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本
行旅世間,總有一些人和事牽絆在心中,古樹年輪的紋路,似文人蒼勁筆桿下的句讀,講述一個故事,見證一段歷史,記載一段傳奇。故事已遠去,樹還在!
石鼓香溪是個避暑佳地,唯山真水,清澈盈人。每逢盛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好生熱鬧。
石鼓國家森林公園,野生樹種繁多,黃檀、木荷、紅果釣樟、鐵冬青、南方紅豆杉等隨處可見,少則百年,多則千年,但榧樹僅一棵。
探尋榧樹,得要徒步幾十里盤山路。腳下的山石路,顯然是幾年前修建的,蜿蜒穿梭在森林峽谷中。兩谷青樹翠蔓,蒙絡(luò)搖綴,溪谷沿山石徑并流,汩汩流動,森森龍吟,若隱若現(xiàn)的蒙蒙霧氣,自下而上浮蕩著枝葉。
按當(dāng)?shù)亓謽I(yè)部門檢測數(shù)據(jù)推算,這棵榧樹植于北宋真宗、仁宗年間,似與北宋文學(xué)家、書畫家蘇東坡先生同到人間。蘇東坡先生在杭州、湖州一帶做行政長官時,就對名貴香榧知之甚深,視為至寶。
在遠離人煙的幽谷里,我跨過六道碇步,踏踵溝壑六巒,荊棘載途,傍晚時分方見到這棵靜影斑駁的榧樹,“萬壑有聲含晚籟,數(shù)峰無語立斜陽”。凝視其軀干,心若靜蓮,世間可還有比與千年之眼對視那一瞬更奇妙的瞬間嗎?
榧樹超拔特出,獨秀于林,聳峙土墩上,底部像圓形的打谷桶一般巨大,蒼虬的枝干,上下左右伸展。它的高度,在于它的精氣與內(nèi)涵,在于它無可名狀的特征,獨一無二的軀體翩若驚鴻,雖沉默不語,卻蘊藏著巨大的生命力,它才是石鼓之神、香溪的主人。
榧樹周圍茫茫森林一片,唯有一座寺廟緊挨著,梵音裊裊清潤塵心,瓊香繚繞瑞靄繽紛。這座寺廟,取了非常大氣的名——龍王廟。龍王廟一般都建在有水的地方,而此地卻是深山幽谷,為何建龍王廟?也許只有榧樹目睹心明。
每逢風(fēng)雨失調(diào),久旱不雨,或久雨不止時,山下的民眾,便翻山越嶺來到龍王廟焚香祈愿,求龍王治水,雨順風(fēng)調(diào)。這些民眾,來到榧樹下許愿祈福,將一條條象征吉祥、美好的紅絲帶纏在樹上,乞求所愿,感恩所得。人如何用心,如何言行,必受何果報,一切眾生就是在這果報中周而復(fù)始,言為心聲,行必心使。
榧樹的種類有米榧、香榧、圓榧、芝麻榧,唯以香榧最名貴,其材白色紋理甚美,且有香氣,斐然彰彩。據(jù)《本草綱目》上說:“香榧子常服,治五痔,去三蟲蠱毒,鬼痔惡毒……明目輕身……”
不能結(jié)果的香榧樹,只能稱榧樹。雖如此,當(dāng)?shù)厝藖児胖两穸挤Q這棵榧樹為香榧樹,因為石鼓香溪的“香”字由來,與榧樹密切相連。抑或這棵榧樹,曾經(jīng)也結(jié)過果,只是后人不得知而已。
榧樹,四季常青,在石鼓峽谷中滋長千年,確是人類無法想象。它大氣磅礴,欲靜而不止,以不變應(yīng)萬變,在風(fēng)中搖蕩,與日月清和。
夜色蒙蒙,野性未泯的小生命,緊貼地面在那里蟄伏,旋而枕著粗壯的樹根酣眠,靜候它們的黎明。與之相依,沉入夢囈,黎明會被久長悠遠的呼鳴喚醒。一天之中,清晨最值得感今懷昔,是讓萬物醒悟的最好光陰,心懷對黎明的無限向往,是每個生命的希望。只有蘇醒才有黎明!
