是師生間的循循善誘,這在可考的以往蘇、王故事中是從未有過的?!度y》將蘇軾設定為王安石門下,稱荊公甚重其才,在這種背景下,王安石貶謫蘇軾就成為了對門生的歷練與教導。正話中王安石作為長輩面對晚輩蘇軾的多次輕浮之舉施以教訓,又終因惜才,一再原諒并啟發(fā),令東坡對其心悅誠服,以至逐漸明白謙虛為人的道理?!度y》對于蘇、王關系的這一改寫消解了二者尖銳的對立關系,使故事呈現(xiàn)出相對溫和的沖突。

最后,是文本流露出的感情傾向的顛覆。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以往的蘇、王交往故事中,蘇軾往往作為理想型文人出現(xiàn),在被塑造的過程中體現(xiàn)了作者的自我投射。作為政治上的被壓迫者,東坡被同情、被理解,作為文化上的巨擘,東坡被欣賞、被歌頌。王安石則作為批判的對象。而《三難》卻表現(xiàn)了對蘇軾的貶抑,對王安石的褒揚。

作者的褒貶不僅體現(xiàn)在上文所分析的人物形象以及相關情節(jié)中,同時也以更直觀的形式呈現(xiàn)在入場詩中?!度y》入場詩明白曉暢地表達了感情傾向,詩曰:

海鱉曾欺井內蛙,大鵬張翅繞天涯。強中自有強中手,莫向人前滿自夸。[14]

顯然,故事的主人公蘇軾便親身演繹了自滿招損的下場。

他聰明了一世,懵懂在一時,留下花錦般一段話文,傳與后生小子恃才夸己的看樣。[15]

可見說話者的感情批判傾向是非常明確的。同時,與此前的故事相比,《三難》的感情批判色彩也是相對溫和的,因為故事敘述的側重點是文人相交,而淡化政治立場的沖突,所以作者的批判只是針對性格,而不關乎道德與大義。

二、《王安石三難蘇學士》故事的重述策略

凌濛初在《拍案驚奇·序》中稱《三言》:

而宋元舊種,亦被搜括殆盡……因取古今來雜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得若干卷。[16]

馮夢龍的工作不僅是對前代通俗小說的搜集整理,還在于將雅正的文人文言變成通俗語體,將經史文化背景的作品改造成市井細民津津樂道的故事,這就注定了其資料來源的復雜性。《王安石三難蘇學士》作為文人軼事類話本,不同于《三言》其他利用巧合與道具制造懸念構建情節(jié)的文本,其正話并不是敘述首尾完整的一個故事,而是由若干子故事構成,本身就可以看作一個蘇軾故事子集。《三難》的重述策略包括三個方面:

第一,在主題統(tǒng)籌下對前代蘇、王故事進行刪改利用。其一,對于符合本故事主題思想的前代流傳的故事,馮夢龍直接繼承下來,比如本文中蘇軾調侃王安石《字說》的情節(jié),已廣泛見于《桯史》《高齋漫錄》《鶴林玉露》《調謔編》等文獻材料中。其二,繼承了前代故事的敘事模式,但巧妙進行了裁剪拼貼,避重就輕。比如《三難》中提到兩次王安石為懲罰蘇軾將其貶謫。這兩次貶謫的原因以及結果與前代故事都不同?!断檀九R安志》《宋元通鑒》《林希野史》記載了王安石誣陷蘇軾丁父憂期間乘舟載賣私鹽的故事,《蘇子瞻風雪貶黃州》中有王安石指使李定等人彈劾蘇軾賦詩訕謗的故事。《三難》在這些故事的啟發(fā)下進行了大幅度刪改,淡化了王安石誣陷蘇軾的情節(jié),強調了貶謫的結果。其三,對前代故事細節(jié)進行改寫,使之情節(jié)豐滿?!度y》的重要情節(jié)之一是蘇軾拜謁王安石不遇,續(xù)詠菊詩。其本事實際上為:歐陽修見王安石“黃昏風雨滿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詩,戲曰“秋英不比春花落,傳語詩人仔細吟?!蓖醢彩瘡娫~奪理回答說“永叔獨不見楚辭‘夕餐秋菊之落英’”。[17]此處是為批判王安石的牽強附會,進而對其變法行為進行貶斥。元雜劇《東坡夢》《蘇子瞻醉寫赤壁賦》已經開始對這個故事進行改寫,在元雜劇中,詠菊詩事件的主角首次從歐、王演變?yōu)樘K、王,《三難》將此故事豐滿細化,增加了蘇軾續(xù)詩的前因后果以及諸多細節(jié),最終定型。《曲??偰刻嵋穼υ摴适逻M行過溯源,認為蘇、王詠菊花詩的故事始于《三難》杜撰,實際上忽視了元雜劇的過度,也可見《三難》對該故事的改寫影響之深遠。

