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披光的樹葉

2022-10-21 06:41小飯
四川文學(xué) 2022年7期

□文/小飯

蘇秀芳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名叫崔慶龍的博主,講兩性關(guān)系的,她很喜歡。

那些被人們贊美和抒發(fā)的愛情體驗從來不是愛情,而是對于愛情的憧憬,是一個人用最取悅自我的方式構(gòu)建起的精神理想。

不過最近蘇秀芳生活的重點是工作。與其說是一份新工作,不如說是崗位調(diào)動,調(diào)動之后薪水高了不少。公司為了節(jié)約稅金,為蘇秀芳辦理了兩張銀行卡?,F(xiàn)在每個月蘇秀芳能獲得兩筆總計兩萬八千元的轉(zhuǎn)賬收入。一筆備注為工資,一筆備注為獎金報銷。備注為獎金報銷的銀行卡發(fā)卡行是民生銀行,那張金鉆卡,蘇秀芳從顏色上這么稱呼它,還能在肯德基和星巴克打95折。公司財務(wù)說服大家接受它。多一張卡雖然給蘇秀芳的記賬帶來一些麻煩,畢竟“合理避稅”,加上肯德基和星巴克也是蘇秀芳常去光顧的商家,于是蘇秀芳打心里就沒有反對。

公司雖然只成立了七八年,但已經(jīng)是行業(yè)的龍頭老大。蘇秀芳見新朋友也好,見老同學(xué)也好,提到單位時總是帶著那份應(yīng)有的驕傲。蘇秀芳因為公司的成功,也順利取得了一些人際交往上的成功。

令蘇秀芳心里踏實和滿足的,還有面前這位領(lǐng)導(dǎo),這是她跟著這位領(lǐng)導(dǎo)的第三年。領(lǐng)導(dǎo)來到這家分公司做老大,蘇秀芳就順理成章成了總助。好領(lǐng)導(dǎo)什么都想著蘇秀芳,見新客戶總是帶著蘇秀芳,老客戶過年過節(jié)時候的送禮,領(lǐng)導(dǎo)也都分給蘇秀芳一半。明眼人都知道領(lǐng)導(dǎo)是疼蘇秀芳,器重蘇秀芳。作為心腹和得力干將,蘇秀芳也不愧對領(lǐng)導(dǎo)。在一些酒局上她能為領(lǐng)導(dǎo)擋下不少酒,領(lǐng)導(dǎo)肝不好,蘇秀芳知道,但同事不知道。肝不好酒就不能多喝,這個蘇秀芳也知道。

領(lǐng)導(dǎo)Alex今年四十一歲,學(xué)歷也好履歷也罷都很光鮮,在公司這幾年的野蠻生長過程里,他已經(jīng)成了大領(lǐng)導(dǎo)的“十二羅漢”之一。據(jù)說馬上還要升,在這里做幾年是跳板,回到集團總部就是老三老四的位置了。

同事之間愛開玩笑,名義上是真心話,其實就是打聽八卦。蘇秀芳說如果自己未婚,就會考慮Alex的?!氨绕鹞壹夷俏?,Alex無論談吐還是衣品,都要高出一大截。”蘇秀芳說完自己也笑了。同事們因為蘇秀芳的真誠投來肯定的目光。

蘇秀芳倒是敢說真話的,同事們這么評價。哪里知道,蘇秀芳眼里的愛情,無非就是緋聞故事。對以前的蘇秀芳,她自己心里多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在這種不可能的基礎(chǔ)上,如果有些緋聞,那是可以的,是時間有魔法。

那天Alex要去浦東開會,無法去取體檢報告,于是把身份證交給蘇秀芳。蘇秀芳開車去醫(yī)院取回Alex的體檢報告,把它放在Alex的辦公桌上,并且用便簽寫了一段話,壓在體檢報告上面:

肝的指標不太好,你是不是沒有按時吃藥?已經(jīng)約了華東醫(yī)院的專家號,下周五早上8點。PS:注意飲食,適量工作,多鍛煉。以及,遵醫(yī)囑吃藥!

體檢報告說肝功能異常。其實“肝功能異?!焙竺孢€有一串字,但蘇秀芳沒看懂是什么意思。她畢竟是搞行政的,對醫(yī)學(xué)名詞還有一些生疏,只知道這不是好事。蘇秀芳有朋友是醫(yī)療系統(tǒng)的,她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其中一個,讓朋友幫忙約個專家門診?!白詈檬窍轮芩牡较轮芪逯g。”蘇秀芳說。下周一Alex要出差見一個大客戶?;蛟S兩天或許三天,周四應(yīng)該回來了。

半個小時之后朋友回了消息,華東醫(yī)院的一位主任可以加個號,下周五一早。蘇秀芳心里快速閃過Alex那天的工作安排,周五上午9:30部門例會,11:00面試,下午2:30公司高層會議。上午的例會沒什么特別重要內(nèi)容,也沒什么需要解決的問題,蘇秀芳可以主持,Alex看會議記錄就行了。11點鐘要面試一個市場主管,從兩輪面試里最終選出的兩個人中的之一,負責(zé)新的業(yè)務(wù)部門,比較重要,但是好在醫(yī)院比較近,Alex應(yīng)該趕得回來。下午的高層會議是公司年度計劃和預(yù)算,蘇秀芳的ppt已經(jīng)完成了,沒什么大問題,午餐時間可以再最后過一遍。

蘇秀芳把Alex的身份證號和手機號發(fā)給了朋友,順便跟朋友約了下周五的晚飯。

Alex下午才回到辦公室,還沒坐下就看到了蘇秀芳留的便箋。他看著蘇秀芳留的字,忍不住笑了笑。他把便箋紙放在一旁,打開了體檢報告。他這兩年一直在吃護肝的藥——其實不能算是藥,就是一種保健品,醫(yī)生推薦的。而且這兩年在喝酒上也比較克制,特別是有了蘇秀芳之后,業(yè)務(wù)局上他就沒有再喝多過。想到這里,他抬頭朝坐在外面的蘇秀芳看了一眼。

本來以為肝能慢慢好起來了,沒想到啊還是異常。“可能真的是年紀到了?!彼南?。喝了幾口茶之后他打了工位電話給蘇秀芳說:“下周一,跟我一起出差,你去系統(tǒng)里寫一下出差申請。”

“?。俊碧K秀芳還有點悶,不過她馬上理解了Alex的用意?!笆侨ツ暇﹩??不是說我不用去嗎?”

“對,南京,有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要聯(lián)合我們集團做一個宣傳。你一起去吧?!盇lex的口吻,像是哀求對方,又像是施舍。連Alex自己都不知道更像哪一種。

“幾天?”

Alex想了一下,回答:“兩天?!比缓笏ь^注意到了自己的書架依然沒有被填滿,就假裝生氣,“我的書,那些紙開始化漿了嗎?”

“化好了,正在印刷廠,下個禮拜出庫了?!碧K秀芳笑了笑,接得挺快。可能是因為更關(guān)心Alex的身體,總是忽視了對方的精神需求和顏面需求。

周一出差是最輕松愉快的,周末休息之后蘇秀芳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很不錯。周一出差,總像是去旅行。Alex也有個不成文的習(xí)慣,他喜歡把出差安排在周一,蘇秀芳這一點最清楚。

從上海到南京高鐵差不多一個半小時,也有快的,不到一個小時,有慢的,兩三個小時。蘇秀芳看了時間表,最合適的班次是上午九點零四分的G1236,從虹橋出發(fā),十點半到南京南站。客戶公司到南京南站路線比較順。合適。蘇秀芳又打電話訂了客戶公司附近的酒店,萬榮酒店,公司協(xié)議酒店。她電話里特意囑托,行政客房要最低一層的,普通客房要最高一層的。和上次一樣。

Alex八點半就到了,蘇秀芳也沒有遲到,她穿著一襲黑色連衣裙。“是不是又要喝酒?不帶上我你不行?”在候車室里,蘇秀芳和Alex并排坐著,蘇秀芳扭頭看著Alex打趣道。

這時候就只有他們倆,雖然是在出差,但這是在旅途中,不能算辦公場合。不僅不能算辦公場合,甚至可以說是真空地帶,不屬于任何城市、不屬于某一方的地盤范圍,周圍熙熙攘攘,也與自己無關(guān)。這里的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滿臉漠然,不會把目光停留在陌生人身上超過三秒。此時的蘇秀芳像是小偷闖入了沒有監(jiān)控和保安的珠寶店。蘇秀芳喜歡和Alex共同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她不僅不需要拘謹和客套,甚至可以放出一部分輕快的內(nèi)心,如微醺般。

Alex看著蘇秀芳,裝束和平時沒有什么不同,但她不一樣了,眼睛發(fā)著光。他的眼光順著蘇秀芳的臉和脖子一路看下去。蘇秀芳不僅臉上發(fā)著光,裸露在黑色衣服外的鎖骨和手臂也在發(fā)光。她很放松,很興奮,很親切。Alex喜歡看到這樣的蘇秀芳。微微一笑,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帶著蘇秀芳一起出差的,但他也不能說出真實原因?!笆前?,你也看到了,我的肝是真不行了?!?/p>

“不服老不行啊老板。”蘇秀芳再次打趣道。

“服的服的,一直都服。”Alex順著蘇秀芳的話半開玩笑說道。

“午餐就在火車站解決咯?吃完打車過去他們公司,兩點半之前肯定能到。時間充裕?!?/p>

“可以?!盇lex也喜歡這樣的蘇秀芳,把一切都安排得剛剛好,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但是為什么……算了,等回來再說,會有一些麻煩。Alex讓蘇秀芳先坐進靠窗的位置,他把兩人的行李放上行李架。Alex知道蘇秀芳喜歡坐靠窗的位置,不管是高鐵還是飛機。蘇秀芳知道Alex喜歡坐靠走廊,喜歡自己開車。當然這些她一開始都是不知道的。有次在出差路上,Alex問蘇秀芳:“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靠走道坐嗎?”蘇秀芳上下打量著Alex,撇嘴道:“你腿長唄!”惹得Alex哈哈大笑。

Alex喜歡自己開車,這是有次Alex開著蘇秀芳的車送蘇秀芳回家的時候說的。公司同等職位的人,只他沒有專職司機。那是蘇秀芳第一次在飯局上喝到走路不穩(wěn),也是Alex第一次在飯局上滴酒未沾。

“有時候,不光是你喜不喜歡的問題?!碧K秀芳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說的。蘇秀芳還記得Alex對自己這句話表示了贊同,他當時是說了“嗯”,還是說了“當然”?蘇秀芳后來認為這是Alex的一種自我保護,自己開車比別人開車更安全,如果沒喝酒的話。

蘇秀芳坐高鐵和飛機的時候其實不喜歡和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因為路上是她唯一可以完全放空自己專心發(fā)呆的時間,她不喜歡被打擾。這個“被打擾”不只是講話,認識的人坐在旁邊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干擾。但是這么多年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出差途中和Alex并排坐著。有時候,她甚至可以不受Alex存在的干擾,專心發(fā)呆。

“南京那邊的岳總?!盇lex開啟了話題。

“怎么了?”

