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圓見習記者 陳星嵐 通訊員 黃曉潔 朱乾文

清晨的太陽還未升起，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南寧市檢察院第五檢察部主任孔德雨就已動身前往鄉(xiāng)下，對一起土地糾紛案進行現(xiàn)場調(diào)查核實工作。由于目的地地處偏遠，交通不便，孔德雨需要先坐3小時的汽車，再換乘農(nóng)用車，然后步行近30分鐘的山路……完成工作后，已是下午3點。盡管饑腸轆轆，孔德雨依舊為自己拿到的第一手材料而興奮不已。

作為一名民事檢察官，孔德雨的工作主要是辦理民事申訴案件，對法院民事訴訟活動進行監(jiān)督，以及開展民事支持起訴工作?！罢J真對待案件，真誠對待當事人。”這是孔德雨常說的一句話，也是對他工作最好的詮釋。

兩張發(fā)黃的契紙

從事檢察工作10多年，孔德雨辦理了600多起民事檢察案件，面臨過許多挑戰(zhàn)，也解決了不少難題，唯一不變的是，“要永遠懷著一顆敬畏之心辦理每一起案件。手上案件越多，我越要謹慎”。

2017年，孔德雨接手了一起兩家爭奪一塊宅基地的陳年舊案。案件的起因要追溯到1958年，當年李家準備把一塊宅基地賣給黃家，雙方簽訂了轉讓契紙。后因黃家沒有付款，雙方便注銷了這張契紙，李家還重新領取了一份證明其所有權的契紙，但宅基地一直由黃家占有使用。53年后，黃家準備辦理該宅基地及房屋的權屬證明時，李家則要求黃家返還宅基地，雙方因此發(fā)生糾紛。

一方主張買賣，另一方主張出借，關鍵證據(jù)卻只有兩張發(fā)黃的契紙。2017年4月，法院判決駁回李家要回宅基地的訴訟請求。李家人不服，帶著一肚子委屈來到南寧市檢察院要求訴訟監(jiān)督。

了解情況后，孔德雨調(diào)取了原審案卷和行政機關的登記檔案仔細研究，并對當事人進行詢問與現(xiàn)場勘察?？捎捎诎讣^久遠，部分當事人和案件處理人已經(jīng)不在人世，當時的一些規(guī)定也已經(jīng)失效；至于那兩張發(fā)黃的契紙，其中一張還是從檔案館里復印出來的，是否能夠把它當作確權證據(jù)也有待考證……這給案件的處理增加了很大難度。

在與同事討論案情時，有人提出，既然雙方證據(jù)都不太扎實，黃家已經(jīng)占有使用60多年了，原審判決歸黃家所有也算合情合理。但孔德雨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此案關乎社會誠信和鄰里關系，不能簡單處理。

孔德雨找來了數(shù)十本有關土地案件辦理的相關書籍，查閱了幾十條涉及舊法條法規(guī)的資料、司法解釋、法律規(guī)章與政策性文件，又檢索了幾十起涉及契紙的案例，查詢十幾篇相關的學術論文，更是三番五次到當?shù)匦姓C關、村委會和幾個關鍵證人家里調(diào)查核實，最終確定那張兩家于1958年簽訂的契紙具有較強的權屬證明屬性。

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南寧市檢察院第五檢察部主任孔德雨正在處理案件相關工作。（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孔德雨對證據(jù)的采信、證明能力等事項逐一進行有針對性的論證，取得了上級檢察機關與再審法院的認可。2019年2月20日，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高級法院再審改判占有使用人黃某將宅基地返還給出借人李家。

孔德雨專業(yè)規(guī)范的辦案能力和認真細致的態(tài)度，李家看在眼里。拿到再審判決后，李家人第一時間給孔德雨送去了錦旗以示感謝：“為了這起案件，我們一家人前前后后跑了6年，積累下來的材料有半個人這么高，是孔檢察官的專業(yè)和敬業(yè)推動案件改判，幫助我們實現(xiàn)公平公正。”

“面對新時代人民群眾的新要求新期待，我們應該有專業(yè)的知識儲備和更全面的能力素養(yǎng)。”孔德雨說道。從2013年進入南寧市檢察院起，孔德雨就立下了一個目標：自己不但要成為一名極富同情心和正義感的檢察人，專業(yè)水平也要過硬才行。

這不是容易事，需要時間的積累，也需要一定的“技巧”?？椎掠旮嬖V《方圓》記者，民事檢察工作閱卷量大、涉面廣，案卷其實就是很好的學習材料，從中他得以了解雙方的態(tài)度、理念以及處事方式，而這也是看待事物發(fā)展的過程。在長時間對案件的研究中，他也總結出很多“小技巧”。比如，他會根據(jù)案件的來龍去脈制作“時間樹”，標記出每個關鍵點和待查明的問題。這樣即使案卷讀到一半臨時有事，重新回來時也可以根據(jù)“時間樹”投入閱卷工作中。

