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扎
從大地上隆起的這座高天厚土,在形成的初始就彰顯了它不凡的氣度。印度板塊與歐亞大陸的親密接觸,改寫了地球的歷史。從大地上緩緩抬升的是一座獻(xiàn)給生命曼陀羅,世界從此開始仰望這片神奇的土地。一幕大自然的歷史演繹劇在云遮霧繞的大山間開始了它生命的歷程,大地上的每一株小草、每一個生靈都感覺到了演繹變化的存在。它向著太陽、向著太空升騰,從珠穆朗瑪峰巔俯瞰著熙熙攘攘的人間。長江、黃河從這里向東傾瀉而下,一路歡歌,浩氣沖天。滋養(yǎng)了維系江河流域的生靈,孕育了綿延5000年的華夏文明。那里時而狼煙四起,時而歌舞升平,也不乏傳頌千年的創(chuàng)舉。他們背負(fù)蒼天,面對黃土耕耘著自己的田地。長江與黃河從不給他們以喘息的機(jī)會,在大江的暴怒與滋潤的洗禮中澆鑄著一個民族的精神,他們從自然到精神都筑起了一道固守千年的“長城”,他們很少將獵奇的目光越過那道千年的防線。但1000 多年以前的某一天,一位詩人終于抬起了他高昂的頭顱,目光向上,再向上,一聲“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的絕唱從此響徹千年。長江便直接尊稱為通天大江,而那通天的一頭便是這座獻(xiàn)給生命的曼陀羅。
雅魯藏布江、瀾滄江從這里抬步邁進(jìn)異國的土地。藏族史書記載:青藏高原曾是一片汪洋。上部的阿里地區(qū)湖泊遍地,中部拉薩地區(qū)河流密布,下部朵康地區(qū)是巨大的蓄水池。后來在高原的東南面決堤而出,河水退了場,形成了雅礱河谷。一個民族從古猿的神話中來到了人間,完成了一次自我超越,孕育了一個生命的誕生,連通了民族和國家。
象泉河和獅泉河從南面傾瀉而下,每一滴水珠負(fù)載著神秘與夢幻。一個古老的文明從信仰的浸泡中綻放開來。千年的期盼,夢想著越過那高聳入云的喜瑪拉雅山,去叩拜那眾水之源,世界中央的“須彌山”。恒河從天界滴落到這里,夾帶著岡仁波齊圣潔的水珠,一個古老的文明國度就世代接受著她的洗禮。珠穆朗瑪峰的突兀拔高了他們的想象,炎熱的氣候向往著清涼的天堂。大智大慧的佛陀在一個民族仰望的盡頭尋覓到了一處人間唯一的凈土——雪山環(huán)繞的香格里拉。佛如是說:從這里越過九座黑色的山峰,是雪域藏地,其北部是沒有人間憂愁,沒有燥熱與欲望的香格里拉。兩塊古大陸不由自主地相撞在一起,撞出了令眾生仰視的喜瑪拉雅山脈,撞出了珠穆朗瑪峰的高度,撞出了獻(xiàn)給生命的曼陀羅——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通體充滿著清涼,蘊(yùn)含著晶瑩剔透的水,她裹著一層厚厚的冰衣,遙對著地球的南極和北極。
這是一座冰清玉潔的曼陀羅,是造化奉獻(xiàn)給生命的杰作。如此氣吞山河的博大或許是唯一配作青藏高原的禮贊。在這座“須彌山”上垂掛的幾條大江,各有各的源頭。生存在這片高天大地上的人們,對于水源的關(guān)注幾乎是與神話同期的,在近代諸多探源學(xué)者涉足之前,對幾條大江的源頭從未曾產(chǎn)生過懷疑。長江稱“母牛河”,黃河謂“孔雀河”,皆以源頭地形地貌及其遠(yuǎn)古傳說而命名。目前仍在沿用此名,這與本地歷史文化有關(guān),他們對于源頭似乎更有說服力,更加從容鎮(zhèn)定,而且從來不因探源者的確認(rèn)而改變稱呼。但是許多外來者開始對新確認(rèn)的大江源頭產(chǎn)生了興趣,并把走進(jìn)江源探險作為一種勇敢者的標(biāo)志和尋祖歸根的行為。
