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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精粹

2022-10-20 13:33:25
廣西文學 2022年6期
關鍵詞:廣西詩歌文學

安喬子 黃 芳 余潔玉 林彩霞 龐 白 黃權英 徐季冬 韋 佐

三個A 韋 葦 琬 琦 牛依河 陳一默 苦楝樹 歐式林 陳振波

晨 田 李道芝 夕 夏 呂 斐 羅 添 詩 雨 高 力 謝夷珊

吉小吉 張云方 潘正偉 羽微微 程乙倫 呂小春 秋 明素盤 鉑 斯

斯 如 大 朵 胡 游 高 瞻 盧悅寧 黃 鵬 飛 飛 雅 北

盧鑫婕 周統(tǒng)寬 何里利 楊 合 小瓶子 何 燕 陳貴根 鄧學云

李涵碧 寂 地 文 青 黃秉戰(zhàn) 高作苦 陳 琦 韋孟馳 千里煙波

丘文橋 舉 子 唐秋玲 唐麗妮 牙韓彰 寒 云 施 毅 韋 斌

李 忠 唐老骨 李會鑫 茉了了 黃鈺晴 楊智東 馬 路 湖南銹才

李然厚 梁 洪 許 敏 許桂林 農(nóng) 麥 桐 雨 陳大佐 黃巍平

陸江波 韋漢權

回 答(組詩)

安喬子

在空中

飛機在空中把世界無限地縮小

小到?jīng)]有故鄉(xiāng)

大地小到只有一滴淚

含在我們眼里

飛機下降時我們才一點點認出了故鄉(xiāng)

認出了人群中所有的母親

回 答

多少次我在時間的囚籠里撞擊著虛無的鐘

多少次我抬頭看見的是星星一樣渺茫的閃光

多少次回頭我看見卑微的飛翔消失在天際

多少次呼喊沒有應答,答案飄浮在空中

我穿過了風雨砌的墻,卻被冰涼的子彈擊中

陡峭是苦難的風景,我們?nèi)缤瑥纳巾敐L下去的石頭

人世荒涼,回答我的是痛徹的傷口、是晚歸路上的月亮,是刺骨的風霜

是打在窗前的寒露,是清脆的雞啼,是倒下去又站起來的身影

人世賜予我的,我承受,人世荒涼,我以溫暖回答

空中的際遇

我們越過自身,在空中相遇

我們以自由之風相敬

人世遼闊,我們?nèi)鐗m埃飄浮在空中

像蒲公英早早地離開了大地

越走越遠,月亮是唯一的安慰

在深夜里我們分清彼此的方言

吶喊聲中有永恒的回響

我們會乘著月光或托夢回去一趟

螢火蟲般投向故鄉(xiāng)的懷抱

當我們從天空俯瞰

大地上有我們深深眷戀的面容

我們的生活始終懸而未定

天空使我們感到自足,又使我們相擁而泣

磨刀霍霍的早晨

那天早晨,我在熟睡中隱約聽到

有人在屋外磨刀霍霍

如同時光從頭上飛過時發(fā)出的摩擦聲

毋庸置疑,磨刀的人是我的父親

今天他要去砍柴,還是要去破竹子呢

那磨刀聲像一陣比一陣猛烈的風

磨刀的聲音夾雜著輕微的喘息

那聲音也被刀鋒切割著

等我走出屋外,那聲音越來越響亮

我看到地坪上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

蹲在那里,使勁地來回磨刀

直到他把天幕磨出了薄薄的光

把霞光也磨出了血色,用他的一生,這倔

強的刀

屋檐下的鳥窩

這是老家的泥磚瓦房

屋檐存在之后

鳥窩也在了

鳥不在窩里的時候

就在村里飛

屋檐下的房子空了很久

它守著那么小的屋檐

也不去占有空房子

無論它飛了多遠

它總能認出哪間屋檐

是它的小窩

屋檐就是它的小廟

這么多年鳥窩信奉著屋檐,屋檐掩護著它

這么多年,鳥窩只是稻草

屋檐也只是瓦片

都是一些樸素溫暖著另一些樸素

【安喬子,本名馮美珍,1986年4月出生,廣西北流人。有詩發(fā)表在《詩刊》《揚子江詩刊》《星星》《青年作家》《草堂》《安徽文學》《詩選刊》《山東文學》《天津文學》《飛天》等刊物。2020年獲詩探索·第十屆紅高粱詩歌獎,為2021年廣西年度詩人?!?/p>

平衡術練習者(組詩)

黃 芳

處暑那天

從操場跑步回來

路燈一盞盞亮起了

一個胖小男孩

在母親的影子里跳躍

找自己

漸漸變涼的風,一陣接一陣

咻咻咻地吹過我

也吹過紫荊樹、黃槐、桂花、古樟

而一路跟隨的隱香

像命運縫隙里的光,迎著柔軟

也迎著鋒利

生 活

幾乎每天下班

我都會在漓江大橋上遇到

這位爆米花的老人

黑乎乎的機器架在爐火上

用力搖動,適時加糖

滾圓的鐵肚上下翻滾。遠端

系著密網(wǎng)口袋

行走的人停下來

手推車和自行車停下來

也有的,只是放慢速度看一看

“嘭”——

有人后退,有人捂住耳朵

火光散裂,遠端口袋瞬間鼓起

網(wǎng)口白花花的,香氣逸出

被風吹,吹得很遠

老人小心地抖落身上的灰粒時

黃昏柔和的光

正拂過他的白發(fā)和皺紋

失眠者

無數(shù)個夜晚

失眠者在八樓天臺練習平衡術

她跟著自己的影子

旋轉,倒退,伸展,彎曲

世界混沌空寂

她聽見陌生的靈魂在唱歌

一首熟悉的歌

似乎試圖為人類輾轉反側的疾苦

找一服良藥

似乎在祈求諸神

給深淵邊沿的影子賜予平衡術

世界混沌空寂

微光中

她看見那只流浪貓在喝水,如閃電

頻擊海面

黑 色

她從未為過世的母親

寫下一個字

有時候,早上醒來

看見窗外

風吹木葉動,陽光正穿過窗臺

一切似乎如常

只是,鏡子里的那個人

灰暗,茫然,倦怠

如此陌生

想起那個黃昏

噩耗傳來

她拖著行李箱下樓時

如往常一樣

不時地與鄰居家長里短

沒有人看出來

她剛剛失去了母親

沒有人看出來

那個黑色的行李箱,裝滿了

一個孤兒黑色的哀慟

【黃芳,生于廣西貴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歌散見于《人民文學》《十月》《詩刊》《上海文學》《青年文學》等刊物。出版詩集《風一直在吹》《仿佛疼痛》《聽她說》。2010年參加詩刊社第二十六屆青春詩會。現(xiàn)居桂林。】

一片樹葉抱住了自己(組詩)

余潔玉

松 香

在老家,母親喜歡用松枝引火

躥高的火苗,像一條舌頭

舔舐結滿黑灰的鍋底

仿佛如此,日子才能從暗處

走到明亮的地方

有時,我會到屋后的松林里

幫她把枯掉的松枝

抱回家,堆在院子里

每到清風明月的晚上

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松香

那使我平靜的氣味

也使我驚慌

時間會帶走它們

讓一切都不再重來

樹 葉

一片樹葉的正面愛上了反面

它的粗糙

它的偏瘦的筋骨

一只螞蟻在上面爬行的時候

一朵陽光悄悄繞過去

捂住它的眼睛

樹影婆娑,時光緩慢

一片樹葉像是得到了某種暗示

翻過身抱住自己

就像同時抱著

自己的正面和反面

然后靜靜地等待飄落

絕不發(fā)出令人激動的聲音

黃 昏

我一直想走進這樣的黃昏——

如鱗的云片疊加,鋪滿半邊天空

一只白色的巨鳥反復盤旋

翅膀掀起的風暴,讓荒草倒伏

走在我前面的人突然回頭

眼中燃燒著夕陽的灰燼

我需要與他注視很久

才能掙脫出來

在低垂的光線下踽踽獨行

那是多年后的一個黃昏

也是大雪過后的第一個黃昏

水潭記事

綠色低地的中心

一塊凹下去的水潭

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

我還是迎風而長的少年

在水潭邊取水

或?qū)⒁粔K雞蛋大小的石子

投入水中

聽它悶吭一聲之后

再無回響

才坐下來,確定周圍無人

水里,也不會爬出水怪

突然扼住我的喉嚨

直到十年之后

我望著水邊的葦草——

它們越來越像我,謹小慎微地活著

【余潔玉,80后,廣西賀州人。詩歌散見于《詩刊》《星星》《草堂》《民族文學》《飛天》《廣西文學》《漢詩》等刊物。出版詩集《云上的沼澤》。】

翅 膀(外二首)

林彩霞

走廊掛滿著衣服,像我記憶里留存的

那雙被雨水打落的燕子的翅膀。

天氣陰濕,沒有太陽

也沒有一陣帶來魚群的大雨。

頭頂?shù)您検翘炜罩形ㄒ坏臏囟龋?/p>

它的翅膀成為一個符號,

烙印在解釋自由的書頁。

我試圖與它為伍,

可揚起的手臂與蝴蝶骨在落下的時候,

我得到的,也只有嘰嘰喳喳的麻木。

這時,思緒快速倒退

跌落在那幅敦煌壁畫之上,

落在沒有翅膀的飛神旁。

我的悲觀也開始墜落,

因為,我看見畫中的每一筆

都是人類飛翔著的翅膀。

飛 天

當問天閣的那陣腳步聲,

化為人們在電視機前的倒計時。

當指針指向九點整,

它騰飛的聲音震醒了

一個橫跨千年的夢。

從此,太空之中多了一個腳印。

那些古老的神話,從先人的口中傳出

又落在書頁之上。最終,它們變成了

一個個名字——

“嫦娥”“夸父”“神舟”

穿過幾千年的光陰,

被送往離它們的誕生,最近的地方

成為最年輕的一個神話。

而這里面的故事情節(jié),是浪漫

是這片黃土地上的每一個人。

是他們?nèi)鐗m埃般的命運,

有了成為一顆顆星星的結尾。

向 下

為了學會飛翔,雪雁在小的時候

得從懸崖墜落,向下

用接近死亡的恐懼激發(fā)飛的潛能。

當我看到它們飛的姿態(tài)時,

突然明白自然的殘酷

也算在得失之中。

就像奶奶的皺紋,

有一條以山的姿態(tài)橫跨了她的臉。

每一年,當燕子重新飛落屋檐

成為標記。她都不言不語,更加蒼老。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

她的胸膛越來越趨向地面。

遠遠看去,姿態(tài)竟然像在蓄力起飛

可我想到了向下的事物

天上的雨、太陽、月光

她幾十年前種的樹的根、她養(yǎng)過的許多

死去的東西。

都深入地下。我想,那里肯定有一個

被人們忽視的天空。

植物的根系與很多東西,

都在那里安靜飛行。

【林彩霞,廣西防城港人,畢業(yè)于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作品見于《華聲晨報》《廣西民族報》《防城港日報》等報刊。曾獲首屆廣西高校大學生創(chuàng)意寫作大賽詩歌一等獎、相思湖詩歌獎三等獎。】

老燈塔記(外二首)

龐 白

與之相伴,久矣。夜色和濃霧中

它的光芒斷斷續(xù)續(xù)

起伏于粼粼波光里

像一個天天蹲在巖石上

垂釣的老者,身邊卻又沒帶魚簍

又一年過去。秋雨來臨之后

它仍站在礁石中間,漆黑泛黃的斑駁更加耀眼

漲潮時被泡浸的部分卻已崩塌出一個門洞

洞中時有海水拍打,輕重不一

聲音忽遠忽近

自下至上,它的每一塊磚

都有過印證風浪癲狂的榮耀

疊積起來的堅韌

是鬼魂也難以逾越的高度

最高,也無法挽留世事,如退潮

早晨,從窗口望去,它的屹立

低于海鷗的飛翔,高過遠水的遼闊

一群游客,舉著傘,在它身邊時隱時現(xiàn)

昨夜銅質(zhì)的光芒

清晨細雨中,卻已然消失殆盡

西北郎面館

寧春城六樓西北郎面館里,北方的雪

很白,很冷,打著寒戰(zhàn)