“好像對你有點意思?!?/p>

這一說,蘇秀芳的臉色悄悄變了。“老板,別瞎說?!碧K秀芳慌忙否認。

“這有什么?你還不允許人家喜歡你了?”

蘇秀芳冷靜下來,覺得這事并不確定,也不明朗,就反問她的領(lǐng)導(dǎo):“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叫上我一起出差?”

“哈哈,當然不是,我主要是怕岳總讓我喝酒。你知道的?!盇lex見風(fēng)使舵。他這個年紀的人,面對小姑娘的問題,總是能用另一種方式回應(yīng),未必直中靶心,但也偏不了太遠。

岳總很重要,這一單生意岳總說有就能有。偌大一個片區(qū)的經(jīng)銷商老大,在Alex決定此行之前就暗戳戳問他,“蘇秀芳來不來?”Alex當時說的是,“不來,這幾個月公司在調(diào)整業(yè)務(wù)方向,她比較忙?!闭f這話的時候,Alex是含著醋意的。他自己清楚。“照顧”著自己工作甚至包含一點點生活的姑娘,怎么能說讓人家看上就看上。既然你已經(jīng)看上了,我就不能給你們創(chuàng)造更多機會。但昨晚,Alex給岳總發(fā)了微信,“我還是把蘇秀芳給你帶來了,夠不夠意思?”

岳總在那邊發(fā)來一個“拜謝”的微信表情。收到這個表情,Alex努了努嘴,甚至有點后悔。

岳總年近五十,但精神氣十足。新同事團建接近尾聲,岳總上臺講話,底下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對身邊的同事說,“岳總真帥啊,看上去像一個明星?!彼肓税胩?,說,“對,像那個約翰·屈伏塔?!?/p>

“誰?”同事不認識約翰·屈伏塔。

“就是《低俗小說》里和女主一起跳兔子舞的那個約翰·屈伏塔。”

作為甲方,按理岳總不需要出現(xiàn)在高鐵站。但Alex知道岳總為什么要他提供自己的車次。對方一定會來接的,只不過沒想到是岳總親自來接。

見面的時候岳總先是擁抱了Alex。這是必要的,若直接擁抱蘇秀芳,就顯得唐突了。“王總,咱們這是三個月沒見啦。小蘇,是吧?”他扭頭走近蘇秀芳。

“岳總記性真好?!碧K秀芳在一旁說,也接受了擁抱。

是的,岳總記性很好。三個月前,他和蘇秀芳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約會,第一次上床。然后這就過去了整整九十天。岳總是惦記著蘇秀芳的,也惦記著那天晚上浪漫的氛圍。如果可以,為什么不再來一次?

原本以為那只是一次露水情緣,蘇秀芳甚至已經(jīng)忘了對方的名字。要不是Alex在路上提了一嘴,她甚至忘了曾經(jīng)在南京有過那樣一個狂野的夜晚。眼前的岳總,風(fēng)度翩翩,氣宇軒昂,蘇秀芳看著對方,突然有點得意了。

一番謝意之后,Alex上了岳總的車。出乎他的意料,蘇秀芳坐上了岳總的副駕駛。再一想似乎也合理。“有勞岳總親自開車了。”Alex說。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我們王總也喜歡自己開車?!碧K秀芳說完,扭頭對Alex笑了笑,“是不是?”

“喜歡自己開車的男人,都是負責(zé)任的男人。王總,你說對不對?”岳總總結(jié)之后,不忘提攜自己的好兄弟。王總為他帶來了喜歡的姑娘,就可以變成好兄弟了,這樣的好兄弟不能怠慢。

蘇秀芳其實不喜歡約翰·屈伏塔那種長相,過于外放了。她喜歡愛德華·諾頓的長相,溫文爾雅,紳士,偶爾透出些稚氣,很迷人。Alex和蘇秀芳的老公都是屬于這個類型的,但是Alex沒有稚氣,只有捉摸不透。蘇秀芳的老公正相反,孩子氣過多,就不那么迷人了。但如果約翰·屈伏塔和愛德華·諾頓都穿上一樣的衣服,蘇秀芳就不知道自己到底中意哪一款了。

蘇秀芳半轉(zhuǎn)身對著后排的Alex,問他中午這幾個小時的安排,要不要去酒店休息一下。她當然知道岳總肯定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她知道Alex也知道岳總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但是她需要在現(xiàn)在,在還沒有完全進入岳總的“地盤”之前,提醒一下岳總,自己是Alex的人,只聽Alex的話。她也是在提醒Alex,不要降低自己的姿態(tài),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

Alex聽懂了蘇秀芳的暗示,他笑著說:“聽岳總的。我們在岳總的地盤上,一切聽岳總指示?!边€沒等岳總開口,Alex緊接著說:“岳總,咱們先去酒店?我們這一路風(fēng)塵仆仆的,要沐浴焚香梳妝打扮之后,才敢走進你們公司吶?!?/p>

行李不能放在客戶的車上,這也是職業(yè)素養(yǎng)。

“你們上海來的人啊,就是規(guī)矩多?!痹揽傞_玩笑道。車里三個人都被這句不怎么好笑的話逗笑了。

“還是公司附近的萬榮。辛苦岳總?!碧K秀芳說。

還是上次的萬榮,蘇秀芳心想。岳總應(yīng)該也還記得吧,在萬榮酒店發(fā)生的事。

蘇秀芳第一次跟著Alex來拜訪岳總,晚宴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蘇秀芳發(fā)現(xiàn)岳總一直在盯著她看。酒越喝越多,蘇秀芳和岳總對視的時間越來越長。Alex那天也喝了不少酒,所以沒有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的異常。蘇秀芳要替他擋酒的時候還被他拒絕了,“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和岳總一見如故。今天這酒我要自己喝。好兄弟!”他甚至開始說這樣的胡話了。其實不是胡話,蘇秀芳知道,岳總喜歡聽這樣的話。才接觸了半天,Alex已經(jīng)把岳總了解得差不多了。晚宴結(jié)束后,岳總堅持要把Alex送到酒店。正常來說,司機送就行了,就算Alex喝得爛醉如泥,也應(yīng)該是司機送到房間,不應(yīng)該是岳總送。但是岳總說了,這是好兄弟,必須親自送。于是,司機開著車,蘇秀芳坐在副駕駛,聽著后排那兩個人一路稱兄道弟豪言壯語。蘇秀芳和岳總一起把Alex扶進房間的。Alex這次真的喝多了,路都走不穩(wěn)了。蘇秀芳第一次看到Alex喝成這樣。她以為自己在的飯局酒局Alex都是有保險的。到了房間之后,Alex就讓他們離開了。他不愿外人看到自己的更多丑態(tài)。蘇秀芳也把岳總送到電梯門口,道謝和晚安都已經(jīng)說完了,正準備轉(zhuǎn)身回房間,岳總叫住了她,問她要不要去頂樓的行政酒吧再聊一會兒,時間還早。蘇秀芳假裝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岳總,微笑點頭,表示答應(yīng)。

“您先上去,我回房間換個衣服?!边@件緊裹著身子的裙子已經(jīng)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了,而且她需要回房間喝杯水。

一切就緒,但蘇秀芳離開自己的房間后先上了一層樓又去了Alex的房間,她擔(dān)心Alex。Alex開門看到蘇秀芳的時候并沒有很詫異。蘇秀芳幫他倒了水,看著他把護肝的藥吃下去,又看著Alex嘟噥了幾句躺在那里,然后就走了。關(guān)門前那一剎那,她以為Alex會挽留自己,會喚一聲“阿芳”。畢竟這個點來照顧他,彼此應(yīng)該算是心照不宣。在她想象里,Alex甚至應(yīng)該過來擁抱她。她會接受擁抱,但隨后也會推開,但這些都沒發(fā)生。蘇秀芳是有些失望的。如果可以選,彼時彼刻,她想選擇Alex。她回頭看了看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門的房間,那扇門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啞口無言,真是令人生氣。以至于她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有些賭氣似的,很快換上了隨身攜帶的最性感的那件低胸連衣裙?!翱梢栽俸赛c,但不能胡喝。”她提醒自己。

樓上的行政酒吧該是什么樣的風(fēng)景,她心里有數(shù)。不外乎看看玻璃窗,看看江景,看看星星,胡亂說一些彼此的過去,未來的憧憬,或者最近的心事。也許包括恭維對方的相貌。鏡子中,蘇秀芳覺得自己挺好看,是那種三十多歲熟女的味道。熟女要去冒險了。

一定是喝多了,才會一到酒吧就開始和岳總調(diào)情,肢體上。一定是喝多了,才會讓岳總把自己橫抱著從酒吧到電梯再到房間。岳總的體力不像是個中年人。蘇秀芳在迷迷糊糊中還暗暗感嘆。

岳總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如何狂風(fēng)驟雨,久違的狂風(fēng)驟雨。所以他才記了三個月,想了三個月,并且想重溫一次。

等一切平靜已經(jīng)是凌晨四五點鐘。岳總休息了一會兒就回去了。他站起身的時候搖晃了一下,那時候感覺他的年紀還是符合的。對蘇秀芳來說,唯一的缺憾,沒有事后的情話。有人說無論多么美好的關(guān)系也會隨著時間褪去濾鏡。這時間也太短了一些?!叭藗冎赃M入一段關(guān)系,往往是因為它最初的展示形式過于完美,滿足了彼此對于完美伴侶的期待。那種體驗太過于特別,它能夠滋養(yǎng)干涸,蒸發(fā)孤獨,燃燒活力,甚至是創(chuàng)造出意義。”這段話蘇秀芳能倒背如流。

