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功政 崔小蝶 翟亞軍 賀丹丹
(河南農(nóng)業(yè)大學動物醫(yī)學院,鄭州 450046)
黏菌素(colistin,COL)屬于陽離子多肽類抗生素,因腎臟和神經(jīng)毒性于20世紀70年代幾乎被棄用,由于多重耐藥(multidrug-resistant,MDR)革蘭陰性菌的出現(xiàn),醫(yī)學和獸醫(yī)臨床將面臨無抗菌藥可用的局面,因此COL又被老藥新用,作為治療嚴重MDR革蘭陰性菌感染的最后一道防線。而隨著COL使用的增長,細菌COL耐藥性世界范圍內日益增長,已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研制具有新作用靶點的新抗菌藥異常艱難,而逆轉耐藥性的聯(lián)合用藥(與新的化合物或老藥聯(lián)用)是與MDR細菌斗爭的經(jīng)濟、有效策略。聯(lián)合用藥可利用藥物間的協(xié)同作用,大幅提高抗菌療效,克服細菌耐藥性,減緩耐藥性發(fā)展。逆轉COL耐藥性的化合物篩選、逆轉作用(聯(lián)合用藥協(xié)同增效)及其機制研究,近年已引起國內外高度重視[1-4],并已取得可喜進展。
細菌COL耐藥性,本質上是細菌在COL壓力下、為了生存而產(chǎn)生的適應性反應,與COL的作用機制密切相關;而聯(lián)用藥物或佐藥的逆轉作用往往也針對其作用機制和耐藥機制,即作用機制、耐藥機制與逆轉耐藥機制間具有有機的內部聯(lián)系。
過去一般認為COL對革蘭陰性菌的作用機制是膜損害(膜裂解死亡途徑),現(xiàn)在的試驗已證明其作用機制還包括:囊泡-囊泡觸聯(lián)途徑、活性氧(reactive oxygen species,ROS)殺滅途徑及呼吸酶抑制途徑。
COL可選擇性地與革蘭陰性菌外膜(outer membrane,OM)LPS(起始靶位)結合,通過膜裂解殺滅細菌[5-7]。首先,COL帶正電荷的二氨基丁酸殘基中的游離r-氨基質子化,靜電吸引類脂A中帶負電荷的磷酸頭部,競爭性替代Ca2+和Mg2+。隨后COL分子插入疏水性N-末端脂肪酸鏈和D-phe6-L-leu7片段進入外膜,減弱鄰近類脂A的組裝,引起外膜膨脹并形成不穩(wěn)定區(qū)。最后,COL橫跨疏水頭部和脂肪酸鏈的表面,引起自促攝入(self-promoted uptake),使內膜(internal membrane,IM)稀薄并破壞磷脂雙層的完整性,從而導致IM裂解和細菌死亡。
COL分子可借助于靜電作用和兩個疏水區(qū),與陰離子的磷脂囊泡(即OM內葉和IM的外葉)結合,介導環(huán)繞周質的囊泡-囊泡觸聯(lián)融合,引起囊泡間(OM和IM小葉間)的磷脂交換,導致磷脂組成的特異性喪失和滲透性平衡破壞,使細菌裂解死亡[5-7]。
COL穿過外膜和內膜時,使細菌活性氧(ROS)[超氧化物(O2-)、過氧化氫(H2O2)、羥自由基(·OH)]水平升高,首先促進生成O2-,O2-隨后由超氧化物歧化酶(SOD)轉換成H2O2,H2O2將Fe2+氧化成Fe3+并生成·OH(芬頓反應)。·OH可導致DNA損傷、脂質和蛋白質的氧化損傷,最終導致細菌死亡[5,7]。這一過程不依賴于COL與OM特異性靶位點的結合。
此外,COL刺激大腸桿菌soxS的表達,soxS是sodA(編碼含Mn-SOD),fpr(編碼NADPH:鐵氧蛋白氧化還原酶)和ydbK(編碼Fe-S還原酶)等ROS應激相關基因的轉錄激活劑[5]。
COL穿過外膜和內膜進入細胞后,可加速TCA(三羧酸)循環(huán)和增強呼吸鏈,通過抑制細菌呼吸鏈中的NADH氧化酶等關鍵酶,造成呼吸鏈混亂并生成超氧化物[5-6]。