第二,對其他不相關的故事資料進行挪用與嫁接?!度y》中強調王安石才氣壓過蘇軾,為此作者創(chuàng)造了相關故事情節(jié),比如王安石出對聯(lián)“一歲二春雙八月,人間兩度春秋”,蘇軾不能對。又出蘇州、潤州對,蘇軾又不能成對,謝罪而出。在這個故事中,蘇軾對出的對聯(lián)“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實際上出于《堯山堂外紀》載唐伯虎之對聯(lián),是馮夢龍對文人典故的挪用。除此之外,還有蘇軾承王安石之托取水,以下游水偽作中游水呈王安石,被王安石識破的故事。本事始見于《中朝故事李贊皇軼事》,記李德裕命人取揚子江中零水,取水人因為醉酒忘記,便于石城下取水,李飲水后察覺此水頗似建業(yè)石城下水?!短綇V記》卷三百九十九將此故事進一步改編,記李德裕于過路楚僧攜帶的書中看到一則故事,唐太宗時期,李季卿遇處士陸鴻漸,命軍士取揚子江南零水烹茶。陸鴻漸認出水雖是江水,但不是臨岸水。軍士尚狡辯,陸鴻漸傾一半水后,說這才是南零水。取水者大驚,承認了到岸邊補水。前故事的主人公李德裕變成了見證者,可見該故事流變過程的巧妙置換。馮夢龍為了湊足“三難”這一民間敘事模式,采取移花接木的手法,取該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改編為蘇、王為主角,進一步豐富了蘇、王故事群落。

第三,在史實與前代故事背景下展開合理想象,大膽虛構故事情節(jié)?!度y》的故事關鍵轉折處,皆為作者虛構。這些虛構的情節(jié)左右了整個故事的發(fā)展脈絡,但是又不是無中生有,是在蘇、王交往故事的大背景下作者的合理虛構。比如蘇軾從黃州回,欲往王安石處就菊花詩謝罪的情節(jié)。在以往的蘇、王故事群落中,未見此情節(jié),但是《墨莊漫錄》《冷齋夜話》《西清詩話》《侯鯖錄》《蘇詩王注》等文獻資料中都記載了在蘇軾自黃州過金陵時,與王安石的關系非常融洽,出現(xiàn)了一系列二人密切交往的故事。馮夢龍便在這一時間背景下創(chuàng)設蘇軾向王安石謝罪求和的情節(jié),雖出于虛構,然合情合理。又如故事的結局:王安石惜才,出于教育蘇軾的目的將其貶謫以后,又奏過神宗,復蘇軾翰林學士之職。這固然出于大團圓模式的慣例,但也有所依。周紫芝《太倉稊米集》記載了王安石為蘇軾求情免死的故事?!独m(xù)通鑒綱目》《河南邵氏聞見錄》等資料中亦有記載王安石之弟王安禮于烏臺詩案中對蘇軾的美言,《河南邵氏聞見錄》載:

方蘇子瞻下御史獄,小人勸上殺之,安禮言其不可。[18]

王安禮雖不能代表王安石的立場,然完全有理由讓人聯(lián)想到王安石本人的惜才態(tài)度,因而關于此情節(jié)的虛構也就順理成章了。

由此可見,《三難》作者在文本的生成中發(fā)揮了極大的主觀能動性,他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故事整理者,而是在對前代所有雅俗文本扒梳的基礎上,再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物熟悉而又陌生,情節(jié)更加豐富多樣,形式新穎獨特的全新文本。從敘事模式本身來看,《三難》作為說話藝術的書面表現(xiàn),具有自身的特點。陳平原提出“同一個故事,在文言小說家筆下,可能是倒裝敘述、限制敘事;而在白話小說家筆下,則只能是連貫敘述、全知敘事?!盵19]《三難》的書寫策略是在一個主題的統(tǒng)籌下系統(tǒng)完整地進行,各情節(jié)之間不是割裂的,而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因此所有的改寫都是彼此照應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同時,在這個新的有機故事系統(tǒng)中的每個子故事又不是憑空出現(xiàn),而是經過作者的有意干預,在文本主題與本事流變的雙重限定下生成的產物。