岳總離開之后,蘇秀芳以為自己能睡下去,但沒有。大腦忽然開始清醒。蘇秀芳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床邊地毯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還沒有解鎖就能看到四個未接來電,十幾條微信。電話是老公打的,微信是Alex發(fā)的。此外Alex還打了十個微信通話,第一個微信電話應(yīng)該是在蘇秀芳和岳總在酒吧調(diào)情的時候打的,但那時候手機早就靜音了。然后是一條隔了半個小時的微信消息:“沒事。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也喝多了?!?/p>

蘇秀芳扯著嘴角冷笑了一下。

老公也發(fā)了微信,同樣的問題,問是不是喝多了,怎么不接電話。蘇秀芳想了想,回復(fù)道:喝多了很早就睡著了,手機可能是掉在地上摔靜音了。

消息發(fā)過去之后,對話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蘇秀芳有點驚訝,怎么還沒睡。好在并不是詰問,消息發(fā)過來了,只有三個字——“嗯,睡吧”。

前幾次發(fā)生這樣的事情的時候,蘇秀芳還有點擔(dān)心被老公發(fā)現(xiàn),特別是來到這家公司之后。

蘇秀芳的老公,鄭天,是萬榮集團的華東區(qū)業(yè)務(wù)主管。蘇秀芳入職之后為公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談到了萬榮酒店集團很低的協(xié)議價。

一開始這類事情會發(fā)生在別的場合,比如車里,比如對方的房間里。后來蘇秀芳就大大方方讓對方來自己的房間——也沒有很大方,要低頭躲攝像頭、躲服務(wù)員,還要提防突然響起的門鈴和電話。后來蘇秀芳可以做到真正的大大方方。她知道鄭天不會做出那樣的事,老夫老妻了,各自自覺,才能相安無事。

其實是有些斷片的。第二天醒來,蘇秀芳看著散落一地的衣服和枕頭,慢慢想起來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其實沒有完全想起來,只想起了兩人回到房間,在玄關(guān)擁吻,到床上,好像還有衛(wèi)生間和沙發(fā)上?連他什么時候離開的都想不起來了,像是做了一場夢。蘇秀芳拿起手機,給Alex回消息:昨天晚上一回到房間就昏睡過去了,剛醒。蘇秀芳到大堂的時候,Alex已經(jīng)在喝茶了。兩人誰也沒有再提起過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這次蘇秀芳剛到房間,還沒來得及把行李箱打開Alex就打電話來了:岳總在樓下中餐廳,我們午餐就在這里解決。蘇秀芳悄悄嘆了口氣,不會中午就喝上了吧?她掛了電話就下樓了,不能讓客戶一個人等在那里,不合適。Alex知道蘇秀芳會馬上下樓,這是職業(yè)素養(yǎng)。他看了看手表,二十分鐘,從他們點完菜到稍微聊會兒天,他那個時候再出現(xiàn)就剛剛好。他不自覺嘆了口氣,斜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起呆來。

餐廳里沒什么客人,岳總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就是樓頂花園。他回了兩條工作微信,一抬頭就看見蘇秀芳款款走過來。黑色連衣裙,黑色短發(fā),白色通勤包,白色高跟鞋。裙子把身體包裹得剛好,透出一種職業(yè)的性感。蘇秀芳正在沖他露出職業(yè)的微笑。好看,但是他不喜歡,仿佛他是個陌生人,難道她忘了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嗎?

蘇秀芳在對面的椅子坐下,岳總一邊抬手叫服務(wù)員過來點單,一邊對蘇秀芳說:“中午就在這里簡單吃點,你們不要嫌棄。酒水我看也就免了吧,下午還要談?wù)?。?/p>

蘇秀芳笑著回答:“岳總太客氣了?!毙睦飳υ揽偣文肯嗫础?/p>

“最近還好嗎?”岳總終于忍不住先開口了。

蘇秀芳心里一愣。她一時間有點搞不清對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隨口的客套話,還是真的關(guān)心。

“挺好的挺好的。您最近也挺好吧?”蘇秀芳還是決定先客套著。工作場合,不能想太多。

岳總發(fā)現(xiàn)蘇秀芳從坐下就一直握著杯子的手上,戴著婚戒。一秒鐘前還在為蘇秀芳例行公事般的回答心有不滿,現(xiàn)在他的心思已經(jīng)完全放在婚戒上了。上次怎么沒注意她的婚戒?雖然從一開始就默認蘇秀芳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但看到這么直接的證據(jù),心里還是很難接受。“也挺好的?!彼牟辉谘傻貞?yīng)付著。

蘇秀芳是個心思細膩敏感的人,馬上發(fā)現(xiàn)了岳總正盯著她的手。她也馬上就明白了,婚戒。她上次來的路上,把戒指摘了下來,返程的時候才戴上。這是她的習(xí)慣,拜訪潛在客戶的時候不戴婚戒。婚戒是個緊箍咒,是條警戒線,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她把手從杯子上拿開,放在腿上。

“上次怎么沒注意你有戴戒指。”岳總直截了當?shù)卣f,像是疑問又像是埋怨。

岳總就是這樣的人,面對感情的時候特別直接和真誠,跟在生意上可以說完全相反。這種面對感情時的真摯,蘇秀芳只在很多很多年前見到過。

“一直戴的,可能你喝多了沒注意?!碧K秀芳決定撒謊。她不希望這個話題再繼續(xù)了,她要保持工作的狀態(tài),下午還要開會,談合作方案、談錢,她不希望自己被影響。但她也不希望岳總被這件微不足道的事影響心情——主要是影響對她的好感,從而影響已經(jīng)談好但沒有正式生效的合作協(xié)議。于是在說完那句話之后,她不安而又曖昧地看了一眼岳總。不安當然是裝出來的,曖昧大概是真的。她知道氣氛差不多了,該結(jié)束這種局面了。

“對不起啊岳總,讓您久等了?!鄙砗髠鱽鞟lex的聲音。蘇秀芳悄悄松了一口氣,起身幫Alex拉開椅子?!皠傄鲩T,接到老板的電話。實在是不好意思?!碑斎粵]有接到老板電話。他剛才躺在床上一直在想蘇秀芳和岳總上次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越想心里越堵,等不到二十分鐘就下來了。岳總當然知道Alex為什么這么久才下來。好兄弟。他開始喜歡Alex這個人了。

下午的會開得很順利,只是把之前確認好的合作條件和細節(jié)又確認了一遍。明天簽約,下午2點48分,這時間是岳總找大師算過的。會議結(jié)束前不知道哪個家伙還帶頭鼓起掌來。顯然簽約的時候鼓掌更靠譜。

晚宴人不多,岳總、岳總的部門經(jīng)理、一直跟Alex和蘇秀芳對接的業(yè)務(wù)員。吳經(jīng)理是位比蘇秀芳年長幾歲的女人,和蘇秀芳一樣干練,卻比蘇秀芳溫潤許多,臉形也是,發(fā)型也是。酒桌上,無非就是吹捧別人和吹捧自己,前者叫拍馬屁后者叫吹牛,都令人反感。但是喝多了之后,就沒什么感覺了,因為你也變成了其中的一個。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吳經(jīng)理要提前離開,“我們家規(guī)定,十點鐘宵禁?!彼腴_玩笑道。眾人假裝遺憾。

之后岳總不斷跟蘇秀芳碰杯。他自己知道有點太明顯了,但是沒關(guān)系。蘇秀芳知道岳總為什么這樣,所以不推辭。Alex以為岳總是想把蘇秀芳灌醉好發(fā)生點什么,所以要替蘇秀芳擋酒。蘇秀芳沒讓,她擔(dān)心Alex的身體。

蘇秀芳意識到自己有點多了,借口包房里的衛(wèi)生間有人在,就去了外面的衛(wèi)生間,靠在洗手池上休息。機靈鬼岳總跟了出來。他從背后抱住蘇秀芳,咬著她的耳朵說:“晚上我去找你。”蘇秀芳轉(zhuǎn)過身,兩個醉酒的人就這么在衛(wèi)生間擁吻了起來。很勇敢,或者說很大膽。

司機把蘇秀芳和Alex送到了酒店,岳總沒有跟來。Alex把路都有點走不穩(wěn)的蘇秀芳送到房間門口,蘇秀芳開了門,Alex站在門口沒有離開。他難道想進來嗎?蘇秀芳想到這里不禁笑了,今天可不能讓你進來。她跟Alex說了晚安,把門關(guān)上了??粗г陂T后的Alex,蘇秀芳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門關(guān)上之后,她一邊給岳總微信發(fā)房間號,一邊趴在貓眼孔上看著Alex離開。

蘇秀芳有點期待岳總的到來。她卸了妝洗了澡,換上性感的睡衣,又簡單化了個淡淡的妝,然后靠在床上等待。酒說多也多,說不多也就不多。至少這時候她認為自己很清醒。比如等岳總的時間,她給老公還回了條微信:已經(jīng)到酒店了,沒喝多。沒想到老公打了微信視頻過來。她穿上酒店的浴袍才按下“接受”??吹绞謾C里畫面的一瞬間,她才明白為什么老公要打視頻電話。他也在出差,比她早出門三天。只是一次報平安。酒還是有點多。剛掛了視頻,門鈴響了。

是他。蘇秀芳一開門便被岳總死死抱住,從嘴唇吻到脖子,再吻到胸口?!昂们砂。覄倰炝宋依瞎碾娫??!碧K秀芳要激起這個男人的嫉妒心,她需要一個激烈的夜晚。果然她胸前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澳愠霾顬槭裁磶н@么性感的睡衣?”岳總橫抱起她走到床邊。

“為了你啊?!彼p臂環(huán)繞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

蘇秀芳還是疲憊的,身體首先就酥軟,仿佛一整晚都在練瑜伽,是酥軟加上酸脹那種感覺。腦子也一樣,像是戴著一個緊箍咒一般壓抑。如果大家都是一樣的“做功”,為什么岳總看上去卻是這么精神奕奕,春風(fēng)拂面?