夜的脈動,生命的吟唱,以及山風(fēng)的颯颯作響,一切相符相應(yīng),相因相生,毫厘不爽。
通透的綠,優(yōu)雅縈然,結(jié)實的夢,清晰羅布。樹的精神,是由文字流傳下來的;人的精神,是從大自然中折射出來的。
群山蒼蒼,靜謐安恬,凹塢中的楓香樹,昭然可見。一種如焰的斑斕,渲染了山村秋色,也染紅了村民的心扉。
散落林壑深幽的民居,相距少則幾十米,多則好幾里,有青磚黛瓦,有夯土墻屋。戶與戶之間不叫鄰居,稱上屋、下屋,是村民安身立命之家。家的意義,無論多么僻壤,多么簡陋,總是溫暖的,無法舍棄。家,離自然越近,離喧囂就越遠。
清霧的微晨,舍屋炊煙逸出,縷縷絲絲,在山坳的森林中盤桓繚繞,家犬吠叫,晨雞啼鳴,從凹塢上空傳來,天幕高迥邈遠。這種煙火氣息,簡約純粹,這種原生態(tài)的氛圍與城市喧嘩如若兩界,透出純?nèi)缱匀坏拿篮靡馓N。
房前屋后遍布花草樹木。一座小山丘長有三棵古樹:一棵是松樹,一棵是苦櫧樹,另一棵最大的是楓香樹,有三十五米高。楓香樹的雄偉挺拔和豐神俊朗,昭示了它的地位與神圣。當(dāng)?shù)卮迕駥λ鼝圩o有加,一代一代地傳承,還在樹的根部修建了一座“土地公殿”,供奉土地公、土地婆,乞樹生福,天平地安。出于對楓香樹的膜拜,村民為孩子取名字時,不乏取個“楓”字的,寓意日后如樹成材,成龍成鳳,楓香百里。
到了晚秋,楓葉垂垂地由綠變黃,再由黃變紅,從不同的角度觀察,借以陽光的反射,捕捉到一種明艷的瑰異色調(diào),紅得無可比擬,黃得難以言狀,如絲綢的褶皺色彩多變,又似寒栗的劍鋒變幻莫測,連天宇的蔚藍也相形見絀。
草木葳蕤而深秀,楓葉靜美如處子。山村的孩子們,歡天喜地穿過村莊,越過塢口去看楓葉。此刻的楓香樹,是霜秋時節(jié)最為燦爛、蔚為艷麗的時候。它伸長著枝葉,從四面八方指向天空,在黎明的曙光中熠熠生輝。無論從哪個角度,觀賞它紅黃色的斑斕,都能令孩子們感受到整個村莊如同火焰般燃燒的盛景。那葉似乎在為山村提供藝術(shù)范式,為孩子們講述自然課程,由淺入深,由里及表。楓葉寥廓如許,童耳銳敏如斯。
楓香樹的感召,讓我不愿在村民家中逗留,舉足前往。圍著山丘,悠然漫步于楓香樹下,為各種心境找到回應(yīng)和表白,只有在這里才能清晰地、自由地欣賞到光射之下的別樣秋韻,深諳紅楓葉燦亮的醉意。人與自然越靠近,行止舉動似乎越有自然意味,于是息調(diào)一致,自然而然。我不想離開楓香樹,而楓香樹也不愿離開這深山密林。我想說,人在領(lǐng)受過自然的靜穆和恬適之后,絕不會宣講乏味的教義。
心外無樹,樹外無心。欲探楓香之心,來不得半點浮躁,來不得一絲輕慢。時光流轉(zhuǎn)大自然,不斷地書寫著各式習(xí)俗故事,穿過漫長年光的古樹,也總是被賦予神秘色彩,它們宛若奔放不羈、潑辣豪縱的天才手筆。
暮去朝來,人們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從前的過往,思念自己的家鄉(xiāng)。楓香樹在大山孩子的眼里,無論在海角、在天隅,都早已深埋心底,成了鄉(xiāng)愁記憶、眷戀符號。每當(dāng)歸來,他們都要到樹下走走,與之合影,然又帶著它再次遠走他鄉(xiāng)。天地與我同根,萬物皆吾一體。
柞木,多產(chǎn)于我國西部、中部至東南部,而在南方的清湖碼頭石墈上竟生長了數(shù)百年,實屬罕見。它伴隨著清澄的清溪段須江水,見證了清湖碼頭的繁榮興衰,烙刻著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三經(jīng)清湖的足跡。
素有“上海大碼頭,清湖小碼頭”之稱的清湖碼頭,能和響當(dāng)當(dāng)?shù)纳虾4a頭并稱,足見當(dāng)年之繁華。它是連接錢塘江南源的水陸轉(zhuǎn)運樞紐,也是浙江進入福建最后一個可通行大帆船的碼頭,有千余年歷史。