從我們嘴里,輕而易舉吐出來

永遠也落不到地面——別人的寒冷

許多這樣的正午,我們聚在一起

談論生死,愛,熟人和自己

無數(shù)次用木棍,捅向同一個無底洞

然后,一遍遍校正自己膝下的遺失

好像好多好男好女還在我們懷里

我們一次次親吻他們,傷害他們

親近他們,遠離他們……碩大的淚水

去留不定又言不由衷,壓縮著更濃的悲傷

在這吃飯的天上,寧靜的眼神和寧靜的聲音

更加遼闊。相同的形容詞和名詞

卻不再試圖流進敞開的空間

時間不再是隨意飄落的秋葉了,多么快捷

有人在遠處歌唱,有人在拐角哭泣,有人擦肩而過

每次相聚,都能遇見無數(shù)詰問

而翻出的往事與別人的憂傷

又需多少時日,才能重新塞回保管箱

羊肉的味道滿身都是,松動殘剩的欲望

包含著的崩塌,引領我們游蕩至此

這座龐大的宮殿,鐘聲陣陣

在南方,溫柔地埋下我們兵荒馬亂的前半生

車過榆中稞稞

塬上只剩下枯草和黃土堆積的山巖

守著這季節(jié)

三三兩兩的灌木似是而非

陪我們?nèi)ジ誓?/p>

天藍,地闊,人小,心大

我一會就睡著了

醒來時看到上弦月在薄云中穿行

縹緲某種品格

這是途中的稞稞

車很快要過臨夏長河縣

【龐白,本名龐華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居廣西北海。著有《唯有山川可以告訴》《慈航》《天邊,世間的事》《水星街24號》等?!?/p>

舒 展(外二首)

黃權英

我相信,凌晨時分,人跡罕至的道路

一定在空寂中打開了自己

——你感覺的寬闊, 可能來自它自身的舒展

這舒展 ,這片刻的安寧,又似乎

讓它的疲憊,袒露得更加一覽無余

更多時候,它痙攣的神經(jīng)

在碾壓、轟鳴、煙塵以及刻板的秩序中

飽受消磨

又或可在別人的奔馳中獲得幻覺

和慰藉

——把別人的奔馳當成自己的奔馳

把別人的遠方當成自己的遠方

但總需要舒展

像一條路那樣,在寧靜的夜色中

默默鋪開自己,靠向灌木和野草

——如果鏟掉厚厚的柏油

這些散漫的綠,會很快躥上來

覆蓋我們曾引以為傲的軌跡

羞 愧

每天丟一兩袋垃圾

不曾想到,一個活得簡單的人

會產(chǎn)生那么多垃圾

回看前半生,貢獻和消耗,難以評說

詩之螢光,亮不過方寸

死后,肉身將化作一縷青煙、半抔白灰

浪費半方土地

大地上,腐葉朽骨,皆為養(yǎng)料

萬物葳蕤,令我羞愧

音樂會

仿佛一切早有安排。在萬物的交響中

我們也是一件件樂器,擺在相應的位置

名字叫神的指揮者,高高在上

他牽動隱形的提線

叮叮咚咚,各種音質(zhì)的命運,滿世界跳動

他有時揮舞的是秋風和利刃

各種血肉模糊的命運,隨黃葉滾動

剪斷提線是否可能?

除了屈從,又何以應對利刃和秋風?

月光下,有人變成啞巴,有人變成聾子

有人順手摘下兩片綠葉

吹出幾串鳥鳴、幾縷清風

【黃權英,供職于廣西崇左市直機關單位,有詩歌在《星星》《廣西文學》《紅豆》等刊物發(fā)表?!?/p>

廟中即記(外一首)

徐季冬

螞蟻穿州過府

就像孫悟空翻跟斗

還在如來手心

桂江在大地上行走

披星戴月,日夜不息

累了,趴在河岸稍事休息

父親談論這條河的口吻

再一次在春天的潮濕中發(fā)芽了

魚停在水中

是地方的縣令叫它這樣做嗎

孩子在涼亭踱步,踢球

對螞蟻說你好

快樂去了幾萬里

春天的風啊,把大地上這些辛苦的生命吹拂

它又暖和又濕潤

它是那么不知疲憊

它也是辛苦的,可是心態(tài)平和

它吹拂,以一個飛翔的姿勢

加入我們中間

和我們一起度過這個

艱難的春天

而觀音竹的葉子翻飛

匕首輕顫,刺向空氣

低眉頷首,仿佛不能同意

臺風天氣

臺風帶來的雨,下了一天

需要操心的事那么多

它們都在雨里,我也一樣

在雨中,成為被操心的一部分

被紛繁的雨沖刷

被臺風吹亂,我的頭發(fā)

我有時會想,這臺風吹來的煩惱

也許是別人的煩惱

是別人竭力在生活上,工作中,人際里

拋卻的,驚人的相似,驚人的生機勃勃

它們從未消失

只是借由臺風,從這里

搬運到那里

【徐季冬,本名徐惠志,1984年1月生于廣西桂平。自行車詩群成員。文字見于《詩歌月刊》《廣西文學》《紅豆》《中國詩歌》《廣西現(xiàn)代詩選》《廣西詩歌地理》等。繪畫作品入選第二屆中國插圖藝術展、入圍首屆中國水彩靜物展、iws國際水彩展等各級展覽,并有獲獎?!?/p>

緩慢的翅膀(外一首)

韋 佐

我終將落葉般回歸故里

抵達杉木覆蓋的山岡

與生前相處甚少的先人

從此成為永遠的鄰居

門面朝著群山和大海的方向

像三四月集結各路鳥鳴

再用陽光的鏟子

在我潮濕的新屋上

種一棵楓樹,或香樟

沐春風,櫛冬雨

像挖掘天空,而努力生長

我終將長成一棵參天古樹

根植大地,如深刻思想

紛飛落葉

就像盤桓人間的緩慢的翅膀

黑天鵝,或2222.2.22

那些冰川停落在地球的樹枝上

仿佛日益單薄的翅膀

想象兩百年后,某月某日

人類旅居太空時

會記下一頁頁航行日志——

2222.2.22,2222.2.22

2222.2.22,2222.2.22

…………

多么密集的飛翔

仿佛足以抵御強大的磁場

這滿天的黑天鵝方陣

是在回顧和模仿

消失了兩百年的兩千種鳥鳴

【韋佐,壯族,廣西河池市人。作品見于《人民日報》《廣西文學》《詩歌月刊》《詩刊》《星星》《青年作家》《北方文學》等報刊。出版散文集、詩集、隨筆集、長篇報告文學共五部。廣西第五屆簽約作家,廣西作家協(xié)會理事,防城港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報社編輯、記者。】

鳥 兒

三個A

0

從出生開始

它就一直在飛

直到死去

才著地

1

被瞄準的鳥兒

不管射中與否

它都會死掉

2

憤怒的鳥兒

隨時會成為

愛的自焚者

3

免受流彈的鳥兒

是自由文明的

一道試題

4

鳥兒跑到夢里

把我喚醒

5

消失的鳥兒

抑或去森林

與猛獸為伍

6

振動翅膀的鳥兒

只為掙脫

地心吸引力嗎

7

螞蟻就像是失散的鳥兒

爬行在地上的流浪歌手

8

鳥鳴如心跳

它用速度

劈開我的身體

9

你以麻雀的方式活著

卻突然有一天

變成一只烏鴉

10

伴隨太陽升起

鳥兒也失去了

自己的黑夜

11

沒完沒了地下雨

躲在屋檐下的鳥兒

打起了瞌睡

12

樓下的電車

報警器響起

貌似鳥兒的叫聲

13

大地深處的鳥鳴

破繭成蝶

14

當鳥兒換了

新的器官

叫聲很嚇人

15

我拋起一枚落葉

它像鳥兒

飛走了

16

歌唱的孤獨

像一只鳥兒

在天上飛

17

小區(qū)菜市場

熱鬧集市里

傳來了女兒

在圖畫本里

沒有完成的

鳥兒的叫聲

【三個A,本名石才來,廣西來賓市興賓區(qū)人,70后詩人、作家,已出版詩集《魔術師》等多部?!?/p>

岜 陰(外三首)

韋 葦

岜陰是一座山,一座只有我知道名字的山

它卑微地站在我家院子外面

樹木繁多,蟬鳴茂盛,每一朵野花都藏著故事

我曾在山坡上放羊,唱歌給羊聽,直到

許多云朵變成了羊群,飄向遠方

岜陰也是一座墳地,我的親人就葬在那里

故 鄉(xiāng)

他們祭祀鬼神,精通巫蠱,相信前世和來生

死亡因此變得渺小

他們種植玉米、水稻、青蒿,一生的命運比泥土堅硬

他們唱山歌,唱美好的生活

他們教我的古壯字,我至今未能寫出

插 花

把花插進花瓶。一朵,兩朵,三朵

我的男人只有冷酷的表情

當我插入最后一朵

窗外有松果落下

山鳥空曠的聲音分開了陽光和空氣

秘 密

露水棲息在花蕊中,那么甜美地酣睡

我的世界并不比它們寬廣

它們活著,沉默如謎,已不能說出太多秘密

【韋葦,廣西崇左市某中學教師。有作品發(fā)表于《星星·散文詩》《詩刊》《廣西文學》等刊物。曾參加星星詩刊社舉辦的散文詩筆會?!?/p>

舊報紙(外二首)

琬 琦

舊報紙作證,我尚未出生

這個世界已經(jīng)存在

在我扇動翅膀之前,大洋就掀起過海嘯

火山噴發(fā)是白紙黑字的舊聞

戰(zhàn)爭。饑荒。人類登上月球也是

榮耀。淚水也是

發(fā)黃的故事,脆弱的紙張

有一部分被碎掉了,有一部分被珍藏

還有一部分,被人試圖復原——

如果,我能拼湊出某一個時刻

烏鴉、蝙蝠,以及命中注定的召喚

那些血紅的火燒云就能提前熄滅

就會有更多的花朵盛開

更多的親人,光明正大地捧著冒尖的飯碗

坐在母親的產(chǎn)房外

等待我的第一聲啼哭。第一次大笑

我愿我的飛翔在舊報紙當中靜靜掠過

不驚動任何一個沉睡的旋渦

鳥 叫

黎明,半夢半醒之間

我聽到一只鳥在叫。叫我起床

別忘了背上書包,帶著未完成的作業(yè)

第二只鳥在叫。要給孩子準備早餐

第三只鳥叫起來時,我想起母親的電話

已經(jīng)是十年前了,父親被北風擊中

冷凍了一半身體。用另一半

掙扎著殘余的歲月

第四只鳥、第五只鳥……

越來越多的鳥在叫

它們嘈嘈切切,仿佛在議論

我過于潦草的一生

仿佛是許多卸下重擔的靈魂在叫

邀請我,盡快參與即將開始的

迎接朝陽的狂歡

苦 瓜

我以為,苦是它唯一的標簽

皺著眉掛在枯黃的藤蔓上

等待摘取或者隕落,是它唯一的宿命

像故鄉(xiāng)那些破舊的屋檐下

沉默地抽著旱煙的老人

一個接一個地沒入黃昏

直到昨天,剖開一枚完全成熟的苦瓜

看到鮮紅甜潤的瓜瓤

我才恍然自己的無知:

我并不能知曉一枚苦瓜全部的苦

也不了解它緊捂于內(nèi)心的甜

多好啊

塵世既有漫長的苦,也有濃縮的甜

來予以平衡

【琬琦,本名肖燕,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玉林市簽約作家,廣西作協(xié)“1+2”工程培養(yǎng)對象,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九屆高研班學員。曾獲《詩刊》全國詩歌大賽一等獎、《廣西文學》“金嗓子”廣西青年文學獎,曾在《作家》《小說界》《長江文藝》《詩刊》《天涯》等刊物上發(fā)表作品。】

慢,應該是種天賦(外二首)

牛依河

他們說,提竿的時候

我慢了。

在生活中,我也這樣慢過很多次。

一定是我的問題,

我的笨拙與生俱來,

藏在身體里從來沒有離開過。

這樣的“慢”,讓我放走過很多魚,

水里游的,岸上走的,

心里想的。

有時候,一些比我慢一點的,

我故意動了動釣竿,以讓他們有時間

理解我的好心。

黑夜從來沒給誰讓過路

空蕩蕩的深夜,

讓字牌停止在路旁,

紅綠燈交替閃爍,堅守原則。

我以為,自己一個健步,

便可以攪動腳下的一片黑夜。

飆車的少年從身邊飛過,

把聲噪提到極限,

這青春前路,

一定有迷茫與狂躁。

逆光的河流

如果對眼前的事物不滿意,

我會虛構一個更好的,來填補內(nèi)心的

缺憾。

此時便是如此。我站在高處,

望向河流,毫無波瀾與聲響,

并不令人滿意的流逝,

像液態(tài)的柔軟的夢,在逆光的視域里

變幻,極速喪失與重構。

被滌蕩過的岸邊礁石,

移動并不明顯,以至

我以為它們不曾改變過,

像一個不變的初衷,一種苔蘚,

靜靜的呼吸。

【牛依河,本名黃干。1980年生于廣西大化,壯族。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一期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班學員。廣西作家協(xié)會“文學桂軍”新銳作家。作品見于《民族文學》《作品》《詩刊》《星星》《詩潮》《詩歌月刊》《中國詩歌》《青年文學》《詩林》《作品》等刊,有詩入選多種詩歌選本?,F(xiàn)居南寧。】