簽約儀式上,Alex還小聲問蘇秀芳,“你看岳總紅光滿面容光煥發(fā)的,昨晚這酒喝的,卻像是吃了雞湯補品一般?!?/p>

蘇秀芳同意Alex的說法,岳總昨晚進補了。補是自己補的,雞是自己做的,蘇秀芳這么一想,倒是有了些許成就感,仿佛自己的個人價值得到了體現(xiàn)。

這個房間里的每個人都興高采烈,互相握手、微笑,甚至不時能聽到哈哈大笑聲。

這一單異常順利,Alex看著面前走來走去的人心想,岳總甚至沒有擺出一丁點甲方為難乙方的姿態(tài),什么都說好,什么都說行,一百個信任,一萬個感謝。就在剛剛,岳總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先提到,再肯定,又吹捧了Alex之前做的幾個case,這的的確確給足了Alex面子。Alex甚至產(chǎn)生了幻覺。什么時候認了這個大哥?是昨晚那一壺白酒自己喝得好還是自己長得帥?

“來來來,大家一起拍個照吧?!痹揽偺嶙h。

岳總的手下讓大家站到房間的一頭,這時候Alex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后竟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有了一副紅字:熱烈慶祝xxxx合作簽約儀式圓滿成功。

這岳總看來是精心準備好了的。大家一排站開。岳總毫無疑問站在中間,右邊是Alex。Alex的再右邊是蘇秀芳。所有人都笑容可掬。岳總把手機拿過來,要“審查”一下合影效果?!靶U好,蠻好?!痹揽倽M意。Alex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遺憾:“岳總你看,我們這桌子上都沒有簽約文件。都沒把最重要的東西拍進去。”

“最重要的當然是人嘛?!痹揽傂呛堑嘏牧伺腁lex的肩膀,“晚上我們繼續(xù)啊,我訂了咱們這里最好的飯店,一定好好喝。昨晚是接風(fēng),今晚才是慶功?!?/p>

Alex感到了壓力。昨晚那頓酒是今天中午才讓他徹底緩過來的,今晚繼續(xù)喝,他實在有點招架不住了。此行對他自己、對蘇秀芳、對岳總,甚至對兩家公司來說,也都是合作共贏。沒有人受傷害,沒有人受委屈,也沒有犯罪,以及受到懲罰。罪和錯,有時候是一個東西,有時候未必。

一定要細究的話,蘇秀芳可能還是犯錯了,她縱容了自己,也縱容了岳總,再一次。但如果大家心照不宣,蘇秀芳處理得當,她可以hold住。一定要細究的話,被傷害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蘇秀芳的老公。但他到現(xiàn)在為止并不知道發(fā)生的一切,因此也談不上什么傷害。蘇秀芳想。他做了一個老公該做的事,比如昨天晚上還給自己遠在南京出差的老婆打了視頻電話的,他沒有做錯什么。

事情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當晚的酒局上。大家以為需要談的公事已經(jīng)談完,簽約也已經(jīng)圓滿成功,接下去就是一個happy ending。縱酒當歌,人生幾何。岳總作為東道主,又講排場,一個包間竟有兩個服務(wù)員服務(wù)著。

Alex和蘇秀芳到包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幾個生面孔。連同他倆一起,房間里一共九個人,六男三女。那個女孩是第二次出現(xiàn)在Alex和蘇秀芳視野里。

“來來來,我來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李琳,我的秘書,李琳啊還是你們上海人?!?/p>

李琳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孩,穿著打扮都足夠“上?!?。她剛剛來到岳總的公司,作為岳總的兩個秘書之一的她,也是第一次跟著岳總到公司外面工作應(yīng)酬。岳總出來本不帶公司的任何女下屬出席。這次破例,是因為Alex,或許是男人之間的一種默契。

人類的群體認同感很奇怪。上海和南京相隔不過三百公里,在岳總說出這句話之后,在場的三個上海人不約而同有了身處異鄉(xiāng)的感覺,同時互相之間生出了莫名的親切。五分鐘前剛進門的時候,Alex和蘇秀芳并沒有認出面前的這個老鄉(xiāng)就是昨天會議室里坐在岳總旁邊的那個小姑娘,蘇秀芳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昨天得知Alex和蘇秀芳是上海的公司之后,李琳對這兩個人是很有好感的。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雖然很喜歡南京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南京,在看到Alex和蘇秀芳的時候,李琳仿佛聞到了發(fā)霉的老弄堂里木頭的香味,有點想家了。

“阿拉上海小姑娘可是很少在外地的哦?!盇lex笑著對李琳說了句上海話。

“出來看看呀,總在家里多沒意思的。都說世界很大,想看看?!崩盍侦t腆地回答,“而且我之前就喜歡南京的?!彼钟闷胀ㄔ捬a充了一句,“總在家里多沒意思。”

落落大方,蘇秀芳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比自己小將近十歲的小姑娘。她甚至想加這個小姑娘的微信,以后約她一起喝酒。但是不能加。當然不能加,甲方老板下屬的微信怎么能隨便加呢。職業(yè)素養(yǎng)。更何況是岳總的秘書。蘇秀芳發(fā)現(xiàn)每次李琳喝酒的時候岳總都會看著她,直到她喝完放下杯子,他才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蘇秀芳忍不住笑了一下,卻被旁邊的Alex看在眼里。“你在笑什么?”Alex問?!皼]什么。來,老板,我敬你一杯?!边@是在商務(wù)飯局上他們兩個第一次碰杯。Alex舉起酒杯,看著蘇秀芳。酒后的蘇秀芳眼神會變得很溫柔,Alex當然喜歡這樣的蘇秀芳,有點媚。當然他也喜歡平日里的蘇秀芳,聰明、干練。

今天晚上,岳總沒說要來,蘇秀芳也沒問。飯局結(jié)束的時候,大家就這樣各自回去了。

可是不知為何蘇秀芳看上去還是喝多了。Alex扶她回房間的時候,她整個人幾乎都癱在Alex懷里,到了房間之后她還是癱在Alex懷里。她早就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拔掉了房間里的電話線??赡苁撬鲃拥模部赡苁茿lex會錯意了??傊虑榫瓦@樣發(fā)生了。第二天她迷迷糊糊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躺了個人的時候是有點驚訝的,當她發(fā)現(xiàn)這個人是Alex的時候更驚訝了。昨晚事發(fā)的時候,她恍惚以為這男人是岳總,她還隱約記得自己吃醋一般地問“你是不是看上你的小秘書了?”真逗,這么蠢的問題,看來昨晚真的喝多了。

Alex也醒了,在蘇秀芳額頭輕吻了一下:“去樓上吃早餐?”他終于等來了這一天。

“好啊?!碧K秀芳懶洋洋地回答。

“那我先回房間換衣服?!?/p>

Alex走后,蘇秀芳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發(fā)現(xiàn)手機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她把手機充上電,起床洗澡。洗完澡出來她又拿起已經(jīng)啟動的手機,十幾個未接來電和好幾條微信,全部來自她老公。她嘆口氣,給老公回電話。“喝多了,不知道手機什么時候靜音了,醒來發(fā)現(xiàn)手機關(guān)機了,剛充上電?!薄看味际峭瑯拥恼f辭。但這是第一次他打那么多電話來。蘇秀芳沒有把這個反常放在心上,只當他是一時興起。甚至覺得這種一時興起還挺讓人煩惱。如果是心虛就不會煩惱。但是為什么要心虛呢?蘇秀芳說的都是實話。實話包括兩種,一種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另外一種是,假的我都沒說。

回程的高鐵上蘇秀芳把頭靠在Alex肩膀上試圖小睡一會兒。其實靠在另一個人的肩上并沒有比靠在座椅靠背上更舒服,被靠著的那個人當然不會更輕松。但來之不易的相互依偎遠遠蓋過了肉體上的不適感,一個多小時以后,他們就要裝作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Alex想到了那封郵件,被標紅的蘇秀芳的名字。他決定為蘇秀芳做點什么,就算沒有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這些年來蘇秀芳對他的照顧和工作上的成績,也值得他這樣做。

部門例會還沒結(jié)束,Alex就從醫(yī)院回來了,在辦公室等蘇秀芳。蘇秀芳敲門進來,身后的門還沒關(guān)上,就迫不及待地問Alex醫(yī)生怎么說。

“沒什么大問題。脂肪肝?!?/p>

蘇秀芳覺得脂肪肝好像不算小問題,但手上的幾個文件比較著急,就沒有繼續(xù)往下問,等晚上,或者明天,明天就周末了,再仔細問問醫(yī)生到底都說了什么。蘇秀芳又把下午需要的工作匯報ppt修改了一下,這個得逐個跟Alex講解:這里和這里又細化了很多,更有說服力了,因為涉及明年的預(yù)算,需要讓大老板有個好印象;這里以前的內(nèi)容我刪掉了,和前面有些重復(fù),而且是負面的內(nèi)容,不能重復(fù)出現(xiàn);諸如此類……

我們是不是可以在這個辦公室里做一次愛,就在這張辦公桌上,蘇秀芳穿著高跟鞋和裙子……Alex看著一臉認真的蘇秀芳,有些走神。他覺得這種走神很危險。蘇秀芳這個時候就是危險的。

下午的會開得很不順利。不,一半順利一半不順利。大老板在給預(yù)算的時候給得很爽快,但是在裁員這件事上寸步不讓。中午Alex面試的那個新主管,原來是大老板安排的,某位潛在大客戶的什么親戚,剛從英國回來。“如果他來了,我們公司未來兩年不愁吃不愁穿?!贝罄习宓脑??!岸x一,你自己看吧。沒什么實際意義的所謂‘師徒情’,未來兩年的業(yè)績和收入,你選哪個?”也是大老板的原話。不能兩個人都留,哪怕新人來了之后公司業(yè)務(wù)會如日中天,公司不養(yǎng)閑人,更何況是那么貴的閑人?!叭绻敢饨狄话胄劫Y,那倒也不是不能留。”大老板最后留下一句話。

蘇秀芳不可能同意的,她的能力和工作量已經(jīng)超過了她現(xiàn)在的薪資水平,Alex心里都知道。他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跟蘇秀芳說。心中充滿內(nèi)疚。會議結(jié)束后,他一個人在會議室呆坐了半個小時,直到蘇秀芳來找他。

他看著蘇秀芳手里拿著的文件和一張一合不停說著什么的嘴巴,下定了決心——在會上他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現(xiàn)在他只是決定要把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蘇秀芳了?!坝屑隆彼辶饲迳ぷ诱f,“中午面試的那個人,帶著大客戶來的。大老板指定的人?!彼桓铱刺K秀芳。“我也是剛剛開會才知道,公司增加那個職位,跟你現(xiàn)在的職位是有沖突的,他們……”

“他們是要讓他來頂替我的對吧?”蘇秀芳是個聰明人,打斷了Alex。

“嗯,是。對不起,我勸不動他們。對不起!”