夕陽西墜,余暉柔柔,須江水面漾漾燦燦,大大小小的船只紛紛靠岸,晚歸的鳥兒悄悄地落在繁茂的柞木枝上,等候明天的朝陽。播撒美好憧憬的,不光是艄公,還有鳥兒。
艄公劉對予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哼著小曲信步回家。剛要離開江邊,只見最后一艘鸕鶿船輕輕靠岸。鸕鶿船和華麗的茭白船相比,樸素狹窄,未引起劉對予的注意,反倒一位比他高許多的船客,吸引了他的視線。定睛打量,這位陌生人,四十上下,目光如炬,炯炯發(fā)光,透著力量和自信,一看便是一位不尋常的外地客。
外地客禮貌地向他作揖,自稱姓徐,江陰人。劉對予笑言:“江陰有個徐霞客,聽說不愛功名愛山水,一生好入名山游……”聽罷,外地客連忙道:“慚愧慚愧,鄙人就是徐弘祖,號霞客?!?/p>
一緣一會,一面如舊。兩人走到碼頭邊的石塊上,就石而坐。碼頭星羅棋布,江水滔滔不絕,兩岸郁郁蔥蔥,天然良埠的港灣在眼前浮躍。徐霞客不禁感懷,眼中的清湖猶如家鄉(xiāng),水陸交接,船來人往,閑云潭影。劉對予諳知徐霞客鐘情江山,無怪他三次到訪。徐霞客第一次還是和其叔父徐芳若一起來的。
言之淺深,情之所鐘。一陣秋風(fēng)拂過,樹枝搖曳微顫,朵朵卵形花萼簌簌飄落,兩人恍然發(fā)覺,原來頭頂之上竟有棵根深葉茂的柞木。樹木伸長著軀干,靜聽他們的對話,默而識之,欣欣然。
日月照臨,柞木成了他們友誼的見證,也成了他們來日不見不散的承諾。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斯人已矣,不復(fù)臨兮,但柞木一定還會記得這位翩翩披霞之客。
時間不隨人意而停留,而柞木的綠蔭,是循著光陰的變化而駐足的。澄瑩的江水,帶著柞木的思念和向往,流向錢塘江,匯入東海。
柞木,有棘刺,葉卵形,邊緣有鋸齒,樹皮呈棕灰色,葉子青翠欲滴,葉薄革質(zhì),紋理美觀,初秋時開黃白色小花,花梗極短,花絲細長,花藥橢圓形,喜光耐寒,具有抗腐耐水濕等特點,是奇特的木本植物。盤根錯節(jié)在石堪里,吸取泥石精華,勃發(fā)而剛勁挺拔。
每次去清湖碼頭,我總要去看看柞木??此坞S季節(jié)的流轉(zhuǎn),樹葉卻蒼翠常青,而樹根越來越深入地扎向石墈內(nèi)里,以昂首的姿態(tài),與巧奪天工的石拱橋、古韻悠悠的清溪鎖鑰遙相呼應(yīng)。清湖古碼頭的氣息,縈繞著青磚黛瓦,還有那蒼穹的蔚藍,總讓我悅目娛心。
流水聲就像美妙的音符,不斷地流進我的耳朵。坐在徐霞客坐過的石改壁上,遙想當(dāng)年,我的思想像天空那樣清澈、鮮活、高遠,領(lǐng)悟能力像江水那樣廣博廓大。天空一群大雁,以百舸競帆的造型,由北往南向暖遷徙著,在柞木上空留聲回望。那由樹魂內(nèi)生發(fā)的幽香,從緘默的枝干、成綺的霞光中和著清惠的微風(fēng)緩緩彌散開來,馨香盈懷。
閱柞木,觀碼頭,在遲暮的秋天,因為一簇簇嬌嫩的黃花輾轉(zhuǎn)回眸,雕鐫記憶。一棵樹,一道景,于每個嶄新的日子,疊復(fù)著歲月的沉積,煥發(fā)出清湖碼頭新的生機。
一棵銀杏樹,是屬于浙江江山還是屬于江西廣豐?兩地人各持己見。此等事,前所未聞。
這棵銀杏樹,生長在江山廣渡村的嵩峰寺前。一九八三年五月三日被列為廣豐縣文物保護單位,一九九七年一月十六日又被江山市列為文物保護單位。何以兩縣(市)都發(fā)文?雖如此,舉動足以肯定,是對古樹名木保護的旨歸。但究屬哪一方,則莫衷一是。
此事引起浙贛兩地政府的高度重視。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五日,浙江、江西兩省聯(lián)合勘定,并在行政區(qū)域界線協(xié)議書上明文規(guī)定:銀杏樹屬兩市(縣)的共同財產(chǎn),共有共管,由雙方市(縣)人民政府聯(lián)合發(fā)文、立碑和掛牌保護。一棵銀杏樹,兩地保護,共同擔(dān)責(zé),這不正與我們倡導(dǎo)的愛樹護綠、人人有責(zé)相契合嗎?