沙門菌、大腸桿菌等對COL的獲得性耐藥機制十分復雜,主要有染色體介導的脂多糖(LPS)修飾[由雙組分信號轉導系統(tǒng)(TCSs)PhoPQ和PmrAB]、質粒介導的可轉移COL耐藥(mcr基因)及尚未闡明分子機制的主動外排系統(tǒng)等[7-9]。
2.1.1 PhoPQ介導LPS類脂的AL-Ara4N修飾 TCS PhoPQ由感應子激酶PhoQ和調控子PhoP組成(圖1)。PhoP通過感應陽離子抗菌肽等外部信號使自身發(fā)生磷酸化而被激活,后者再激活arnBCADTEF(也稱pmrH)的表達。pmrH編碼4-氨基-4-脫氧-L-阿拉伯糖(Ara4N)轉移酶,使陽離子的Ara4N加成到類脂A的磷酸基團,產(chǎn)生L-Ara4N化修飾,導致陽離子COL與外膜陰性LPS的親和力降低,使細菌耐藥[7-9]。MgrB為負性調控蛋白,通過抑制PhoQ而抑制pmrH的表達。mgrB缺失、變異,均可上調PhoPQ和pmrH的表達,導致對COL耐藥。
圖1 由脂多糖(LPS)修飾介導的沙門菌對黏菌素的一般耐藥機制Fig. 1 General mechanism of Salmonella resistance to COL mediated by lipopolysaccharide(LPS)modification
2.1.2 PmrAB介導的類脂A的pEtN修飾 TCS PmrAB由感應子激酶PmrB和調控子PmrA組成(圖1)。沙門菌中,PmrD是PhoPQ和PmrAB兩個TCSs間的連接蛋白,發(fā)揮正調控作用。PmrB感應外部信號(如COL等)被激活,通過磷酸轉移使PmrA磷酸化而激活,進而上調pmrC表達,pmrC編碼磷酸乙醇胺(pEtN)轉移酶,使pEtN加成到類脂A的1-磷酸上,產(chǎn)生pEtN修飾,使細菌耐藥[8-9]。PhoPQ也可通過激活PmrD,間接激活PmrAB,進而刺激pmrC的表達。PmrA磷酸化后也可上調pmrH的表達。
PmrA介導的LPS修飾發(fā)生于類脂A、核心多糖和 O-抗原鏈 3 個區(qū)域[6,8]。(1)最內的類脂 A區(qū),PmrA除激活pmrC、pmrH外,還可激活L-Ara4N生物合成與類脂A修飾物加合相關基因ugd(編碼UDP-葡萄糖-脫氫酶)和pbg(編碼L-Ara4N轉移酶)的表達;(2)中心的核心多糖區(qū),PmrA可激活eptB和cptA基因,后者的產(chǎn)物可介導LPS核心區(qū)磷酸化的庚糖(I)磷酸基團的PEtN修飾;(3)最外的O-抗原鏈,O抗原長度的增加將導致對COL高度耐藥,PmrA可上調沙門菌LPS修飾位點Wzzst和Wzzsep基因的轉錄,增加LPS中O-抗原量,增加耐藥性。
自質粒介導的mcr-1(編碼pEtN轉移酶)被發(fā)現(xiàn)以來[10],已在全球動物和人的腸桿菌科細菌中相繼檢出。迄今已報道10種mcr基因(mcr-1-mcr-10)[11]。MCR-1編碼一個pEtN轉移酶,導致在pEtN加成到LPS的脂質A,增加LPS上的陽離子電荷,從而降低COL與LPS的結合[10]。所有已發(fā)表的MCR-1的晶體結構都表明MCR-1的活性位點有至少一個共同的鋅離子,證實MCR-1是一種鋅離子蛋白[12]。mcr-1可同時位于染色體和質粒上,單拷貝mcr-1可致LPS修飾,而多拷貝染色體mcr-1可促進耐藥性的穩(wěn)定持續(xù)[13]。位于質粒上的mcr基因加速了COL耐藥性在不同細菌種屬之間的傳播,因此為解決COL耐藥日益嚴重的問題,中國已禁止將COL作為飼料添加劑用于促生長,許多歐洲國家也減少了COL在畜牧業(yè)中的應用[14]。