蘇秀芳太了解Alex了,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她沒想到,Alex這么輕易就把自己放棄了?!澳?,我下周一來辦離職。這個月的薪資按整月給我,還有南京這一單的獎金,一分都不能少。我在公司四年多,你們賠償我六個月。希望下周一一早這些材料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咱們雙方都體面一些?!?/p>

蘇秀芳說完這些話,沒等Alex開口,就起身離開了。她哪都沒去,哪都不想去,只想盡快回家。等紅燈的時候她像是完成任務(wù)一般,想起來給老公發(fā)了條信息,說自己被辭退了。老公的回復(fù),符合蘇秀芳的預(yù)期,“回來再說?!?/p>

如果有時間,她想去見一個人,曾經(jīng)給她過幫助的人。一個心理醫(yī)生,也是曾經(jīng)的客戶,后來則成為接近閨蜜的朋友。

“如果有一天Alex要和我睡,我該怎么辦?”

“你不會拒絕的。出于禮貌你都不會拒絕。更別說是他了,你自己都知道你喜歡他?!?/p>

閨蜜之間是無所謂道德的,蘇秀芳甚至對她坦誠過,只要有男人向他示愛,她就要回應(yīng),如果不回應(yīng)就意味著有人會被傷害。她不忍心拒絕一個愛她的人,這話說完對方就哈哈大笑。

一個善良又可憐的女人,誤以為男人的欲望就是愛。

她到家的時候老公已經(jīng)在家等她了,還開了一瓶酒。酒已經(jīng)倒好。有幾道菜。菜還熱著。蘇秀芳坐下來一口一口喝著杯子里的酒,在喝完第一瓶酒之前她什么都沒說。鄭天也不問,就陪著她喝。

“公司要來一個新人,會帶大客戶來。大老板讓Alex二選一,他選了那個人?!碧K秀芳終于平靜說道。

“Alex告訴你的?”

“呵呵,他要是這么誠實告訴我,我都能高看他一眼,敢做敢當?!?/p>

鄭天一直都不喜歡Alex,過于雞賊。鄭天不喜歡這樣的人。但這么多年他都沒有在蘇秀芳面前提過,畢竟那是蘇秀芳的同事和領(lǐng)導(dǎo)。鄭天知道Alex有點喜歡蘇秀芳,可誰不喜歡蘇秀芳呢?漂亮又能干。他從來不擔(dān)心什么,他知道蘇秀芳和他一樣,不喜歡雞賊的人。所以蘇秀芳和Alex出差的時候,他連一點點別的想法都沒有。直到這次,前幾天,在南京。

“我大概算了一下,這次公司要賠償我獎金二十萬呢。也挺好?!碧K秀芳像是在安慰鄭天,也安慰自己。

鄭天知道蘇秀芳心里委屈。但是鄭天自己并不知道這兩個字怎么寫。他看世界的方式跟其他人不一樣。如果巧克力味道的屎和屎味道的巧克力讓鄭天選,他會兩個都要。每次他這樣回答朋友都會嘖嘖稱奇,但鄭天知道,不過是回答一個問題而已,不用上心。蘇秀芳只是在一個屬于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享受了自己,不用上心。

高中的時候,他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半夜給蘇秀芳送西瓜。他們尾隨蘇秀芳一路,得有二十分鐘。蘇秀芳背著書包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燈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而隔著五十米,鄭天和他好朋友捧著一個大西瓜,像兩個傻瓜。鄭天無疑是更傻的一個。他不介意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跟蹤和護送心愛的女生。更“大方”的是,到了蘇秀芳家的小區(qū)門口,看著蘇秀芳接受了一個高年級男同學(xué)的鮮花和禮物,鄭天還對身邊的好友說,待會兒我們就把西瓜放在門口。

他們確實照做了。西瓜落地,鄭天敲了敲門,然后兩個人落荒而逃。那天是蘇秀芳的生日,十六歲的生日。如果有人和鄭天一樣喜歡蘇秀芳,那也沒關(guān)系。不用上心。

在鄭天拿到那個視頻片段的時候,鄭天也是這么想的。蘇秀芳可能因此會得到Alex的照顧,這對蘇秀芳有現(xiàn)實而直接的好處,自己不必因為Alex半夜闖進了蘇秀芳的房間而上心。哪怕兩次,這只能說明蘇秀芳享受了第一次,并不排斥第二次。不必上心。但這段視頻是有價值的,鄭天把它收藏起來。如果有一天……那這段視頻還能起作用。只是沒想到這段視頻能這么快就得到其價值的體現(xiàn)。

鄭天從事酒店管理行業(yè),他的公司因為蘇秀芳的幫助,拿到了不少企業(yè)的協(xié)議。也就是說,蘇秀芳實際上幫助了自己的事業(yè)。而這一次,鄭天決定幫助蘇秀芳。

南京的那家酒店,經(jīng)理是鄭天的老同事。只是這個老同事在把遠程監(jiān)控密碼告訴鄭天的時候,千叮萬囑,不要亂來。

“我只是看看我朋友在哪個房間?!编嵦觳桓艺f自己是為了查崗。

“是老婆還是女朋友???你要把視頻放網(wǎng)上,我飯碗可保不住了?!?/p>

“就是一個普通朋友。我想給一個驚喜而已。你要是飯碗保不住了,我飯碗也保不住,你說呢?”哥們信任了鄭天。而鄭天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一段。

他兩次進入了自己女下屬的房間,會不會感到內(nèi)疚?會不會因此不安?會不會因此做一些補救措施呢?不過鄭天沒有仔細確認“兩次”的細節(jié)和不同。

鄭天的“粗心大意”卻給另外一個人造成了額外的困擾,那個人就是Alex。

當有陌生信息發(fā)在手機上,說自己是“兩次”進入女下屬房間的時候,Alex確實有點驚訝。不止頭皮,他全身發(fā)麻。他第一是驚訝于這段監(jiān)控視頻是如何傳出來的?這不符合行業(yè)規(guī)范。他第二驚訝于是誰?有什么目的?第三,這是讓他最驚訝的,他想來想去,他只進了蘇秀芳的房間,一次。沒有第二次。絕對沒有。

Alex是在辦公室收到這段視頻的。五分鐘后他再次打開視頻,平復(fù)心情,仔細確認,然后得到了答案。第二次,那個人不是他。他的記憶沒有出現(xiàn)重大錯誤。那個人是岳總。Alex非常確定。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方式是和蘇秀芳溝通一下。但他深刻懷疑這個信息背后和蘇秀芳或許有關(guān)聯(lián)。蘇秀芳正在辦理離職手續(xù),這時候找她商量這件事是不是并不合適也不合理。要不等等,等對方明確了訴求,自己再做打算?

Alex吃了上周五醫(yī)生給開的護肝藥,猛喝了一口礦泉水,閉目,半躺在自己辦公室的椅子上。岳總果然沒有放過蘇秀芳。Alex“夢想成真”,心里還有點酸澀的味道。酸澀是因為他了解蘇秀芳。如果她不愿意的話,沒有人能進得了她的房間。他只是不愿意相信在蘇秀芳心里他和岳總是一樣的地位。如果他知道三個月前和岳總第一次那天晚上其實是蘇秀芳主動的話,恐怕心里就不只是酸澀了。

Alex還是沒忍住,拿起手機給蘇秀芳發(fā)了條信息:你有沒有想去的公司?我?guī)湍阃扑]。王顧左右而言他,但很合理。

沒有回復(fù)。十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回復(fù)。Alex放下手機,重新躺回椅子上。難道這么快就辦完離職手續(xù)了?蘇秀芳的離職條件是在Alex的多次努力下,才如數(shù)寫在協(xié)議里的。本來公司連這個都不要想討價還價的。當然這些事蘇秀芳不知情。所以Alex認為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真的沒有對不起蘇秀芳——至少,在自己對蘇秀芳的說辭里是這樣的。確實和自己沒關(guān)系,這是大老板的決定,自己只是在有限的選擇里選了個最優(yōu)選項。

這短信到底是不是蘇秀芳發(fā)的?

鄭天等蘇秀芳出門之后才發(fā)的短信。蘇秀芳今天也漂漂亮亮的,比往常更漂亮。蘇秀芳身上的這個特點是他非常喜歡的,越是艱難的處境越要昂首挺胸,完全不管別人看到了會冷嘲熱諷還是會嘆息同情,她是要自己給自己鼓勁兒,順便讓那些假惺惺安慰她實則等著看笑話的人措手不及。早上蘇秀芳踩著高跟鞋出門的時候,光鮮亮麗,跟昨天晚上委屈巴巴的小女人判若兩人。鄭天很驕傲,為蘇秀芳,也為自己擊敗了很多競爭者娶了蘇秀芳。

那兩條視頻發(fā)出去之后,鄭天有一點后悔,應(yīng)該晚些再發(fā)的,等蘇秀芳正式從公司出來之后。萬一Alex看到之后氣急敗壞,故意為難蘇秀芳,這可就把事情搞砸了。

他問妻子:離職辦得順利嗎?青山還在。我就是青山。這是他們夫妻倆之間的私人玩笑。蘇秀芳時而是烈火,鄭天時而是干柴。鄭天本意是想讓蘇秀芳放輕松,至少他們倆還能開一開玩笑。但他又覺得這個玩笑無論是質(zhì)量還是時機,好像都不合適。好在沒過多久他就收到蘇秀芳的信息:已經(jīng)辦完了,很順利。逛街去了。

又過了沒多久,鄭天收到另外一條信息,那是Alex終于鼓起勇氣之后所做出的回復(fù):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是啊,我想干什么?鄭天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這時鄭天想的是,蘇秀芳想要什么?蘇秀芳要的是尊嚴,以及信任。她無法接受Alex對自己的懷疑。

她離職手續(xù)是辦完了,但哪有心思去逛街呢?她離職完畢來到了Alex的辦公室。旁人以為這是離別前友善的一次告別,旁人都知道他們以前哪怕是單純的上下級關(guān)系,也是很親的那種。“我有???”蘇秀芳回復(fù)了Alex的疑問。她確實很驚訝這段視頻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Alex的手機里,好在只是走廊,只是自己的房間門口,這段視頻只是透露出一個信息。但是要說這段視頻是蘇秀芳自己搞出來,然后發(fā)給Alex的,她只能認為自己有病才會那樣做。

“那你為什么?”Alex猶豫道,他不知道這時候點破蘇秀芳,結(jié)果會如何。他想問的是,“那你為什么在和我親熱之后,還讓岳總進來?”

