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說好了,無論結(jié)果如何,你都不可以嫌棄我,埋怨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p>
新浪微博:@一只肥貓球
「01」
早春四月,夕陽漸落。
陸懿州拎著袋子來到安蔚藍家門前,敲了好久才聽到從房間內(nèi)傳來悶悶的一聲“請進”。
屋內(nèi)亮著微弱的燈光,此時尚未到休息的時間,床上卻有一只用被子裹成的“粽子”,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陸懿州,我知道是你。事先說好,這次我沒惹禍,受害人是我,你不準(zhǔn)罵我?!鄙倥穆曇魪谋蛔酉聜鱽?,“粽子”的一角抖了抖,試圖和他友好協(xié)商。
陸懿州無奈地坐在床邊,輕輕地拉了一下被子。安蔚藍卻像是和他在拔河似的,又把被子裹得更緊一些。
陸懿州失笑,無可奈何地說了聲“好”。安蔚藍霎時間揭開被子,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你怎么同意得這么慢,憋死我了?!?/p>
四目相對,陸懿州沒說話。安蔚藍看著他把藥從袋子里拿出來,弱弱地小聲提醒道:“你剛答應(yīng)了我不生氣的。”
“我答應(yīng)不罵你,沒說不生氣?!?/p>
陸懿州掀開被子一角,少女紅腫的腳踝出現(xiàn)在眼前,腳踝上甚至有小部分是青紫的,讓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把唇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眼里的深沉早已暴露出他的不悅。安蔚藍盯著他,看著他用指尖蘸了一下藥膏,然后輕輕地涂抹在她的腳踝上。他的手指剛一觸碰傷口便疼得她齜牙咧嘴,陸懿州便放輕了動作。
陸懿州雖然心疼,但嘴上不饒人,淡淡地道:“你還知道疼。阿姨叔叔都不在家,這次受傷你又沒告訴他們?!?/p>
“我爸我媽那個護犢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要是知道我被那個女生惡意絆倒受傷了,他們肯定再也不讓我去培訓(xùn)。”安蔚藍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果不其然,只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黑,忙放柔聲音撒嬌道,“你知道我很想當(dāng)模特對不對?你不會狠下心告訴我父母的吧?!?/p>
少女的眸子亮得驚人,陸懿州只看了一眼便心慌意亂地別過頭,剛到嘴邊的威脅霎時間被咽下去,只剩下一聲妥協(xié)般的囑咐:“下不為例?!?/p>
安蔚藍得逞,心滿意足地讓自己陷進床里。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陸懿州每次都這么說??擅看芜€不都是一樣,他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安蔚藍看著他給自己抹藥。少年垂著頭,側(cè)臉清俊,偏生神色又認真專注,好看得過分。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陸懿州忽然抬起頭問道:“一定要當(dāng)模特嗎?你有沒有……其他的夢想?”
安蔚藍愣怔了一瞬:“你知道的,我只有這一個夢想,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
陸懿州手下的動作微頓,隨即換上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心里想說的話像浮在水面上的船,在波瀾間起伏,最終沉入水面。
安蔚藍從小就告訴他自己要成為一個模特,他知曉對方的性子,卻不想這個以前做什么事都三分鐘熱度的少女真的堅持了這么久。
她苦苦地哀求安母,屢次承諾絕對不會影響學(xué)習(xí),最后安母終于不忍心拒絕,為她報了一個培訓(xùn)機構(gòu)。
除了外表氣質(zhì)的加分,高昂的熱情讓她能熟練地掌握技巧,這讓她不僅多次受到培訓(xùn)老師表揚,有好幾次比賽只有一個名額,老師也是毫不猶豫地推薦了她。
可樹大招風(fēng),一起培訓(xùn)的一個女生因此心生嫉妒,時時找她麻煩,光是惡意絆倒讓她扭傷腳這種事,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三次。但偏生這位不安分的女生是個關(guān)系戶,老師只能無奈地讓她忍忍,安蔚藍也只好一直忍氣吞聲。
陸懿州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少女會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伤睦锶匀粦阎环菹M蛟S她在重重困難面前可以選擇止步。
并非是他見不得安蔚藍選擇這條道阻且長的路,每每她捧著獎杯興高采烈地與他分享時,他表面裝作滿不在意,心里卻也是真心為她高興的。
可她一次次的受傷讓他心疼,一次次的啜泣讓他不忍,當(dāng)少女真的越來越優(yōu)秀,在這條路上嶄露頭角的時候,他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
她以后……會不會離開?
