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雪婷
(南京藝術學院 舞蹈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記憶深處》是由江蘇省演藝集團等編創(chuàng)排演的舞劇,由佟睿睿編導、唐詩逸主演,該劇以一個當代人的視角來看待南京大屠殺事件,將張純如探索1937 年南京大屠殺的過程作為舞劇主線,展現(xiàn)了南京大屠殺親歷者們的一系列回憶。一盞燈,一條路,一個人,走在記憶的路上,只因過往不可遺忘。
南京大屠殺事件是每一個中國人心中不可遺忘的記憶,更是為世界所熟知的日本暴行。事件發(fā)生后不斷有各國各界人士對此進行記錄還原,就是為了讓后代知曉真實的歷史和先輩們的苦痛,舞劇《記憶深處》也是這樣的一部作品,不僅講述了一個故事,更是一道直抵人們記憶深處的光。
舞劇以主人公張純如的視角展開,將找尋歷史資料,還原歷史原貌作為線索,向觀眾展現(xiàn)了她的一系列心路歷程,揭開痛苦的歷史記憶。張純如是一名美國華裔女作家、歷史學家,更是一個勇敢向全世界揭露南京大屠殺歷史真相的作家。她在異國不斷感受到那三十萬冤魂的呼喊,于是在三年的時間里,她奔走于世界各地收集整理相關資料,閱讀了各類歷史文獻,并且訪問了部分大屠殺幸存者,在大量令人不寒而栗的歷史資料基礎上撰寫了《南京大屠殺》。
舞劇選擇以張純如的個人視角展開更加具有現(xiàn)實感,并且視角的獨特能迅速讓觀眾產(chǎn)生共情,將自身代入到角色中體會當時主人公的心境。舞劇以張純如身處博物館自殺為開頭,博物館中展示和陳列的正是南京大屠殺事件的記錄和證據(jù)。一個身穿白裙的女子舉起手槍,帶著憤怒而堅毅的神情,一下子將觀眾帶進了那段嚴肅沉重的歷史事件中,由此展開倒敘。在舞者們快慢結合的動作中,亦動亦靜的黑白相框象征著時間的流逝,接著白裙女子消失在了黑洞里,猶如掉進記憶的漩渦。以倒敘的方式編排舞劇講述事件更容易引導觀眾深切地體會情感。整場舞劇看似是以張純如為主角,實則是在向觀眾展現(xiàn)她的經(jīng)歷和回憶,將那段經(jīng)歷和回憶留在舞臺上,引導觀眾成為主角。
舞劇之所以名為《記憶深處》是因為編導在展現(xiàn)主人公張純如的撰寫經(jīng)歷時使用了時空交錯和平行時空的手法,就像是主人公自己靈魂與記憶的對話,這種方式也能讓觀眾更自然地代入情感從而體會主人公的內心世界。例如舞劇開始時一名白裙女子慢慢走過面前的展覽館,而展覽館就像是她一路以來的資料收納室,她像靈魂一樣穿梭在自己的記憶里,觀眾跟隨著角色走進那片記憶深處。街道上人們行色匆匆,臉上帶著惶恐,然而潔白純凈的身影打破了這恐怖的世界,她開始在記憶中奔跑是因為難以承受其中的痛苦,于是含淚記錄著日本兵的滔天罪行,仿佛角色正在經(jīng)歷這場災難,又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在其中,進而產(chǎn)生深深無奈。
舞劇中平行時空的運用是為了點燃觀眾的情緒。觀眾眼中的角色們痛苦著、恐懼著、掙扎著,他們奔跑逃竄、跳躍翻滾,不知所措又萬般無奈。與此同時,張純如穿行在他們之間,她伸手想要予以幫助,然而在她快要碰觸到人們的時候,角色又似幻影一般滾地消失,手指茫然地停留在半空中。在不斷穿梭中,許多“當事人”向張純如訴說當時的情況,一樁樁一件件都刻骨銘心,也由此順勢將篇章重心聚焦到“當事人”的事件訴說上,使得事件描述更具真實感,并在此弱化張純如的主人公形象,此時她與觀眾處于同一視角看著歷史在眼前一點點滾動。舞劇尾聲,她希望再次走回記憶,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在當下。張純如的視角以及平行時空和時空交錯的對話,仿佛每一個觀眾都是在記錄在撰寫在經(jīng)歷痛苦的“張純如”,與當時經(jīng)受暴行的百姓“對話”,聽他們訴說當時的經(jīng)歷,此刻張純如角色悲痛頓挫的舞蹈動作是每一位觀眾內心情感的外化。
由于舞劇《記憶深處》講述的是南京大屠殺事件在人們心中永遠抹不去的記憶,因此編導采用中國民族特色的古典舞元素以及干凈利落的現(xiàn)代舞動作,清晰又深沉地演繹出那段不能被忘記的中國歷史,清楚準確地刻畫出每一個人物形象。
舞劇編導佟睿睿老師沒有采用花哨的技術動作,而是以樸實無華的生活習性動作進行修飾表達。隨著由輕到重的背景音樂,無論是難民還是救贖者,他們的情緒都逐漸高漲,演員們的一招一式干凈利落、自然流暢,用流暢的舞姿與人物情感深度融合,將希望結束戰(zhàn)爭、渴望和平的情感傳遞給觀眾。堅韌的信念和滿腔的悲憐正是此舞劇最引人入勝和難能可貴的地方,《記憶深處》將中國人永不服輸?shù)木癖憩F(xiàn)得淋漓盡致,使觀眾對中國民族堅韌的意志感到深深震撼。
