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國
那時,世界
特別干凈。
彩霞懂得節(jié)儉,
并沒把自己鋪滿天空。
我邁著白鷺的細腿,
在淺灘上散步,
風像女老師的教鞭,
輕柔而深刻地
糾正著我的偏差。
我抖了抖翅膀,
一是喜悅,
二是把身上無用的修辭,
葬給流水。
凝視一朵桃花,往深處看。
陶淵明在深處看我。
嘩!陽光潑在桃花上。
桃花灼灼,鮮艷得要著火。
麻雀逆風飛來,消防車一樣。
苦惡鳥一閃,
消失在水塘深處。
火燒云差點掉到它身上。
白鹡鸰一邊飛,
一邊制造好看的波浪,
像一個禮貌,敬獻給遠山逶迤。
落英繽紛的人,深知讀書之苦。
從嗅覺里,提取一滴蜜。
花謝如亂世。這花瓣,
似魚鱗,如刀刮。
氣溫回升。驚蟄,驚到蓓蕾了。
到處是,小小的炸藥包。
我忘記我是誰了。
咬了咬自己的觸須,
好像不疼。
花瓣團緊,憋得五顏六色,
立即要打噴嚏的樣子,
桂花的雄蕊也到了高潮。
花栗鼠豎起耳朵,
抓起一些碎花,
一溜煙跑進了麥冬草。
我費了很大勁兒,
懶懶地從腐草中抬起頭來,
縮了縮觸角,
對外面發(fā)生的一切,
無動于衷。
我要回到余下的
半個夢里,
把剛才的老虎
吃完。
立冬那天,因為起得早,
一年中第一次看見
河面上白霧蒸騰。
菜園北邊的凹地里,
也有灰茫茫的氣體往上冒,
像解決不了苦悶的靈魂,
大清早在哀嘆。
太陽升起,
總是帶著強烈的喜感,
它很快就把充滿哀嘆的世界
改寫為粉色。
朝霞滿天的那一刻,
懸在我胸口的許多東西,
重重地墜了下去。
與白鹿迎面而遇,
它掉頭就回。
白鹿不走我走過的路,
它喜歡嫩葉、夢境和無人。
我踩著白鹿的腳印,
走過蚱蜢溪,試試流水的緩慢,
又逆時針,繞櫻瓣山一圈。
一只飛累的藍豆娘,
落在我的草帽上,
我戴著它,
在野莓叢中坐了一會兒禪。
當藍豆娘越過黑黝黝的千年礦坑,
飛向一團白光,
我在一輛廢棄的鏟車前,
突然生銹。
白鷺小姐穿著潔白的衣服,
可能要去走親戚,
也可能是去奔喪。
因為天色向晚,
烏鴉大面積往北移動,
像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我在生活里生活久了,
得過且過,
無遠慮,也無近憂,
但保存了一顆不忍之心。
天色向晚,經常,
我聽到鷓鴣從遠方走來,
它的哭聲有些瘸。
而我沒有拐杖,
安慰它。
春暖花開,
升斗小民辛辛苦苦,
賺得二兩薄歡。
燈籠花低垂,
我喊它:小禪師。
它教我亮著,
如如不動,
寂寂不滅。
荒草和時間,
鶴嘴鋤和鐵锨,
每天有每天的勞動,
靈魂不敢偷懶。
最高檢察院是月亮,
它掌握著人間的陰晴圓缺。
我埋首綠葉間,
很少說話,
唯有謙卑。
早安,喜鵲,
謝謝你做我的書童,
喊我起床。
晚安,波濤洶涌的孤獨感。
我把被打翻的身子
正過來,安靜如一只豹子。
微閉雙眼,
傾聽大海在我的胸口,
慢慢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