「02」
陸懿州越來越少言,安蔚藍自然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卻找不到法子打探到他心里的結(jié)。
直到一個雨夜,安蔚藍從培訓(xùn)機構(gòu)跑回家,淋濕了衣服,發(fā)起了高燒,陸懿州才終于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安父安母工作忙很少待在家,作為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陸懿州順理成章地陪在她身邊。
安蔚藍淋了這場雨,后半夜高燒不退。她有氣無力地打通陸懿州電話時,連自己說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隱隱地想起驟然出現(xiàn)的急促的敲門聲,還有少年浮著薄汗的額頭。
她臉色蒼白,強扯起一絲笑意:“抱歉,這么晚打擾你休息,我實在是暈頭轉(zhuǎn)向,門在哪里都很艱難才找到?!?/p>
陸懿州倒了一杯熱水,冷著臉看著她把藥吞下。待安蔚藍緩了臉色轉(zhuǎn)頭看他時,她迎來了一頓劈頭蓋臉的責(zé)罵:“十五歲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什么事都要依賴我,將來如果沒有我……你要怎么辦?”
安蔚藍一愣,第一次見脾氣好的他發(fā)這么大的火。她強忍著不適站起來撫平他緊皺的額頭,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你說什么呢,為什么會沒有你?你就不可以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嗎?”
他垂下眸子,很沒底氣地反問:“可以嗎?”
少女不假思索地點點頭,隨即向后一仰,又倒回床上。心中的波瀾被撫平,陸懿州自己也想不通怎么突然對著這個小病人發(fā)起了脾氣。
他坐在床邊,屈起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她仍有些發(fā)燙的額頭,小聲喃喃地道:“腦袋不清醒,所以說出的話都算不得數(shù)?!?/p>
接近凌晨,安蔚藍一醒來就看到少年伏在床邊熟睡的臉,心下升騰起一陣暖融融的感覺。
少年睡得很淺,覺察到一些聲響便睜開眸子,見她盯著自己,忽然湊近俯下身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感受到是溫?zé)岬牟潘闪丝跉狻?/p>
安蔚藍眨了眨眼:“我已經(jīng)好啦,這次多虧了你?!?/p>
陸懿州笑了笑,便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
燈光昏暗,將少年的影子拉長。安蔚藍看著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往外走,忽然感到有些不舍。
她喊了一聲陸懿州的名字,然后小聲說道:“不是隨便說說的?!?/p>
陸懿州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我說,我剛剛說的話不是因為發(fā)燒說的糊涂話。”安蔚藍沖著他揚起嘴角,杏眸水亮,又認真地補充了一遍,“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你還記得嗎?我們拉過鉤的!”
八九歲初識的時候,借著玩家家酒的游戲,安蔚藍威逼利誘地讓陸懿州發(fā)過誓,如果以后她成了很出名的模特,陸懿州一定要成為她的獨家設(shè)計師。
她還特意和陸懿州拉鉤發(fā)了誓,承諾誰先背棄了兩個人的諾言,誰的頭上就會長出大犄角。
興許是回憶起了這段時光,陸懿州黑眸微閃,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嗯,記得,永遠不會忘?!?/p>
然后安蔚藍看著他走出門,消失在黑夜里。安蔚藍回過神,發(fā)覺手心早已被汗水打濕,她卻彎了彎嘴角。
安蔚藍向來神經(jīng)大條,很少說些肉麻的話,這次她肯把自己藏起來的少女心事說給他聽,已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
她從很早之前就把“陸懿州”三個字計劃到未來里,不論她最后是功成名就還是變成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她都希望身邊可以有他。
于是她更加努力,暗暗期許五彩繽紛的未來。
可人生向來不是永遠風(fēng)調(diào)雨順,安蔚藍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在她離夢想越來越近的時候,偏偏出了一場意外。
十五歲那年,她被選中成為一家少女服裝品牌的模特。臨近拍攝那晚,她高興得幾乎睡不著覺。
商務(wù)車在第二天下午準(zhǔn)時到達她家。安蔚藍和家人報過平安后上了車,行至半路,天上忽然響起滾滾雷聲,緊接著便是一場傾盆大雨。
地面積水,路面濕滑,司機小心翼翼地行駛著,不料前方拐角處突然橫沖直撞地來了一輛大貨車。一陣轟鳴巨響后,安蔚藍的世界天翻地覆,尖叫聲在耳畔此起彼伏,她臨近昏迷前唯獨記得后背傳來的尖銳刺痛。
「03」
安蔚藍慶幸自己從死神手中奪回了一條命,唯一讓她黯然神傷的,是背上多了那道猙獰而扭曲的傷疤,一直蜿蜒到脖頸。
她不得不穿高領(lǐng)的衣服將那道看著讓人恐怖的疤遮擋得徹徹底底。
媽媽見她精神總是很低落,打定主意要帶她換個地方生活。這樣一方面能滿足工作需要,一方面也能讓她接觸新環(huán)境,淡化那場意外的記憶。
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辦下來以后安蔚藍才知曉媽媽的打算,此時此刻早已沒有拒絕的余地。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陸懿州敲響了她家的門。
見到她,一向堅強的陸懿州竟第一次微紅了眼眶。他抬起手又放下,站在原地垂著眼問:“一定要走嗎?”
