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松塔 文/小滿則滿
小區(qū)的叔叔阿姨和街對面酒吧老板吵起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后面的石凳上看《考研政治1000 題》。
當初人們想不通,老板怎么會在周圍居民普遍偏中老年化的冬寧路上開酒吧。
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可他們明顯低估了新時代網(wǎng)絡(luò)的宣傳力量,酒吧一經(jīng)開業(yè),日日生意火爆。
隨之而來的便是接連不斷的夜半笙歌。
酒吧的隔音效果很好,可止不住深夜買醉的酒鬼們在門口大喊大鬧。附近居民不勝其煩,幾次叫來派出所的警察,批評教育了幾句,日子原封不動地過著。
韓子成出現(xiàn)的時候,酒吧門口的爭吵已經(jīng)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老板被大媽們吵得頭痛欲裂,看到韓子成來索性撂了攤子就走,戰(zhàn)斗力瞬間轉(zhuǎn)移到韓子成身上。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連帽衛(wèi)衣,帽子掩住額頭,耳朵上還戴著耳機。
面對這位長相英俊的年輕小伙,大媽們一點憐惜之心也沒有,不由分說就把他的耳機扯下來,緊接著是一頓痛罵。
男生睡眼惺忪地聽著。
到點麻將開局,大媽大叔自動散去,韓子成沒急著進酒吧,反倒走來我身旁坐下。
天方晴好,抬頭能看見云卷云舒,他伸了個懶腰,語氣揶揄,“你這視而不見的態(tài)度可不提倡啊。”他學著那群大媽一樣對我控訴。
我不再裝模作樣地看書,吊著眼梢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我們認識嗎?”
他噎了兩秒。
不怪我態(tài)度冷淡,韓子成和我之間真的算不上熟稔。
酒吧開業(yè)那天,朋友非拉著我去湊熱鬧,我們坐在二樓的雙人桌,點了服務(wù)生推薦的開業(yè)套餐,冰淇淋酸奶起泡酒和果盤端上來的時候,全場燈光突然降到最暗,然后我就看見韓子成走上舞臺。
他抱著吉他唱情歌,聲音和長相一點也不符合。
如果說韓子成外表是干凈但有點吊兒郎當?shù)挠⒖∩倌?,那他的聲音絕對是歷經(jīng)了滄桑的孤獨大叔,沙啞且撕心裂肺。
我被這種反差感震住,朋友高深莫測地評價:“這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p>
我對韓子成知之甚少,當然不會在他受到大媽群攻時做出“美救英雄”的傻瓜行為。
他今天是來酒吧錄視頻的。
酒吧單名一個“瀾”字,運營了一個短視頻賬號,有關(guān)韓子成的視頻總能獲得斷層點贊,很多女生慕名前來聽他唱歌。
但她們不知道的是,韓子成已經(jīng)有女友了。
那晚我們?nèi)ゾ瓢桑笥芽错n子成的眼神都快滴出蜜來,她果斷地在瀾的點單app 上給他怒送了三個禮物花環(huán)。
韓子成唱完歌,在服務(wù)生的引導下來我們這桌敬酒,朋友喝得豪氣干云,還不忘嬉笑著找他要聯(lián)系方式。
燈光昏暗的空間里,氣氛被烘托得暗潮洶涌,韓子成放下酒杯,好看的嘴唇染上一抹透明亮光,他了然地扯了一抹笑,然后掏出手機給朋友看他的屏幕——一位金發(fā)辣妹的背影。
原來是名草有主,朋友聳了聳肩表示遺憾。
那晚我們把沒喝完的酒全都存了起來,朋友沒要到韓子成的聊系方式,我笑她算盤落空,結(jié)果她豎起一根食指不屑地搖了搖。
“我只是單純作為一名顏狗吃他的顏。”她為自己正名,“再說了,他們這種感情肯定長不了?!?/p>
我懷疑朋友的嘴巴開過光,因為在她說完那句話的第二周韓子成就跟女友分手了。
而我知道這事純屬意外。
瀾的出現(xiàn)讓附近衍生出很多凌晨都還在擺攤的小商販,他們可能是這片區(qū)唯一不討厭瀾的存在了,我以前吃宵夜都是點外賣,現(xiàn)在沒事就往樓下跑。
各種飯食香氣混雜在凌晨的街道上絆得我走不動路,很多老板都認識我,路過時熱情地喊我“小白”。
我點了碗炒河粉,剛在小木桌前坐下,余光便掃見一道頎長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從酒吧往外走。
