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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與地獄(外一篇)

2022-10-25 02:39劉以鬯中國香港
臺港文學(xué)選刊 2022年5期

■ 劉以鬯(中國香港)

我是一只蒼蠅。

我在一個月以前出生。就蒼蠅來說,應(yīng)該算是“青年蒼蠅”了。

在這一個月中,我生活在一個齷齪而又腥臭的世界里:在垃圾桶里睡覺,在臭溝里沖涼;吃西瓜皮和垢腳,呼吸塵埃和暑氣。這個世界,實在一無可取之處,不但覓食不易,而且隨時有被“人”擊斃的可能。這樣的日子簡直不是蒼蠅過的,我怨透了。

但是大頭蒼蠅對我說:“這個世界并不如你想象那么壞,你沒有到過好的地方,所以會將它視作地獄,這是你見識不廣的緣故?!贝箢^蒼蠅比我早出世兩個月,論輩分,應(yīng)該叫它一聲“爺叔”。我問:“爺叔,這世界難道還有干凈的地方嗎?”

“豈止干凈?”爺叔答,“那地方才是真正的天堂哩,除了好的吃、好的看,還有冷氣。冷氣這個名字你聽過嗎?冷氣是人造的春天,十分涼爽,一碰到就叫你舒適得只想找東西吃?!?/p>

“我可以去見識見識嗎?”

“當然可以。”

爺叔領(lǐng)我從垃圾桶里飛出,飛過皇后道,拐彎,飛進一座高樓大廈,在一扇玻璃大門前面打旋。爺叔說:“這個地方叫咖啡館?!?/p>

咖啡館的大門開了,散出一股冷氣。一個梳著飛機頭的年輕人搖搖擺擺走了進去,我們“乘機”而入。

飛到里面,爺叔問我:“怎么樣?這個地方不錯吧?”

這地方真好,香噴噴的,不知道哪里來的這樣好聞的氣息。男“人”們個個西裝筆挺、女“人”們個個打扮得像花蝴蝶。每張桌子上擺滿蛋糕、飲料和方糖,干干凈凈,只是太干凈了,使我有點害怕。

爺叔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只好獨自飛到“調(diào)味器”底下去躲避。

這張桌子,坐著一個徐娘半老的女“人”和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白臉男“人”。

女人說:“這幾天你死在什么地方?”

小白臉說:“炒金蝕去一筆錢,我在別頭寸。”

女人說:“我給你吃,給你穿,給你住,天天給你零錢花,你還要炒什么金?”

小白臉說:“錢已蝕去。”

女人說:“蝕去多少?”

小白臉說:“三千?!?/p>

羅琰娟 鄉(xiāng)土

女人打開手袋,從手袋里掏出六張五百元的大鈔:“拿去!以后不許再去炒金!現(xiàn)在我要去皇后道買點東西,今晚九點在云華大廈等你——你這個死冤家?!闭f罷,半老的徐娘將鈔票交給小白臉,笑笑,站起身,婀婀娜娜走了出去。

徐娘走后,小白臉立刻轉(zhuǎn)換位子。那張桌子邊坐著一個單身女“人”,年紀很輕,打扮得花枝招展,很美,很迷人。她的頭發(fā)上插著一朵絲絨花。

我立即飛到那朵絲絨花里去偷聽。

小白臉說:“媚媚,現(xiàn)在你總可以相信了,事情一點問題也沒有?!?/p>

媚媚說:“拿來?!?/p>

小白臉:“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媚媚說:“什么事?”

小白臉把鈔票塞在她手里,嘴巴湊近她的耳邊,嘰哩咕嚕說了些什么,我一句也聽不清,只見媚媚嬌聲嗔氣說了一句:“死鬼!”

小白臉問:“好不好?”

媚媚說:“你說的還有什么不好?你先去,我還要在這里等一個人。我在一個鐘點內(nèi)趕到。”

小白臉說:“不要失約。”

媚媚說:“我?guī)讜r失過你的約?”

小白臉走了。

小白臉走后,媚媚走去賬柜打電話。我乘此飛到糖盅里去吃方糖,然后飛到她的咖啡杯上,吃杯子邊緣的唇膏。正吃得津津有味,媚媚回座,一再用手趕我,我只好飛起來躲在墻上。十分鐘后,來了一個大胖子,五十幾左右,穿著一套拷綢唐裝,胸前掛著半月形的金表鏈。

大胖子一屁股坐在皮椅上,對媚媚說:“拿來!”

媚媚把六張五百元大票交給大胖子,大胖子把鈔票往腰間一塞:“對付這種小伙子,太容易了。”

媚媚說:“他的錢也是向別的女人騙來的?!?/p>

大胖子說:“做人本來就是你騙我,我騙你,唯有這種錢,才賺得不作孽!”

