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又青
圓月藏在若影若現(xiàn)的云里,像他之前的猶豫飄忽不定,而圓月皎潔明亮,一如宋頌過去的堅定坦蕩。
作者有話說:這些日子連續(xù)降雨,天空灰蒙蒙的,我恍然驚覺已是四月了。我很不喜歡下雨,卻又十分喜歡聽雨聲,最好能有落地窗可以直觀地看到外面的傾盆大雨,萬物都被籠罩在黑壓壓的烏云下。而我窩在小小沙發(fā)里,旁邊擺著的是讓人頭腦清醒的咖啡和讓人意識清醒的書籍。
我想,明年我定要去滿是江南風情的小鎮(zhèn)賞這四月連綿的雨。
1.
宋頌和徐年生的第一次遇見像是預謀已久。
已是九月,盛夏的炎熱非但沒消退反而愈演愈烈,空氣中滿是躁動。
腹部猛然一陣絞痛,宋頌的膝蓋微不可見地彎了彎。那陣絞痛持續(xù)發(fā)力,如洪水猛獸一般襲來,宋頌膝蓋徹底癱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果不其然,軍訓第一天,宋頌這個病秧子就因為急性胃痙攣進了醫(yī)務室。
上午舉辦了動員大會,下午才集合進行第一項活動——站軍姿,宋頌就倒在了隊伍中,成功打破了歷屆新生最快進醫(yī)務室的紀錄。
教官長了張撲克臉,不管訓練時還是下訓后都繃著一張臉,仿佛一笑臉就能裂開個口子。他此刻也被宋頌嚇了一跳,拿著對講機的手都微微發(fā)顫。
事后林小喬調(diào)侃這大概是教官軍訓十五天內(nèi)唯一一次臉上出現(xiàn)了其他表情,宋頌表示倍感榮幸。
林小喬跟宋頌是認識長達十二年的鐵閨密,打上小學一年級就開始“相愛相殺”,并成功考入同一所大學,入住同一間寢室,繼續(xù)接下來的大學四年時光。
平常在訓練場旁邊,醫(yī)務室都會設臨時接待點,只是她倒得太快,帳篷都還沒搭好。待校醫(yī)從校園另一邊的醫(yī)務室趕來時,宋頌已經(jīng)疼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一行人將宋頌抬上擔架,一只干燥、溫熱的手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按壓著虎口處,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從虎口處傳向全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宋頌反手抓住那只手,蒙眬間睜開眼,“實習醫(yī)生徐年生”幾個字映入眼簾。
名字真好聽。這是宋頌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2.
據(jù)林小喬口述:宋頌就這么“不要臉”地一直抓著徐年生的手,打點滴都不帶撒手的,他掰扯半天都沒拽下來。生病了還這么有力氣,要不是她臉色蒼白得像鬼,那些小護士估計都以為這學生在明目張膽地吃徐醫(yī)生豆腐。
林小喬趁著休息時借口上廁所飛速趕往醫(yī)務室,力證她們這段持續(xù)十二年的友情并不是虛假的。
軍訓第一天,醫(yī)務室里安靜得不行。林小喬剛進去就瞧見宋頌躺在床上,一只手上打著點滴,一只手抓著徐年生的手。周圍護士“仇恨”的眼神硬生生地把林小喬給逼退了,嘴里一邊念叨著“我不認識她”,一邊飛速撤離醫(yī)務室。
宋頌醒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盯著眼前的人——干凈利落的短發(fā),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穿著白大褂,面色清冷。
直到徐年生晃晃手:“你可以松開了嗎?”
宋頌這才連忙松開抓著他的手,仿佛手中的東西突然升溫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徐年生失笑:“你力氣還挺大?!?/p>
他雙手交叉轉(zhuǎn)動著手腕,白皙修長的手指因為宋頌長時間的用力緊握浮現(xiàn)出淡青色,從指尖漸漸恢復到與手背趨同的顏色,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緩慢又倔強地恢復到一開始的樣子。
“肚子還疼嗎?”說著,那雙修長的手在小腹處試探性地按壓。宋頌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眉頭皺成了“川”字。
他繞到床尾,那雙手繼而掀起宋頌的褲腿,熟練地按摩小腿上的穴位。宋頌不解地望著他。
“分散一下你身體的注意力?!?/p>
像盛夏時分舌尖接觸冰涼的泉水,不過淺淺淡淡一絲清涼,舒適感卻蔓延到全身每個部位,腹部的疼痛淡下去不少,耳邊只剩下針管里液體滴落的聲音。
宋頌笑嘻嘻地說:“謝謝醫(yī)生。”
倏地又皺起眉頭,小聲嘟囔:“嘴巴怎么這么苦?”