韓子成絕對是喝酒了,隔得老遠我都能看見他的蛇形走位。
他背了把吉他,穿著黑色衛(wèi)衣,整個人仿佛要融進夜色里。
今晚天上難得掛了幾顆星星,星子閃亮,但韓子成的眼睛更亮,后來他走近了,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將墜未墜的淚珠。
微風拂過,剛出爐的食物飄香一股腦往我鼻腔里鉆,老板吆喝我去端粉,我從座位上站起來,路過韓子成的時候他冷不丁向我倒來。
行動快過思維,我趕緊伸手去扶。下場就是我整個人被撞了個趔趄,差點和他一起摔到地上。
韓子成比我高了一個頭,此時像被人抽掉骨頭般癱倒在我懷里。他像是剛從酒缸里撈出來似的,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后來發(fā)現(xiàn)他居然暈倒了。
周圍涌過來好多看熱鬧的人,救護車來的時候,醫(yī)務(wù)人員把他們遣散開,讓我跟車一起走。
密閉的車廂環(huán)境讓人透不過氣來,我低頭看了眼韓子成,他臉色白得嚇人,根本不像普通的醉酒。
到了醫(yī)院,我忙進忙出辦手續(xù),檢測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說韓子成因為飲酒加上長期熬夜導致胃出血。我坐在問診室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醫(yī)生對著我嘆氣,“他生活作息這么糟糕,你都不知道管管?!?/p>
……怎么管?
不瞞您說,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貓頭鷹作息。
見我不說話,醫(yī)生開始在電腦上敲藥方,“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別讓年輕時候掙來的錢變成老了之后的醫(yī)藥費?!?/p>
我陪韓子成在醫(yī)院熬了一夜,早上被老媽的電話吵醒,我才想起昨晚忙昏了頭,又累又困居然忘了給他們發(fā)個信息。
清晨的日光無數(shù)次照進病房之后,韓子成終于醒了。
他睡眼朦朧,對著我喊了聲:“豬豬?”
我原本正擔憂他的身體狀況,聽到這句稱呼臉瞬間垮了下來,“你還鴨鴨呢!”
韓子成的身體沒什么大礙,拿完藥從醫(yī)院出來,我們隨便進了家早餐店,他點了一桌子的美食,美其名曰對我報恩。
累了一晚上,食物上桌之后我開始狼吞虎咽,韓子成突然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吃著燒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干嘛?”
昨晚救護車來之前,從周圍的竊竊私語里我得知他跟女友分手,傷心之下喝了好多酒。眼下跟他單獨待在一起,我有點尷尬。
估計是我防備的神情過于明顯,他竟然對著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實在是養(yǎng)眼。
其實從那晚去酒吧之后,韓子成就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最見不得他笑,那種帶了痞氣的少年感撓得人心癢癢的。我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趕忙叉了個小籠包塞進嘴里。
韓子成把我送回了小區(qū),酒吧在冬寧路附近給他租了房子,我們在路口分別。
陽光穿過他高挺的鼻梁落在身旁的石板路上,我們的影子漸行漸遠。走了幾步,我突然叫住他。
透過微涼的晨風,我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叫白晚?!?/p>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韓子成懶洋洋地點頭,表示他記住了。
二月,小草剛剛發(fā)芽。
那晚之后,韓子成不知道從哪加上我的微信,時不時就讓我去瀾里面聽他唱歌。
酒吧一層角落有個專供駐唱歌手休息的卡座,輪到韓子成上臺的時候,我就獨自坐在黑暗里聆聽。
韓子成問我:“你喜歡什么歌?”