采用正向(激活)或反向(基因缺失或外排泵抑制)研究均證明,外排泵如AcrAB-TolC(大腸桿菌、沙門菌等),KpnEF(肺炎克雷伯菌),以及MexXYOprM(綠膿桿菌)等在COL耐藥性中十分重要[8-9]。外排泵抑制劑CCCP能逆轉多種細菌對COL的耐藥性,無論涉及pmrB、mgrB變異,還是涉及mcr-1陽性,均有逆轉效果[15]。我們前期研究發(fā)現(xiàn),沙門菌主動外排系統(tǒng)(AcrAB-TolC)ΔacrB時,并不明顯改變對COL的敏感性,但當ΔtolC或ΔacrB與CpxAR系統(tǒng)激活協(xié)同作用時,菌株對COL的敏感性顯著增強[16-19]。而SoxRS可通過上調AcrAB-TolC介導陰溝和阿氏腸桿菌對COL的異質性耐藥[20]。盡管現(xiàn)已證明外排泵在COL耐藥性中有重要作用,但其具體分子機制并不清楚。
研發(fā)新抗菌藥耗時長、費用高、風險大,而抗生素佐藥(adjuvants)針對細菌的非必須功能,并增強抗生素活性,可提供經(jīng)濟有效的方法逆轉細菌耐藥性。
目前,應用佐藥逆轉COL耐藥性已成為研究熱點,有多種方法用于佐藥篩選,如表型檢測(MIC測定、棋盤試驗等)、分子對接技術、生物信息學方法[4]和萬古霉素低溫拮抗作用篩選方法[21]等。萬古霉素低溫拮抗作用是有用的較新的特異性篩選平臺,E.coli在應激期間對萬古霉素變得敏感,這種表型可由滅活涉及外膜生物合成尤其是LPS核心多糖合成所必需的基因所逆轉。由于涉及非必需的外膜生物合成的基因損害,常常使革蘭陰性菌對經(jīng)典的作用于革蘭陽性菌的抗生素敏感,故在低溫下即15℃對萬古霉素拮抗作用的篩選檢測,可檢出擾亂外膜的非致死分子即逆轉COL耐藥性的化合物。已有研究利用該篩選方法對1 440種之前批準的藥物進行了篩選,篩選鑒定出1種活性化合物噴他脒(pentamidine),能夠逆轉革蘭陰性菌的COL耐藥性,突顯了這種篩選方法的特異性。
已報道逆轉COL耐藥性的佐藥約60余種,主要包括(1)抗寄生蟲藥物:如抗原蟲藥噴他脒、水楊酰苯胺類抗蠕蟲藥五羥氯柳胺、氯硝柳胺、碘醚柳胺等[21-25];(2)大環(huán)內酯類抗革蘭陽性菌抗生素克拉霉素、阿奇霉素等[26];(3)其他藥物:褪黑素[27]、紫檀芪(抗癌)[28]、疊氮胸苷[29]、阿司匹林等;(4)天然化合物:如白藜蘆醇、熊果酸、蛇床子素、丁香酚[30-33];(5)藥物衍生物:如苯并咪唑、色胺和苯氨乙酮衍生物和[34-35];(6)新的先導化合物:如廣譜佐藥SLAP-S25[1]、OmpA抑制劑AOA-2[36];(7)小分子化合物 :二氨基咪唑[37]、dephostatin[38]和帶正電荷的二胺嗎啡代寡核苷酸肽[39]。
逆轉COL耐藥性的機制研究報道不斷增加,但仍處于初步探索階段,大多數(shù)僅針對相應藥物的某一方面機制進行研究且不深入,復雜的逆轉機制闡明仍面臨著挑戰(zhàn)。目前已報道的逆轉COL耐藥的機制主要分為以下幾個方面:與COL作用機制相關的逆轉機制,與COL耐藥機制相關的逆轉機制、影響外膜蛋白表達的逆轉機制以及綜合逆轉機制。
與COL作用機制相關的逆轉機制主要有:(1)損害細菌外膜:通過外漏蛋白質或核酸含量的測定、膜完整性和通透性試驗、細菌的溶解檢測等試驗證明 :如噴他脒[21]、氯羥柳胺[22]、粉防己堿[40]等逆轉細菌(肺炎克雷伯菌、銅綠假單胞菌、鮑曼不動桿菌、大腸桿菌)COL耐藥性,其機制在于損害細菌外膜而增加了細菌外膜的通透性;(2)增強氧化應激:質子驅動力(PMF)的破壞會減少ATP的生成,增加氧氣消耗和氧化應激。當外排泵受到抑制時,通過PMF、細胞內ATP水平、耗氧量及菌體內氧化還原電位測定等證明,氯硝柳胺能使大腸桿菌解偶聯(lián)氧化磷酸化,破壞菌株的氧化還原穩(wěn)態(tài),導致氧化應激增加,是逆轉COL耐藥性的機制之一[41]。