這時候,那個半老的徐娘忽然挾了大包小包,從門外走進來了,看樣子,好像在找小白臉,可能她有一句話忘記告訴他了。但是,小白臉已走。她見到了大胖子。

走到大胖子面前,兩只手往腰眼上一插,板著臉,兩眼瞪大如銅鈴,一聲不響。

大胖子一見徐娘,慌忙站起,將女“人”一把拉到門邊,我就飛到大胖子的肩膀上,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徐娘問:“這個賤貨是誰?”

大胖子堆了一臉笑容:“別生氣,你聽我講,她是僑光洋行的經(jīng)理太太,我有一筆買賣要請她幫忙,走內(nèi)線,你懂不懂?這是三千塊錢,你先拿去隨便買點什么東西。關(guān)于這件事,晚上回到家里,再詳細解釋給你聽。——我的好太太!”

徐娘接過鈔票,往手袋里一塞,厲聲說:“早點回去!家里沒有人,我要到蕭家去打麻將,今晚說不定遲些回來?!?/p>

說罷,婀婀娜娜走了。

我立即跟了出去。我覺得這“天堂”里的“人”,外表干凈,心里比垃圾還齷齪。我寧愿回到垃圾桶去過“地獄”里的日子,這個“天堂”,齷齪得連蒼蠅都不愿意多留一刻!

這篇作品選自“香港文叢”《劉以鬯卷》,1991年4月香港第1版。在該書的封底有一段這樣的介紹:劉以鬯,1918年生,浙江鎮(zhèn)海人,還在中學(xué)階段,他已開始寫作,大學(xué)畢業(yè)后,先后在重慶、上海、新加坡和香港擔(dān)任電訊翻譯、主任、報社主筆、出版社社長、報刊總編輯,并且長期主持報紙副刊編輯。他的小說關(guān)懷社會人生,探求物象內(nèi)在真實,注重民族化和現(xiàn)代化的結(jié)合,創(chuàng)新意識豐盈。

這篇《天堂與地獄》是“大量生產(chǎn)行貨時,偶爾也曾設(shè)法找回自己。事實上,少數(shù)報刊的負責(zé)人與編輯是不干擾或指導(dǎo)作者的。每一次我想娛樂自己時,就會在這一類的報刊上寫我自己想寫的東西?!保ā秳⒁咱司怼纷孕颍?。何為天堂,何為地獄,實在是眾說紛紜。未見得人間都是天堂,蒼蠅生活的地方就是“地獄”。劉以鬯先生以蒼蠅視角寫“人生片段”,寫法新穎,讓人過目不忘。(李永康)

吵架

墻上有三枚釘。兩枚釘上沒有掛東西,一枚釘上掛著一個泥制的臉譜。那是閉著眼睛而臉孔搽得通紅的關(guān)羽,一派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氣,令人想起“過五關(guān)”“斬六將”的戲劇。另外兩個臉譜則掉在地上,破碎的泥塊,有紅有黑,無法辨認是誰的臉譜了。

天花板上的吊燈,車輪形,輪上裝著五盞小燈,兩盞已破。

茶幾上有一只破碎的玻璃杯。玻璃片與茶葉羼雜在一起。那是上好的龍井。

坐地?zé)舻乖谏嘲l(fā)上。燈的式樣很古老。用紅木雕成一條長龍。龍口系著四條紅線,吊著六角形的燈罩。燈罩用紗綾扎成,紗綾上畫著八仙過海。在插燈的橫檔上,垂著一條紅色的流蘇。這座地?zé)綦m已傾倒,依舊完整,燈罩內(nèi)的燈泡沒有破。

杯柜上面的那只花瓶已破碎。這是古瓷,不易多得的窯變?;ㄆ坷锏膸字μm,橫七豎八散在杯柜上。杯柜是北歐出品,八尺長,三尺高,兩邊有抽屜,中間是兩扇玻璃門。這兩扇玻璃門亦已破碎。玻璃屑子散了一地。斜陽從窗外射入,照在地板上,使這些玻璃屑子閃閃如夏夜的螢火蟲。玻璃屑子鄰近有一只竹籃。這竹籃竟是孔雀形的,馬來西亞的特產(chǎn)。竹籃旁邊是一本八月十八日出版的《時代》雜志,封面上是插在月球上的美國旗與旗子周圍的許多腳印。這些腳印是太空人杭思朗的。月球塵土,像沙。也許這些塵土根本就是沙。月球沙與地球沙有著顯著的不同。不過,腳印卻沒有什么分別。就在這本《時代雜志》旁邊,散著一份被撕碎的日報。深水埗發(fā)生兇殺案。精工表特約播映足球賽。小型巴士新例明起實施。利舞臺公映《女性的秘密》。聘請女傭。梗房出租?!懊恕逼遒惖诙?,高川壓倒林海峰。觀塘車禍。最后一次政府獎券兩周后在大會堂音樂廳攪珠?!核榈膱蠹埗阎杏幸患r衫,一件剪得稀爛的襯衫。這件稀爛襯衫的衣領(lǐng)有唇膏印。