長江源最新確認(rèn)的源頭是唐古拉山主峰格拉丹冬雪峰。這里千里冰川、萬里雪峰,是雪與冰的家園。走進(jìn)這冰雪世界,你能夠零距離觸摸萬里長江的第一滴水珠,想象“大江東去”的波濤與氣勢。它的生命從冰川中滴落到大地,揮筆中華大地,融入寬闊無際的東海?;厥紫嗤饺f壑的盡頭便是擎天冰柱——格拉丹冬雪峰。
格拉丹冬雪峰在雪域是一座“后起之秀”的雪山。她的出名并不同于青藏高原眾多雪山,因神性地位而著稱于世的那樣,她的聞名中包含著更多與青藏文化異樣的現(xiàn)實(shí)內(nèi)容。格拉丹冬自從被確認(rèn)為萬里長江初始流出地之后,盡管在本地文化的觀念里仍舊只是一座“高高尖尖”的雪山,但在外部世界的眼里早已變成了“生命之源”,因此越發(fā)顯得高大而深刻。
我也應(yīng)了這種時尚,前后兩次踏進(jìn)這片被世人關(guān)注的冰雪世界。
第一次是2002 年7 月,治多縣建政五十周年的前夕;第二次是2007 年11 月,治多縣建政五十五周年前夕。
第一次走進(jìn)這片神圣的土地,我對這座雪山的了解除了科學(xué)探源者們提供的零星信息外,幾乎沒有任何背景知識。作為這片土地的主人,我真有些羞于面對這座山峰。“格拉丹冬”這四個字在我的印象中最初是以漢字的形象出現(xiàn)的,爾后有了諸多望文生義的藏語翻譯。幸好,在雁石坪遇見了曾多次為旅游探源者帶路的一位本地人。他非常健談,我從這座山峰的名稱開始向他請教有關(guān)它的歷史。他說有一次帶領(lǐng)一批旅行者去了格拉丹冬山腳,時間已是下午,當(dāng)時太陽快要落山,晚霞染紅了西天。格拉丹冬身后霞光萬道,仿佛一尊巨佛。我想這便是“格拉丹冬”的文化詮釋吧!“格拉”有山身“是一尊佛”之意,而“丹冬”有“水晶之矛或冰珠之矛”之意。這時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雪域祖輩們命名山河的寓意。令我感到更加驚奇的是,格拉丹冬東側(cè)的那幾組冰川。從遠(yuǎn)處看,冰川從雪峰往下涌流,有一種勢不可擋的動感,仿佛亮出了冰川涌動的剎那間造型。山下便是身態(tài)各異的冰塔林,就藏語美其名曰“岡加卻巴”冰川——即奉獻(xiàn)給眾生的冰塔林。這名稱本身就是一首晶瑩剔透的詩,一首牽動千年文化的史詩。千百年驚天動地的雕琢,孕育了獻(xiàn)給眾生的岡加卻巴!巧奪天工的冰塔林,是生命之源不滅的胎記。
我沒有想到青藏文化能夠生存到如此高寒的地區(qū)——這里海拔5300 余米,除了一些苔生植物外,幾乎沒有生命的跡象。
第一次踏上這塊神奇的土地,尤其進(jìn)入那迷宮似的冰川塔林中,時間仿佛長了翅膀,眨眼功夫就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此刻手中的相機(jī)早已“彈盡糧絕”,膠卷用光了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這一塵不染的凈土世界。那晶瑩閃爍的水珠走出冰川,踏向千山萬壑時會有與我相同的感想嗎?當(dāng)它離開母親的懷抱將要遠(yuǎn)涉重洋,或許會和我一樣回眸告別那“生命之源”!大自然的手筆是無與倫比的。當(dāng)我回首向著那神秘的雪山和冰塔,默默地近乎祈禱般地作別時,一抹晚霞染紅了西天的凈土,太陽緩緩地沉入雪山的那一邊,頓時萬道霞光從格拉丹冬雪峰后灑向天空。此時的美景,用人間最美的詩句贊美都有點(diǎn)小氣,甚至?xí)驍_或者褻瀆這處美景。