最后的莫西干人(外一首)

陳一默

向前,向前

——向前

最后的莫西干。用盡所有的氣力

“人”已經(jīng)被折斷

族群沒有蹤跡

天空布滿漆黑鳥。牛皮鼓和排簫

曾提醒這是消失的印第安

戰(zhàn)斧砍在身體,利槍刺入頭顱

鐵蹄踏過。三個最后的莫西干人

他們頭戴神鷹羽冠

在后裔這里復活

流浪在各地,街頭或者是下跪

再也不會哀號,哭喊和長嘯

天空曾下過血雨。烏鴉曾盤旋

藝術在這里,是三百年的滅寂

在西島

海風腥沉

乘船的時候,售票老者說

“坐下,坐下”

但窗外,大海正在翻滾

我們又不能太過拘謹。深藍的太平輪

正刮向島嶼之中的平房

把行李搬下。沿著海岸線

更多的東西在炸裂

在這里,我不能

讓每一條魚都有母親

鮮美的螺貝,也必須屈服自己的口欲

臺風經(jīng)常掠過。救命的飛機

經(jīng)常要把孕婦,送到塵世的中心

打魚人出入風波

我們幾番談論西島

【陳一默,80后,廣西北流人,業(yè)余讀、寫、評。某刊“好詩鑒賞欄目”主持人,某大型詩歌網(wǎng)站評論頻道副主編?,F(xiàn)居東莞、北流兩地?!?/p>

出行記(節(jié)選)

苦楝樹

1

起飛前山巒

是小的,我們的女兒

把草木畫老了,像深秋一樣

瓜果笨重,果肉是黃昏

獨自愁是第一盞華燈。

在媽媽的催促下,她坐在旅行箱上

說自己可以是任何一種顏色

甚至是我的眼睛

我堅信這一點,有很長一段時間

她畫的木偶,天空和城市是黑色的

現(xiàn)在我們也是黑色的,登機前

被一根無形的線提著。

2

一條叫故鄉(xiāng)的河被我卷起裝進空瓶子里

放出來后

她也厭倦了旅行

這是三萬英尺高的哽咽

我專心用這條河

泡茶。

3

看見閃電。才想起

出門前魚沒喂

花沒澆水

小女兒的帽子和布偶也沒收

閃電馱著母親

推開門半生已過

悶一口金櫻子酒

她感嘆風濕骨病居然好了很多

看見雨水,雨水準備的婚禮

十二個菜,四張長凳

我獨自一個人參加

一只碗在夢中飛行,遺落筷子

總有人像我一樣受怕

遺落的閃電馱著我

此刻,我敲打膝關節(jié)

咖啡不慎灑落,全是鎮(zhèn)上的苦命女人。

4

機身顫抖,時代加速

我們不急

離開跑道終歸回到跑道

我們先從不良情緒中抽離

每個人,只能獨自上路

路過的山更幽,河流更翠

愛過的人不再愛

小時候會追著飛機跑

朝天上丟石子

為什么沒有面包落下來

為什么沒有面包落下來

為什么牛吃草時,從不抬頭

看飛機轟隆

三十年后,我在飛機上

再也看不到

那個追著飛機跑的孩子

【苦楝樹,本名謝福嘉,1981年生于廣西橫縣,現(xiàn)居南寧。作品散見于各種期刊?!?/p>

圣彼得教堂廣場上的克里斯(外一首)

歐式林

圣彼得教堂廣場邊上的兩個男人

我,克里斯,坐在搖搖晃晃的長椅上

不時有風走過,翻動晾在椅背上的衣衫

沒有家的克里斯,他跟我分享討來的香煙

在神的注視里,我們藏起燃燒的煙頭

看煙霧默默流出指縫,像是難言的語氣

中國人,我們是沒有名字的兩條河流

他說,人世間的邂逅都源于命定

十幾年了,命運把我交付給這張椅子

每天看街上走過行色匆匆的臉

相信我,他們活得不比一只蚊子

更有價值,將來的泥土要埋了

一切的夢想,和所有的意義

他皺起臉,神經(jīng)質(zhì)地眨著眼睛

我嗅到大麻、變味的咖啡

威士忌,還有不知道是什么食物

在一塌糊涂的生活里留下氣息

多年后我回憶起這個五月的清晨

安靜,冷冽,像淡然的心

克里斯,無可救藥的人,活著他的虛幻

與他的真實:黑夜即白晝

開始是結束,生便是死

那會兒是拂曉,天空穿著半透明的睡衣

風里有些許怨恨,些許絕望

一絲期待或者是憤怒

還有朝霞,散發(fā)淡淡的光

填滿倫敦的天空,也像是一種修飾

點綴捉襟見肘的生活

在倫敦現(xiàn)代藝術館

這不同的世界,這痙攣的線條!

這洞穿世界的黑點像是雨水

把沉默滴落在枝葉

石頭的陣列組合出政治情節(jié)

骸骨已然冷卻,讓你想起了什么?

活在這樣的世界,會不會選擇顏色

而不是語言?

要呈現(xiàn)虛幻的影子,它隱隱約約

走在沒有盡頭的路途,行將消失

要描述想象之外的想象,葉子,花瓣

果實,所有活到極致時墜落的生命

還有深綠色的馬蹄蓮,與它微弱的心跳

還有天空下的荒草,延伸在孤獨的視野

還有云,匆匆走過,奔向某個目的地

池塘,石頭屋子,河畔邊上的樹木

朦朧的流動暗示明澈的心境

陰影與光亮保持對峙的態(tài)勢

當然這是我,一個觀畫者的想象

當然我想說的是必須發(fā)掘生

與死的暗喻,必須體察世情

擅長虛構,以必要的角度調(diào)整人生的折疊

我要說的是生活不在這里,不在那里

不在別的地方

仿佛我是畫里的人,看風在池塘里

吹起柔軟的漣漪

黃昏不可思議的光暈撫摸水面

我看見畫里的大海,水在升騰

某一天將變成淹沒我們的波浪

有人走過雪山的荒徑,牧人總是不在

屋子像敞開的心扉

我看見巖石疊起層線,記錄它經(jīng)歷的淤泥時代

風光在一張臉上展開

歸來的船兒載滿迷蒙的憂傷

拂曉的降臨帶來一個星期一

這是我和萍水相逢的人

談起的幻境、緬懷與滄海桑田

趁著一杯熱咖啡激發(fā)的思緒

在畫廊的休息室里

【歐式林,生于廣西容縣,詩人、企業(yè)家、環(huán)球旅行者。出版詩集《事故現(xiàn)場》《跟我說說耶路撒冷》。作為雙語寫作者與譯者,創(chuàng)作與翻譯的作品被收入多個國家的主流詩歌匯編?!队愒姴荨肥窃娙寺镁佑陂g的作品?!?/p>

想起雪花紛飛時節(jié)(外一首)

陳振波

時間應該是冬天

在懸空的云朵之下

草原足夠遼闊,映襯身后的白樺林

其間,我們聊起時光的消逝

人生際遇種種

可惜是那樣,而不是這樣

我在記憶的旋風中不斷墜落

像一片無關緊要的雪花

歷經(jīng)前途未卜的飛翔

掉入沙土

我時常會想起你

恰巧因為一次手術

止痛、麻醉,我在病床上看見幻境

那時,我們都喜歡看鷹,在天空張開巨翅

你那么年輕,身世不明

而還沒有人告訴我,你在北方的雪景中

有多美

你也沒有

相晤一夜

我推開你房間的門

你轉過略感驚惶的臉

向我招手

我握住你

交談一夜

在天亮以前

披上斗笠

蒙面離開

沒有人知道我曾經(jīng)來過

沒有人知道我們

談了些什么

如果有人問起

昨夜的行蹤

我會說

月色皎潔

稻禾抽穗

我像一只北極燕鷗

飛了很遠

很遠很遠

【陳振波,1987年生,廣西北流人。2013年畢業(yè)于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文學碩士。現(xiàn)為廣西中華文化學院教師。廣西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代詩學研究。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中國詩歌》《星星》《作品》《廣西文學》等刊。】

冬 至(外二首)

晨 田

這個黑夜漫長,最長

據(jù)說。太陽直照

寒冷的日子即將到來。我感受

并無異常。只是冬天的一天

天氣陰霾,如昨天,前天

冷。但是作為一個節(jié)日

傳統(tǒng)。下班后,我買了湯圓

煮豬肚雞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火鍋

我獨自喝了一杯白酒

如陽氣回升

我身體里的太陽,終于燃燒

燃燒不完的黑暗

那個大窟窿

直到現(xiàn)在,這么黑了

還是不能把我吞沒

郊外的鳥

周末。在郊外的農(nóng)家樂

我們在果園中燒烤,喝酒,打牌

一個孩子抬頭時

看見一只鳥飛過藍天下。他喊出來

看啊,那是一只鳥!

我們都抬起頭,看了一眼

一只鳥,飛在高高的天空中

一只鳥飛得太高了,就沒有人能看清楚

它是一只什么鳥,一個高高的

飛翔的影子,仿佛懸掛

在我們頭頂之上

藍天一望無際。我們只看了一眼

一只鳥在天空中飛翔

它并不妨礙我們

湯 圓

提到湯圓,便想起童年

想起山村的玉米地,糯玉米的樣子

只種幾塊石頭地里,一年

生產(chǎn)一百來斤,唯一的用途

就是為了過年,制作湯圓

我記得漫長的流程,曬干的糯玉米

提前三四天,泡在水里一夜

吸足水分,一個個飽滿、圓潤

石磨的年齡大于爺爺

一個人在上磨口倒進糯米,和水

另一個人轉動,反復的

潔白的米漿,裝滿布袋吊起來

滴干水分。我參與這項勞動

在大年初一清晨,捏出一個一個湯圓

和姐姐弟弟比賽,誰捏得又圓又大

我們不愛在爐灶里生火

煙火會把人嗆得流淚像新年的花臉貓

我們愛吃不同的餡味,吃到幸運的

錢幣。好的兆頭和更好的

未來。當我從超市的冰柜中

選擇兩包湯圓,寧波的,武漢的

大黃米的,黑米的,三全的

還是思念的?糯玉米不再成為原材料

花生餡和芝麻餡任意挑選

嘴巴中粗糙的軟糯變成稠滑精致

我的味蕾被這個輕而易得的世界慣壞

我的懷念進入流水線上裝訂美妙

包裝在一個模糊的鄉(xiāng)愁盒子中

【晨田,1984年生,廣西都安人,現(xiàn)居南寧。自行車詩社成員。】

博物館讀碑(外二首)

李道芝

碑是青石質(zhì)

深埋地下七百年

大元大明大清

一個王朝又一個王朝從碑身經(jīng)過

相安無事

盡管像古樹立足深根,仍不免鑿毀

逐字逐句磨光它的孤獨與完整

如同硬生生剔除存活了幾百年的龜甲上的字

將生命撕成碎片

被銼掉的銘文早已不明所在

拓片也是殘品

收藏原石的博物館雖然富麗堂皇

但不起眼的屋脊上始終缺了道口子

無風的片刻

站在金山,沒再往前移動

前邊是龍?zhí)?,再前邊是銀山

而它們始終擋住視線

于是乎假想“一樣的,一樣的”

山頂草木環(huán)繞,塑料瓶散落其間

裹頭巾的老太太提著袋子翻越欄桿

她靈活地回到自己地盤

在雜樹叢生中時隱時現(xiàn)

石塊陡峭如履平地

處境堪憂,仍然露出滑稽相

人群中唯一忽視風景的清癯老人

多么像大自然的神來之筆

一處風景

游客在地上拔草。讓人滿心狐疑

走近看,一匹矮馬,跟六七歲孩子差不多高

從鐵柵欄伸出頭,嚼青草

它埋頭吃草的樣子,離我又近了許多

孩子們撫摸它額頭上的鬃毛

并取笑

馬在吃圈欄外的草

旁邊灰黑色羽毛的動物,駝背得很

只剩嶙峋本身。一頂毒蘑菇,破草棚

除了不像自己,別的什么都像

它繼續(xù)走,古典而矜持,像晚年的陶淵明,杜甫

對生活不屑一顧

依次橫穿過孩子們的視線

【李道芝,1991年出生,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工作于廣西田陽。有少量詩歌發(fā)表在《星星》《詩刊》《中國校園文學》《廣西文學》《滇池》等刊。職業(yè)為建筑師?!?/p>