安蔚藍扯起嘴角,湊前幾步緊緊地抱了他一下:“我會想你的?!?/p>
陸懿州沒有說話,抱著她的手臂卻緊了緊。安蔚藍強忍著淚意,聲音無比艱澀,輕聲道:“陸懿州,能遇見你這么好的人我真的很開心。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考個好大學(xué),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p>
盡管,她的夢想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實現(xiàn)了。
陸懿州“嗯”了一聲,把頭埋進她的頸窩,然后聲音沙啞地說道:“不要忘記我?!?/p>
這是兩個人最后的告別,安蔚藍第二天早上就啟程前往新的城市。
高考結(jié)束后,安蔚藍邁入了大學(xué)的門檻。她轉(zhuǎn)學(xué)后就早已習(xí)慣獨來獨往,“人心險惡”四個字也并非陌生。
可她沒想到,她大學(xué)生活中第一次碰壁,是在游泳課上。
露背式泳衣會讓她的傷疤暴露無遺,她只能又穿一層偏深色的防曬衣蓋住。或許是這種穿搭太過奇怪,其他女生在她出現(xiàn)后露出詭異的神情,隨即三三兩兩地開始竊竊私語,不時瞟向她幾眼。
其中一個叫辛芯的女生率先嗤笑出來,輕蔑地喊了一句:“真是保守的好女孩呢。”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安蔚藍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她對辛芯有些印象,兩個人同時競選學(xué)生會副主席,辛芯落選,從那時起對方便時不時地給自己使絆子。
安蔚藍深吸了一口氣,往旁邊的角落里走去,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和別人產(chǎn)生沖突為好。
可辛芯并不想就此放過她,其他人接連下水的時候,她執(zhí)意要讓安蔚藍把防曬衣脫下。她尖著嗓子說:“這里又沒有太陽,防什么曬!大家都不穿防曬衣,怎么就你搞特殊?!?/p>
見安蔚藍站在原地不動,辛芯居然猛地抓住她的衣服往下拽。防曬衣本就單薄,被輕而易舉地拉下來。也是在那一瞬間,她聽到周圍的人都吸了一口涼氣。
后背傳來陣陣涼意,周圍原本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清晰。
“她背上的傷疤好恐怖??!怪不得她要穿防曬衣遮住,要是我的話我肯定也不好意思露出來!”
“這么大的傷疤,不會是小時候和別人打架留下來的吧?辛芯早就說過她表里不一?!?/p>
周圍的聲音愈來愈大,紛雜的言語化作一把把無形的匕首,似乎要將她的心生生剜開。這是她二十年以來,第一次產(chǎn)生一種名為無地自容的感覺。
她狼狽地想從地上撿起防曬衣,蹲下的那一刻忽然被一陣覆上來的溫暖包圍。
安蔚藍一怔,在她轉(zhuǎn)過頭看到來人的那一剎那,她幾乎愣在原地,遲遲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陸懿州沖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過身沖那些人冷冷地開口道:“隨意地議論、揣測別人是非常沒有教養(yǎng)的行為。”
“陸懿州同學(xué),你別被她柔柔弱弱的外表騙了。這種人看起來純白無瑕,誰知道背地里什么樣呢?!?/p>
辛芯還想再說些什么,可她剛張開嘴就被陸懿州冰冷的眼神嚇住了,組織好的語言一下子卡在嘴邊,支支吾吾,最后化成幾個含糊不清的字。
陸懿州牽起安蔚藍的手就走。安蔚藍感受著他手心傳來的陣陣溫?zé)幔劬υ僖踩滩蛔〖t了起來。
“謝謝你,”她輕聲說,“謝謝你,陸懿州?!?/p>
陸懿州淡笑,熟稔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很久之前我就說過,你永遠都不需要感謝我?!?/p>
安蔚藍沖他彎了彎唇,又忽然聽到他的下一句話:“還有,你的疤真的很好看,像玫瑰?!?/p>
「04」
猝不及防的再遇是安蔚藍意料之外的事情。兩人找了一處咖啡館敘舊。
陸懿州學(xué)了設(shè)計,畫出的設(shè)計稿在高三那年就已經(jīng)在藝術(shù)大賽上斬獲不少獎項,他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設(shè)計師。
他把自己畫好的服裝設(shè)計圖展示給安蔚藍看,看得她驚嘆連連,忍不住朝他豎起大拇指:“你真的很厲害?!?/p>
見女孩又恢復(fù)了熟悉的笑容,陸懿州也眉頭舒展,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后他看向她,忽然問:“你呢?”