三、蘇軾、王安石故事的文化成因

美國人類學家雷德菲爾德(Robert Redfeild)提出了“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概念[20]?!按髠鹘y(tǒng)”代表官方意志與主流思想,“小傳統(tǒng)”則反映了普通民眾的文化趣味。蘇軾、王安石故事的各種版本都是在“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的互動中生成。

首先,略論大小傳統(tǒng)對不同文體的影響。

大傳統(tǒng)主導下的正史以及文人筆記,主要體現(xiàn)了官方與精英文人的意志。熙寧變法后,王安石的口碑一落千丈,后世理學家猛烈抨擊王安石的內在道德,認為王安石的“外王”建立在錯誤的“性命之理”上[21]。朱熹稱熙寧變法為“一世禍敗之原”[22],羅大經稱:“國家一統(tǒng)之業(yè),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其裂而不復合者,秦檜之罪也?!盵23]將王安石看作為秦檜之流的罪人。揚蘇抑王的觀念到南宋高宗、孝宗二朝達到頂峰,甚至上升到了國家意志。宋孝宗《御制文集序》開篇稱贊蘇軾曰:

成一代之文章,必能立天下之大節(jié),立天下之大節(jié),非其氣足以高天下者,未之能焉??鬃釉唬骸芭R大節(jié)而不可奪,君子人歟?”孟子曰:“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盵24]

帝王之尊以孔孟二圣之論贊其氣節(jié),可謂是至高贊譽。因而,正史、文人筆記中的蘇、王交往故事,存在明顯的尊蘇貶王的傾向。

而民間話語受大傳統(tǒng)的影響較弱,在保證主題不偏離官方意志的基礎上,擁有較大的自由發(fā)展空間。通觀整個蘇軾故事群落,最遲至南宋時期,民間話語就開始了對蘇東坡的塑造,甚至可以說,東坡形象的流變基本伴隨著通俗小說的生成過程。與官方話語不同的是,通俗視野中的蘇軾故事關注點往往在于其風流韻事與離奇?zhèn)髡f?!度y》以前的蘇軾戲曲小說如宋話本小說《東坡居士佛印禪師語錄問答》、《五戒禪師私紅蓮記》;金院本《佛印燒豬》(已佚);元雜劇今存吳昌齡《花間四友東坡夢》、無名氏《蘇子瞻醉寫赤壁賦》等,這些文本都凸顯了蘇東坡恃才放曠,無視禮法,甚至流于輕薄的一面。這真實反映了民間的審美趣味,較之骨鯁正直的政治斗士,曲高和寡的風雅文人,悲壯決絕的放逐忠臣,市井細民更喜愛貼近日常生活,有血有肉的世俗化蘇東坡。因而,雖然有些文本也提到了王安石貶謫蘇軾的情節(jié),但是政治色彩不斷被淡化,也并不作為主要故事情節(jié)展開,這些通俗文本可看做《三言》生成的過渡。

其次,就《三難》以及《三言》中的其他涉及蘇軾與王安石的故事作具體分析。

一方面,大傳統(tǒng)的影響。明代商品經濟發(fā)達,傳統(tǒng)倫理道德受到市民文化的沖擊,加拿大學者卜正民在《縱樂的困惑——明代的商業(yè)與文化》中提到:“農業(yè)的莊嚴安定逐漸為喧囂狡詐的商業(yè)世界所排擠”[25]。面對物欲橫流,人心不古的社會現(xiàn)實,馮夢龍編纂《三言》有匡救時俗的目的。

綠天館主人于《喻世明言·敘》中“史統(tǒng)散而小說興”[26]點出了小說繼史而作的特性。明清小說家有意將小說作為給士大夫讀書人階層以外的市井百姓傳播經史大義的重要手段,特別強調了小說的教化功能,這種認識承襲中國古代官方話語體系中正統(tǒng)小說觀而來。

“大傳統(tǒng)”視域下,稗官小說在學術上一直有一席之地?!稘h書·藝文志》曰:

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涂說者之所造也??鬃釉唬骸半m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27]

當然此處之“小說”意義與《三言》話本小說并不一樣,但是“小道可觀”以政教為中心的大傳統(tǒng)一以貫之。如凌濛初提到:

宋元時,有小說家一種,多采閭巷新事,為宮闈應承談資,語多俚近,意存勸諷。雖非博雅之派,要亦小道可觀。[28]

宋元明人對于宋元話本小說的認識基于“寓勸戒、廣見聞、資考證”[29]?!度y》是標準的勸世訓誡文本,作者將儒家道德體系下“溫良恭儉讓”俗語化為:

強中自有強中手,莫向人前滿自夸。[30]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占盡,聰明不可用盡。[31]

得便宜處欣欣樂,不遂心時悶悶憂。不討便宜不折本,也無歡樂也無愁。[32]

為人第一謙虛好,學問茫茫無盡期。[33]

又通過蘇王交往的具體故事加以講述。在對抽象的社會倫理,道德修養(yǎng)的具象化演繹過程中,民眾的審美趣味與道德標準得以彰顯。

另一方面,小傳統(tǒng)的影響。馮夢龍是一位精明的職業(yè)寫手,《三言》自誕生便有明確的受眾指向。《喻世明言·序》曰:

茂苑野史氏,家藏古今通俗小說甚富,因賈人之請,抽其可以嘉惠里耳者,凡四十種,畀為一刻。余顧而樂之,因索筆而弁其首。[34]

可見作者深諳民間心理訴求,他對蘇軾的降格處理是為拉近市井細民與幾百年前那位大文豪之間的距離。結合《三言》中的另外的幾個蘇軾相關故事來看,《明悟禪師趕五戒》講述蘇軾前身五戒和尚淫污紅蓮,此生被前身為明悟禪師的佛印點化的故事。《佛印師四調琴娘》講述了蘇軾欲將琴娘嫁給佛印,令其還俗,后被佛印感化的故事。哄騙和尚娶親已是離經叛道,威逼利誘琴娘勾引佛印更是輕薄猥瑣。但是正是這種有悖于常理的荒誕故事更符合大眾的口味?!睹魑颉放c《佛印》都是佛教宣傳故事,受變文影響甚大,表現(xiàn)了官方意志主導的儒教與受小傳統(tǒng)影響較大的佛教思想并存的局面。《蘇小妹三難新郎》的主角為蘇軾之妹,是民間話語杜撰出的人物,現(xiàn)實中蘇軾只有一位早夭之姐。這個故事是最受民間喜愛的才子佳人大團圓的模式,蘇軾在其中客串一位有成人之美的才子大舅。王安石也客串了一位為兒子婚事操心的老父親。在這個完全虛構的故事中,雖然蘇、王二人沒有正面對手戲,但是因小妹這樣一位遠離政治話語的女性形象聚合在一起。以親緣關系,姻親關系取代了政治關系與文人關系。在《三言》蘇軾故事群落中,雖然每個子故事都有不同的主題,但是蘇軾在各個文本中的形象都是貼近民間的。

《三言》中還有《拗相公飲恨半山堂》一篇,就排在《三難》之后。浦江清在《談〈京本通俗小說〉》中推測此篇原本《拗相公》出紹熙以后元以前人,所以本文非常能反映宋元時期人們對王安石的態(tài)度。該篇講述了告病還鄉(xiāng)的王安石因新法一路引起的各種訾罵,最終在自我悔恨中吐血而亡。這個故事表現(xiàn)了對王安石的貶斥,那么,與前一篇《三難》是否矛盾呢?細讀之下就會發(fā)現(xiàn),該篇主題強調的是遠離政治,入場詩后兩句云:

逍遙快樂是便宜,到老方知滋味別。粗茶淡飯足家常,養(yǎng)得浮生一世拙。[35]

作者的塑造的王安石是一個發(fā)心不惡而做錯事的可憐人。按照大傳統(tǒng),這種情況是可以饒恕的?!逗鬂h書·霍谞傳》云:

《春秋》之義,原情定過,赦事誅意,故許止雖弒君而不罪,趙盾以縱賊而見書。[36]