其實,嵩峰寺前有兩棵銀杏樹,明宣德年間柳道人建寺廟時所栽。一雌一雄,枝葉蓬蓬,冠如華蓋??繌V渡方向這棵為雌,另一棵為雄,雌雄相對,夫妻相稱,相隨八百余年,既是雌雄恩愛的比喻,又是兩地的友誼樹、百姓的連心枝。
銀杏樹,是我國特有的珍貴樹種,在高海拔的嵩峰山自然生長,實屬奇跡。它又稱白果樹,苔蘚覆根,青藤纏身,枝條倒掛,樹干聳入云霄,冠幅西北東南。每年農(nóng)歷八月十八,是銀杏樹最為榮耀的日子,各地香客不遠數(shù)十里,甚至上百里,翻山越嶺登臨峰巔,為銀杏樹賀壽。
兩棵銀杏樹,形態(tài)各異,一棵只開花不結(jié)果,另一棵既開花又結(jié)果。我要說的是開花結(jié)果的雌樹,不光是雌樹的形態(tài)優(yōu)美,枝干虬曲,還有雌性的偉大?!兜赖陆?jīng)》有言:“知其雄,守其雌。”
雌樹的根、皮、果、葉、花都有良佳的食療、保健效果和醫(yī)用功效,可用于治療多種疾病。其皮果,曾救治過很多村民,他們攜家人、邀新朋,一起上山點香拜樹,表達感激之情。雌性銀杏樹成了他們心中的“神樹”,冠以“樹王”揄揚。
銀杏樹最美不過銀杏葉,它既像楓葉那樣,一到深秋就換上艷麗的盛裝;也像松柏那樣,在風(fēng)霜冰雪中挺拔;更像芭蕉樹那樣,形態(tài)婀娜多姿。但銀杏葉更有著自己的獨特色調(diào)。尤其霜降時節(jié),它會變成金燦燦的檸檬黃,通體精神透亮,枝梢晶瑩剔透。輕飏間,葉子翩翩起舞,然又簌簌落下,給地面鋪上厚厚一層“金毯”。不免讓我想起郭沫若先生的詩句:“秋天到來,蝴蝶已死了的時候,你的碧葉要泛成金黃,而且又會飛出滿園蝴蝶?!惫壬墓P下,銀杏葉是鮮活的,而在我的眼里,它是澄凈的、空靈的。
眼前迷人的場景,使我整個身心被莫名收攝,每個毛孔都充盈著怡悅。一股奇妙的釋然蕩漾在山巔,任我在幻化之中隨意去來。放眼自然,秋光暈染,美麗如許,隨時都能獲得最甜美的溫柔、最純凈的歡欣,熨帖著我的身心,隱于市、靜于心、雅于境。
人活著,最大的誘惑,在于充滿變數(shù);而樹活著,最大的使命,在于為人類造福。銀杏樹是一門語言,我們所獲知的每個新事實,就是它的一個新單詞。
行將日落時,一場大雪紛至沓來。鵝毛般的雪花,拍打著銀杏的枝葉,少許銀裝素裹,黃白相間。山脊厚厚的雪衣,連同銀杏芬芳馥郁的質(zhì)美,在人們心底炫彩,在嵩峰寺炫然。
嵩峰山歸美的不是云霧,而是銀杏樹;嵩峰山香火旺盛的不是嵩峰寺,也是銀杏樹。
柳杉是山嶺的風(fēng)物,山嶺是嶺頭的悠居環(huán)境。幽深僻靜的嶺頭,因手工造紙傳承一方,又因古樹名木保護聞名遐邇。
嶺頭,從字面上不難理解為山嶺之脊,實則仙霞山脈腹地。冠以嶺頭,該是指山腰上的古樹群,以柳杉為首。
三百年前,嶺頭戴氏兄弟用一斗米從朱家手中買下這棵柳杉,世代精心護翼,繩其祖武。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柳杉歸屬村里,柳杉之于村民,一如對他們先祖一樣珍視。
上世紀八十年代,一些居心不良者,一心想將柳杉走私出洋,偷運日本,從中牟利。盡管他們巧舌如簧,但村民不為所動,群起而攻之。柳杉是祖先留下來的,是綠色的命脈,是村民們的精神支柱,人在柳杉在,柳杉必然繁茂屹立。彰明較著,柳杉如真被砍倒,村民定會傷心欲絕,嗟悔無及。且不論何種理由,這棵柳杉都是村民心中的圣物。即便在那個年代,在這樣的高嶺山村,人們依然賦予柳杉某種神圣的價值,過于燦然,甚于黃金,永恒而炫眼,訝然不已。