我想起第一次來酒吧,他站在舞臺上,勾著嘴角聽臺下觀眾和自己互動,那時候他在唱“有沒有,有沒有,也會有一點心動的時候?!?/p>
那個時候朋友回答的那聲“有”幾乎沖破云霄,韓子成成功被逗笑,將頭偏向一旁掩飾嘴邊那抹弧度。
我于是回答他:“韋禮安的《有沒有》?!?/p>
瀾的燈光效果做得一流,藍色的4D 背景配上幾束微弱的白色頂光,他明明站在舞臺上,又像是站在深海里,低啞的嗓音帶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顆屬于我的種子在黑夜里悄無聲息地生根發(fā)芽。
駐唱歌手的工作也有輪班制,有些時候韓子成下班早,他會請我去門口的路邊攤吃夜宵。
我們倆的口味極其不合,我是無辣不歡的蜀地人,可韓子成因為要保護嗓子,很早以前就滴辣不沾,現(xiàn)在一吃辣椒就滿頭冒汗。
我笑他:“連辣都吃不了,韓子成你除了唱歌還會干嘛?”
面對我的玩笑,他總是飄來一道輕飄飄的目光。
韓子成是福建人,高中畢業(yè)以后來蜀地上了個野雞大學,中途休學跟老外師父學音樂,但他英語奇差無比,溝通全靠翻譯軟件,幾年下來會的還是那幾句小學英語日常問候,而他來瀾駐唱也是因為老板和他師父是朋友,他做了個順水人情。
韓子成這人吧,對所有事都有種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偏偏對我的話斤斤計較。
“小白,你有點膨脹啊。”
我們坐在小巷深處的夜宵攤上,鐵板油煙滋滋作響,老板端上來一盤燒烤,我趕忙往上面灑辣椒粉,好讓自己能多吃幾串。
“我說錯了嗎?”
我嘚瑟地沖他眨了眨眼,韓子成冷笑著看我,“行,明天下午來酒吧看我錄歌,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是天才。”
“嘖嘖嘖?!蔽也煌_谱?,“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敢說自己是天才?!?/p>
話音剛落,我的漂亮腦門就被人拍了一掌。
韓子成的確是天才。
對待音樂,他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比誰都要認真。
我到了和他約定的時間來到酒吧,下午的溫度逐漸攀升,而酒吧卻沁涼得像是無人島中的神秘洞穴。五顏六色的燈收了起來,一束白色追光安安靜靜地打在韓子成身上。
他仿若站在光里的神明。
這一場演出,我是唯一的聽眾,我仰頭看著,燈光加持下的他好看得如夢似幻。
韓子成抱著他的那把深棕色吉他,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獨特低啞的嗓音響起,他開始為我一個人表演。
這場音樂盛會中,我是他的不二之臣,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我。
吃飯的時候,我問韓子成:“這歌叫什么啊,我怎么從來沒聽過?!?/p>
他看著我說:“就叫《沒有名字》,我的原創(chuàng)作品。”
我有些崇拜地看著韓子成,他得意得像是等待主人夸獎的大狗狗。我配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真是個可造之材?!?/p>
天才韓子成不僅會唱歌,還能寫出驚人之作。
后來我聽了很多他寫的歌,每一首都耐人尋味,可我一直忘不了那首《沒有名字》。
歌詞里唱——
“你走了很久,就為了靠近我。
你愛了很多人,最愛的還是我?!?/p>
驕傲的姿態(tài),和歌名一點也不搭邊。
我很疑惑,“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韓子成的身形突然一頓,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當初我寫好這首歌,有人鬧著要給它取名,后來她走了?!?/p>
韓子成說得云淡風輕。
我去瀾的次數(shù)越發(fā)頻繁,連朋友都瞧出端倪,擠眉弄眼地問我:“小白,說,干什么打扮得像個仙女一樣!”