“如果只是被動地跟著案件來積累專業(yè)知識，那這種積累是零碎的，也是低效的。”孔德雨說，為了系統(tǒng)掌握檢察業(yè)務知識，自己會將閱卷時的想法心得、案件的法律適用記錄下來，到現(xiàn)在也形成粗粗10萬多字的辦案筆記?，F(xiàn)在每隔一段時間，他還會拿出來重新讀一讀。也因此，慢慢地，他也成了同事口中的“百科全書”。

孔德雨（左一）在現(xiàn)場調(diào)查。（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達成調(diào)解為何還要上訪

要想做好民事檢察工作，孔德雨認為，除了低頭看案卷材料，還要學會面對面和當事人溝通，要注重外在細節(jié)。

以一起相鄰權糾紛案件為例，孔德雨告訴《方圓》記者，檢察官去當事人家中調(diào)查走訪時，要是在哪家多待了一會兒，另一家人就會心理不平衡，這看似家長里短的小事，卻極易發(fā)生誤解，也會影響后續(xù)的溝通協(xié)調(diào)工作。因此，孔德雨都會請物業(yè)或者村委的人一同前往，這樣會讓當事人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態(tài)度會有所緩和。如此一來，溝通協(xié)調(diào)工作也會更好開展。

溝通協(xié)調(diào)工作有時還會涉及一個群體。在一起勞動合同糾紛申請檢察監(jiān)督案中，由于案件涉及27名勞動者的轉崗下崗問題，社會影響大，如果處理不好，將會很容易引起勞動者的不滿。為此，孔德雨針對勞動者的不同情況，有針對性地分組進行多次溝通交流，耐心釋法說理，并集中當事人組織召開了聽證會，邀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和人民監(jiān)督員共同對勞動關系能否解除，以及解除勞動關系是否違法等問題進行聽證。最終該案得以圓滿解決，孔德雨的處理方式也得到了勞動者代表認可。

然而，有些時候，孔德雨也會遇到一些比較堅持的當事人。88歲的長期上訪戶于長順就給孔德雨留下了深刻印象。于長順年輕時就喜歡集郵活動，退休后加入了掛靠在郵局之下的集郵協(xié)會并成為會長。2014年，于長順以郵局非法收取會費為由向法院起訴，法院審查后認為協(xié)會不屬于受理范圍，駁回起訴。于長順不服，認為法院裁定不予受理其起訴存在錯誤，于是來到南寧市檢察院申請監(jiān)督。

經(jīng)審查，孔德雨發(fā)現(xiàn)該案確實不屬于法院受理范圍。但為了解開于長順的心結，化解涉案雙方的矛盾，他仍然多次組織雙方進行調(diào)解，最終郵局主動支付了1萬元補償費，雙方亦簽署了和解協(xié)議。

本以為是個完美結局，困擾于長順多年的煩心事就此解決，孔德雨還專程到他家中回訪。然而，不到兩年，于長順重新走上了申訴的道路。為此，孔德雨一邊與控告申訴部門和信訪部門共同為于長順答疑解惑，一邊找到于長順的女兒，希望她從親人的角度去勸解父親。孔德雨還經(jīng)常到于長順家和他談心，幫助他培養(yǎng)其他興趣愛好……也許是被孔德雨的真誠打動，于長順最終放下了心結，決定不再上訪。

于長順多次申訴的事讓孔德雨明白，僅僅依靠法律專業(yè)知識并不能徹底處理好每一件復雜的社會矛盾，也無法滿足老百姓對司法工作的更高需求，“很多時候并不是我們做了工作，他們就會滿意。如何去理解他們的想法，注意他們的心理變化，理解他們?yōu)槭裁床徽J同，并做好積極處理應對的準備，也是我們應該去提高的能力”。

后來，孔德雨主動學習了心理學課程，先后考取了國家三級、二級心理咨詢師資格。在學習心理學時，他不止一次感受到，原來去了解申訴人申訴的目的與申訴時的心理狀態(tài)是那么重要。

“只有清楚判斷申訴人的目的，選擇正確的解決方式，才能有針對性地去化解矛盾，真正做到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統(tǒng)一?！笨椎掠晗颉斗綀A》記者解釋，在申訴案件中，常見情況是當事人向法院提出再審申請被駁回，不得已才到檢察院申請監(jiān)督。在這種情況下，當事人普遍心里都不痛快，也都會非常堅持。如果沒有做好釋法說理工作，他們可能會積累更多怨氣，甚至采取過激行動。

對于這類案件，孔德雨都會當面接待，對當事人進行釋法說理與全面答復，爭取得到當事人的理解。如果遇到實在無法息訴的情況，他也會及時對接好控申部門與上級院對口部門，共同做好矛盾化解工作。