時隔五年,我又一次踏向通往“生命之源”的道路。從噶曲河下游向上望去,格拉丹冬雪山坐西向東,背靠唐古拉山脈,腳踏萬里長江,遙望波濤洶涌的東海,胸膛里激蕩著大海的波濤,在天的盡頭亭亭玉立,是天造地設(shè)的“生命源”巨碑!那揮灑自如,穿山越嶺,滋養(yǎng)生靈的“滔滔東去”便是她的碑文吧。
當(dāng)我仰望雪峰,踏進(jìn)那冰清玉潔的天地時,我記憶中的那一方凈土消失了。那如林的冰柱、那千姿百態(tài)的冰塔不見了,獻(xiàn)給眾生的“岡加卻巴”冰川不見了!迎接我的第一座冰柱,它滿身透著孤獨(dú)和凄涼,那閃著寒光的利劍直刺向天空,仿佛在追究一個千古難釋的問題。五年前,這座冰柱與那片冰林血脈相連,當(dāng)看到如此氣勢磅礡的冰川,我曾暗自嘲笑那些驚呼“冰川退縮”的悲觀主義者們??扇缃襁@座孤獨(dú)的冰柱分明向我昭示:“冰川退縮,雪線上升”是人類的一道“魔咒”。它在等待那“魔咒”的出現(xiàn),等待那無聲的消亡!我默默地祭奠了那座末世的“英雄”,繼續(xù)向“岡加卻巴”冰川走去。
那座孤獨(dú)的冰柱總是在我的眼前浮現(xiàn),恍惚間我仿佛變成了它。它的疑問也變成了我的困惑。我終于發(fā)出: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會消失?我將問題直追到雪峰的腳下,我和雪山中間只隔著一道冰墻。夕陽下,那冰墻顯出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的輪廓,他千年的沉默里蘊(yùn)藏著宇宙乾坤的哲理。我走到這哲理的盡頭,才醒悟到這“千年智者”面對的正是我不解的困惑。于是我倉皇而退,最后一抹夕陽灑在這靜默千年的冰塔上,我立即按下快門企圖把這番美麗的“瞬間”變成“永恒”,但黃昏從天邊漸漸圍攏過來,夜幕將會籠罩這片土地!
回到家鄉(xiāng),一個古老的傳說從記憶的童年中走來。這或許是冰川的召喚。冰川與冰川之間有著某種神秘的連接吧?
可可西里的冰川與格拉丹冬的冰川完全不同??煽晌骼锏谋ㄊ抢渑c熱的結(jié)合,是冰與火的相容。冰川從布喀達(dá)板(卓納頓則山)雪峰下涌卷而來,剎那間凝固在半山腰上,仿佛在等待一次驚天動地的巨變。距離冰舌末端百米處卻是一個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火熱灶臺。從這火山口噴出的熱氣直逼凝固的冰川,地球的極冷與極熱僅在這里同臺表演,“熱”與“冷”在大自然的智慧中可以是近義詞嗎?面對這種現(xiàn)象,我仿佛窺探到了人類哲學(xué)的“搖籃”。人間一切過冷的或過熱的矛盾沖突拿到這里加熱或冷卻一下,或許會化解成近鄰和友誼,只要你能聽懂大自然的語言。當(dāng)我伸手向那火山口時立即感覺燙手,而觸摸那冰川時卻刺骨地寒冷。同樣的東西卻有著如此不同的感覺,難道這是我的錯覺嗎?它想告訴人類什么千古秘密呢?
把思緒從可可西里收回到通天河的南部,去看看曾經(jīng)與祖輩有過交流的那一座雪山吧!