生態(tài)古樹攸關(guān)人類存續(xù),生態(tài)文明攸關(guān)人類發(fā)展,古人有古人的行為,今人有今人的舉止。幾年前,當(dāng)?shù)卣I資幾十萬元,實施古樹保護工程。壘石砌磡,培土撫育,清理溝渠,防止水土流失;平整路面,清除雜草,整修溪墈,創(chuàng)建“一牌一人一案”管護機制,設(shè)立保護牌,確立養(yǎng)護人,創(chuàng)建國家級生態(tài)文明教育基地。
柳杉就這樣生長著,被屃護著,而它的最大愿望許就是一生抓緊泥土,濃郁蒼勁,散發(fā)清新氣息,造福村民。這時我才感到,土地能呈現(xiàn)它,陽光能照見它,風(fēng)能擁抱它,而我的語言卻表達不了它。
柳杉枝柯低垂,勁直堅挺,滿盈的果籽,沐浴在清純明媚的陽光之中,黃黃的、燦燦的,方圓幾百里為“王”,卻每每低調(diào)山間。柳杉屬常綠喬木,樹姿雄偉,樹干通直,纖枝略垂,樹形圓整高大,喜溫暖濕潤、云霧彌漫的山區(qū)氣候,使它到了秋天都不會變黃,到了冬天也不會落葉,許是它的基因里有耐寒因子存在,所以氣溫下降葉子也不會枯萎。
我時常來到這個幽靜的地方,緊貼柳杉,伏下觀察,似乎感知我在樹皮下所見流動的汁液,同樣在我清爽的肉體內(nèi)上升,脈動的體溫,任憑山風(fēng)輕拂,細雨瀝瀝,也不舍離開。有時,我整天坐在樹下,沏著用山泉水浸泡的當(dāng)?shù)貛r茶,慢慢品鑒,聆聽著樹枝已經(jīng)在風(fēng)中吟誦了千年的民謠。擺脫塵俗,超然的清華與貴氣在樹間流動。環(huán)境自然,心自然,則人生自然。
鳥兒擠在簇密的樹葉下面,顯得格外親密,它們棲身枝頭談天歌唱,替明艷的陽光譜寫新的旋律。曲調(diào)優(yōu)美動聽,宛若揮動相宜的琴弦,在茫茫森林和天幕中回蕩,似是給我守望柳杉的樂伴,頓然間我興會無窮。我觀的不是柳杉,而觀柳杉的人也不再是我。
那些一心想讓自然為己所用,卻不懂得珍惜自然、保護環(huán)境的人,其結(jié)果都是徒然的。嶺頭自然村的村民,用行動陳鋪綠色情懷,舒心暢然。我滿腹感激這些村民,給我們及后代留下片片綠蔭。
山間的空氣,滋養(yǎng)智性而讓人靈感奔涌,悠然此境,體格會更加完美,心智會益發(fā)圓滿?;仨?,青枝綠葉,層次井然,自然氣息的溫潤,陶情適性,無以復(fù)加。
雙溪口村的村民,大多知道黃檀是昂貴樹木。它在世界古樹名木排名中位居第三。不寧唯是,村民更知曉,黃檀木用作家具、斧頭柄、刀柄、鐵錘柄是最佳材質(zhì);黃檀木紋理致密,具有很強的韌性,是雕刻家的最愛,他們運用各種雕刻技法,將黃檀木雕琢成令人愛不釋手的珍品。
或許很多人還不知曉,黃檀木含有濃香氣味,沁入人體會精神煥發(fā)、醒腦安神,用于降血壓、降血脂、防止感冒發(fā)燒、增強人體免疫力、抑制各種潛在疾病的發(fā)生。
黃檀木,一樹皆金,果不其然。
雙溪口深山田邊泥土上,五百多年前萌生出一棵黃檀,古樸雅致,郁郁蔥蔥,高過周圍一切樹木。這不僅是黃檀的生命力頑強,更是村民祖祖輩輩的周到呵護。歲月將這段安靜的時光,塵封在山村的塵土中,鐫刻感人故事在村落里。
村中老人講,曾有人欲砍黃檀作農(nóng)具,被村民制止,險些大打出手。黃檀,是大自然的產(chǎn)物,村民們視黃檀為寶,以黃檀為貴,不遺余力嚴防各種病蟲災(zāi)侵蝕。一代代村民鐘情的黃檀,在田間地頭悄然生息。