觀 窗(外一首)

夕 夏

小鎮(zhèn)衰敗,我在小小的窗口攀援

方形的空間只有一座傾斜的山峰

目光依次是樹林、田野、瓦房……

黑褐色的舊樓拆除后,只有一排民房

停在光亮中。這時,清晨太陽的光

集中在一塊燒水的爐子,鋁制的茶壺冒氣

當它抬開,陽光集中在燃燒的火焰

你能看到,火焰中走出的柴灰

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你能辨認

這模糊的瞬間,生活在火炭中滾燙

也能感知剎那的芳華,定格在院中木椅

你所見事物微小,曠野荒蕪

窗外秋色金黃,屋頂白鴿飛去遠方

你祈禱人們安分地收藏狹窄的愛意

——生活的挽歌如同大海寬闊

德陽公園

這里草叢寂靜煩瑣,夜貓移動哀歌

聲帶破裂,聲音嘶啞

它在金色的河灘摩擦鵝卵石

它向月光交換今晚的曲調(diào)

星空和大地相鄰的樹尖,仿佛懸空的事物

傾注著暴雨,浪漫從來不乏無聲的流水

冬日邊緣,一座城市鏡中模糊

一些草木正經(jīng)歷死亡重生的轉換

白鷺遠去,黑夜永固

山巒綴滿星辰,像聚攏藍色光芒的風鈴

萬物聽見風輕微吹動春天的聲音

公園還在沉睡,營地有人露營

他們在廢棄的草場跳舞,啤酒花生

燒烤熏制的肉味吸引水中游魚

黎明已經(jīng)來臨,廢棄工廠站立空曠郊區(qū)

五時二十六分,第一輛出站的綠皮火車

它拉動昨晚落日鉆出深邃山洞

巨大光暈里,我們聽見大地低沉的回音

【夕夏,廣西北流人,現(xiàn)居德陽、北流兩地。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揚子江詩刊》《草堂》《廣西文學》等刊物?!?/p>

日 常(外一首)

呂 斐

只有黃昏時,你才能回到家中

和我一樣,認真地沏一壺茶

膝前也放一本書,也許就是隨便

翻翻,任紙張在空氣中發(fā)出

思想的碰撞。但這忙碌的一天

不可能有思想產(chǎn)生,也不可能有

失散的愛情。多余的瑣事

像包袱像恐懼,永遠感覺忙碌

永遠孤單無比

也許再過一會兒

你還能看到昨晚的星星

能感到氣流越過山峰將此地變冷

當四周沉寂下來,夜色注入身體

坐在家具擁擠的房間

猶如坐于亂石布滿的峽谷

南方小巷

一條小巷跟胡同不太一樣

它一定得是彎的

必須得有幾個岔路口

有幾個下班的保安晃蕩在里面

其他的

理發(fā)店、包子鋪、米粉店、小攤販……

已看慣人世變化

在他們臉上搞不清對錯

偶爾有幾個美女

穿著超短裙走過去

帶著濃烈的香氣。夜晚的

小巷子很干凈,很和諧

我走在里面從不擔心

會走入一條死胡同。

【呂斐,桂林某高校教師,曾出版詩集《凝固的碎片》。】

車廂坦白局(外一首)

羅 添

列車窗外的雨像未知名處斜射而來的箭矢

上天也許都在明示這一份偏心

那些被涂成羽甘藍綠的信封不請自來

才是此時最急促的警告。當速度

超越了視線,我們依次看到了身后的

天空、樹叢、建筑、祖母……

他們像一只白鷺從綠油油的稻田里

低伏而出,欣喜讓載物失去了聲音

沒有黃昏,也沒有岸芷汀蘭

自我的燈光也有暗淡過他身的時候

陷入懷疑。還有什么值得留念,來不及

向窗外的自己伸手,更遑論教于他

寫信彈琴作畫。一個人修心置身處地

學會愛人,慈悲以及真誠

想起多年前,那頂荒廢生銹的漁夫帽

已經(jīng)多次打開電臺向我袒露秘密

索取外物的梗概始終得不到真心

而我只顧著藍澤的天空,詭譎的海風

與眾生拍手對碰。沒有一處湖泊

會永遠枯竭,或者永遠躊躇得意

抽身而出的車廂是我獻給模糊的

謝禮,它拌著咖喱,勻速,索然無味

鳥鳴訓術錄

誰會愿意放棄一些無用性時間

認真去聽一會蟲潮和鳥叫聲呢

也許它并不動聽,也許還會伴隨著

行人走動的踢踏聲,桌椅挪動的尖銳

灑水車與灰塵與日俱增的頻度、暗角

在這鬧市,人世間的雜音足夠多了

壓抑的天空足夠明亮了。此刻

在夢境追尋安靜是可以理解的

詭譎的氣氛與心情足夠稀缺

或許戴上耳機也是自欺欺人的手段

沉緬于一次性后的回味

想從那些暴躁的音域里竊取秘密

灰色讓人著迷。一個午后

所有出色的鳥鳴將進入我的訓術錄

想象它們拌嘴、求愛、憤怒、憂慮

錄成一曲激昂中帶平靜的伊麗莎白

唱給誰聽呢?親愛的友人

你那無處落腳的申訴啊

聽懂的人無能為力 聽不懂的竊竊自喜

而我也并無純粹的秘密供還于你

我親愛而又決絕的友人啊

他身罪惡加之于我,只希冀下次還能聽見你

你那聽一次就讓人濫情的技藝

【羅添,2000年出生于廣西賀州。詩歌散見于《詩刊》《星星》《中國校園文學》《青春》《中國青年作家報》《延河》等報刊,曾參加2021年第十四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第五屆廣西花山詩會等?!?/p>

歸 來(外一首)

詩 雨

這便是歸來

月亮依然明亮

而你的模樣已超出了我的記憶

我還記得你最初的樣子

放蕩不羈,帶著別人無法容忍的傲慢

當你的父親用桑枝抽打你時

你從不躲閃,用沉默抵抗一切

我依然記得

我們曾在瘦弱的田埂上赤足奔跑

在遠眺中做著白色的夢

唱希望之歌,也唱頹廢之歌

現(xiàn)在,你受傷的手臂懸掛于脖子之下

在眾人的催促和醉酒中

卡在混亂的詞語里搖搖晃晃

稻草人

戴紅帽,穿白衣

從僵硬的腿到生動的手

充滿動蕩和不安

鳥群在它的晃動中

來了又走,它們留下的叫聲里

隱藏著誰也說不出的意義

糧食還用著最初的名字

而路過的人在河水的涌動中

變得模糊不清

她應該是孤獨的

她張開雙臂的樣子

像是迫切需要人緊緊地擁抱

【詩雨,本名楊美英,重慶合川人,現(xiàn)居廣西賀州。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民族文學》《廣西文學》《星星》等刊物。出版詩集《流經(jīng)鋪門的無名河》?!?/p>

海邊即景(外一首)

高 力

一群飛鳥發(fā)出冬天的叫喊,

它們帶著眾人的目光穿過黃昏。

所有的東西都指向空間,

闖開的世界,多么寬廣。

湛藍色海面,像一座平靜的房頂。

憂傷容易被帶走,

被大海推向記憶之門,向前,向前

回到岸邊。

幾只漁船相互擁擠著,停在光影里

好像最后的風暴已被搗碎,

一只生銹的錨緊緊抓住岸邊,

成了此刻我內(nèi)心唯一的重量。

逃 離

陽光低垂著,它無法穿越這座城市

落到每一個人的臉上。

工廠和高樓在這里生長。

人們挖著城市,

在制造暴力的語言和現(xiàn)場。

我迅速離開,

在一片樹林中停下來。

然后繼續(xù)走出汽車,長時間漫步之后

坐到一塊石頭上,感受它的重量和溫度,

——它能讓時間發(fā)出光亮,

它是生活的斷流器。

當一切的喧囂和躁動過后,

我們重新屬于大地。

天空逐漸暗了下來,

我再也看不清什么。

只有一片湖水,像一扇半開的窗戶,

面對著天空

閃動著微弱的亮光。

【高力,1987年生于廣西浦北,現(xiàn)供職于廣西欽州市政協(xié)辦公室。2006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曾主編《守望》詩刊,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中國詩歌》《詩選刊》《散文詩》《廣西文學》等刊,有詩作入選《群島2008年度詩年卷》《后80詩人備忘錄》《中國80后詩全集》等文學選本?!?/p>

淚魚從南流水湄來(外一首)

謝夷珊

每年暮春,淚魚從南流水湄來,

成群結隊奔赴大海。

我聽到它們嗚哇嗚哇哭,

像褪掉青春容顏走下河灘的阿媽,

什么時候開始憂傷?

在這產(chǎn)卵之季,又有人捕魚了。

南流江里肥美的淚魚,

一串串淚珠像泛濫的江水。

我沒能阻止那些捕魚者,

唯有訣別,抵達遙遠的北部灣岸。

閏十月十:墜落紅雨

不要問這片楓林谷,墜落紅雨,

不要問何以出現(xiàn)紅的緣由。

傍晚許多人遁入楓林谷,

雨兀自下著,一縷霧飄進林間小屋。

紅色的雨下在紅色的楓林,

而我們在白色的世界里觀望。

我曾帶一個紅衣女孩去遠行,

她的叛逆,猶如一場濕潤的雨。

濺落在紅色年代,往昔的燈盞里,

其實我本該提早向她訣別。

【謝夷珊,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詩刊》《人民文學》《青年文學》《民族文學》《星星》《揚子江》等發(fā)表詩歌若干。獲林白文學獎、和諧文學獎和詩探索·第五屆、第六屆中國詩歌發(fā)現(xiàn)獎提名獎及《人民文學》《星星》《飛天》詩歌征文獎等。2021年廣西年度詩人。與朋友主持漆詩歌沙龍并策劃“漆·彩”詩歌月度獎、年度獎活動,有詩作被譯成英、法、俄及東南亞等國文字?!?/p>

風一直在吹(外一首)

吉小吉

風一直在吹

月光的合金

河流上的事情

如彗星劃過夜空

子彈穿過蘋果

致命的飛翔

把世界分成兩半

月光與篝火

尋找一種談論方式

城墻下的夜游者

并未遠去的背影

觸摸歷史

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

我也有一個夢想:

頭頂?shù)男强?/p>

萬物花開

我們必須愛這殘缺的世界

長塘村

大倫圩在東

高嶺格在西

大樟在北

平山坡在南

一條河叫凌江,是羅江的一段

隔河對岸是甘村

這些地方的中心

是我生于斯、長于斯的長塘村

后來,我到了縣城、省城

還到了外省的省城

我發(fā)現(xiàn),無論我到哪里

長塘村,依然是中心

不僅是全縣的中心,還是全省的中心

不僅是中國的中心,還是世界的中心

【吉小吉,本名吉廣海,筆名蟲兒,70后,廣西北流市人。先后畢業(yè)于廣西師范學院(今南寧師范大學)中文系、南京大學文學院,200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廣西漆詩歌沙龍核心成員,與朋友一起主編《漆》詩歌民刊。】

山 行(外一首)

張云方

據(jù)說它們曾是島嶼,飲過

億萬年的波濤。大海死去之后

它們隆起,矗立為新的高度

有的把自己交給了白云

現(xiàn)在,它們是業(yè)已完成造型的石頭

可供反復想象的形體

有時洶涌為獸陣,勢不可擋

有時遺世獨立,婉約如宋詞

一茬茬草木,在那里值守

構成了一座座山存在的意義

一路穿梭,峰巒疊嶂

幻覺般的雨林綿延起伏

迂回間,岔路、彎道

上山下山,命運的輪子

似乎擺脫不了逼仄的坡度

站在某個山埡眺望

懸崖陡立,空谷如深淵

升騰的霧氣裹著一團團謎語

恍惚間,路在前方消失

像是,來到了世界的邊緣

而群山腳下,谷地如奇跡

被鳥鳴贊美的時間,水瓜花開著

野芭蕉結出沉沉果實

翠竹掩映的屋舍,溪流邊生長的甘蔗林

微風中閃爍的壯民的臉

都深藏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夢里

秋天的白瓜架子

它穿過寒露凝結的夜晚

葉片低垂,霜果空懸

它讓人看見了時間

那被秘密書寫的空寂

但它的憂傷沒有記憶。微風中

它殘缺的綠、無望的花朵

仍優(yōu)美如問候。秋日融融,萬物無聲

現(xiàn)在它是蝴蝶的游樂場,也是蜂鳥的糧倉

【張云方,壯族,廣西扶綏人。閑時寫詩,偶有發(fā)表?!?/p>

小寒或脈枝蕨

潘正偉

回到那個遙遠的遙遠的時代

所有的脈枝蕨

還活著

作為植食性恐龍的主要食物

養(yǎng)活過恐龍

不知道見證多少生死

多少生靈

滅絕

更多的細節(jié)完全石化

神靈封印它

在無窮的時間中脈絡分明

不斷求證

更多的可能性

躍然紙上

解說員交代背景、名稱、時代、產(chǎn)地

我諦聽

植物被壓縮的

哀號

歷經(jīng)無數(shù)個風捶的夜晚

和起伏的日子

感化我

現(xiàn)在脈枝蕨化石掛在墻上

從飛翔的死亡中

永恒存活

此刻

我走過這孤獨的世上

單單站著

像它的同類,生動,無言

【潘正偉,1993年10月生,廣西東蘭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居南寧。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廣西文學》《南方文學》等刊物。有作品入選《2020天天詩歷》《青年詩歌年鑒(2017年卷)》《2015—2016中國新詩年鑒》《中國首部90后詩選》等多個選本?!?/p>