這是一位美麗的少女。她掌管著長江源區(qū)女性的美麗與聰慧。她的芳名叫昂措麥龍,意為“天鵝湖鏡”,姓屬米查嘎氏。這是一座遠(yuǎn)近聞名的雪山。她坐東向西,潔白無瑕的臉稍稍帶著羞澀側(cè)向北部。從遠(yuǎn)處看,如十五圓月露出東山之頂。祖輩傳說,從相距千里之遙的拉薩市北山之巔,能夠看到這輪明鏡似的“圓月”,她的芳名從此遠(yuǎn)播他鄉(xiāng)了。而且在這位美麗女神的管轄區(qū),確曾出過一位千古佳人珠姆——格薩爾王的王后。她是一位曾經(jīng)觸動過千萬雪域男兒的絕色佳人,無數(shù)英雄甘愿為她傾家蕩產(chǎn),拋棄江山,丟棄性命……她的美是無價之寶。
美麗女神那圓月般的臉龐,是千年不化的積雪,是長江源頭海拔最低的冰川。居住在這里的牧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審視著這座美麗女神的臉龐,預(yù)測著來年的年景和未來人世的變幻。他們確信:一旦那美麗臉龐有了瑕疵,這年的年景必定不好;而整個臉龐變成黑色時(冰山消融),這世界就要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從格拉丹冬的夜幕中走出之后,懷揣諸多疑問來到昂措麥龍女神前,像我的祖輩一樣凝視著她的面頰,抖摟出我所有的問題。她靜靜地望著遠(yuǎn)方,目光穿透未知的歲月。那皎潔的臉龐輕輕地落于東邊的山頭,一動不動,沉默如羅丹的《思想者》,沉默如宇宙的黑洞。
領(lǐng)略過地球“第三極”風(fēng)光的人們,他們知道,在這里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頻頻出現(xiàn)的一個鏡頭,是雪。這稱呼確實(shí)名符其實(shí)——在盛夏的七、八月份也能看到漫天飄揚(yáng)的雪花。不論用哪種稱呼,都與江河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雪是大江大河的源頭,是孕育民族文明的母親。一個民族與江河同源于雪山,而且他們血脈里流動的是源自雪山的江河,因而對雪山的無限崇敬勝過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對雪山的審美認(rèn)識也沒有哪個民族能夠達(dá)到如此的美學(xué)高度。
雪來自天空,是凝結(jié)的甘露。因而從雪山下流淌的河水是天下最純凈的水,能夠洗滌人間的一切污垢。因?yàn)樵醋匝┥降乃蔷哂小鞍斯Φ隆钡慕?,所以藏族人稱江河為“藏布”,即“清潔者”或者“純凈的擁有者”。他們的環(huán)境是干凈的,他們的天空是湛藍(lán)的,他們的心靈是純凈的,他們的向往是美好的。
一位來自喜瑪拉雅山南面的印度佛教大師——阿底峽尊者,當(dāng)他看到流淌于雪域大地的條條清澈晶瑩的河流時,感慨道:“你們是多么有福氣啊!如此純凈的水供獻(xiàn)給三寶,將會積無量功德!”。從雪山冰川之下流淌的河流是天下最純凈的河流,它冰清玉潔,位列“八功八德”水之首,能夠洗滌不潔之身,凈化心靈,行善積德,制造福田。
對江河之源純凈觀念的延展,形成了對河源的珍愛和保護(hù)的習(xí)俗。因而在巍峨的雪山下,純凈的江河之源總有一些飄揚(yáng)的經(jīng)幡、石刻的經(jīng)文和裊裊吹拂的煨桑之煙。那可是雪域藏族人獻(xiàn)給水世界的祭品,也是對生命之源樸素的敬禮!
源自雪山的江河稱為“藏布”,它流過雪山環(huán)繞的家園,流過一個民族的精神田地,在流出青藏高原的眾多河流中,能夠榮幸地被尊稱為“藏布”的是養(yǎng)育雪域人民的母親河——雅魯藏布江。然而不僅稱作“藏布”,而且被冠以“大”字的江河是橫貫中國東西的巨龍——萬里長江!
長江在藏語中被稱為“治曲”?!爸巍庇心概V猓扒笔菍拥姆Q謂。這個名稱直接與萬里長江的源頭有關(guān)。
藏族人居住的地方是一片眾多河流發(fā)源的地區(qū),因而對于河流的源頭及其命名自有其獨(dú)特的文化和科學(xué)的內(nèi)涵。正如黃河源自一塊濕地,從遠(yuǎn)處看好似孔雀開屏,所以當(dāng)?shù)厝朔Q黃河為“瑪曲”,意為孔雀河;長江從一座形似母牛鼻孔的山丘中噴涌而來,故稱其為“治曲”,意思是母牛河;恒河從形似大象的口中流出,因而稱其為“郎親卡幫”,即象泉河,還有馬泉河、獅泉河等等。直接以某種動物命名河流源頭,而且以藏族人喜愛的動物形象樹立在那里,是千古文化為江河源樹立的天然之碑!