被她熱烈地八卦眼盯著,我欲蓋彌彰地擦淡口紅,讓她好奇心別太重,“只是去見個朋友?!?/p>
蹩腳的理由,夜色濃濃,我的眼影閃得像是揉碎在湖心中央的月光。
大概真是人靠衣裝,精心打扮之后的我不僅被朋友表揚,連去酒吧都有很多人打聽我的聯(lián)系方式。
我一一婉拒,除了眼下。
我獨自坐在角落的小桌里聽韓子成唱歌,有個看著和我年齡相仿的男生走到我身邊,問我是不是南大的學生。他舉止禮貌,我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又問:“你是白晚學姐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我不禁睜大眼睛,而他也一臉驚喜。
嘈雜的環(huán)境中,為了能順利交談,我們說話時難免微微向前俯身,連距離有些近了也沒發(fā)覺,也就沒能注意到從舞臺上飄來的某道陰惻惻的視線。
男生名叫賀卓,是系里低我一屆的學弟,我對他幾乎沒有印象,沒料到他居然認識我。
“學姐你跟平時在學校里的樣子好不一樣,我差點沒認出來?!辟R卓遞給我一瓶沒開蓋的草莓氣泡酒,
我尷尬地笑了笑。
哪里是好不一樣,分明就是判若兩人。之前在學校里無期無盼,我一直是素顏出門,偶爾剛睡醒臉都還沒消腫就跑去教室里上課,邋遢得一塌糊涂。
服務(wù)生幫我把草莓酒開蓋倒進了杯子里,賀卓順手幫我加了幾顆冰塊。
“可我覺得學姐還是平時更可愛一點?!?/p>
賀卓不停地找話題,像個小太陽似的,精力旺盛得很。而我竟難得聽他說了很多,他告訴我系主任的心是歪著長的,對我們這屆有多仁慈,對他們那屆就有多嚴格。他還跟我探討美食,說明明同樣是曹氏一絕,但學校老門那家卻比東門那家好吃十倍。
他說話很逗,無端給人好感,以至于后來他提出要跟我交換電話號碼時,我也沒拒絕。
可等我剛點亮屏幕,身后突然傳來一股力道,輕而易舉就將我的手機奪走。
韓子成不知何時來到我們這邊,他裝模作樣地在我的手機上點了幾下,屏幕鎖沒能解開,他便熄滅屏幕,不動聲色地將手機扣了下來。
昏暗的場景內(nèi),韓子成對著賀卓揚了揚下巴,問我:“你朋友?”
“我們系的學弟?!蔽蚁蛩榻B。
他點了點頭,瞥見桌上的酒杯,剛唱完歌嗓子還有些干澀,他便十分自然地拿過我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這酒沒什么度數(shù),適合你?!表n子成喝完就把杯子占為己有,讓服務(wù)生重新給我拿了個酒杯。
賀卓搶話道:“是啊學姐,女孩子要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p>
怎么說得我像個酒鬼一樣?
我來酒吧只不過想做個安靜聽歌的小粉絲。
離韓子成下一輪上臺唱歌還有一段時間,他沒回歌手休息區(qū),在我旁邊坐了下來,長長的一個人,窩在靠椅里低頭擺弄手機。
賀卓本就是個話癆,自韓子成來了之后更是說個沒完,許是被賀卓的聒噪吵得頭疼,韓子成蹙著眉問他:“你來我們這桌這么久,你的朋友不會找你嗎?”他的聲音里有極其細微的不悅。
哪知賀卓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指向此時舞臺上站著的另一個駐唱歌手回答:“我也是來聽我朋友唱歌的,正好碰到學姐和她拼個桌?!?/p>
??我怎么不知道我答應(yīng)跟他拼桌了。
我難得和他計較,隨意瞥了眼舞臺,剛才只顧著說話沒注意,眼下看清那人的臉,我不禁撇了撇嘴。
舞臺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個人我認識,叫什么KG boy,酒吧里有好幾個駐唱歌手,每個人都會配合酒吧運營來錄制短視頻發(fā)布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只不過他們的視頻數(shù)據(jù)全都和韓子成差著十萬八千里。
其他人也沒怎么在意,偏偏就這個KG boy 小肚雞腸,眼紅韓子成的人氣,經(jīng)常在他的視頻評論區(qū)里發(fā)表一些不好的言論。
像什么“這嗓子一聽就是十年煙齡,可別帶壞小朋友”,又或者是“能不能別再給我推這人了,唱得也不過如此吧”。
有次我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在評論區(qū)里和他斗智斗勇。
“我拿我的發(fā)際線擔保,韓子成從不抽煙,問就是天生煙嗓,別酸,酸就是他有你沒有!”