盤 旋(外一首)

羽微微

異鄉(xiāng)人在梳理羽毛

再長一年便可以往南飛了

銜上一粒種子

丟到土里長成大樹

巢就筑在月亮的下面

井水最能洗凈身上的塵土

而悲傷最能接近故鄉(xiāng)

在天空的盤旋和滑行

這應也是飛翔的重要意義

三月初

三月初。天亮了

美好的事物,仍然不知道自己美好

小雨下個不停。檐角下的蜘蛛網(wǎng)

沾上了細水珠

小鳥飛去,隨它飛去,白云飛去

隨它飛去

小野花,帶回家

此時此地很好。

三月剛剛開始,湖上就現(xiàn)了水紋

小男孩,兩手放在兜里

有一顆小石子,他剛剛扔了出去

【羽微微,本名余春紅。出生于廣東茂名,現(xiàn)居廣西梧州。曾獲人民文學獎和《詩選刊》先鋒詩人獎。出版詩集《約等于藍》及《深藍》。】

看見白鷺飛過心中的倒影

程乙倫

白鷺飛過湖面,倒影的玻璃窗下

看到自由和高的痕跡碰撞,落下去的想法

有些潮濕,又俯沖

像天氣鉆出來的沉悶,被擋在窗外

室內(nèi)溫度剛好,沒有看到附加的電器

在激烈的工作中,反復確認輸入法

壓力在昨夜下雨。很多人看到路面的文件

坑坑洼洼,路過的汽車好心提醒

穩(wěn)住方向盤(心神),語言把彈簧的力量掌握

像飛起的白鷺,迎向湖中爭取的成分

劃過一道白,看見的

是山中出來的一只雀,被認可

【程乙倫,本名程仁煌,廣西梧州人。作品散見于《星星》《散文詩世界》《青春》等?!?/p>

內(nèi)心美好的人(外一首)

呂小春秋

把土翻一翻,曬一曬

種上青菜、蘿卜、芫荽、紫薯

豌豆苗一路綠著

絲瓜藤躥上籬竹

南瓜花苞就要撐破

她又往杯里添了一次水

內(nèi)心的蔚藍

一點一點,漾開……

懺悔錄

虧欠父親,在他生前

我未能更多更好地陪伴

虧欠母親,十月懷胎

那苦楚我回報不及一二

虧欠兄嫂,他們代替我

把母親照顧得妥妥

把父親墳前之草,一遍遍鏟除干凈

虧欠姐姐,十年了

我未能幫助她脫離貧窮

小我三歲的妹妹

我虧欠她一個更美更好的形象

其余親人,我虧欠她們

肯定不止暖心的話語

答應朋友,圍爐夜話

至今欠他們一壺江山美酒

虧欠路邊窮人,我曾無視他們的眼神

吝嗇掏出口袋里兩枚硬幣

虧欠白天,無數(shù)的白天

曾被我過成黑夜

虧欠黑夜和頭頂?shù)男浅?/p>

我常忘記它們的存在和提醒

虧欠春天,又一個春天過去

我忘了留下幾瓣花影

虧欠大好河山

至今我踏足未半

虧欠一張白紙

它來自森林的氣息使我深深羞愧

虧欠畫在紙上的人

我曾深愛過他,至終欠他一場歡愛

虧欠愛慕我的一雙眼睛

我將永久欠他一樹花開

虧欠天空,這面比海還大的鏡子

我欠它一張笑臉和更加澈凈的眼睛

虧欠大地和大地上勞作的人們

他們?yōu)槲夜蠲募Z和果蔬

而我為他們所做,并不比一只蜂鳥更多

【呂小春秋,本名呂寧麗,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西南作家班學員、貴港市人民政府文學創(chuàng)作扶持對象。詩作見于《詩刊》《青年文學》《民族文學》《廣西文學》《星星》《詩選刊》《詩歌月刊》《綠風》《詩潮》《漢詩》等刊物;入選多種選本?!?/p>

晨,海邊(外一首)

明素盤

大海的藍從漁村一直延伸至天空

灘涂很長,腳印踩著的風聲

劃出一道弧線。天色灰蒙

我記得晨曦的馬尾松,和她風中散亂的發(fā)

當一個人走向大海時,該有多么孤獨

似某種承諾被波濤撫慰

仿佛海的女兒又回歸海里

不再流浪,靜靜的

我記得我大聲呼喊,空寂中

聲音在同一個地方,與她的蹤影

同時抵達,蘇醒,如鷹般

飛翔……

大海:日出

我有黎明的藍,也有黑夜的藍

開始時,把它作為一種暗喻

像被點燃的焰,在更遠的地方

擺出開花的姿態(tài),睡蓮般躺著

像某個夜晚,我獨自一人

在岸邊,敲打礁石的鈸

拔出夜的刺

看烏云在頭頂翻動白浪

等待鷗鳥銜來火種

面對大海,我陶醉于凹凸間的漣漪

溫暖,如醒著的云

穿過最初的寧靜

無論我對它喊出什么

它都保持矜持

保持沉默

【明素盤,有詩作發(fā)表于《詩刊》《青年作家》《詩潮》《草堂》《知音》等,并入選多個詩歌選本,著有個人詩集《玫瑰集》《我和我的河流皆愛你》?!?/p>

地鐵按時關閉

鉑 斯

是秋天的夜了

風變得沉甸甸的

過不了幾個月

我們又可以

互道

新年快樂

但是此刻,暴躁的炎熱

浮在

肌膚的表面久久

不肯散去

我們穿越了三個

地鐵口

大門緊鎖的

你篤信

地鐵沒有關閉

我咽下每一個

新的問題

南方的公交站

靜止的少女

地鐵沒有

按時關閉

【鉑斯,1986年生于賀州。出版詩集《沙丁魚跳罐頭》。現(xiàn)居南寧。自行車詩社成員?!?/p>

雨水鎖鏈

斯 如

雨水鎖鏈,陽光晃眼

六月有什么話說

草木有什么話說

認命的兒女,低頭走過天地人間

云朵想哭的樣子

羅漢松蒼翠欲滴的樣子

讓蟬的叫聲受了風寒

雨水鎖鏈,用嘴唇封了江山

這密密麻麻的,鐵青的鎖鏈

搖晃著趕路的風雨

淋透了瑤鄉(xiāng)洗凈了骨頭。他們像

一滴一滴失散多年的兄弟

在南方的云端抱頭痛哭

在閃電的鞭打下寂寞入土

【斯如,本名李志元,生于重慶?,F(xiàn)為南寧師范大學教授?!?/p>

寒雨中的飛鳥

大 朵

1

它飛過我的車頂

那是寒冬臘月的一個早晨

我駕車在高速路上

往南,奔赴工作崗位

它往北,去它想去的去處

那時天幕低垂寒雨淅淅

這只黑色的鳥羽毛一定濕透了

它逆風飛翔

我的高速反襯它的慢

在車里,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

還開著暖氣

它在細雨中寒風刺骨

還要逆風飛翔

它小小的身軀到底有多少熱量

支撐著飛抵目的地

它起得那么早

或許還沒有進食

轆轆饑腸

如何能抵御這刀割一樣的朔風?

2

它飛過我的車頂

卻飛進了我心里

它拍打翅膀的樣子是那樣執(zhí)著

它究竟有怎么樣要緊的事

為什么不找一棵樹避避雨歇歇腳?

為什么要冒死而行?

“為什么”盤旋于我的腦際——

它是盡責的丈夫

急回遠方看望巢穴中生病妻子?

它是慈母

惦念嗷嗷待哺的孩子?

它是剛失戀的孤芳

賭氣訣別?

它是傷病員

努力飛行可還是落伍?

3

我加速趕路

必須準時到崗

它奮力飛行

心中也有時間點嗎?

我寧愿相信

它胸中有個小小的發(fā)動機

我寧愿相信

它渾身裹著熊熊燃燒的火

或許這樣的飛翔

對一只鳥來說再平常不過

而我——

一個二十四小時都已預設好的人

面對低沉的天空

這樣的體恤會不會枉費徒勞?

【大朵,本名羅勛,壯族,生于20世紀60年代,廣西忻城縣人,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大學,文學碩士。已出版詩集《等待鵲橋》《懷念狐》《痛苦之門》《床尾的蘭花》。曾獲第四屆廣西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花山獎”。】

浮 沉

胡 游

在海邊游泳

總能看到奇異的景象

有的人只有一個腦袋

有的人只有一個臀部

有的女人只有兩只乳房

有的男人只有健碩的胸肌

有的人失去衣服

有的人失去伴侶

有的人失去了這個世界

在他們的浮浮沉沉中

有如鬼魂附體

【胡游,湖南湘潭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南京市第二期“青春文學人才”簽約作家。作品《來自戒毒所的一封家書》獲2016年度湖南省大學生禁毒微電影一等獎。在2018年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成立60周年文學、歌曲創(chuàng)作征集活動評選中獲二等獎(詩歌組)。作品刊發(fā)于《人民文學》《詩刊》《作家》《揚子江詩刊》《作品》等。】

散聚:奮不顧身地嫣然一笑

高 瞻

曾經(jīng)綠兮衣兮登堂且入室

曾經(jīng)把酒言歡仍不盡如人意

曾經(jīng)上險峰下幽谷駐足云端啊

曾經(jīng)世事難料曾經(jīng)出萬死不顧

一生之計曾經(jīng)游離塵世

為五斗米而作牛馬走

如今萬物散又聚

可否縱一葦以航之

讓這一身骨骼奮不顧身地

踏遍山河從此不遑論魏晉

讓花朵隱約讓非常之功

靜待非常之人讓月亮

潛入繽紛的人世悄然

低首寄天下以嫣然

一笑恍若熱淚滿地

【高瞻,當過兵,立過功,獲過獎,出有詩集。廣西作家協(xié)會理事,貴港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貴港市文聯(lián)《荷塘月》雜志副主編?,F(xiàn)居貴港。】

大熊星座

盧悅寧

為了寬慰自己

我在空中虛構了一種

實際上早已存在的

大型熊科食肉動物

它在北緯四十度以北

與地上的同類遙遙相對

所有的草木

都受到比我更深的禁錮

所有的動物

都比我自由

而它們在天上的對應物

又遠比它們自由

足以成為所有神話的原型

我也想擁有這樣抽象的身軀

在所有白天和黑夜里瘋長

拖拽著一些人的寄托和愿望

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我還想在無窮無盡中辨認出自己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實命不同”

*出自《詩經(jīng)·國風·召南·小星》。

【盧悅寧,文學碩士,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第八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出版有詩集《小經(jīng)驗》。入選廣西作家協(xié)會“文學桂軍”新銳作家扶持計劃項目。】

穿過花山(節(jié)選)