古樹是人類真正的朋友,在人類生存空間里,幾乎唯有它會衷心伴隨。尚未遭到人類污染和破壞的黃檀,有種難以言喻的神性。一年盛夏,久旱無雨,村民遭罪,莊稼遭殃。而此時,村民們卻發(fā)現(xiàn)了一種奇怪現(xiàn)象——烈日下的黃檀竟自動降雨。樹上落下綠豆大小的“雨點”,幾分鐘就將莊稼淋濕。甚是怪象,天氣越晴朗,陽光越強烈,“雨”就越大。眾所周知,降雨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沒有降雨云是不會下雨的,即使人工降雨,也是對大自然的“模仿”。而黃檀降雨,曠古未有,其玄妙不知所以。
村民們來到黃檀樹下,飲雨侍渴,感遇忘身。
黃檀為慢生樹種。每當(dāng)陽春時節(jié),樹木開始吐放新芽,青枝綠葉勃勃生機,而黃檀仍在搖曳著光禿禿的枝干,既不爭春,也不報春,故有黃檀貪睡“不知春”的說法。漢代王充《論衡·狀留》謂:“樹檀以五月生葉,后彼春榮之木,其材強勁,車以為軸?!背了癄顟B(tài)的黃檀,時遇一場春雨即被喚醒,一夜之間新芽全發(fā),這是黃檀獨特的地方,也是黃檀與眾不同的顯露。
深山一派幽靜壑寂,太陽破霧而出,黃檀跟光線臂膀相挽,游走在神奇的葉尖之上,透過枝葉縫隙,稀稀落落灑下點點斑斑的輝光,宛然顆顆寶珠,漸落在老邁的樹根上,滋生著繁茂的干枝。黃檀向野性伸出了強勁的枝丫,在大自然中尋求自己的空間,仿若即便身在荒野,也會滿懷歡欣,甘愿居留。
日落風(fēng)生,我屢屢仰望田頭的黃檀,以檢驗自己的鑒賞能力。皎潔的月色光華,透過枝梢罅隙在大地上變幻出各種天然圖畫,月對樹遐朗,樹對月清遐,人對月遐思,山村的夜晚如此美妙動人。樹與人,在這無垠的星河里共行,相依相偎相隨,如可朝朝暮暮。人的心里若常駐一抹自然美景,則危害難以近身,而沮喪也會遠離。
黃檀屬于瀕危樹木,奇珍異寶。相傳,唐朝詩人杜甫舟上郴州,途經(jīng)湖南耒陽時,見到一棵蒼然的黃檀,甚是喜愛,凝視良久,后人就將此地作為“杜甫公園”,以示紀念。杜甫公園的黃檀與雙溪口村的黃檀,形神兼?zhèn)洌m隔千山萬水,毫無關(guān)聯(lián),但同屬奇樹,佑福人類。在我看來,滋養(yǎng)人類思想勁干虬枝的韌性要素,恰好來自這樸野粗糙的樹木。
山高山有魂,樹大樹有根。是一棵樹,就會給大地留下一片蔭,就會與人類有一絲自然的聯(lián)系。在我心中,不止第一棵樹是神奇的、燦然的、耀眼的,最后一棵亦是。
六棵樹,散落在江山大地,是江山炫目的符號、絢麗的色彩,也是這片土地上充滿人文意蘊的傳奇故事。每棵樹,都被列為古樹名木,建檔編號,捃摭檔案館內(nèi)。
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古樹是自然產(chǎn)物,是天地之精華。然為生命,體蘊著生長的能量與養(yǎng)料。
綠,心靜也,是生態(tài);色,心聲也,是自然。道法自然,回歸生態(tài),是人類文明的至高之境。人類的生存法則,離不開自然生態(tài)。自然生態(tài)沒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結(jié)果——呵護或破壞。
樹是大地之子,人乃自然之衣缽,自然中的現(xiàn)象,現(xiàn)象中的自然。我與樹相隨,樹與我相依,根在哪里,魂在哪里,家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