這條評論被各路網(wǎng)友點贊到了熱評第一,而我也暗暗在心里給這個KG boy 畫了個紅叉叉,沒想到賀卓竟然跟他是朋友,我頓時就有些興致缺缺。
與之相反的是,看我心情突然變差,韓子成倒很滿意地揉了揉我的腦袋,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草莓果香,舉手投足間有讓人沉醉的魔力。
他似是看穿我在想什么,安慰我:“別跟他計較?!?/p>
他笑得溫柔,在這光怪陸離的空間里,雙眼閃著零零碎碎的光芒。
我情不自禁地表達粉絲立場:“韓子成,還是你唱得最好聽?!?/p>
不知道為什么,我說完這句話以后,韓子成有些失神地看著我。無邊暗色,我們明明坐得很近,可他卻好像看得很遠,我不明白他眼睛里的情緒,用手胡亂抹了把臉問他:“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韓子成像是被人突然從某個時空拽回來一樣,回過神后,笑著回復我剛才的話。
“傻瓜?!?/p>
我跟韓子成之間的頻繁往來,讓周圍的人默認了我們的戀愛事實。
連炒河粉攤的老板娘在我點餐的時候都要打趣一句:“要不要給你家小韓也帶一份???”
烈火烹油,只有我知道這段關(guān)系到現(xiàn)在還是未知數(shù)。
五月初,瀾舉辦主題活動,賀卓發(fā)消息問我要不要一塊去,看著聊天頁面,我有些自私地想,如果韓子成看著我和別人并肩出現(xiàn),他會不會像我希望的那樣不開心,我們的關(guān)系又會不會更進一步?
我答應(yīng)了賀卓的邀約,換上新買的黑色連衣裙,絢爛的燈光之下,落在我身上的視線很多,可我只想要那唯一一道。
因為假期的原因,店里顧客成倍劇增,駐唱歌手比平日提早了一個小時登臺,韓子成唱完歌從臺上下來后,主持人正式開始推進流程:“以前總有顧客問老板能不能上臺唱歌,今天我就向老板給大家求來這個機會,只限一個名額,贏得比賽的顧客可以親自上臺演唱自己喜歡的歌曲。”
主持人的話剛一說完,四周便響起掌聲和尖叫。
游戲的規(guī)則很簡單,參與者只需購買一瓶店里低酒精的檸檬氣泡酒,在裁判的計時下,誰最先喝完誰就獲勝。
很多人剛喝一口就被檸檬的酸味勸退,而堅持到最后的賀卓儼然成為獲勝者。
我這才注意到他這晚似乎精心打扮過一番,站上舞臺,在樂隊的伴奏下開始演唱那首熟悉的《有沒有》。
一曲結(jié)束,賀卓沒急著下臺,反而自己移動到追光的中心位置站定,用話筒大聲地喊道:“白晚學姐,你愿意當我的女朋友嗎!”