黃 鵬

花山?jīng)]有說話

巖壁上的畫面

把光陰推到久遠

把歷史,拉到眼前

奔流不息的明江

載來神圣的拜謁

也載走震撼的情感

一群魚來回穿梭

搖頭擺尾

與流水同行

對岸的村莊

有孩童爬在樹上

歡叫著,好像在摘取

某個歷史的惠贈

江面上,沒有

古代的獨木舟

只有現(xiàn)實的風

輕輕吹

巖壁上

還擺放著那面銅鼓

儀式結束了

鼓聲還在回蕩

春夏秋冬

到花山的人

把銅鼓聲聲

收入胸腔

對岸有一只狗

在凝望。它不知道

如何能到畫面里

與同類交流

做古今對話

河流穿過家鄉(xiāng)的炊煙

蛇行而去

時光是一幅山水畫

倒映在河水里

河流打開家家戶戶的呼吸

在四季的流轉中

依次出現(xiàn)花鳥蟲魚

依次出現(xiàn)黃青紅綠

河流洗去民居的容顏

牛羊用蹄印,重疊山村的日子

風用舞蹈,感動荒野

抒發(fā)生活的情趣

雨用瞳孔,閱讀歷史

收藏光影的奧秘

鳥,杜鵑或者喜鵲

以水聲,清亮生命的意義

河流穿過家鄉(xiāng)的炊煙

百轉千回

走進光陰的記憶

【黃鵬,壯族,廣西寧明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壯族作家創(chuàng)作促進會會長,廣西散文學會副會長,廣西作家協(xié)會散文委員會副主任。已出版詩集四部、散文集三部。獲過一些獎項?,F(xiàn)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工作?!?/p>

如同月光

飛 飛

月光望向一棵吊蘭

角度偏執(zhí),不總是那么唯美

小家伙在夜里能有什么想法

它爪子懸在半空,腰上還系著掛繩

埋到安吉拉根部。草

最好可以燃燒,但不要燒根

保證明年月季開了

花瓣和腐葉一樣豐滿

月光總是試圖拉開天臺的門

說一些真心話

靠扔出植物,和如水的過往

打發(fā)手中閑散紙牌

月光從來不進臥室

推開窗戶,陰影被攔在身后

瀑布幽靜,耳釘拔出來

稍稍帶點粗暴,在那時

路燈會長久地俯向我

【飛飛,現(xiàn)居柳州,詩歌作品散見于《民族文學》《中國詩歌》《廣西文學》《邊疆文學》等刊物。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麻雀詩群成員?!?/p>

飄 搖

雅 北

某天,我們唱了“藍星花”的歌

砍伐后的灌木林,堆著街道清理來的雜物

剛長深的景色

移動到鎮(zhèn)子。舊時俗稱的紋理

帶來我們在雨季

搜尋的蜜蜂味。但我們的父親

在谷倉里躺著,日漸變冷的氣候

你傷心一個老人離去,他摸著一棵樹走

就一頭倒向鼴鼠搭建的巢穴

藥鋪的小伙計抓起幾只蟬

從屋頂穿過了蒲公英

我不得不從腥澀的空氣

等待恐懼降臨,看玫瑰花瓣和傘狀物

飄搖在空氣的皂角里

【雅北,本名陳亞北,廣西麻雀詩群成員,現(xiàn)居柳州。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廣西文學》等多家刊物?!?/p>

解 構

盧鑫婕

橙子被剝掉半邊皮

從手中解脫

在暮色的掩飾下

仿照落日沉入水中

我們站在遠處山頭

再次環(huán)顧這座新的星球

山脈遲疑生長

河水低過岸邊苔原

山和海洋從億萬年前的

褶皺中開始聯(lián)結

新的世界,植物繼續(xù)枯榮

并路過我們

在光被折疊的一瞬間

河中太陽也許在倒立,也許在爬升

我們即將消失在暮色前

你提議,去嘗嘗橙色河水

和未曾所知的甜

【盧鑫婕,90后,柳州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獲第二屆中國公安詩歌新銳詩人獎。詩歌散見于《詩刊》《詩選刊》《作品》《廣西文學》等刊物?!?/p>

踩影子

周統(tǒng)寬

小時候

每次挨他打

我都會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他時不時轉身嚇我

其實我并不是想偷襲他

我只是想偷偷地踩他的影子解恨

現(xiàn)在

他連影子都不見了

我感覺他有一雙無影腿

從大山背后

踹痛我的心窩

【周統(tǒng)寬,壯族,1966年生于廣西融安,現(xiàn)居柳州。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詩集《枯水期的魚》。作品散見于《詩刊》《詩歌月刊》《詩潮》《廣西文學》《中國鐵路文藝》《紅豆》《南方文學》《三月三》等。有詩入選《2019年中國詩歌精選》《2019中國詩歌年選》《中國先鋒詩歌年鑒·2017卷》《中國先鋒詩歌地圖·廣西卷》《文學桂軍二十年詩歌精選》等?!?/p>

灰 白

何里利

看樣子,它對我的輝煌饒有興趣

而我的痛苦和屈辱,它打算一分不取。

天空灰白,這是個不公平的早晨。

風越吹越斜,樹皮開始皸裂。

留下來過冬的水鳥只在湖中心打轉

既不游來此岸,亦不游向彼岸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早晨。

我為此裹足不前,深陷于此地。

寒風堆積,開始對冬天進行修葺

首當其沖的是那秘密過多的古宅

它在風雪中有了動靜。

樹上蜷縮的鳥兒抖動翅膀

準備飛離,離開這是非之地。

恰恰是我的到來,讓這個早晨

增加了不確定的因素——

我沒有認出來任何一個人

他們也把我當成一名陌生的來訪者。

【何里利,玉林作家協(xié)會會員,漆詩歌沙龍成員,廣西北流市人。曾在《紅豆》《廣西文學》《長江詩刊》《詩歌月刊》《中國漢詩》等各級刊物發(fā)表小說和詩歌若干?!?/p>

劉家三姐

楊 合

唐朝的下枧河畔

大姐二姐已經(jīng)出嫁

劉家三姐

撐起竹筏

在水波間歡唱

延綿的畫面

美得白云躲閃

美得山花害羞

美得整個朝代都在抿笑

劉三姐,把抒情山歌

放入下枧河

流到天涯

一千多年來的故事

在石壁上和書卷里

美如彩霞

三姐,三姐,劉家三姐

是唐朝的一首歌謠

是東方的一段神話

在那個滿面塵垢的年代

她的心中

始終盛開鮮花

【楊合,70后,廣西巴馬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任職于河池日報社,主任編輯?!?/p>

賣氣球的奶奶

小瓶子

她就像一個個移動的樂園

停在很多孩童面前,販賣著療愈童年的愿望

她的雙手,變成樂園的門把

手里的愿望,并不屬于她自己

也沒有我需要的

只有孩童才會害怕她松開手

屬于他的那個樂園就要流浪

她身上穿的和我一樣

舊舊的裙子,都過于寬松

我以為她受了很多委屈

可是,她白色的頭發(fā)

就像彩色的氣球和天空相碰

而受了很多委屈的人

總是黑色

【小瓶子,本名勞明萍。1997年生,廣西欽州人。有作品發(fā)表于《廣西文學》《海外文摘》等刊物?,F(xiàn)居桂林全州?!?/p>

城中村

何 燕

只有站在陽臺上看

車來車往

生活好像才能熱鬧一些

對面一棟低矮的樓

瓷磚都還沒有貼

已經(jīng)被租出去了

真正屬于這里的人

多數(shù)已經(jīng)逃離

不屬于這里的人

住了很多年也沒有搬出去

車輪疾馳而過的聲音

穿過道路兩旁稀疏的樹

直抵耳膜

玻璃窗有時也會輕輕顫動

在城中村,很少聽到蟲鳴

他們習慣昏黃的路燈照進窗戶

習慣在睡夢里

被車流聲輕輕抬起,又輕輕地放下

【何燕,壯族,1995年生,廣西崇左人,現(xiàn)在某高校任教。】

老 屋

陳貴根

老屋,看似要強

已經(jīng)像被毀容了一般

朝北的一面已經(jīng)坍塌

朝南的一面憑幾只蜘蛛幫忙撐著

黃泥磚、黑瓦片、杉木樓板

曾經(jīng)多么的明亮

父親用旱煙,母親用柴火

四時喂養(yǎng)

老屋時常被嗆得淚水直流

父親比老屋老得快

母親也堅決要老在那

從老屋走出來的人

有的就近筑了高樓

登高望遠,老屋處于死角

那些走得遠的,回老家

心里掛記著老屋

總要去看看

拍幾張照留存

兒子每次都要從門縫往里瞧

不知他看到的

是在里面踟躕的奶奶

還是那個地上爬著的童年

老屋在茍延殘喘

倒下時會不會有一聲吱呀

只有風知道

【陳貴根,詩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草堂》《星星》《廣西文學》《四川文學》《環(huán)球人文地理》《南方文學》《紅豆》等刊物,入選《中國詩歌年選》等多種選本。獲張家界國際旅游詩歌節(jié)精美詩歌獎?,F(xiàn)供職于桂林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p>

在楓橋的下午

鄧學云

稀疏的游客和落葉

兜在太陽金色網(wǎng)里的護城河

輕輕掙扎彈跳,波光粼粼

風吹過的天空,有云朵

從記憶的山口飄過。不遠處

隱身于楓葉燃燒中的寒山寺

與人世間始終保持著

不遠不近不明不暗的距離

困倦的船在垂落的柳絲間小睡

千年前的月光銹在水底

在詩人泊舟處,我極力

將自己推入當年境

冰涼的霜用月色涂敷萬物

夜半驟然敲響的鐘聲仿佛一塊

巨石,扔進一個不眠人的腦海里

憂愁與孤寂無限擴散,霧一般

彌漫在蒼茫大地,讓船上的人

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抬頭時,一只鳥從頭頂飛過

仿佛一句散失句

在下午溫暖寂靜的陽光里

沒有一個游人

能知曉它的出處

【鄧學云,男,1964年10月生,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歌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草堂》《詩歌報》《詩潮》《廣西文學》等刊物?!?/p>

記 娘

李涵碧

小時候

體弱多病

父母聽一位算命先生的話

讓我拜村口一塊大石頭為記娘

我對著這塊石頭娘啊娘啊

喊了好幾年

現(xiàn)在我回老家

路過那塊石頭

有風吹到旁邊林子里

仿佛總聽到是那塊石頭發(fā)出

兒啊兒啊的呼喊

【李涵碧,筆名海碧,廣西靈川人。有詩歌作品發(fā)表于《中國散文》《廣西文學》《廣西日報》《南國詩報》《南方文學》等刊物?!?/p>

與龍山路制作膽機的師傅交談

寂 地

夏天的最后一個夜

抵達嶺南這座城市的龍山路

獨居的老師傅

沏茶遞煙按遙控器

膽機電子管散發(fā)橘黃色的光

醇美的聲音把雨聲拒絕在玻璃窗外

他布滿皺紋的臉,像極了疲倦的老馬

犀利的眼神

洞徹我這個夜里所有飄搖不定

肖邦巴赫莫扎特

左耳沐浴右耳

仿佛凍土、森林、陽光在樹枝的縫隙中穿梭

在一首歌的間歇

我們談到疫情、收入、米價、倒閉的店鋪、落馬的官員

談到這里每一位來客的音樂喜好

肖邦升C小調(diào)忽然被隔壁的吵架聲蓋過

他像呵護孩子般撫摸一張西德銀圈唱片

突然說,“我十九歲那年,在漠河愛上過一個女孩”

他說完,我們沉默著

時間像過了一生般漫長

【寂地,本名倪東榮,1976年12月生于廣西蒼梧縣。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任接力出版社及北京多家平面媒體編輯,現(xiàn)居梧州?!?/p>

自由的事物都在外面

文 青

逆光中,我凝視窗簾

防盜網(wǎng)一格一格地架設在上面

“沒有一格能讓我飛出去?!?/p>

我嘆了口氣

“為什么只有防盜網(wǎng)的影子?”

“鳥呢?樹呢?花呢?”

昨天看到窗外榕樹的枝葉

都快與樓頂齊高了

“啾啾,啾啾,啾啾?!?/p>

一只鳥在枝葉間點頭蹦跳

他們都飛到了哪里?