“我?”
“你的夢想,有進展了嗎?”
安蔚藍聞言,眸子暗淡了幾分。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擺了擺手,語氣故作不在意:“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我年紀小時隨口說的不切實際的明星夢而已,早就放棄了。”
見陸懿州默不作聲,安蔚藍趕緊語氣輕快地說:“我現(xiàn)在學(xué)金融其實也很開心的,真的。我以后每天數(shù)數(shù)錢,查查賬,小日子別提多滋潤了,你覺得呢?”
陸懿州的睫毛顫了顫,忽然抬眸道:“你知道我們學(xué)校不久以后要舉行一場模特比賽嗎?”
安蔚藍指尖一頓,不解地看著他。
陸懿州抿了一口咖啡,淡聲解釋道:“前八名可以獲得參加決賽的資格,或許你可以試試看?!?/p>
安蔚藍遲疑了幾秒,還是掏出手機點進網(wǎng)站里預(yù)覽服裝。她在見到露背裙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打了退堂鼓。她關(guān)掉手機,沖陸懿州笑笑說:“算啦,我早就不想當(dāng)模特了。”
“安蔚藍,你騙不了我?!?/p>
安蔚藍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抬起頭,撞進他如深潭般的眸子中。那里面蘊含著很多復(fù)雜的情緒,竟讓她一時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平靜又淡然:“想不想當(dāng)又能怎么樣,我做不了模特。”
“安蔚藍,你說過你會一直為夢想努力,你說過以后要讓我當(dāng)你的獨家設(shè)計師。這些話我都一直記得,我們……我們拉過鉤、發(fā)過誓的。”陸懿州的語氣低落又失望。安蔚藍忽然有些不忍,鼻尖發(fā)酸。
她的手握緊又松開,垂下眼,聲音帶著些不易察覺的顫抖:“對不起,比賽我會考慮的,請你,給我點時間吧?!?/p>
說完最后一句話,她像是被抽干了身上全部的力氣,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開。
陸懿州看著她的背影,眸子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這次的重逢本不該像這樣不歡而散。
他從小性格孤僻,身邊沒有什么朋友,唯有安蔚藍愿意接受、包容他的一切。她像是他無趣生活中閃閃發(fā)光的小太陽,帶給他快樂和溫暖??蛇@唯一的光也在某一天消失了。
他只能不斷地尋覓,再追逐,渴望打探到一點兒她的消息,哪怕知道她過得不錯也好,可惜一無所獲。
高考結(jié)束之后,他終于從安蔚藍的某個朋友口中得知她的高考志愿,迫不及待地和她填報了同一所大學(xué)。再見她的那一刻,他像荒蕪了許久的島嶼忽然又逢春天,心跳頻率早已隨之亂了節(jié)奏。
嘴邊的話踟躕著不敢問出口,他一直想知道,當(dāng)初說過的話還作不作數(shù)。
他可不可以跳過中間兩年的空白,來到計劃過的未來,像她曾經(jīng)期許的那樣,一直和她在一起。
分別過后,兩個人不在同一個學(xué)院,一連幾天都不曾再見過面。比賽報名截止日期越來越近,安蔚藍內(nèi)心也有些焦灼。
若換作以前的她,面對到手的機會一定會緊緊地抓住,恨不得離自己的模特夢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
可今時不同往日,她身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早已在她與夢想之間建了一道望不到頭的城墻,從此她便再也不敢奢想自己有朝一日可能出現(xiàn)在T臺上。
安蔚藍強壓下內(nèi)心的郁結(jié),忽然恍惚地發(fā)現(xiàn)窗外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起了小雪。滿天雪花簌簌地落下,自小在南方長大的她驚喜萬分,迫不及待地穿上外套跑出去看。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學(xué)校里到處都是漫步著的情侶。安蔚藍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雪,倒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她伸出手,看著瑩亮的雪片落到手中又融化,微涼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旁邊忽然遞過來一杯熱咖啡,安蔚藍發(fā)現(xiàn)陸懿州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坐到了她的身邊,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頓時有些惱怒:“干嗎,沒見過雪不行嗎?”