無人回應。宋頌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林小喬結(jié)束下午的訓練后,再一次趕到了醫(yī)務室。
“咋樣,活過來沒?”
彼時宋頌正低頭望著手里的東西出神,沒有理會林小喬的調(diào)侃。后者納悶,伸頭瞧見宋頌正攥著幾顆阿爾卑斯水果糖,還是草莓味的,外包裝粉粉嫩嫩的。若是林小喬仔細看,定還能瞧出她蒼白的臉上帶著的那一片詭異的紅暈。
不待林小喬進一步研究,徐年生就走了過來,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林小喬連連應好。
回寢室的路上,林小喬說起軍訓的難熬,宋頌沒搭腔,滿腦子都是徐年生。林小喬撞撞她的肩:“咋啦?打針打傻了?!彼琅f沒反應,林小喬搖頭嘆息:“真被打傻了。”
那天以后,宋頌三天兩頭往醫(yī)務室跑,休息時間大部分在醫(yī)務室待著,幫忙抬擔架、墊枕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工作人員。伴隨著軍訓的持續(xù)推展,來醫(yī)務室的學生越來越多,每次趁著休息時間溜過來的宋頌有時連徐年生的正臉都看不到。
偶爾徐年生會在臨時接待點。接待點的帳篷設在她們方隊的前方,訓練時宋頌便能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看。她的目光堅定得連教官都感動了,覺著這姑娘雖然身體素質(zhì)不行,訓練倒還挺認真。
為期十五天的軍訓終于在林小喬的抱怨連連中結(jié)束了,宋頌卻頗有些意猶未盡。
3.
在那個炎熱的九月,徐年生不過用了幾顆粉嫩的阿爾卑斯水果糖就俘獲了宋頌的心。
徐年生第一次見到宋頌時就覺得這個女孩子很奇怪,生病了力氣還那么大,死死地拽著他的手不放。每次來醫(yī)務室時她那赤裸裸的眼神,他想不注意到都難。
軍訓結(jié)束,徐年生收拾東西準備回醫(yī)院。
宋頌得知消息的時候徐年生還在整理病歷。她以八百米沖刺的速度趕到了醫(yī)務室,鬢角和額前的碎發(fā)在秋日高溫的照顧下微微汗?jié)窳?,一起濕了的還有眼眶。
見宋頌氣喘吁吁的模樣,徐年生起身給她倒了杯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語氣是帶著調(diào)侃的,徐年生難得用這種語氣說話。只是宋頌滿心都是他要走的悲傷,沒察覺到。
“徐醫(yī)生,你要走了嗎?”
聲音微微帶著哭腔,眼眶微紅。徐年生感覺呼吸不受控制地有些亂了,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宋頌失聲,默默地幫他收拾起東西來。
正式上課以后,宋頌很難見到徐年生了。他每天都很忙,二十四小時連軸轉(zhuǎn),閑下來看手機時會回復宋頌的短信。但在這個全民智能化的時代,他回信息的速度與頻率實在是讓人難以琢磨,大多時候看起來更像是敷衍。
恰巧那陣子換季,宋頌得了感冒,頭一次生病時不覺得沮喪,反而有些雀躍——能見到徐年生了。
那天他值夜班,閑時來門診探望宋頌。
“你怎么發(fā)燒了?”宋頌理虧,絕口不提前日忘記帶傘而淋雨的事,和他嘮起家常。
他滿臉疲倦,眼神卻有光。許是見到此刻宋頌臉上歡喜的表情,徐年生認真地道:“宋頌,生病可不是件好玩的事?!?/p>
他眼里的認真讓宋頌知道,她被下了“逐客令”,有些委屈,低頭囁嚅道:“我只是……太久沒見到你了。”
思念是個啃噬骨頭的妖怪,不過才兩個多月沒見面,她卻覺得身體已經(jīng)被啃噬得只剩渣子了。來醫(yī)院她怕打擾他,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卻還是被一眼看穿。
“等我過陣子閑了,我回學校看你。”
不管他是出于敷衍還是客氣,宋頌信,笑著點頭。
第二天,她發(fā)短信問他:“徐醫(yī)生,你平常不工作的時候一般干嗎?”