榕樹旁邊木棉花

也飛到了哪里

我曾用它贊美過英雄

我能確定的是

外面一定有

無盡的綠在飛翔

無盡的花在飛紅

無盡的事物

心意相通,互相串門

互相扶持在地球上低飛

【文青,70后,廣東湛江人,現(xiàn)定居于廣西北海。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著有散文集《情詩圖案》、詩集《空日子》?!?/p>

牧 野

黃秉戰(zhàn)

在牧區(qū)。更遠的地方

也許有大漠如海

生起藍藍的月

我自私,只關心草原

這一天,黎明從帳篷醒來

一片草場野花明媚

彈布爾裝滿云朵和旋律

需要彈撥長音的地方

應該有駿馬奔馳

它們忽遠忽近,踩著弦音

在牧民的臉龐,季風掠過

一片被啃食過的秋草

再次返青,牧歌里

無垠的事物,跟著夏天返回家園

【黃秉戰(zhàn),筆名占點。壯族,廣西巴馬縣人,系相思湖作家群成員,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某圖書出版機構編輯、記者。曾在《紅豆》《西部散文選刊》《南國博覽》《三月三》《中國國門時報》《文化參考報》《佛山文藝》《北京科技報》《新世紀詩典》等發(fā)表詩歌、散文、隨筆、通訊等多篇(首),有作品入選多本選集?,F(xiàn)居南寧?!?/p>

大海的死活

高作苦

死去的大海還活著,活著的

大海又死去,像圓滿的月亮

又漸漸殘缺,那些破碎的浪花

比鏡中的事物更美,更能經(jīng)受折磨

一個人凄涼的一生,要托付給

一望無垠的海平面,是用翻涌

來提煉日常的倦意,還是用海嘯

來耗盡遠方的蔚藍

在海邊,做一個低調(diào)的人

不知魏晉,無問西東。也可以

嘗試做一朵沒心沒肺的浪花

離開暖流,到東海岸去

【高作苦,1984年開始習詩,曾用筆名高作余,《南方詩人》主編。玉林市簽約文藝人才。詩文見于《十月》《作品》《滇池》《飛天》《延河》《解放軍文藝》《詩刊》等,獲首屆“浪漫海岸杯”國際華文愛情詩賽一等獎。魯迅文學院第四屆西南班學員,曾參加第十六屆國際詩人筆會。】

不再去想河山的溫涼

陳 琦

二月里的一天,在人民東路

我送一個爛醉如泥的朋友回家

暮色四合,一輛灑水車

唱著一首不知道名字的兒歌

與我相向駛過

沒有什么比與一輛灑水車相遇

更讓人煩惱的事情了

但今天不同,我的朋友

已將我的副駕室吐得骯臟不堪

一路上他哭著,罵著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撕心裂肺地將這個世界罵了個遍

但我對此早已熟視無睹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開始

我行走的腳步,慢了下來

不再為河山的溫涼喟然嘆息

在燥熱的夜晚,不再血脈僨張。

我優(yōu)雅,知性,篤定

在所有人面前彬彬有禮

不再言及心底里的迷惘和辛酸

像今夜,與一輛車,又與一輛車

與很多很多的車擦肩而過

車流緩慢的時候

不時響起憤怒的喇叭聲

我只是默默地把著方向盤

沿著白漆劃定的車道

緩緩向前

【陳琦,1969年出生,廣西北流市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1991年起在《人民文學》《詩刊》《漢詩》《星星》《綠風》《詩歌月刊》《詩選刊》《百花園》《廣西文學》等發(fā)表小說、詩歌、文學評論,與人結集出版《南方抒情詩》《漆五人詩選》等詩集。有作品入選《2006年度中國詩歌精選》《中國詩歌白皮書》《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等?!?/p>

背斗笠的女人

韋孟馳

晨霧還沒散去

她就出門

像一只野獸

全黑的周身

經(jīng)過石屋

她身后背斗笠

她有一兒一女

一個愛喝酒的丈夫

她早出晚歸

去山里勞動

后來我聽說她跳河了

穿著紅衣服

村里的人打火把

沿河邊找她

她像一只離火而去的螢火蟲

不知飛到了什么地方

【韋孟馳,壯族,1981年生,河池市大化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會員,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首屆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班學員。在《詩刊》《詩歌月刊》《民族文學》《廣西文學》《三月三》《紅豆》《南方文學》發(fā)表作品若干?!?/p>

一個山里人走在山里

千里煙波

帶一座山去拜訪另一座山

他翻過了最高那個山坳

從石頭內(nèi)部取出時間

分發(fā)給那些不認識的植物

那被命運牽著行走的人

停在了一棵松樹下

他把月亮當作藥棉

更緊地捂著傷口

山谷里,唯一開花的梔子

在濕潤的夜晚

對著星星呼出香氣

他的拇指和食指進化成兩條魚

其他的手指,提前老去

一根又一根雜草接受凋零和死亡

月亮在山頭之間

飛來飛去

他被迫在空曠里,發(fā)著光亮

理解一個遠去的人,如何

唱著山歌

如何把疼痛全部按回石頭

【千里煙波,本名羅永勝,80后詩人,現(xiàn)居廣西柳州。】

九洲江*(外一首)

丘文橋

曾歌頌過九洲江裝不下的愛

我一定是格外執(zhí)著于此

入迷地思索過,以交際的方式

用九個沙洲堆積的固執(zhí)

贊揚一條被譽為母親河的江

試圖掩飾眼睛里的燃燒

飛翔帶動的信仰

全在九洲江彎彎曲曲的歷史滄桑里

六川之首

用她的壯闊溫潤地撫摸

流水過濾著浮塵,無私而輕盈

穿城而過

“九洲江,涯滴母親河……”

八十多萬客家人愛用方言親密呼喚

臉上浮動的溫柔閃著光芒

游子啊去了又回——

流水蕩漾又看似波瀾不驚

一條江流淌的愛如母親的手

撫過我的固執(zhí)和想念

米馬河

處處是水,又不只是水

來自一條自北向南流的江

只是附屬在南流江的一條支流

能讀出什么心思來

那么多年過去了

米馬河隨著其他江水一起入海

甚至多數(shù)人只記得以這條河命名的美食餐廳

而不記得暗香浮動

河邊的口味

沉默不是米馬河的表情

請河邊的樹,請不知名的植物,請只是路過的河水

用生長的方向,采集河邊的所有細節(jié)

告訴江邊沿岸的子民,勤奮而純樸的我的鄉(xiāng)親

家鄉(xiāng)的氣味

*廣西境內(nèi)的陸川因六河匯聚而得名,九洲江、米馬河為其中的兩河。

【丘文橋,廣西文藝評論協(xié)會、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詩集《大花房》《靜謐的風景》,作品多次入選全國年度選本和中學語文教輔教材?,F(xiàn)居廣西南寧?!?/p>

秋 夢

舉 子

在紅水河邊

我俯身

順著巖石撫摸

大地的經(jīng)脈

溫暖。有些柔軟

在故鄉(xiāng)

努力找尋的過往

是一劑中藥

夜晚

驚醒之后

嘴巴甘苦

我驚訝于

故鄉(xiāng)的親人

列隊一一走過的身影

讓時空

取消了界限

【舉子,本名曾德舉,有作品在《廣西文學》《詩潮》《紅豆》等刊物發(fā)表,有詩入選《詩參考》《青年詩歌年鑒》《2020中國詩歌精選》等選本?,F(xiàn)居柳州?!?/p>

太 陽

唐秋玲

雪白的沙灘上,

布滿零星的腳步,

蒼茫的大海,

我的朋友,

我們一起玩耍。

黃昏到來時,

我得回家了。

他懇求我留下些什么來陪伴他,

關于我的。

我在沙灘上,

畫了一個火紅的太陽,

別無其他。

歡跳著的大海,

連同著我一起帶走。

隨著那一只只小紙船,

涌向藍色的遠方,

駛入了一夜夢喃中。

【唐秋玲,2006年出生,百色市田林縣初級中學三年級學生?!?/p>

櫥窗外面在下雨

唐麗妮

平面的櫥窗

熊,兔子,或是扁嘴的鴨

一堆平面的獸

一起看雨,表情統(tǒng)一

誰擠了誰?

誰擁抱了誰?

誰悄悄想起一個剛剛離去的朋友?

一個人走在雨里

另一個人在下大雨

櫥窗里,沒有雨

幾只玩具把自己掉進了

同一口井

又重新爬起

【唐麗妮,廣西岑溪人,居柳州,供職于柳州某老國企,作品發(fā)表于《山花》《北京文學》《中國詩歌》《廣西文學》《紅豆》等刊物,曾出版文集《那年花事》一書?!?/p>

獨荷流韻

牙韓彰

那風來了嗎

荷塘深處時光因走失而迷離

看荷葉低伏荷花搖曳

我總是忽略了

三千里荷塘展開的美色

唯獨鐘情

一朵荷花的娉娉婷婷

靜立湖邊月色里

此刻 缺失了圓潤飽滿

殘留的葉片

畫出茫然若失的深秋

萬水千山一旦走入心田

便無可替代

想象夜晚的所有螢火

都在為你閃爍

偶爾的輕微嘆息

劃開沉沉的荷塘夜色

穿透濃密星光

洶涌而來

【牙韓彰,壯族,廣西鳳山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任廣西文聯(lián)黨組成員、副主席。出版散文集《屈指家山》,合著出版長篇小說《夕照蒼?!贰S猩⑽?、詩歌作品在《人民日報》《新華文摘》《民族文學》《詩刊》《星星》《廣西文學》《紅豆》等發(fā)表?!?/p>

詩 人

寒 云

他撓頭,扭腰,磨臀;

他點火,吸煙,被煙嗆著,咳嗽;

他寫不出一句詩,嫌燈太亮夜太黑。

他想贊美,文字卻是黑的,像日本料理;

他想罵娘,鍵盤卻卡死,蹦出一團亂碼。

有時,他被靈感活活掐死;

有時,他靠出賣靈魂活著。

【寒云,本名石肖永,瑤族,70后,廣西都安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民族文學》《揚子江詩刊》《東京文學·大觀》《廣西文學》等發(fā)表詩歌百余首。現(xiàn)居廣西河池?!?/p>

身體里的石頭

施 毅

二舅年輕時,開墾過許多土地

砍過很多樹枝、藤蔓

也在田地里,揀過很多石頭

自從醫(yī)院診斷痛風回來后

那些被他丟掉的石頭,似乎

進入了身體里

生活的小村

抬頭,是山石

低頭,是瑣事的石頭

有大的、小的、尖的、圓的、扁的

這歲月累積的石頭呀

時常磕得他喊疼

——這使得我想起

上山掃墓時,踩落石塊

滾動的聲音……

不久前,聽聞他已離去

最后時光

他變成了石頭

時常拄著拐杖,望著大山

不再喊疼

【施毅,85后,廣西崇左江州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廣西文學》等刊物?!?/p>

黑 鳥

韋 斌

夜里有鳥叫

他從夢中醒來

從見過的一百種鳥中

猜測這只聲啞的鳥

羽毛涂滿了黑色

姑且就叫它黑鳥

一只他從未見過的鳥

他想象黑鳥之前盲目地飛行

碰觸到了樹丫

才失措地??吭谶@茫茫的夜里

它不斷鳴叫

仿佛強調(diào)此刻

身體之外是黑色的是失重的

這只孤獨的黑鳥

放棄了飛翔的意圖

在黑夜里的一切行為都是虛無的

他拒絕再次入夢

黑鳥在它的內(nèi)心深處

召喚另一只黑鳥

【韋斌,欽州人,交通警察,步入第三個虎年本命年,熱愛詩歌,熱愛生活?!?/p>

世 事

李 忠

他們非要我寫一條河

這條河的名字叫桂江

早上,我的車子駛過桂江大橋

晨光水霧,縹緲云煙

打開車窗,沐浴在

習習涼風中,我瞬間清醒:

當你被一份狂熱或所謂的使命感

消耗,你就要能夠面對和承擔

激情過后帶來的一切后果

而此刻,我眼中看到的只是

朝陽借出胭脂色,波平如砥小舟輕

傍晚,我的車子穿過南洲大橋

微風簇浪,山映斜陽

“星星、河流、故事和旗幟

都被江面的風卷走了

只留下生活本身?!?/p>

波光倒浸云山晚,江天一色無纖塵

我沒聽到桂江的歌唱

我只看到江水,被落日染成一片金黃

在桂江河畔,我走著,并思索著

他們催著我寫一寫我的桂江

他們是誰?他們是

我血管里的那一道道河流

【李忠,出生于1969年7月,廣西平樂人。文字散見于《詩刊》《詩歌報月刊》《散文詩》《廣西文學》《南方文學》《小說月刊》等報刊,有作品被收錄入《中國年度最佳詩歌》《中國當代詩庫》《生命淡如水》等三十多部詩文選本,出版有詩集及小說散文集、攝影集等。】

麻 雀

唐老骨

總是羨慕天上的鷹

自由遼闊高遠地飛

但抬頭時看到的往往是一群麻雀

從電線桿跳躍到墻頭

從墻頭跳落到土地上

嘰嘰喳喳只為了幾粒稻谷

驚恐之余不過騰空沖上天井

麻雀畢竟也是拍打翅膀飛過的啊

正如那些

蹲在屋檐下的沉重肉身

【唐老骨,本名唐鳳艷,80后,廣西全州人,桂林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廣西文學》《南方文學》《江門文藝》等。】