“那你為什么不保我?”乘著Alex的欲言又止,蘇秀芳反將一軍。

“我沒辦法?!盇lex低頭沉默。他現(xiàn)在想喝一口水,但杯子里是空的。如果換作以前,蘇秀芳大概率已經(jīng)為他添上了。

“你沒辦法就別逞英雄了。有多少能力吃多少飯,有多少能力擔(dān)多少責(zé)任。你不會不懂。”

Alex并不清楚這句話是否就是對自己那個疑問的回答。“那以后,我們還能不能見面?”

蘇秀芳笑了。笑得特別狷狂,也特別悲傷?!拔矣植皇撬懒?,我只是失去了工作而已?!鄙院筇K秀芳還是冷靜回到了之前的話題,“你要不要報警?我反正是離職了,我擔(dān)心你。這段視頻要是流出去,有人故意要搞你,你會很危險?!?/p>

Alex想過這背后的危險。大不了也就是離職而已?!叭绻皇悄悖菚钦l呢?”

“哪里的號碼?”

“上海。”

“要不要找人去查清楚對方到底是誰?現(xiàn)在不是手機號必須實名嗎?”

“我想對方既然這么發(fā)過來,恐怕也一定是做了準備的。再說魚死網(wǎng)破,我,我們都沒好處?!盇lex頓了頓,“你畢竟是有家庭的?!?/p>

“哦?這時候你知道我也是有家庭的了?”蘇秀芳開始嘲諷Alex的軟弱和多慮。

“那到時候如果你老公知道……”

“那很簡單,我就說我喝醉了,你強奸的我。”

“不是,我沒有?!?/p>

“但我的確喝多了哦?!碧K秀芳說。蘇秀芳了解的法律,只要自己確實是喝多了,那無論對方是誰都可以算強奸。

Alex這才意識到蘇秀芳并沒有發(fā)現(xiàn)視頻里有兩段。前一次是自己,后一次是別人。

“不是?!盇lex并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但他始終開不了口,或者提醒蘇秀芳仔細看一看視頻。

一陣沉默之后。

“那我走了?你再想想?我們保持聯(lián)絡(luò)?”蘇秀芳坐了會兒,試圖打破尷尬的氛圍,“要不你把電話號碼抄給我,我也去查查?!?/p>

“不是?!盇lex繼續(xù)否定,“你覺得會不會是岳總?”

“岳總?”蘇秀芳聽到這個名字,比看到之前的視頻更為吃驚?!霸揽偛皇沁@樣的人。再說了,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們有矛盾嗎?有什么利益糾葛嗎?”

“但只有他有條件干這個事啊。他是萬榮的白金還是鈦金會員,在那個萬榮有常年的包房,跟酒店工作人員很熟悉?!?/p>

“他沒理由干這事。而且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不是這樣的人,你好像對他很了解一樣?!盇lex很不高興,為什么要重復(fù)多次“他不是這樣的人”,他難道是什么好人?Alex把手機推到蘇秀芳面前,“你再仔細看看。”

蘇秀芳一眼就認出來了。怎么會這樣?岳總那天晚上也來自己房間了?他那晚不是跟小秘書眉來眼去的嗎?飯局散場之后也是跟小秘書一起走的吧?對,李琳,在南京的上海小姑娘。看來那天晚上真的喝多了。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我不知道。完全沒印象他有來過?!?/p>

“他去你房間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不是跟小秘書走了嗎,怎么還來我房間?”

“小秘書沒得手唄?!边@話一說出口,Alex就有點后悔了,也有點報復(fù)的快感。

蘇秀芳抬頭盯著Alex,冷冷一笑,但很快又收回了笑容。她坐了下來,感覺之后會有一次長時間的對話了。

不一會兒蘇秀芳想明白了,事已至此就交代一下:“對,我跟岳總睡了。前一天晚上。第一天晚上和他睡的,第二天晚上和你睡的。哦對,還有,我們第一次去南京那天,我就和他睡了。你還記得那天嗎?你喝多了,是我們把你送回房間的。然后我就把岳總帶回我房間了?!?/p>

Alex的表情顯得有些滑稽,很明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氣氛與其說是尷尬,不如說是窒息。大家都是一動不動,也許這當中誰還看了對方一眼,帶著一部分敵意、一部分恨意。

“所以,你現(xiàn)在還覺得是岳總嗎?不覺得了吧?我走了,你好好想想吧。你不是挺聰明一個人嗎?應(yīng)該能想出點什么?!?/p>

Alex并沒有想到什么,他眼睜睜看著蘇秀芳氣呼呼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蛟S,就這樣走出了他的世界——如果沒有這兩段視頻的話。

鄭天沒想到結(jié)果會是這樣。蘇秀芳剛回家就提出了離婚。

“蘇秀芳,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鄭天以為這只是蘇秀芳因為丟了工作而心情變糟了。

但蘇秀芳心情變糟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工作沒了。她只是覺得原本自己和他人的秘密被第三方知道了。比如,她和岳總的事被Alex知道了。而他和Alex的事又被一個神秘人知道了。神秘人知道了這個事,并且把視頻發(fā)給了Alex,這個神秘人要干什么呢?目的是什么呢?想讓蘇秀芳身敗名裂嗎?大不了離婚。如果我離婚了,這就不成為什么把柄了。蘇秀芳心想。大不了,說我風(fēng)流?一晚上找兩個男人?這么一想蘇秀芳甚至差點笑出了聲。蘇秀芳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自己真的喝多了。喝多到記不得自己在一個晚上找了兩個男人。蘇秀芳終于還是沒忍住,苦笑一聲,為什么要找兩個呢?

面對丈夫鄭天的迷惑表情,蘇秀芳顯得冷靜而沉穩(wěn)。她只是想把婚離了。說不上來是為了什么,或許她早就想這么干了。

沉默了半晌的鄭天拿出手機,打開了一個視頻點擊播放,然后遞給蘇秀芳。

“是因為這個嗎?”

蘇秀芳看到手機播放的內(nèi)容驚呆了。想立刻搶過手機,又放棄了,覺得沒必要。鄭天也收到了這段視頻?到底有多少人收到了這段視頻?我的天。這個人是要毀了我嗎?蘇秀芳緊皺眉頭,無法相信。她最后還是把手機搶了過來,才看了幾秒鐘就確定跟在Alex手機上看到的內(nèi)容一模一樣,那個她并不熟悉的房間門口,一個監(jiān)控拍攝下的內(nèi)容,然后她確認了視頻的時長,和Alex那個也一模一樣。是同一個視頻?!斑@視頻,你哪來的?”蘇秀芳沉吟半晌問道。

“重要嗎?”鄭天的表情難以捉摸,不是憤怒也不是傷心。

蘇秀芳比幾分鐘前更加堅定了。這個視頻讓離婚這件事變得簡單了很多。蘇秀芳甚至松了一口氣。“那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這視頻是真的。是我對不起你。所以,離婚吧,房子、車、存款,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p>

“你為什么要這樣?為了工作嗎?工作值得你這樣嗎?”

蘇秀芳覺得這個問題非常搞笑,同時她又很憤怒,不由笑了:“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你對我這么不了解嗎?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那你想讓我怎么想?想你是自愿的?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受情緒的驅(qū)使,蘇秀芳心里的那股火更旺了。這個時候,她對鄭天、她老公的怨氣遠遠超過了發(fā)短信視頻的那個人,更超過了Alex。她甚至都忘了自己被解雇這回事?!皩Γ∥揖褪窍胍@樣的生活!我就是想要刺激,想要新鮮,想要身邊每天都是不同的人!”

鄭天突然對蘇秀芳充滿同情,他現(xiàn)在才意識到,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的妻子是如此單薄和可憐,情緒不穩(wěn)定。有一瞬間,他甚至想放棄了,讓她去,一切都遂她所愿。“為什么不早說?為什么現(xiàn)在才說?”語氣誠懇低沉。

“我累了。不想再騙你了。騙人很累?!?/p>

“我愿意被你騙啊?!?/p>

“我不愿意了。我想自由一點?!?/p>

“但你那不叫自由。你剛才說的那樣,那不是自由?!?/p>

“重要嗎?”

“可是我不想離婚?!?/p>

“為什么?都這樣了,視頻你都看到了,為什么還不離?”

“我不在乎那個。”

蘇秀芳哭笑不得。她一時分辨不出鄭天是在賭氣還是在挽留。同時她又很生氣,氣鄭天打亂了她的節(jié)奏,氣鄭天對這個視頻的態(tài)度。他為什么不生氣?為什么沒有歇斯底里?為什么不難過?老夫老妻真的沒意思,連這種視頻都離不了婚——甚至連架都吵不起來,沒有哭沒有鬧,更別提離婚了。沒意思,真的沒意思??墒翘K秀芳的情緒又在起變化。她鼻子開始有酸澀的味道。緊接著眼眶開始濕潤。這他媽的是要哭了嗎?“鄭天,既然你不選擇離婚。那我們先把離婚的事情放一放。我認真地問你一個問題,也請你認真回答我。可以嗎?”

鄭天點頭之后,在找紙巾。

“別動,你先聽我說?!碧K秀芳擦了擦眼角?!叭绻阏娴膼畚?,不想離開我,也不介意那個視頻里的內(nèi)容,那么請你幫我個忙?!?/p>

鄭天已經(jīng)找到了紙巾盒,他抽出一張,一張不夠,再來一張?!班?。你說吧。什么忙都可以的。”

“我要報警,但是你要配合我?!?/p>

“報警?”

“對,報警。我要報警,我會說,我被強奸了?!?/p>

“不是,蘇秀芳,你想清楚?!?/p>

“我想清楚了。不過我不會馬上報警,等我好好再盤一盤,理一下思路,以及整個計劃。報警,只是計劃的一部分,開頭的一部分?!?/p>

鄭天驚了。他看到眼前自己的妻子那正義凜然的樣子,既有所擔(dān)心,甚至有所顧慮?!皬娂椋@不是小事。對你,對他,都不是?!?/p>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對他們,不是對他。是兩個人,你知道的?!?/p>

“那,你的計劃是什么?”