在動作素材的選擇上,該舞劇采用了細膩圓潤、剛柔并濟的古典舞與突破傳統(tǒng)舞蹈形式的現(xiàn)代舞相結合,更加立體且富有空間感地呈現(xiàn)出舞劇的美感和深層意義。佟睿睿編導將古典舞的動作元素進行拆解、夸大,一改從前古典舞創(chuàng)作中的傳統(tǒng)的動作語匯,根據(jù)劇情需要以及演員自身的能力特點,量體裁衣,重新進行了動作的編排設計。編導為了刻畫作品中角色痛苦無助的形象,結合現(xiàn)代舞,突破了傳統(tǒng)古典舞的限制,進行動態(tài)的外放與擴大處理,特別是在張純如、拉貝、東史郎、魏特琳、李秀英這五個主要角色的動作編排上。
對于俘虜被殺害、被埋的場面,編導更是大膽地設計舞蹈動作,讓舞蹈演員們直接從舞臺上“跳坑”,這一大膽的動作設計讓現(xiàn)場的觀眾心頭一緊,而這也真實揭露了當年日本兵的兇狠與殘暴。有人在艱難地爬行,是對生命最后的渴望,他們一個個站立,一次次跺腳,然后張開身體倒下,一個接著一個,最后全體演員倒下后又隨著音樂的強音短暫抽搐。該片段采用了現(xiàn)代舞中最基本的元素,將村莊里的人們在生命最后時刻的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
再比如日本士兵東史郎角色從一開始接受佩刀、在母親背上玩耍到跪在地上接受洗腦的片段都選取了極具日本風格的詭異機械的舞蹈,再到后來具有軍旅風格的訓練舞蹈,以及近乎瘋狂的、整齊的刺殺動作,并且表現(xiàn)日本軍官的每一個舞段都很少有啞劇的成分。
此外,編導在空間調度的安排上獨特新穎,使整個舞劇更加豐滿、充實,而且整段舞劇的流動性很強,看似是一個又一個故事的講述,實則串聯(lián)起來就表現(xiàn)出角色張純如堅定的愛國愛民精神以及大屠殺事件的現(xiàn)實創(chuàng)傷,加強了情緒的感染力,渲染了沉重嚴肅的氣氛。整體舞蹈的調度如行云流水,張弛有度并且豐富飽滿,稱得上是一部難得的舞蹈作品。
該舞劇在舞美設計上也有別具一格的特點,其中靈活使用了投影技術。比如一開始的光柱投影將觀眾帶入回憶中,以及當日本兵露出令人憎惡的面容時,背景投影出的是半邊臉的惡魔,舞蹈動作的設計和背景相互配合帶給觀眾震撼的視覺沖擊。該作品的音樂和舞蹈在結構設置上完美同步,深沉而又鏗鏘有力,使舞劇段落的銜接富有邏輯性,對比強烈鮮明,呈現(xiàn)出清晰的層次。
佟睿睿老師在道具的運用上大膽創(chuàng)新,與以往同主題的道具不同,除了機槍、刺刀以外,編導還融入了方桌、沙發(fā)、椅子等生活道具,這些不僅給人以真實感,更使觀眾仿佛回到了1937 年,目睹到國人被害的慘劇。編導并沒有把方桌作為固定的擺設,而是靈活利用,將演員和方桌的關系處理得合情合理,它不僅成為托運尸體的工具,而且也是中日對峙的舞臺,它承載著萬人的鮮血與國人的希望,出現(xiàn)在舞臺的各個角落,更加深刻地展現(xiàn)了日軍暴虐的行徑以及國人奮起斗爭的壯舉。服裝方面,灰白的長衫長裙襯托出戰(zhàn)爭的殘酷,也是編導對先輩的哀悼,而日軍的軍裝則表現(xiàn)了日本機械般的人物形象。
燈光以黑白二色為主色調,為舞臺渲染出悲涼的氛圍。微弱的燭光與淡藍的光線相互襯托,擺脫了傳統(tǒng)的照明方式,使普通的照明燈具包括追光燈、投影燈等都得到恰當應用,大范圍拓寬了現(xiàn)代燈光技術的使用范疇,在明暗、色調、空間調度、節(jié)奏感配合方面有著出色的發(fā)揮。就作曲來說,激昂悲壯的音樂風格極富有情緒感染力,將角色的心境通過旋律盡情地流露出來,以樸素的舞美設計呈現(xiàn)頗具特色的主題。
舞劇最后用投影展現(xiàn)了真實紀錄片中四位幸存者的講述,并讓各自演員站在對應的影像前,張純如緩步從舞臺前區(qū)向他們走去,無奈地聆聽,悲憤地凝視,直到他們退出舞臺,只留下反復不停的語錄和張純如堅挺的身影。而后投影緩緩熄滅,同時也將觀眾漸漸帶回現(xiàn)實,結束了這段記憶深處的對話。
鮮明獨特的視角帶領,時空交錯的對話記憶,動作元素的分解、夸大以及舞美設備的巧妙運用等等,都是舞劇《記憶深處》的編創(chuàng)亮點,不管是編導、演員還是作曲、燈光舞美、服裝設計各方面都達到了極高的藝術水準。
能夠打動觀眾的舞劇一定是可以引起觀眾強烈情感共鳴的,舞劇《記憶深處》在編導的用心制作、創(chuàng)新編排和舞者們的傾情演出下就呈現(xiàn)出這樣的舞臺效果。舞劇不僅僅是在帶領觀眾重新了解南京大屠殺的那段悲慘歷史,更是意圖透過張純如這一人物進而折射出中華民族強有力的精神內核,以及引起人們對歷史的重視,告訴觀眾國恥不能被遺忘。重溫記憶深處的傷疤,不是為了深陷痛苦中無法自拔,而是為了時刻銘記,時刻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