他思考半天回復:“打外科結(jié)?!?/p>
“除了這個呢?”
“看文獻。”
宋頌被他的話噎住。徐年生看著對話框里一直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卻遲遲沒有發(fā)來短信,補發(fā)一句:“我比較無趣?!?/p>
大概是宋頌的腦回路不同于常人,又或許是因為情人眼里出西施,竟覺得他十分特殊。
4.
臨近期末,宋頌動了轉(zhuǎn)專業(yè)的念頭。她打小沒什么大理想,被父母推著走,因數(shù)學學習能力出眾,父母便替她選了應用數(shù)學。在數(shù)學方面她贏得了不少獎項,但她心底并不愛數(shù)學,還因上了太多奧數(shù)班,對數(shù)學甚至有些反感。
填專業(yè)的時候,她嘗試做出反抗,可當父母問她想學什么時,大腦一片空白,似乎除了數(shù)學,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
如今因為徐年生,她對醫(yī)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沒有過多猶豫就提交了申請。
從非醫(yī)學專業(yè)跨到醫(yī)學,需要參加額外的考試。宋頌想得很明白,若是能通過,她便正式成為醫(yī)學生大軍的一員;若是不能,她便好好地繼續(xù)學數(shù)學。
徐年生聽說之后特地來了趟學校,帶宋頌吃了飯,絕口不提她轉(zhuǎn)專業(yè)之事。最后還是宋頌沒忍住先開口:“徐醫(yī)生,那個……你覺得我學醫(yī)怎么樣???”
“你想好了嗎?”
宋頌沉默。徐年生接著說:“學醫(yī)不僅有枯燥的專業(yè)課,還有數(shù)不清的人體解剖實驗課,需要犧牲掉你大部分的空余時間。醫(yī)生面對的是生命,和書上那些理論知識有很大的差別,馬虎不得?!?/p>
“宋頌,學醫(yī)很苦?!?/p>
她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徐年生在開學典禮上的宣誓視頻,視頻里徐年生穿著嶄新的白大褂莊嚴宣誓,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眼里的光甚至溢出了手機屏幕。
宋頌不斷重復“健康所系,性命相托”這幾個字,只覺得胸腔里的熱血都被盡數(shù)點燃,堅定地道:“我想好了,我不怕苦?!?/p>
她知道,在他眼里她不過是個剛剛步入大學,沒有規(guī)劃且無知的女孩,可她不想再過這樣沒有目標和熱忱、虛度時光的生活了,她要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厲害到足以站在他的身邊,而不是隔得老遠仰視他。
徐年生不再多話——她一向就不聽他的話,萬千囑咐最終化成一句話:“那……我相信你可以成為一名很好的醫(yī)生?!?/p>
不過一句簡單的相信,卻讓宋頌在醫(yī)學這條荊棘路上跌跌撞撞卻堅定地前行了好多年。
5.
宋頌后來也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證明,她確實可以成為一名很好的醫(yī)生。
剛逃離高考束縛的宋頌從此大半時間都泡在圖書館惡補醫(yī)學知識,臉上的憔悴程度絲毫不輸高中時,書本的厚度和晦澀難懂的專業(yè)詞匯差點兒要了她半條命。
皇天不負有心人,宋頌成功通過了考試,成功轉(zhuǎn)到了讓一眾大學生聞之色變的臨床醫(yī)學專業(yè),正式成為了徐年生的學妹。
徐年生在醫(yī)學生眼里一度是神一般的存在——專業(yè)成績第一的地位從未動搖,一等獎學金獲得者永遠是他,碩博連讀,在校期間就獲得了在大醫(yī)院實習轉(zhuǎn)正的機會,本科期間就已在國內(nèi)知名雜志上發(fā)表核心論文,更獲得了一項專業(yè)器具專利。
以至于當宋頌自信滿滿,跟林小喬說自己要追上徐年生的腳步時,林小喬真誠地開口:“要不咱換個目標,別在這一棵樹上吊死了?”
得到的是宋頌不服氣的怒火,冷哼一聲不理人,接著啃專業(yè)書。
憑借著數(shù)不清的圖書館“日日游”,宋頌第一次期末考拿到了專業(yè)第三的好成績。眾人驚嘆,感嘆道這姑娘有點兒厲害。
由于宋頌喜歡的人太過優(yōu)秀耀眼,之前就被好事者杜撰了不少類似于“瘋狂追愛不顧前途”主題的小短文。有些結(jié)局圓滿的她會轉(zhuǎn)給徐年生。
他無奈地勸她少看,宋頌笑得更歡:“徐醫(yī)生,你不覺得這結(jié)局很美好嗎?”