“別生氣,是我錯了。”陸懿州眉頭一挑,將熱咖啡塞進她的手中讓她取暖,又不知道從哪拿出一條白茸茸的圍巾,體貼地幫她圍了起來。
安蔚藍把下巴埋進圍巾里,扭頭看著陸懿州清俊的側(cè)臉,忽然感覺臉上升騰起幾分燥熱。
眼看著陸懿州馬上要抬頭,她又趕緊把腦袋轉(zhuǎn)到另一邊。
陸懿州眼里閃過一抹笑意,故作沒有覺察,問道:“雪越來越大了,學(xué)校門口有一處可以滑冰的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提到滑冰,安蔚藍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她拉著陸懿州飛快地跑到冰面旁邊,看著上面的人摔過來滑過去,叉著腰笑得不亦樂乎。陸懿州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試探地踩在冰面上,又栽了下去,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安蔚藍狡黠一笑,拉著他的手往前滑了一下。兩個人在冰上轉(zhuǎn)啊轉(zhuǎn),最后雙雙摔倒在地。
陸懿州護著她的頭,低聲怪她,語氣卻不見半分斥責(zé):“都賴你,這下你被我訛上了,得賠償我了?!?/p>
安蔚藍趴在他的懷里一聲不吭,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她這時才清楚地發(fā)現(xiàn),陸懿州于她而言,早就不只是簡單的朋友。
安蔚藍倉促地坐起來,紅著臉別過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你想要什么賠償?”
陸懿州看著她,低聲問:“參加比賽,可以嗎?”
安蔚藍垂下眼:“陸懿州,你為什么這么想讓我去參加比賽?”
陸懿州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回答不輕不重地落在她心上:“我不是想讓你參加比賽,安蔚藍,我只想讓你開心。”
「05」
安蔚藍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
填寫完報名表提交以后,她把頭埋進被子里,心里五味雜陳。她豁出去了,就算被淘汰下來也沒什么丟人的。
她唯一擔(dān)心的,是評委老師看到自己身上的傷疤,會不會流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說些類似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話。
她站起身,緩緩地走到鏡子前。里面的女孩容貌姣好,皮膚白皙,又大又亮的眼睛水汪汪的,個頭也很高挑,外觀條件非常優(yōu)秀。
可她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回過頭卻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猙獰的傷疤。她忽然想起陸懿州說的“像玫瑰”,鬼使神差地觀察傷疤的形狀,發(fā)現(xiàn)竟然真的和玫瑰有幾分相似。
她被這個想法逗笑,微微揚起嘴角,心情也沒有那么難過了。
她打算,為自己的夢想,最后再拼一次。自己只要盡力就好了,無論成功與否都無所謂。
她找了一處練習(xí)教室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抓緊練習(xí),憑借著天賦很快掌握了一些動作要領(lǐng),就連老師也對她流露出贊賞,說她未來前途無量。這讓她心里產(chǎn)生了一些信心。
可到了比賽前一天,她內(nèi)心忽然又萌生起退卻的想法,遲遲不肯出門。
陸懿州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沒問她忽然情緒低落的原因,只是靜靜地在她身邊陪伴,等到她愿意主動開口為止。
“陸懿州,我今天去訓(xùn)練了?!?/p>
安蔚藍忽然把頭從膝蓋間抬起來,滿臉淚水地看著他說:“你知道嗎?我剛換上衣服,其他幾個參賽的女孩就指著我的后背笑出了聲。還有一個女孩直接來問我,是如何做到這么自信,后背有這么大一個傷疤還敢報名參加模特比賽的?!?/p>
她捂住雙眼,肩膀顫動不止:“我是不是,真的不應(yīng)該參加這個比賽?”