所以,作者對王安石寄托的更多的是同情,與《三難》的人物設定以及感情傾向并不相悖。而從敘事本身看,《三難》的故事模式是聰明人出糗,《拗相公》的故事模式是肉食者鄙,登高跌重,將作為大才子的蘇軾和作為大政治家的王安石拉下神壇,是世俗消費的取向,體現(xiàn)了小傳統(tǒng)的影響。

需要注意的是,在極大的商業(yè)利潤驅動下,明代出版業(yè)競爭非常激烈。而在充斥著低俗趣味與粗疏描寫的通俗文化市場中,以《三難》為代表的《三言》作品仍然能保持相對的雅趣與細膩,是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在馮夢龍的筆下的交融匯合。作為一位溝通雅俗文化的使者,馮夢龍身兼知識分子與出版商兩重身份。他一生仕途不暢,57歲補貢生,61歲才被選任為福建壽寧知縣。因而他對知識分子精英群體的調侃帶有自我解嘲的意味,同時,他又自矜于自己的文人身份,有足夠的信心掌握資料,重寫故事,以平衡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之間的矛盾。

結語

《王安石三難蘇學士》立足于前代豐富的資料,在傳播儒家正統(tǒng)思想“寓勸戒、廣見聞、資考證”的大傳統(tǒng)下,滲透著民間道德倫理與審美趣味,在世俗價值體系下對經典故事的顛覆與重構,是小傳統(tǒng)對大傳統(tǒng)的挑戰(zhàn)。正是因為通俗文本受更少的大傳統(tǒng)制約,蘇軾故事才有更多發(fā)展的可能性?!度y》作為蘇軾故事群落中的重要子故事,本身亦是一個子集,在解構經典的同時,也在創(chuàng)造經典。一方面提供了豐富的故事素材,一方面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新的故事模式。綜上所述,該文本在中國小說史與文化史上都有重要意義。

[1]丁傳靖《宋人軼事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636頁。

[2]其中,蘇軾故事流變研究是比較有代表性的一類。如王昕《論蘇軾神異出身故事的淵源及其文學性影響》[J],《浙江學刊》,2019年第5期;朱剛,趙惠俊《蘇軾前身故事的真相與改寫》[J],《嶺南學報》,2018年第1期;張國培《蘇軾故事在明代通俗小說中的流變》[J],《平頂山學院學報》,2017年第6期;黃守正《〈明悟禪師趕五戒〉中蘇東坡的前世今生——從傳說、話本到小說的寓意探討》[J],《有鳳初鳴年刊》,2012年第8期;郭茜《東坡故事的流變及其文化意蘊》[D],南開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等等。

[3]寧稼雨《故事主題類型研究與學術視角換代——關于構建中國敘事文化學的學術設想》[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

[4][5][6][9][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0802頁,第10804頁,第10808頁,第10809—10810頁。

[7][8]隋樹森《元曲選外編》[M],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56頁,第357頁。

[10][宋]施德操《北窗炙輠錄》[M],王根林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95頁。

[11][13]顏中其《蘇東坡軼事匯編》[M],長沙:岳麓書社,1984年版,第96頁,第95頁。

[12][宋]趙令畤《侯鯖錄》,《筆記小說大觀》第八冊[M],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第97頁。

[14][15][30][31][32][33][35][明]馮夢龍《警世通言》[M],秋古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0頁,第21頁,第21頁,第20頁,第21頁,第30頁,第42頁。

[16][28][明]凌濛初《拍案驚奇》[M],石昌渝校點,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741頁,第741頁。

[17][宋]陳鵠《西塘集耆舊續(xù)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頁。

[18][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20頁。

[19]陳平原《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61-262頁。

[20][美]Robert Redfeild,Peasant Society and Culture[M],Chicago: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56.

[21][美]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10—12頁。

[22][清]蔡上翔《王荊公年譜考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392頁。

[23][宋]羅大經《鶴林玉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31頁。

[24][宋]蘇軾《經進東坡文集事略》[M],郎曄選注,北京:文學古籍刊行社,1957年版,第1頁。

[25][加]卜正民《縱樂的困惑——明代的商業(yè)與文化》[M],方駿、王秀麗、羅天佑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3-4頁。

[26][34][明]馮夢龍《喻世明言》[M],許政揚校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第2頁。

[27][漢]班固《前漢書》[M],[隋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8年版,第584頁。

[29][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182頁。

[36][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唐]李賢等注,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6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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