與COL耐藥機制相關的逆轉機制主要有:(1)抑制mcr-1的表達或抑制MCR-1蛋白,如粉防己堿可抑制 mcr-1 的表達[40];蛇床子素[32]、紫檀芪[28]、苯氨乙酮衍生物(能通過氫鍵與MCR-1蛋白互作,抑制MCR-1晶體所導致的磷酸乙醇胺(pEtN)轉移反應,抑制MCR-1的酶活性)[35]、丁香酚[33]不僅可抑制mcr-1的表達,而且其酚羥基還可與MCR-1蛋白的鋅原子結合,與COL聯(lián)用對大腸桿菌產(chǎn)生協(xié)同抗菌作用;帶正電荷的二胺嗎啡代寡核苷酸肽[39]是以mRNA為靶位、阻止翻譯的MCR-1反義分子,能恢復mcr-1陽性大腸桿菌對COL的敏感性。(2)下調TCS pmrAB表達,如小分子二氨基咪唑[37]及亞硝苯胺類化合物dephostatin[38],能顯著下調或阻斷TCS pmrAB,逆轉類脂A修飾,阻斷細菌(沙門菌)對COL的耐藥性。(3)外排泵機制:基因缺失技術證明,沙門菌標準菌株JS主動外排系統(tǒng)ΔtolC時,能夠明顯改變對COL的敏感性,菌株對COL的敏感性顯著增強[19]。采用表型改變、外排泵活性、分子對接、轉錄組、基因缺失、熒光探針檢測等試驗及細菌細胞內的抗生素濃度變化證明,多類逆轉藥物(如氯羥柳胺[22]、熊果酸[31]、CCCP[15]和粉防己堿[40])均有外排泵抑制作用,能使COL耐藥的大腸桿菌或沙門菌恢復敏感性。
影響外膜蛋白表達的逆轉機制:AOA-2通過下調OmpA和上調OmpA25的表達量,增強COL對鮑曼不動桿菌的殺菌活性[36]。
綜合逆轉機制,如SLAP-S25通過膜損害、代謝改變和細胞內抗生素蓄積[1]多種機制恢復細菌對多種抗生素包括COL的敏感性;褪黑素能增加外膜的通透性、促進氧化損傷和抑制外排泵[27],逆轉由MCR介導的陰性菌對COL耐藥性。粉防己堿通過增強COL的膜損傷能力、破壞了細菌的質子動力、外排泵功能和抑制MCR-1蛋白來逆轉由MCR介導的沙門菌對COL的耐藥性(圖2)[40]。
圖2 逆轉革蘭陰性菌黏菌素耐藥性的分子機制Fig. 2 Molecular mechanism of reversing COL resistance in gram negative bacteria
近年文獻報道的逆轉細菌COL耐藥性的佐藥已有60余種,但因有效性、安全性、特異性和合理用量等問題尚無一個成功用于臨床。這些佐藥的化學結構及藥理作用各異,其共性逆轉機制除膜損害、mcr-1表達降低或MCR-1活性抑制得到清晰的闡明外,對其他方面分子機制的研究尚不系統(tǒng)深入。例如,抑制外排泵、增加氧化損傷被證明是逆轉COL耐藥性的重要機制,但革蘭陰性菌外排泵有多種,除最重要的外排系統(tǒng)AcrAB-TolC外,依賴TolC的RND外排泵還有AcrAD-TolC、AcrEF-TolC、AcrABTolC等多種,每種外排泵又有多個組分,且其表達受marA、soxS、robA、ranA等全局調控基因的調控。佐藥抑制何種外排泵、如何抑制外排泵而逆轉COL耐藥性及其量效關系?又如氧化損傷涉及ROS產(chǎn)生、清除、TCA循環(huán)、呼吸鏈等環(huán)節(jié),佐藥通過影響何種環(huán)節(jié),來逆轉細菌對COL的耐藥性?其量效關系如何?目前對佐藥或聯(lián)合用藥逆轉COL耐藥性的分子機制遠未闡明,該方面的研究總體處于初步階段,是制約安全高效佐藥篩選及聯(lián)用措施建立的關鍵瓶頸。
隨著組學(轉錄組、代謝組和蛋白質組)技術的應用,結合差異基因的缺失與回補,將推動佐藥的具體靶點(如外排泵、氧化應激和代謝途徑)得以揭示,令新的佐藥篩選更具針對性;而對逆轉作用的量效關系研究,將使得聯(lián)合用藥方案或其復方制劑中佐藥用量的確定有科學的理論依據(jù)。可以預見,一批新的逆轉COL耐藥性的高效佐藥將陸續(xù)篩選發(fā)現(xiàn),逆轉耐藥性的研究理論將不斷的豐富、深化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