陸懿州看著她,心里的某處像被人揪起一塊。他輕輕地抱了抱她,語氣和緩又溫柔,像一只手,撫平了她心中的漣漪:“蔚藍,從來沒有人規(guī)定有傷疤的人不能當(dāng)模特。熱愛永遠沒有定義,你捂住耳朵讓她們盡管去說,你只要想做、敢做、愿意做,這就夠了?!?/p>
他伸出手,用指腹輕柔地揩去安蔚藍眼下的淚珠:“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所以你不要怕?!?/p>
安蔚藍怔怔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睛,深邃又溫柔,讓她忽然想起某個春夜里聽過的一首小提琴曲,深沉又醇厚,同樣也能撫平她波瀾起伏的心緒。
她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淚,破涕為笑,伸出手和他拉鉤:“那我們說好了,無論結(jié)果如何,你都不可以嫌棄我,埋怨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p>
因為,這已經(jīng)是她畢生全部的勇氣了。
安蔚藍如愿站在T臺上,當(dāng)節(jié)奏輕快有力的音樂響起時,她甚至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她揚起明媚的笑容,在無數(shù)道灼灼目光的注視下挺直了脊背。有人發(fā)現(xiàn)她后背上的傷疤,小聲議論起來。更讓人吃驚的是,少女的傷疤上竟畫著一朵殷紅似火的玫瑰,與她深紅色的裙子般配極了。
少女妝容精致,神色自信,幾乎所有人都被她的明媚所吸引。
最后,評委老師夸贊道:“玫瑰的創(chuàng)意非常好,新穎又不顯得做作。所以安小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的后背有一道十分明顯的傷疤,這種情況下做模特本就是很少見的,你為什么會選擇使用這個創(chuàng)意,又為什么想來當(dāng)模特呢?”
安蔚藍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個模特,十五歲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在我身上留下了這道傷疤,于是我陷入迷茫中,選擇放棄。后來一個朋友告訴我,既然熱愛,那就去做,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所以我想再試一次,不畏懼世人的眼光開開心心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玫瑰即是火焰,我便是為此而燃燒?!?/p>
或許是命運眷顧,抑或是付出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她沒有被淘汰,還獲得了評委老師的高度贊揚。
她的表演和這段對話被人傳到了網(wǎng)絡(luò)上,她很快就走紅起來,不僅收獲了大批量的粉絲,還有很多女孩被她的話語激勵,鼓起勇氣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更有人將她稱為“玫瑰少女”。傷疤是坎坷經(jīng)歷的見證,最后終于化作盛開的玫瑰迎來了春天,燃燒似火。
「06」
后來在一場時裝秀上,上熱搜的除了安蔚藍出眾的表現(xiàn),還有她身上酒紅色的紗裙。
比賽結(jié)束后,T臺下人聲鼎沸,女孩們都羨慕地看著她身上的裙子,試圖問出它的來歷。
不少網(wǎng)友已經(jīng)上網(wǎng)查過,無不失望而歸,最后只能得出裙子是安蔚藍私人定制的,全世界僅此一條。
后來主持人邀請她接受訪談,問答結(jié)束后主持人也沒忍住提了一嘴,安蔚藍看著鏡頭忽然彎唇笑了。
“大家都很好奇我這條裙子呀,這是我一個很重要的人替我設(shè)計的,之前激勵我參加比賽的人也是他。既然說到這里,我才發(fā)現(xiàn)我一直都欠他一句‘謝謝?!?/p>
安蔚藍的視線掃過臺下眾人,最后落在最中間那個人的身上。陸懿州看著她輕笑,眼里的溫柔卻幾乎要溢出來。
大家都發(fā)現(xiàn)了不尋常的訊號,紛紛激動得嗷嗷叫。安蔚藍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使兩個人可以對視。
她拿著話筒,輕聲說:“當(dāng)然,除了‘謝謝兩個字,我還有一些別的話想說?!?/p>
安蔚藍把話筒關(guān)閉,看著他盈盈一笑,慢慢地朝他遞出了手:“陸懿州,我現(xiàn)在也算很出名的模特啦。所以……你愿意做我的獨家設(shè)計師嗎?”
她靜靜地等著他的答復(fù),強裝成風(fēng)平浪靜的樣子,其實心跳的頻率早已亂了。
從小到大,她自詡獨立,在對待愛情這件事上幾乎沒有什么期待。可仔細想來,她喜歡陸懿州這件事在過往種種中早已有了蛛絲馬跡。
如果她是盛開的玫瑰,那她希望,陸懿州可以是她如期而至的春天。
陸懿州剛想開口,她忽然搶先一步說道:“不答應(yīng)也不行!我們小時候拉過鉤發(fā)過誓的,你不可以說話不算話?!?/p>
陸懿州輕笑,一瞬間春暖花開,寒冰融化,他的聲音是溫暖花朵的魔咒:“十分榮幸,我的玫瑰小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