剎那間,人群的歡呼似要沖破云霄。
果然,酒酣耳熱的酒吧是炒熱氣氛的最佳場所。
我?guī)缀跏潜槐娙说哪抗馔茡碇狭宋枧_,我選擇保全賀卓的自尊心,也是為了給自己利用他的那點心思贖罪,但是任憑他如何問我,我都開不了口。
韓子成低頭坐在休息區(qū)里,他沒看舞臺這邊,也不知道他是否在乎我的想法。
如果我同意,他會不會為此感到難過?
主持人到底是見過各種突發(fā)場面的老手,適時地出來打圓場,今天瀾里還有另一場比賽,也是為了推銷酒吧新研發(fā)的菜品“爆辣海鮮盤”,最能吃辣的那位顧客可以獲得價值四位數(shù)的新品套餐。
主持人慫恿著賀卓繼續(xù)參加,盡管賀卓心情已經(jīng)有些低落,但到底還是同意了。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韓子成會主動報名。
人人都知道,這人幾乎是對辣椒過敏的程度。
兩兩對決,我想上前阻止韓子成,可他卻勾起一抹笑,“小白,你不為我加油嗎?”
我有些急了,“加什么油,韓子成你瘋了嗎!”
可他卻不以為意,仿佛忘了上次吃了半根青椒就喝完三瓶礦泉水的人是誰。
這場幼稚的比賽,韓子成終歸還是敗北。在賀卓已將面前的餐盤吃得一干二凈的時候,他的那盤菜幾乎還沒動筷。
他仍不服輸?shù)貖A起一只裹滿辣椒的墨魚仔,我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奪過他手里的筷子,憤怒地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
韓子成像是看不見我的怒火,都這時候了還沖我笑了笑,我懷疑這人腦袋被辣椒熏懵了,一氣之下不想管他轉(zhuǎn)身就走,可剛走沒幾步,我卻突然意識到什么,腦中警鈴大作,回頭便看見他仍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我推開面前的圍觀人群,蹲在韓子成面前。
果然,他一看見我上半身就倒了過來,我用整個人的重量接住他,他的腦袋放在我的肩膀上,還不忘在我耳邊認輸,“小白,我好像真的吃不了辣?!?/p>
霓虹續(xù)晝,同樣的夜晚,同一個醫(yī)院,同一個醫(yī)生,只是這次韓子成沒暈倒,人還是清醒的。
老大夫一看見我們就氣得吹胡子瞪眼,嚴厲地教訓韓子成:“下次你再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就別掛我的號,我可不救自己找死的病人!”
老大夫是刀子嘴豆腐心,最后還是給韓子成掛了水,讓他在醫(yī)院觀察一晚再走。而我自從上次為了照顧他徹夜不歸后,再不敢惹怒老媽,跟韓子成約定好隔天一大早來接他。
可我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易如珠。
我第一次知道易如珠,是因為朋友給我看她的視頻。
這位在上周僅憑出道曲就一炮而紅的原創(chuàng)女歌手,瞬間霸占了各大app 的熱搜榜單。
頹廢氣息十足的女生一頭金色長發(fā)及腰,抱著把吉他,空靈的聲音在唱:“我走了很久,就為了靠近你;我愛了很多人,最愛的還是你。”
一模一樣的旋律,歌詞僅僅調(diào)換了人稱位置。這首名叫《只看著你》的爆曲,開頭的詞曲家介紹赫然寫著“易如珠”三個字。
韓子成說過,當初他寫好這首歌,有人鬧著要給它取名,后來她走了。
現(xiàn)在那個人回來了,以不容忽視的姿態(tài),給全世界的人述說他們的故事。
視頻里,當鏡頭拉近,能清晰辨識出女歌手那張妝容精致的臉時,我整個人都愣住了。朋友指著易如珠激動道:“是吧是吧?我就說你跟她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我曾經(jīng)看過一篇文章,寫的是大部分人其實都很排斥別人說自己長得像某某某,可看著易如珠那張臉,連我都無法否認自己跟她的相似。