流沙畫

李會鑫

流沙畫倒立過來,畫中的山慢慢倒塌

滿天繁星落下,大地重新開荒

一粒沙子覆蓋另一粒沙子

一粒沙子被另一粒沙子覆蓋

幾分鐘后,另一座山層次分明

不同顏色停頓,分割震旦紀和白堊紀

我觀看了一場歷史的淪陷和堆砌

替一粒沙子感到沉重

它咬緊牙關,佝僂身子

背起舊版圖上的四十億年

【李會鑫,廣西梧州人,作品見于《散文選刊》《西部散文選刊》《散文詩世界》《廣西文學》《三月三》等?!?/p>

砍 樹

茉了了

砍一棵樹,

似乎沒有什么。

但那是在夜里

凌晨的小鎮(zhèn)

似乎也沒有什么多余可以寫

但那是一家三口人砍一棵樹

一棵長在家門口的綠化樹

新年的第三天

是在沒有路燈的夜晚

砍的樹比家里的女兒要年長

用鋸子,用電鋸,用鐮刀,用砍刀

一半一半的,

再用繩子綁住樹

扯呀拉啊

斷斷續(xù)續(xù)的斷裂發(fā)出咔嚓聲

迸發(fā)于一棵樹的撲倒。

把一棵樹分為五塊

夜拖著它走

于是世界上少了一棵樹

【茉了了,00后,廣西崇左人。大學在讀。有詩歌發(fā)表于《廣西文學》 等刊物?!?/p>

地 名

黃鈺晴

有的地名,是多一眼也看不得的

它像某雙眼睛

安靜,卻銳利地逼視

我的沉默

我的卑怯,無力和慌亂

和大部分異鄉(xiāng)人雷同地迷茫

唯一確定的是

我不是在去見你的路上

所以那個地名

如同馬奶在我的眼里打轉

晚點的車,漫長的等待,悶熱的候車室

發(fā)酵著的葡萄

那些人間疾苦,從此與我無關

【黃鈺晴,壯族,1995年出生?,F(xiàn)就職于廣西崇左。作品見于《中國校園文學》《詩歌月刊》等。】

楊智東

常常,因為一束花

有人合上本已張開的翅膀

停留下來。

鳶尾花并沒有與眾不同。畫它的那個人

卻患上了失憶癥。

一些美好,并沒有遺失

他從容,起步、調(diào)色、思索、落筆

好似并沒有完全掌握

在光和色以及夜晚的寧靜中

有一顆不安的心跳入畫坊

讓他,迅速地完成素描。

半只煙頭掉落地面,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局

窗外,鳶尾花已然盛開

【楊智東,廣西來賓市象州縣人,1997年開始寫作。】

白頭嶺上吹南風

馬 路

春節(jié)過后,綠色又添了新裝

白頭嶺上有白霜

滿山荔枝樹正等待開花

高于竹木的巖石站在傳說里

云霧一到

它就過上神仙的日子

白頭嶺在老家的南方

父親在白頭嶺上安息

從南方吹來的風是新南風

新南風比北風暖,比西風柔

比東風更有人性

【馬路,本名李中華,廣西北流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北流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在《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作品》《廣西文學》《四川詩歌》等發(fā)表詩歌。】

大容山的燈

湖南銹才

不知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

朱山坡在大容山講課時

會場的燈也一閃一閃的

一閃,是順溜的白話

又一閃,是結結巴巴的普通話

像天上的星星,明一陣,滅一陣

貼著夜空出來,我懷疑,

每一盞閃爍的星星后面

都有一個人在手搖發(fā)電機。

【湖南銹才,本名曾昶,詩歌發(fā)于《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北京文學》等。著有散文集《寂寞小河》,詩集《月光,窮人的利息》。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代表。廣西玉林市簽約作家?!?/p>

一只飛翔的螞蟻

李然厚

螞蟻一般使用動詞

使用動詞咬、拖、馱

或者摔、翻、滾

在黑暗逼近的暮晚

也不習慣使用動詞走、跳、跑

在三月,在危崖邊

我看見一只螞蟻

使用動詞打開和起飛

比蜻蜓輕盈

比蝴蝶優(yōu)雅

跨越湍急的澗水

身體在陽光里放射光彩

一只飛翔的螞蟻

在春天,在急流之上

是一個名詞

【李然厚,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西玉林市玉州區(qū)文聯(lián)主席,《鬱州文藝》主編。習作散見于《星星》《廣西文學》《芒種》《延河》《揚子江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潮》《紅豆》等,入選多個選本,多次獲獎?!?/p>

流星飛入大海淬煉成不死的珊瑚(外一首)

梁 洪

總是想 飛向上 向上飛

在最高端處 亮成一顆星座

光芒萬丈 永不墜落

無奈 余燼已盡 無力回天

化成流星一顆

下墜 下墜 比上升時還快一百倍地 急速下墜

那就下墜吧 把下墜當成另一種飛翔

反向的飛翔 飛入大海 飛入遼闊

在深藍里 淬煉 冷卻 死心塌地地 成為珊瑚一朵

然后 生生不息地 沉默

或是 像死了一樣地 活著

雨 打在擋板上

雨 打在擋板上

發(fā)出 現(xiàn)代的聲響

搖滾 電子音 重金屬

古典的芭蕉葉 遠在山里

寂寞地 念著經(jīng)

像一個 打坐的法師 以梵音

等候 一個上山砍柴的人

或者 一個漢唐時代詩人

雨 打到擋板上

發(fā)出 現(xiàn)代的聲響

搖滾 電子音 重金屬

我想

那雨水里

是不是 也含有 金屬了

【梁洪,壯族,1964年7月出生于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西林縣八達鎮(zhèn),1987年7月畢業(yè)于廣西民族學院中文系。著有詩集《一個餃子的距離》?,F(xiàn)居南寧或西林?!?/p>

云霧避難所

許 敏

許多走投無路的云霧,最終

都來到樂業(yè)天坑,在這個

云霧界公認的避難所,重獲新生。

它們后續(xù)的生命雖然短暫,

卻也書寫了某種永恒的光輝。

我來的時候,江河的濤聲,大海的濤聲,

一路相隨,

我聽得最清晰的,卻是禪音,

若斷開了與它的連接,

很難想象我還有什么棲息之地。

或許,仰望

讓很多人獲得了星辰。而在樂業(yè)天坑,

這樣的因為陷落而被當作避難的場所,

未必就沒有修行,未必不是某種信仰的高地,

未必不是生命的最高的殿堂。

【許敏,壯族,60后。20世紀80年代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廣西作家協(xié)會分員。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作品發(fā)表在《人民文學》(副刊)《民族文學》《江南》《詩神》《詩歌月刊》《山西文學》《廣西文學》《黃河》《廣州文藝》《攀枝花》《黃河文學》等。出版有詩集《凝重與飛動》、中短篇小說集《玻璃的味道》、長篇散文集《舊時光》?!?/p>

小 寒

許桂林

在轉角的黃昏

寒潮劃分了人間。冷了

一點,更冷了一點

我提了提

滑落的披風

望著逐漸加深的夜,失神

——如果詞語能夠奔走

它們大概會去往

四千公里外更冷的夜晚

【許桂林,壯族,1990年12月生,廣西貴港人。29歲開始寫作,作品發(fā)表于《星星》《廣西文學》等刊物。曾獲得2020年度廣西優(yōu)秀原創(chuàng)文學作品扶持?,F(xiàn)居桂林。】

傍 晚

農(nóng) 麥

我沿著小徑走向田野

這是暮春的傍晚,時光加快了它的腳步

一片低垂的云霞,把它的容顏消解在小河的光波里

有風吹來,輕撫節(jié)節(jié)拔高的禾苗

一群麻雀歡呼著飛過了田野上空

它們天天看守并期待一株稻穗的成長

不遠處,池塘靜默無語

一只泥鰍卑微地活了多年,它時常忍不住鉆出水面

吐出一串帶有泥腥氣的水泡,把苦悶吹向虛無

而暗淡的夜色落下,時間如網(wǎng)罩住大地

我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像這命運之河里的一條小魚

游行在彎彎曲曲的人生里,注定被這變幻的時光吞沒

【農(nóng)麥,壯族,本名農(nóng)少福,廣西田林縣人,曾在各級報紙雜志發(fā)表散文、詩歌、小說等文學作品上百篇(首),系第十二期廣西青年文學講習班高研班學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五期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培訓班學員?!?/p>

一只逃跑的魚

桐 雨

圣堂湖,藍天和大地

糅合的色彩

碧綠如秋風的眼波

樹木抖落葉子

突兀在湖水里

長成魚刺的模樣

一只魚

咬住金色的光線逃離

在蓮花山上

篤篤篤地敲著暮鐘

【桐雨,仫佬族,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在《民族文學》《兒童文學》《福建文學》《廣西文學》《山東文學》《詩選刊》《廈門文學》等報刊發(fā)表作品。有作品收錄入《新時期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選集·仫佬族卷》《廣西詩歌地理》《人間有大愛》等多種書籍?!?/p>

陶 片

陳大佐

我只是一把泥土

后來遇見了水

再后來,有人

用火

在我身上梳理靈魂

穿上了名利的衣裳

就算死得破碎支離

也回不到

原來的樣子

【陳大佐,1977年生于廣西南丹,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詩集《我的今生只是后世的一件衣裳》《一個人的村莊》《我在今生里走走停?!?。】

笑是一種多么動聽的聲音

黃巍平

只需回回頭,一聲笑便可引出

更多的笑

在石頭碎開前

是低調(diào)和隱忍,在維持住一些天真

那些被忽略的花季

一直難以自圓其說

春天中,一些意外的受驚

讓鼠類掙脫束縛從地洞爬出

學會彎腰和偽裝

更多的笑聲,在一場雨后

仿佛是枝頭濕漉漉的語言

積攢了一生的歡樂

讓一個人

卸下身體之外不可卸下的一切

獨自走向地老天荒

【黃巍平,欽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2017年開始習詩,有詩作入選多種詩歌年選、選本,收入中國詩歌網(wǎng)中國好詩。作品發(fā)表于《紅豆》《鴨綠江》《大家》等。兩次獲省級征文獎。著有詩集《水域》。】

晚 飯(外一首)

陸江波

歸整好工具,九點半過了

我大汗淋漓地喝下半鍋稀飯

窗外,依然月色空蒙

好像有幾匹白色的小云駒

從工裝褲最大的那個破洞

鉆進我疲憊的身體撒野

而昨晚留在店里過夜的風

早就不見了她娉娉婷婷的蹤影

估計又溜到后山的那考河邊

找月亮散步去了

哎呀呀!忘關煤氣啦

鍋里,還躺著五六個

廢棄輪胎種大的紅薯呢

習 慣

我已習慣一個人三更半夜迢迢千里

把淘來的二手車當面包

搬回租來的窩囤積居奇

我已習慣一年到頭見不到隔壁城市謀生的兒子

經(jīng)常對著晚霞與他手機殼里傳回的空曠忙音談理想聊人生

我已習慣早上戴著口罩出門

防疫防塵順便也防一下對門總是滿臉堆笑的老陳

我已習慣這個點斜靠床頭

用拇指反復刪改茶杯里浮出的幾行淺薄詩文

閉眼睡覺前,我已習慣從瞳孔深處飛揚的火焰與灰燼

揉出似痛非痛的淚珠

融化白天所有的腳印和喘息

【陸江波,汽車服務行業(yè)從業(yè)者。偶有習作在地市級報刊及網(wǎng)絡文學平臺發(fā)表?!?/p>

原鄉(xiāng)的河流

韋漢權

我沿著他們給的腳印,照舊,從那條

大家一直走下去的山路

一些植物的葉子在晃動,一些草間的動物

仍在低矮的地方警覺地逡巡。是啊

如果你還小

就可以追隨著陽光或山脈的影子

放膽去讀天空和飛鳥的字典

讓過晚風,讓過匆匆趕路的人們

其中有年輕的小伙,回過頭說:

“喂,誰家的小孩,那邊是平原和大海!”

兩個初長成人的姑娘,一前一后

我愛前面的那個,也愛后面的那個

我們最后會在移民區(qū)新修的大道邊停歇一下

找一張石凳,坐一下。那條從原鄉(xiāng)流來的小河

也淺淺,也彎彎,也清澈見底

你難以忘懷的大葉榕

張開著傘冠,把樹蔭投下

接著也投下紛紛落葉,它站立的姿勢

完全像故鄉(xiāng)村口的那棵

故鄉(xiāng)村口的那棵大葉榕樹啊

在我們?nèi)灏徇w到新區(qū)的那天早晨

已轟然倒下

【韋漢權,壯族,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于《民族文學》《詩刊》等多種期刊發(fā)表詩文,曾獲年度廣西壯族詩人獎等?,F(xiàn)為廣西大化縣民族中學教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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