餐桌上有一個沒有玻璃的照相架。照相架里的照片已被取出。那是一張十二吋的雙人照,撕成兩邊,一邊是露齒而笑的男人;一邊是露齒而笑的女人。

靠近餐桌的那堵墻上,裝著兩盞紅木壁燈。與那盞坐地?zé)舻氖綐邮窒嗨疲粺粽忠彩怯眉喚c扎成的,不過,圖案不同:一盞壁燈的紗綾上畫著“嫦娥奔月”;一盞壁燈的紗綾上畫著“貴妃出浴”。畫著“嫦娥奔月”的壁燈已損壞,顯然是被熱水壺摔壞的。熱水壺破碎了,橫在餐桌上,瓶口的軟木塞在墻腳,壺內(nèi)的水在破碎時大部已流出。壁燈周圍的墻上,有水漬。墻是髹著棗紅色的,與沙發(fā)套的顏色完全一樣。有了一攤水漬后,很難看。

除了墻壁上的水漬,鋪在餐桌的抽紗臺布也濕了。這塊抽紗臺布依舊四平八穩(wěn)鋪在那里,與這個房間的那份凌亂那份不安的氣氛,很不調(diào)和。

嘚啷啷啷……

電話鈴響了。沒有人接聽。這電話機沒有生命。電話機縱然傳過千言萬語,依舊沒有生命。在這個飯客廳里,它還能發(fā)出聲響。它原是放在門邊小幾上的。那小幾翻倒后,電話機也跌在地板上。電線沒有斷。聽筒則擱在機上。

電視機放在墻角,沒有跌倒。破碎的熒光幕,使它失去原有的神奇。電視機上有一對日本小擺設(shè)。這小擺設(shè)是泥塑的,缺乏韌力,比玻璃還脆,著地就破碎不堪。電視機的腳架邊,有一只日本的玩具鐘。鐘面是一只貓臉,鐘擺滴答滴答搖動時,那一對圓圓的眼睛也會隨著聲音左右擺動。此刻鐘擺已停止搖動,一對貓眼直直地“凝視”著那一列鋼窗。這時候,從窗外射入來的陽光更加乏力。

嘚啷啷啷……

電話鈴又響。這是象征生命的聲音,闖入凝固似的寧靜。一若太空人闖入闃寂的月球。

墻上掛著一幅油畫,這是一幅根據(jù)照片描出來的油畫。沒有藝術(shù)性。像廣告畫一樣,是媚俗的東西。畫上的一男一女:男的頭發(fā)梳得光溜溜,穿著新郎禮服;女子化了個濃妝,穿著新娘禮服,打扮得千嬌百媚。與那張被撕成兩邊的照片一樣,男的露齒而笑;女的也露齒而笑。這油畫已被刀子割破。

刀子在地板上。

刀子的周圍是一大堆麻將牌與一大堆籌碼。麻將牌的顏色雖鮮艷,卻是通常習(xí)見的那一種,膠質(zhì),六七十元一副。麻將牌是應(yīng)該放在麻將臺上的,放在地板上,使原極凌亂的場面更加凌亂。這些麻將牌,不論“中”“發(fā)”“白”或“東”“南”“西”“北”都曾教人狂喜過;也怨懟過。當它們放在麻將臺上時,它們控制人們的情感;使人們變成它們的奴隸。但是現(xiàn)在,它們已失去應(yīng)有的驕矜與傲岸,亂七八糟地散在地板上,像一堆垃圾。

飯客廳的家具、裝飾與擺設(shè)是中西合璧而古今共存的。北歐制的沙發(fā)旁邊,放一只純東方色彩的紅木坐地?zé)?。捷克出品的水晶煙碟之外,卻放著一只古瓷的窯變。不和諧的配合,也許正是香港家庭的特征。有些香港家庭在客廳的墻上掛著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像之外,竟會在同一層樓中放一個觀音菩薩的神龕。在這個飯廳里,這種矛盾雖不存在,強烈的對比還是有的。就在那一堆麻將牌旁邊,是一軸被撕碎了的山水畫。這幅山水,無款,有印,不落陳套,但紙色新鮮,不像真跡。與這幅山水相對的那堵墻上,掛著一幅米羅的復(fù)制品。這種復(fù)制品,花二三十塊錢就可以買到。如果這畫被刀子割掉了,決不會引起惋惜。它卻沒有被割破。兩幅畫,像古墳前的石頭人似的相對著,也許是屋主人故意的安排。屋主人企圖利用這種矛盾來制造一種特殊的氣氛,顯示香港人在東西文化的沖激中形成的情趣。