當(dāng)他們聽到“終于解開了長江發(fā)源之謎”的消息時,并沒有感到絲毫的激動和驚奇。當(dāng)然那種窮追不舍的科學(xué)探源精神是值得稱贊的,但是在探源者們經(jīng)過艱苦跋涉才發(fā)現(xiàn)的源頭,其實(shí)是早在幾千年前就流動于家門前的一條小溪,對其熟悉得如同自家兄弟。
有關(guān)“長江”的記載見諸于《朗氏家譜》《格薩爾·賽馬稱王》等藏族古老的史書和史詩。至少早在公元1000 年前,藏族人稱這條亞洲巨川為“治曲”,這就意味著長江的源頭早已有了定論,甚至可以說長江的命名與青藏高原的神話時代是同期的?;蛟S人類神話時代確曾構(gòu)筑過文化的通天“巴別塔”吧!
相傳遠(yuǎn)古時期,大地出現(xiàn)了特大干旱天氣,萬物凋敝,土地干裂,眾多生靈瀕臨滅絕的邊緣。蒼巴天神為拯救天下蒼生,特派“長江”下界澤被萬物生靈?!伴L江”最初只從天界直瀉大地,是名符其實(shí)的通天大江,蒼巴天神為了永澤大地,便命其下界成為人間的河流。于是“長江”提出兩個請求:一是希望從天界如意神牛(雌性)的腔體中降世到人間,祈愿自己變成養(yǎng)育天下萬物的乳汁;二則希望從金子鋪設(shè)的河床上流過,解救眾生貧困,以顯示其不同凡響的王者風(fēng)范。于是,通天大江從一頭神牛(雌性)的鼻腔中噴涌而出,變成了人間的“大藏布”,之后當(dāng)?shù)氐娜藗兙头Q其為“治曲”——母牛河。
還有一則神話故事,巍然屹立于通天河北岸的尕朵覺吾神山,是雪域高原創(chuàng)世九座神山之一。它在布局和創(chuàng)造長江流域的地理時,從鋪設(shè)了金墊的河床上,請來了澤養(yǎng)萬物的母牛河。據(jù)說尕朵覺吾神山是具足慈悲心的菩薩。當(dāng)年它迎請母牛河時,一路上避免傷害生靈,盡力造就福德,惠及萬物。于是,繞過村莊,拐過牧場,遇神山靜靜盤繞,及至草原,潤澤萬物。一道大灣,可萬馬奔騰,千羊匯聚;可施展千里牧場,建立萬千城鎮(zhèn)……這則神話并不僅僅是長江的注腳,人們不難從這則神話中隱約感知,漢文化對長江源頭的那種氣勢磅礴的稱呼——通天河;從巴塘河口到宜賓這一段被稱為“金沙江”,這居然與藏族關(guān)于長江源的神話有著驚人的吻合,這不能不使人感到好奇。
據(jù)史書記載,人們探尋長江正源,從中國地理古籍《尚書·禹貢》有記載的年份開始到20 世紀(jì)70 年代末,時間長達(dá)2400 多年。這期間盡管北部開通了“絲綢之路”,南邊走出了“茶馬古道”,中間連接了“唐蕃古道”,青藏線從江源穿越而過,但是唯獨(dú)關(guān)于江源的話題至今沒有開通。其實(shí)居住在源頭的人熟悉自家門口流淌的每條河源自哪座雪山,距離有多遠(yuǎn),可否稱作“藏布”,是否為某條大江之源等等,都有一些時代沿襲且約定俗成的說法。
何為源?水流初始地。游牧于長江源頭的人,從某種程度上講,游牧的目標(biāo)是尋找肥美的草原和干凈的水源。尤其是尋找到一年四季長流的水源,是游牧民生存的需要。所謂“逐水草而居”,水是第一位的。因此,在千年的游牧生活中,形成了獨(dú)特的青藏“源”文化。確定“源”須具備兩個要素:唯常,一年四季都有水;唯大,方可稱為“藏布”。漢文化中的尋源,是逆流而上,因此在千年的長江尋源歷史上,出現(xiàn)了多個源頭。不斷向前推進(jìn)。藏族人世代生活在長江源頭,所以首先確定了源頭,順流而下,一以貫之。因此,萬里長江唯以“治曲”(母牛河)之名,從源頭貫通到大海。從《禹貢》的“岷山導(dǎo)江”、徐霞客先生確認(rèn)金沙江為長江源頭,到20 世紀(jì)70 年代把沱沱河定為長江正源,對于源頭而言,其實(shí)都是匆匆過客,河源依舊是風(fēng)雪無阻,依舊是“逝者如斯夫”。在千年的探源考察中,清朝康熙皇帝特派的一位探源者,看到源頭河流如蛛網(wǎng),無法確定正源,就說了一句真話:“江源如帚,分散甚闊?!?/p>