為了幫助更多上訪者調(diào)解矛盾，孔德雨所在的民事檢察隊伍這些年一直在通過各種方式吸收各類人才。從2020年3月起，孔德雨帶領部門同事開展了為期7個月的民事檢察“微課堂”系列培訓活動，該培訓活動不僅覆蓋了全市的檢察機關，還延伸到了其他市的檢察機關。在孔德雨的帶領下，一支專業(yè)化的辦案團隊也在漸漸壯大。

“當事人的笑臉指引我不斷前進”

調(diào)閱卷宗、審查案件、討論案情、現(xiàn)場調(diào)查核實……孔德雨緊湊而又有序的工作就這樣不斷重復著。2021年8月，孔德雨接到一起案件。2015年6月，小琴坐在她丈夫的摩托車與迎面而來的車相撞導致傷殘，經(jīng)調(diào)解得到了10萬元的賠償金。但在后續(xù)的治療中，小琴發(fā)現(xiàn)這些賠償金遠遠無法覆蓋其巨額的醫(yī)藥費，于是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在被法院駁回訴訟請求后，小琴決定向南寧市檢察院申請監(jiān)督。

為了了解情況，孔德雨帶隊驅車3小時趕往位于靖西市武平鄉(xiāng)的小琴家，看到因病臥床不起的小琴，心頭一顫?！靶∏俚恼煞蚝妥优荚谕獾卮蚬ぃL期沒人照顧，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再加上夫妻倆均已經(jīng)年滿70歲，又育有兩子一女，經(jīng)濟狀況也十分困難?！笨椎掠昊貞浀?。

回到檢察院，孔德雨立即向領導作了匯報，在處理監(jiān)督案件的同時指導小琴家人申請貧困證明、收集相關材料，并聯(lián)合控申部門為小琴申請了3萬元的司法救助金。收到司法救助金后，小琴的丈夫給孔德雨寄去了一封感謝信，上面寫道：“守法持正清乾坤，不枉不縱潤民生?！?/p>

“收到感謝信是對我工作的認可，我心里很高興?！痹诳椎掠昕磥?，這是檢察官最基本的、最應該去做的事情，“檢徽佩戴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每當穿起這身制服，就要把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公平正義的期待放進心里?！?/p>

但這并不是孔德雨第一次收到感謝信。此前，他還收到了80多歲的莫婆婆手寫的感謝信。其中的一句話讓他記到現(xiàn)在：“你的心中裝有百姓，謝謝你！”看到“心中裝有百姓”幾個字，孔德雨內(nèi)心很感慨。

2018年年底，臨近春節(jié)之際，莫婆婆來到南寧市檢察院檢務大廳，訴說起她的委屈。原來，莫婆婆的原工作單位南寧某食品公司在1986年10月為她辦理了退休手續(xù)，但直到2012年她才發(fā)現(xiàn)，退休金是按照原來月工資的75%的標準辦理發(fā)放的。公司負責人告訴莫婆婆，當年給她辦理的是病退，而退休報告申請也是公司為了讓她以病退的方式退休而讓工作人員作的虛假申請。

莫婆婆得知后，開始了維權的道路——從2013年開始，她就以公司為對象申請仲裁、提起訴訟，但因超過仲裁申請時效而被駁回。2016年，莫婆婆對當時為他辦理退休手續(xù)的工作人員提起侵權訴訟，然而法院認為這次起訴屬于重復提起訴訟，于是又駁回了她的起訴。無奈之下，莫婆婆來到檢察院申請民事訴訟監(jiān)督。

聽完莫婆婆的哭訴，孔德雨立馬詳細地審查了她提交的所有材料，不厭其煩地在法院、公司、社保等單位來回奔波，了解情況。為了幫助莫婆婆解決問題，孔德雨還邀請人民監(jiān)督員提出意見和建議。最終，孔德雨認為法院處理并無不當，沒有辦法支持莫婆婆的民事訴訟監(jiān)督申請。

對于這一結果，莫婆婆顯然無法接受，但看到孔德雨為她奔波勞碌的樣子，她沒有繼續(xù)上訪，反而還多次給孔德雨打電話表達感謝。溝通過程中，孔德雨了解到莫婆婆的生活其實非常困難，這也是她執(zhí)著于這份“補償”的一個重要原因。于是，他聯(lián)合控申部門對莫婆婆開啟了司法救助工作……

現(xiàn)在，看著莫婆婆的生活條件逐漸得到了改善，孔德雨也漸漸寬心。“每當看到當事人綻放的笑臉，我都能感受到自己工作的意義。這不僅指引了我前進的方向，也是我把工作推向極致的不竭動力?！笨椎掠暾f道。（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