原來最初在醫(yī)院,韓子成喊的其實是“珠珠”,原來他每個看著我失神的瞬間,都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得知這個真相,我沒有大哭大鬧,反倒冷靜地說服自己,盡管我和韓子成認識的時間不長,但那些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個快樂、悲傷以及憤怒的瞬間都是鮮活的,這種感受太真實,絕不是靠假象來編織。
或許在他眼里,我就是我,我不是誰的替代品。
所以我隱瞞我知曉易如珠存在的事實,學著他從未在我面前提過她的模樣,和他在黃昏相間深夜別離。
直到此刻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自以為是的自欺欺人,全都因為易如珠輕描淡寫地出現(xiàn)而分崩離析。
天上下起了很大的雨,我沒帶傘,淋著雨往家走,走著走著卻到了瀾的門口,這座只在夜里出沒的獸在南城烏云密布的天空下看上去竟莫名慘淡。
那天以后,韓子成從酒吧辭職,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砸得我措手不及,我手忙腳亂跑去酒吧,問老板他去了哪里,對方斜著眼告訴我韓子成回到老外身邊當起了易如珠的專屬作曲家。
“當年韓子成跟漢克學音樂,漢克沒收他一分錢還在他的生活上給了諸多幫助,韓子成感激漢克,所以在漢克拿出合同給他簽的時候韓子成毫不猶豫地就落了筆?!?/p>
韓子成不知道的是,那份合同長達十年之久,這單薄的白紙黑字,輕易就改變了他命運的軌跡。他是風中的一粒微塵,漂泊許久終于找到安心的避風港,可颶風冰冷無情,他的血里帶風,天生注定是要漂泊的。
一個月后,易如珠的生日當天,推出她的第二首原創(chuàng)歌曲《沒有人像你》。
彼時,我已經(jīng)報了一個鄰市的考研班,打包行李去了一座沒有韓子成的城市。
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我住在冷冰冰的宿舍里,無數(shù)個夜晚,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耳邊似乎有人在唱情歌,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醒來后淚水落了滿臉,那些深情的一字一句,全都不是為我而吟。
后來,易如珠越來越紅,我花光所有的勇氣點開那首高居排行榜第一的新曲,易如珠空靈的聲音傳出,她的唱功又進步了。
蜜糖般的女聲唱道:“我愛過的每一個男孩都像你,可他們?nèi)疾皇悄??!?/p>
詞曲家的位置依然寫著易如珠的名字,可我知道,這首歌是韓子成寫的,他的每一首歌都是為她而寫。他寫歌的時候一定在不停地想易如珠,他所有深情的歸屬全都是她,而我只是她的影子,
我很像她,但我不是她。
錄音室的大門緊閉,韓子成的面前擺滿了雜亂的曲譜。
頭頂燈光昏暗,驅(qū)散不了陰霾,只會讓他的世界更加陰郁。
易如珠不停地在外面敲門,可他卻對這位炙手可熱的女歌手置若罔聞。當初他跟她分手,就是發(fā)現(xiàn)同為漢克學生的易如珠,不過是為了他的音樂才華才接近他。
那些高調(diào)又無法無天的追求、炙熱的告白,全都是她的謊言。
她只是為了站在更高更閃亮的頂端,哪怕那個位置的旁邊沒有他。
可她到頭來還是受漢克的指示來找到他,他想拒絕,他已經(jīng)拒絕,可合同重重地摔在他面前那一刻,他無力到像是全世界都把他拋棄。
可韓子成知道,一定會有個人在等他。
她會在很多個載浮載沉的夜晚,坐在光照不亮的角落里安靜地做一個最佳聽眾。她會在吃飯的時候,故意在那些為了迎合她的口味但他卻不愛吃的食物上灑很多辣椒粉,然后讓老板重做幾份他愛吃的菜。她還會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他是全宇宙唱歌最好聽的人。
“這個世界很大,可以裝下很多人。但我的眼睛很小,只能裝下你一個人?!?/p>
“沒有人像你?!?/p>
音響里播放著韓子成被人擅自改掉歌詞的新曲。
是啊,沒有人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