我不知道將沱沱河定為長江正源,除了“河源惟遠(yuǎn)”的原則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的依據(jù)和理由。在尋覓江河正源時,與當(dāng)?shù)氐奈幕欠裼嘘P(guān)系,尤其是與當(dāng)?shù)氐牡乩砦幕欠裼嘘P(guān)系呢?因?yàn)榻串吘共皇恰盁o人區(qū)”,他們畢竟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數(shù)千年的時間!熟悉江源地理的人都知道,從長江北源楚瑪爾河依次向南有楚瑪爾河、尕曲河、布曲河、當(dāng)曲河和莫曲河等,形成了“辮狀水系”,要梳理好地球的這條辮子,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在兩千多年的歲月中,人們不斷地探尋著長江的正源,每一次的尋覓總是在推翻先輩的結(jié)論中向前邁出一步,而如今定沱沱河為長江正源是最后的結(jié)論嗎?看形勢似乎是不容置疑了。但是向一位世居江源的長輩詢問源頭時,他手指的方向絕不會是沱沱河源頭。其實(shí)從“如意神牛”鼻孔中噴涌而出的大江,是流淌于雁石坪前面的布曲河。布曲河發(fā)源于格拉丹冬雪峰的東南側(cè)。那里有一座酷似牦牛鼻孔的山丘,古稱“治納孔”,意即母牛鼻孔。新遷移的西藏安多牧民稱其為“然伊曲舟”山,有“棕色水袋子”之意,言外之意可理解為“水庫”。此山丘東面的半山腰有兩道河流干涸的痕跡,從遠(yuǎn)處遙望,能夠隱約觸摸到遠(yuǎn)古傳說的出處。山腳下,據(jù)當(dāng)?shù)厝苏f,20世紀(jì)五六十年代,有200 余條泉眼。目前,能尋找到170 多條干枯泉眼的痕跡,仍然有50 多條汩汩噴涌的泉水。每到隆冬時節(jié),整個長江源區(qū),冰封千里。楚瑪爾河、沱沱河和嘎爾曲河等河流“頓失滔滔”。總之,從冰川雪山下流動的一切河流,皆成堅冰。駐牧于融冰雪而形成的河流沿岸的牧民,只好以炸冰融水來飲用,開湖引流供牲畜。唯有母牛河的源頭,活泉噴涌,生機(jī)盎然。因此,當(dāng)?shù)厝饲暌詠碚J(rèn)定布曲河(治曲)為長江正源是約定俗成的共識。南源當(dāng)曲河從南邊匯入治曲河,其匯合處稱治當(dāng)松朵。河流繼續(xù)向北緩緩而流,當(dāng)?shù)厝巳匀环Q為治曲河;所謂的“正源”沱沱河匯入治曲河之后,稱其為“治瑪桑朵”,折向東浩蕩而流,開始進(jìn)入山嶺峽谷,繼續(xù)喚作治曲河??傊?,以治曲之名貫通萬里長江。所謂“布曲”河,“布”有母牛之意,“曲”是水的總稱。“布曲”就是治曲(長江)?!安肌迸c“治”是“母牛”二字在藏語的不同方言區(qū)的不同發(fā)音。治多地區(qū)稱“母牛”為“治”,而雜多、囊謙、那曲等地的人稱“母?!睘椤安肌?。盡管各地的發(fā)音不同,但是千百年來人們一致認(rèn)同的大江之源,便是現(xiàn)今地圖上所謂的“布曲河”!沿著布曲河溯江而上,那大浪之初便是一個古老文化樹立的“江源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