除了畫,還有一只熱帶魚缸與一只白瓷水盂。白瓷水盂栽著一株小盆松,原是放在杯柜上的,作為一種裝飾,此刻則跌落在柚木地板上。盂已破,分成兩邊。小盆松則緊貼著墻腳線,距離破碎了的水盂,約五六尺。那只熱帶魚缸的架子是鋁質(zhì)的,充滿現(xiàn)代氣息,與那只白瓷水盂放在同一個客廳里,極不調(diào)和,情形有點像穿元寶領(lǐng)的婦人與穿迷你裙的少女在同一個場合出現(xiàn)。

熱帶魚缸原是放在另一只紅木茶幾上的。那茶幾已跌倒,熱帶魚缸像一個受傷的士兵,傾斜地靠著沙發(fā)前邊的擱腳凳。缸架是鋁質(zhì)的,亮晶晶,雖然從茶幾掉落在地上,也沒有受到損壞。問題是:魚缸已破,湯湯水水,流了一地。在那一塊濕漉漉的地板上,七八條形狀不同的熱帶魚,有大有小,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在死前,它們必然經(jīng)過一番掙扎。

這飯客廳的凌亂,使原有的高華與雅致全部消失,加上這幾條失水魚,氣氛益發(fā)凄楚,所有的東西,都沒有生命。那七八條熱帶魚,有過生命而又失去,縱縱橫橫地躺在那里。

電話鈴聲第三次大作。這聲音出現(xiàn)在這寂靜的地方,具有濃厚的恐怖意味,有如一個跌落水中而不會游泳的女人,正在大聲呼救。

與上次一樣,這嘹亮的電話鈴聲,像大聲呼救的女人得不到援救,沉入水中,復(fù)歸寧靜。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固然可怕;寧靜則更加恐怖。寧靜是沉重的,使這個敞開著窗子的房間有了窒塞的感覺。黯然的空虛,一切都已失卻重心,連夢也不敢闖入這雜亂而陰沉的現(xiàn)實。

那只長沙發(fā)放著三只沙發(fā)墊。沙發(fā)墊的套子也是棗紅色的,沒有圖案。除了這三只沙發(fā)墊之外,沙發(fā)上亂七八糟堆著一些蘋果、葡萄、香蕉、水晶梨……有些葡萄顯然是撞墻而爛的。就在沙發(fā)后邊的墻壁上,葡萄汁的斑痕,紫色的,一條一條地往下淌,像血。

水果盤與煙碟一樣,也是水晶的,捷克出品。因撞墻而碎,玻璃塊與玻璃屑濺向四處。長沙發(fā)上玻璃塊最多,與那些水果羼雜在一起。

長沙發(fā)前有一只長方形的茶幾。

茶幾上有一張字條,用朗臣打火機壓著。字條上潦潦草草寫著這樣幾句:

“我決定走了。你既已另外有了女人,就不必再找我了。阿媽的電話號碼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要我到律師樓去簽離婚書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電飯煲里有飯菜,只要開了掣,熱一熱,就可以吃的?!?/p>

在《劉以鬯卷》一書中,我讀到一篇作者寫于1979年的《小說會不會死亡》,標題很讓人吃驚。他在文章中曾這樣表述:“現(xiàn)階段小說的情況是令人擔(dān)憂的。有意義的實驗性小說甚少出現(xiàn);大部分地區(qū)出現(xiàn)新小說荒。小說家依舊站在十字路口,可以挽救小說藝術(shù)生命的創(chuàng)作方法似乎仍在摸索中?!痹诮Y(jié)尾,他又充滿信心地寫道:“小說會不會死亡?羅勃·史可爾斯說:‘小說也許正在垂死中,不過,我們對未來是毋需恐懼的。’由此看來,小說死亡的時候,可能也是小說再生的時候。”

劉以鬯先生這樣思考的同時,又是身體力行在進行這方面的實踐??梢哉f,劉以鬯先生的每篇小說創(chuàng)造都具有唯一性。這篇《吵架》也不例外。他通過房間擺設(shè),掛件、燈飾布置以及花瓶插花、書刊名稱,讓讀者自己去判斷主人翁的身份、生活品味、文化層次;讓物的易位和破碎來透露主人翁的家庭矛盾糾紛;三次電話鈴聲的響起和女主人的留言,既是作者的介入,也是打破零度感情的手段,區(qū)別于西方現(xiàn)代派的冷酷無情,屬于東方作家的慧眼如炬。(李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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