“還沒成型,容我再想想?!边@確實是個復(fù)雜的工程。因為這涉及前后兩個男人進入了自己的房間。蘇秀芳現(xiàn)在很確定,她當晚是酒醉的狀態(tài),不然不會連兩個男人先后進入自己的房間這樣的事情都記不住。如果她清醒,她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發(fā)生在同一個晚上、同一個房間。這自然不符合公序良俗,甚至連惡俗都無法符合。太糟糕了,太糟糕了。連蘇秀芳想起當晚發(fā)生的一切都覺得后怕。她只是無法想起,或者說無法確定。但是,警察可以幫助她。她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準備和計劃是,到底怎么來報這個警。

他們?居然是兩個人。鄭天居然有一絲開心。那就說明Alex只進了蘇秀芳的房間一次,說明蘇秀芳并沒有很享受和Alex在一起,更說明蘇秀芳并沒有很喜歡Alex。頭頂綠帽,卻暗自竊喜。鄭天又拿出手機認真看了一遍視頻,另外一個人確實不是Alex,但是很像,太像了,以至于他都搞錯了。但是另外一個人是誰呢?他很想問問蘇秀芳。他又轉(zhuǎn)念一想,蘇秀芳是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人嗎?這種體型、外貌、氣質(zhì),哦,氣質(zhì)這方面不好說,視頻看不太出氣質(zhì)。這兩個人氣質(zhì)會是一樣的嗎?鄭天抬頭看著靠在左手邊入戶門后墻上的鏡子,自己是這類型的男人嗎?要不,以后也穿得商務(wù)一些?多吃點,多鍛煉,讓體型稍微大一些?換個發(fā)型?不不不,蘇秀芳應(yīng)該還是喜歡我這樣的吧?當初,剛和蘇秀芳在一起的時候,每次約會蘇秀芳總是盯著我看,說好看,越看越好看。做愛的時候也是,蘇秀芳會摸著我的脖子和手臂和胸膛和后背和肚子和屁股和腿,說真舒服啊真舒服,怎么都摸不夠。

鄭天繼續(x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自己這幾年好像也沒什么變化,臉稍微胖了一點,只有一點點。蘇秀芳也是,沒什么變化,除了發(fā)型,長發(fā)變短發(fā),短發(fā)變長發(fā),直發(fā)變卷發(fā),卷發(fā)變直發(fā),沒胖也沒瘦。

蘇秀芳應(yīng)該不會喜歡他們那種類型的,她以前說過,很討厭穿得很商務(wù)的男性,油膩。所以鄭天只在上班的時候穿襯衫西裝皮鞋,其他時間都穿得很休閑,圓領(lǐng)T恤、牛仔褲、運動褲、衛(wèi)衣、棒球衫。這幾年他也不穿拖鞋出門了,因為蘇秀芳每次在外面看到穿拖鞋的男人都會一臉鄙夷:“只有少年才配穿拖鞋。中年男人無論穿什么拖鞋都顯得很油膩?!彼?,蘇秀芳不會喜歡這種類型的。

鄭天看著蘇秀芳,剛從外面回來的蘇秀芳??桃庾隽嗽煨偷亩贪l(fā),精致的妝,凸顯身材又不失職業(yè)的裁剪利落的連衣裙。他又扭頭看了看門口地上的鞋子,蘇秀芳今天出門穿的鞋子,富有女人味的白色細跟高跟鞋。

“我是不是該買衣服了?”鄭天突然問。

“?。俊碧K秀芳正在想她的復(fù)仇計劃,沒有聽到鄭天到底在說什么,只是下意識搭了個腔。但是在鄭天看來,蘇秀芳只是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其實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

“另外一個人,視頻里另外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鄭天的這個問題突然給了蘇秀芳靈感?!安恢??!碧K秀芳猶豫了片刻說?!拔液孟癫徽J識這個人?!碧K秀芳又重復(fù)了一遍,語氣里少了些猶豫。

視頻里的兩個人都沒有明顯的正臉,自己還是憑借對Alex的熟悉才瞬間認出了他,連發(fā)生過兩次關(guān)系的岳總都是經(jīng)過Alex提醒才認出來的。真是天助!

鄭天很震驚,這算是很嚴重的酒店安全事故了吧?五星級酒店,自己供職的集團旗下的五星級酒店,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情?他有點懷疑,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難道是自己弄錯了?

鄭天怎么可能弄錯呢?他從上學(xué)開始就以細致出名,別人都會因為粗心大意,在一些不應(yīng)該掉分的地方掉分。鄭天恰恰相反,送分題一概不會錯,錯的就是他不會的。他的人生之前都乏善可陳,或者說波瀾不驚。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制造一些小小的麻煩會讓生活趣味盎然。

在那一天他忘了帶家門鑰匙,于是出門散步,等自己老婆回來給自己開門。他算好了的,只要出門半小時,老婆蘇秀芳就該回家了。他停好汽車,沿著自己家的小區(qū)開始“散步”,路上遇見了一個女孩,他覺得好看。像是年輕時候?qū)W生時代的蘇秀芳。他看出神了,情不自禁跟隨她的腳步,結(jié)果跟了好幾公里路。那女孩穿著球鞋,是真能走路啊。起初鄭天以為姑娘大概是自己小區(qū)或者撐死了是附近小區(qū)的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的目的地——或許是家,或許對她來說是別的地方,不重要——竟然是遠在4公里以外。這就打破了鄭天的原有計劃。好在那天蘇秀芳也臨時加了個班,這才讓鄭天對自己丟失的時間不感到懊惱。

那天的跟蹤讓鄭天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他開始不再全力以赴關(guān)心自己的生活,開始關(guān)心他人的生活。換句話說,他愛上了“跟蹤一個陌生人”這件事。有時候他是真的在加班,有時候他是真的在應(yīng)酬,另外一部分,他是真的去跟蹤了。他跟蹤路上的女孩子,直到跟到無法再繼續(xù)為止。一天他跟蹤著跟蹤著,發(fā)現(xiàn)了自己老婆的身影。

那天之后,他想與其跟蹤其他人,為什么不跟蹤自己的老婆呢?像學(xué)生時代他護送蘇秀芳回家一樣。這樣豈不是充滿情趣,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通常,如果這一天他的確花了點時間跟蹤了蘇秀芳,晚上回家之后——他可能故意早一點回家,可能故意晚一點回家,他就會對蘇秀芳今天的行蹤格外了解。而蘇秀芳無論說起今天發(fā)生的什么事情,比如吃飯的時候她說,今天中午吃得不好。鄭天就會想,鰻魚飯有什么好吃的,確實沒什么好吃的,但以前蘇秀芳是喜歡吃鰻魚飯的。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是跟她一起吃飯的Alex破壞了蘇秀芳吃飯的心情以至于讓蘇秀芳對自己喜歡的鰻魚飯也提不起興致了嗎?

鄭天也會重復(fù)跟蹤一個人,長得好看的,或者長得像某位熟人的,或者看起來開心的和難過的。長得好看的就不用說了,跟蹤長得像某位熟人的人,有時甚至是男性,主要是好奇,這位陌生人和那位熟人,他們是不是有某些方面的共同點。而且鄭天在跟蹤男性的時候是比較輕松的,因為男性警惕性很低,他們不會認為身后某個和自己同路了很久的人是在跟蹤自己——他們甚至很難注意到身后有個人和自己同路了很久。跟蹤開心的和難過的人,也是因為好奇,鄭天會一邊觀察目標一邊想,她到底是因為什么而開心或者難過,她明天會不會也這么開心,或者不這么難過。這類型的目標只有女性,鄭天對男性的情緒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有時候覺得男性在公共場合沒有情緒。

有次鄭天在跟蹤一個滿臉愁容的女孩子,女孩子一邊走路一邊打電話,語氣時而哀求時而憤怒,講話的具體內(nèi)容鄭天聽不清,因為離得有點遠,大概十米。鄭天在跟蹤女生的時候一般都會離得稍微遠一些,因為女生的警惕性。在這一點上,鄭天感到很寬心,警惕性越高越不容易被壞人得手,他希望女孩子們警惕性都高一點,不管是在號稱治安最好的一線城市還是在小城鎮(zhèn)。但同時,鄭天又有點心酸,替女孩子們。

那個女孩子掛了電話之后突然停住了,靠在路邊的共享單車上開始抽泣,抹眼淚。鄭天看著那個女孩子,大概是沒帶紙巾。他猶豫了一會兒,走過去遞了包紙巾給她。女孩說了聲謝謝,拿出紙巾擦了眼淚和鼻涕,清了清嗓子問鄭天有沒有打火機,依然帶著點哭腔和濃重的鼻音。鄭天不抽煙。他走到路口幫她買了只打火機。從那天開始,鄭天口袋里總放著一個打火機。后來,他口袋里又多了創(chuàng)可貼、酒精棉片。

女孩子化著濃妝,紫紅色的嘴唇,但是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其實人家妝不濃,眼影和腮紅都是淡淡的,連睫毛膏都沒有涂?!芭阄液纫槐纱笫??!彼乳_口了。

“大叔?”鄭天不顯老,他自己很清楚。發(fā)量和身材都跟年輕時候差不多,從上到下的衣服都是蘇秀芳買的,得體又略帶時尚??雌饋聿幌袷撬氖畾q的人,頂多三十五歲,他自認為,很多人也都這么認為。

“長得帥的才叫大叔啊,你不知道嗎?”女孩子仰頭看著鄭天,睫毛還是濕濕的,一撮一撮粘在一起。

“我也不算長得帥吧。”鄭天微微笑了一下。中年男人難得且虛偽的謙虛?!澳阙s緊回家吧。我就是你在馬路上遇見的陌生人,你都不知道我是誰,還是不要一起喝酒了。萬一我有壞心眼?”這句話是帶有恐嚇性質(zhì)的。

“壞人不長你這樣?!?/p>

就是這句話讓鄭天對自己的長相,以及對自己是不是一個壞人產(chǎn)生了懷疑。他照了照鏡子,壞人應(yīng)該長什么樣?為什么我就不能是一個壞人,以及為什么壞人不是我這個長相?什么是壞人呢?這也是鄭天的疑問。他做了一些所謂好事,扶老奶奶過馬路,但他有小心眼,他希望過馬路的時候老奶奶的口袋里掉出一個錢包,老奶奶自己還沒發(fā)現(xiàn),周圍也沒別人,甚至沒有監(jiān)控,他撿起錢包,對老奶奶說了一聲再見。那這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鄭天決定跨過這山和大海,做一次壞人,干一件壞事。這件事也需要蘇秀芳的幫忙。蘇秀芳如果不幫忙,鄭天就做不了壞人,干不了壞事。蘇秀芳確實很幫忙,那天她出差了,她和自己的上司以及客戶進行了一些常規(guī)之外的交流。鄭天覺得房間里發(fā)生的一切讓他非常著迷,但又不好詢問。他拿著監(jiān)控錄像,看了整整兩天兩夜,直到蘇秀芳出差回來。一切好像都沒發(fā)生似的。怎么會呢?明明發(fā)生了那么多事,蘇秀芳的臉上卻平淡如水。

蘇秀芳以前不這樣的。下班回家會跟鄭天說很多話,工作、上司、同事、客戶,開心的不開心的,更別提出差回來了,恨不得把每天的行程做成excel表格講給鄭天聽。蘇秀芳是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很久了吧好像?應(yīng)該有好幾年了。

只是以前鄭天不知道蘇秀芳每天從離開家到回家這段時間做了多少事,所以他忽略了。他以為大家都差不多枯燥,上班嘛,能怎么樣。如果他沒有跟蹤蘇秀芳,他至今也還會這么想。跟蹤蘇秀芳的時候他甚至有點自責(zé),自己這幾年對蘇秀芳太不關(guān)心了。蘇秀芳早上會給Alex買早餐,周一到周五都不重樣,唯有咖啡是固定的——算是固定吧,只在美式和拿鐵之間變化,不過咖啡豆的種類會變化,咖啡店每次到了新的豆子,蘇秀芳都會根據(jù)Alex的口味做適當更新。這是鄭天問過店員才知道的。蘇秀芳每天的情緒當然也不一樣,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帶著些許喜悅的,這讓鄭天放心了一些。他希望蘇秀芳每天都開心。蘇秀芳也有不開心的時候,像那個在馬路上哭的女孩子一樣——蘇秀芳不可能邊走邊哭,她會在車里哭,下班坐回車里的時候、等紅綠燈的時候。倒也不是遇到了多嚴重的事,鄭天知道的,她只是每個月都有很脆弱的幾天,比平時要脆弱很多,會議上同事并無惡意的頂撞都會讓她覺得無比委屈。那時候鄭天也很想遞張紙巾給她。

這是不是說明這幾年蘇秀芳出差,都會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蘇秀芳有沒有被迫做過類似的事情?鄭天不敢再繼續(xù)想下去了。沒看見就是沒發(fā)生,他對自己說。

好在,這次他看見了。

鄭天看著蘇秀芳在家里走來走去,把行李箱里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臟衣服扔進洗衣機,鞋子放進鞋柜,瓶瓶罐罐的化妝品部分放進衛(wèi)生間部分放進臥室,客戶送的茶葉放在餐桌上并囑咐鄭天抽空給他爸爸送過去。

第一天監(jiān)控里出現(xiàn)的那個人,是客戶嗎?叫什么名字?鄭天非常好奇,但是他不能問。他會自己找到答案的?!俺霾铐樌麊??”鄭天在沒話找話。他當然知道順利,因為蘇秀芳從進門到現(xiàn)在,整個人都透著輕快。他本來以為是因為那個陌生男人,或者因為Alex,或者都是。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沒有什么站得住腳的理由,只是直覺而已。男人的直覺,鄭天還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

“很順利。特別順利。我們都沒想到會這么順利,客戶任何條款都沒改就簽了?!碧K秀芳笑著說。她很開心。因為合同,因為Alex。想起岳總和小秘書,她心里會有微微的不快,但是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么大的合同,這么難搞的客戶,她只去了兩次就簽了,她是公司的功臣了。而且,她還有了Alex。蘇秀芳環(huán)視自己的家,又看著鄭天,覺得自己儼然是人生贏家。在想到岳總的那一瞬間,她甚至想祝岳總和小秘書幸福美滿。

這時鄭天眼里的蘇秀芳是充滿活力的。蘇秀芳很多時候都可以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鄭天努力回憶蘇秀芳是不是還有別的狀態(tài)。連做愛的時候也是。他早已經(jīng)忘了性愛里還有這個東西。他本來以為蘇秀芳和他一樣——直到他跟蹤的一個女人邀請他去家里坐坐。不是那個年輕女孩子。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

那是他第三次或者第四次跟蹤那個女人。他遇到那個女人的地方在新世界附近,他其實不常去那里,離家和公司都不算近。他只是偶爾去吃面,那條小路上有一家很好吃的蘇式面館,開了很多年,他從大學(xué)畢業(yè)就開始經(jīng)常來這里吃面。那時候他工作在附近,每周至少來吃兩三次。換工作之后就來得少了。他還帶蘇秀芳來吃過,但是蘇秀芳不喜歡蘇式面。前些年蘇秀芳偶爾還陪他來吃,他吃面蘇秀芳吃餛飩,后來蘇秀芳就不來了,嫌麻煩,不好停車,離地鐵站也不算近,為了一碗面不值當。

那天他從面館出來,看到一個和蘇秀芳拎包習(xí)慣和穿衣風(fēng)格很像的女人,心里還暗暗嘲諷,這難道是職場的流行趨勢?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隔了幾天,他第二次從面館出來,又看到這個女人走過。第三次的時候他毫不猶豫跟了上去。鄭天在五米開外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聽著嗒嗒的高跟鞋聲,想象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蘇秀芳是不是也這樣?鄭天突然對自己的“老婆”感興趣起來。他對走出家門之后的蘇秀芳可是一點都不熟悉。

半個月之后的一個下午,鄭天剛走出面館的門一扭頭又看到了那個女人。她那天好像有點不一樣。鄭天回過頭看著面前的梧桐樹,不斷用余光瞄著越來越近的她。鄭天頭頂?shù)奈嗤淙~在陽光下?lián)u曳。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輔修過一門文學(xué)課,老師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散文家。散文家說到如何讓語言簡約,富有美感。她舉例說道,午后的樹葉,會被陽光曬出光澤,很多人會寫:陽光給樹葉涂上了一層金邊。也有人會寫:陽光包裹住了樹葉。這些已經(jīng)算是有文采的了。但是她會更簡潔。

“我只會寫五個字:披光的樹葉?!?/p>

這本來只是一堂文學(xué)課,但鄭天卻受益匪淺。他打算用這堂文學(xué)課指導(dǎo)自己的人生和愛情。每一個女人都是披光的樹葉。

那個女人走過站在原地看著披光樹葉的鄭天沒幾步,轉(zhuǎn)身又往回走了幾步,主動和鄭天打了招呼。“這家面這么好吃嗎?”她問。

鄭天愣了幾秒鐘,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嗯,還行,挺好吃的。”“我在這里吃了好多年了?!彼a充說。

“我經(jīng)??吹侥?。每次都看到你從店里走出來?!彼χf。她笑起來很溫和,成熟女性的那種溫和。跟蘇秀芳不一樣,蘇秀芳笑的時候帶著點孩子氣,調(diào)皮又真誠。

“好巧啊?!编嵦煲残χ貞?yīng)。

“既然這么有緣,不如一起喝一杯吧?!彼局牡胤剑骛^隔壁的隔壁,是一家小小的紅酒吧。

“啊,好啊。那真是我的榮幸?!编嵦鞄缀鯖]有猶豫就答應(yīng)了。這一次他終于可以得到參考答案了。他一直很好奇,蘇秀芳會和除了他之外的任何陌生男人聊什么。

“你請客啊,作為跟蹤我的補償?!迸诵Φ馈?/p>

坐在那個紅酒吧的吧臺前,兩個人距離不遠不近。首先當然要聊鄭天為什么要跟蹤她。鄭天很誠實地告訴她,因為感覺她和自己老婆風(fēng)格很像,就跟在后面想象自己的老婆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走路、走路的時候在想什么。之后是正常的聊天內(nèi)容,杜撰各自遇到的奇怪的、搞笑的人和事,以及互相吹捧外表。隨著酒精一點一點進入血液,鄭天眼里的她的眼睛逐漸變得迷離,鄭天知道自己也是。他們碰杯的時候手指或者手背開始有意無意碰到一起。

他們喝完第二杯酒還不到九點鐘,但是他們已經(jīng)決定不再繼續(xù)喝了。那個女人邀請鄭天去家里喝茶,“醒醒酒”。鄭天拒絕了,他拿起手機晃了晃說老婆已經(jīng)發(fā)信息催他回家了。他沒有送那個女人到小區(qū)門口,盡管只有兩三百米的距離。不是因為怕自己到時候改變主意跟她上樓,就只是不想走路了而已。

鄭天在等車的時候不禁想,自己不在的時候蘇秀芳會不會也這樣,和陌生男人喝酒,約陌生男人回家。這個時候鄭天才突然想到,蘇秀芳是不是和他一樣,對做愛也沒有過多的激情,只是不想讓對方掃興。

鄭天決定把監(jiān)控錄像發(fā)給Alex——順便,如果有可能,他需要盡快把另一個主角的聯(lián)系方式搞到手。這需要蘇秀芳的“幫忙”。

Alex回了鄭天的消息:你是誰,你的目的是什么?請告訴我。

鄭天看了看Alex的消息,他沒有想到合理的答案,就無厘頭地回復(fù)了一句:你猜。

金秀| 吴桥县| 新河县| 永靖县| 商城县| 宁德市| 阳信县| 象州县| 屏南县| 娄烦县| 华池县| 三门县| 乌鲁木齐县| 象州县| 蓬溪县| 车险| 澄城县| 阿拉善右旗| 玉屏| 怀远县| 林甸县| 龙南县| 乐陵市| 桓台县| 公安县| 平原县| 同江市| 永善县| 武冈市| 绍兴县| 屯留县| 新闻| 绥宁县| 岚皋县| 富顺县| 无为县| 成安县| 嘉兴市| 虞城县| 延安市| 鄯善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