“嗯,你如果能保研結(jié)局更美好?!?/p>
徐年生真誠地建議。那日見宋頌如此堅定地要學醫(yī),他心底有一份責任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她學醫(yī)的原因里有幾分是為他,但既然有他的因素,他就得負起責來,督促她學習。
大二上學期時她獲得了一等獎學金,請徐年生吃了飯,兩人一塊去了醫(yī)院后街的一家湘菜館。宋頌的黑眼圈肉眼可見地深了許多,她興致盎然地說起自己拿到白大褂時的激動心情,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未來的學習規(guī)劃。只是這規(guī)劃里看似并沒有徐年生,他的光芒太盛,她的規(guī)劃里分明處處有他卻處處不敢提他。
徐年生的心不著痕跡地沉了沉,連他自己都未曾發(fā)覺。
夜色醉人,回去的路上徐年生望著那圓月不禁感嘆:“今晚月色真美。”
宋頌忽然笑出聲來,接著笑得愈發(fā)肆意。徐年生不解,良久才局促地道:“我詞匯量少,你別笑了?!?/p>
“徐醫(yī)生,你再說一遍。”
“今晚月色真美?”
宋頌突然靠近,滿含笑意卻又鄭重地開口:“風也溫柔?!?/p>
她眼里是坦坦蕩蕩的愛意,笑容映進他心底,一圈一圈蕩漾。
“徐醫(yī)生,以后可不許對別人說這句話喲?!彼器锏匾恍Γ跋哪渴f這是‘我愛你’的意思。”
縱使沉穩(wěn)如他,此刻也不禁紅了臉。
6.
她不負眾望,大學期間獲獎無數(shù),專業(yè)成績排名從未跌出前三,雖不及徐年生,但是也在Z大醫(yī)學院的光榮榜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
大三下學期,宋頌報名了一個醫(yī)學實驗項目,項目負責人是徐年生的導師王教授。遞交申請資料的時候,宋頌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這個研究項目的報告參加的后續(xù)競賽一旦獲獎,加上之前獲得的獎項及成績,她的保送名額便穩(wěn)了,甚至有望成為徐年生的同門師妹。
雖然筆試題目很難,但宋頌獲得了筆試第一的好成績,不枉她數(shù)月的準備。面試那天,宋頌打起精神全面作戰(zhàn),卻不承想會看到徐年生。她本打算在項目正式宣布名單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萬萬沒想到他會是考官。
宋頌的簡歷卻叫徐年生眼前一亮。他知曉他成績好,卻沒想到羅列出來后這樣多,是他小瞧她了。
面試不復雜,第一個問題是為何參與此次實驗項目。宋頌之前練習數(shù)遍的說辭此刻有些派不上用場,坦然答道,因為想成為徐年生的同門師妹,他是她前進的目標與方向。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她對獲得保送名額本就勝券在握,她的心思和算盤他一清二楚,亦不想在他面前撒謊,他成了她坦蕩說出的底氣。
徐年生強忍笑意,強作鎮(zhèn)定地望著臺上淡定自若的宋頌,她倒是真敢說。
宋頌長得好看,小巧的鵝蛋臉,皮膚又白。她和徐年生的故事在醫(yī)學院更是人盡皆知,此話一出,故事似乎又有了新的后續(xù)。
其他的問題宋頌都答得不錯,都在預期以內(nèi),專業(yè)性問題她也沒有含糊地給出了準確的答案,加上筆試成績和優(yōu)秀簡歷的加成,成功進入了徐年生所在的小組。
“近水樓臺先得月”,宋頌高興得兩晚沒睡著。
林小喬在一旁罵她沒出息,快三年了一點兒進展都沒有,一邊又佩服她可真是沉得住氣。
項目開始的第一天,宋頌提前一小時就到了實驗室,笑嘻嘻地沖徐年生伸手:“學長好,以后多多關(guān)照啊!”
徐年生笑著沖她擊掌。
“好好努力,我會盯著你的。”
實驗初期準備工作多,徐年生因為要完成課題,醫(yī)院那邊不再常去,與宋頌整日地待在實驗室計算數(shù)值、做實驗。
終于不用想方設法地見他,還可以光明正大地聽他講話,肆無忌憚地看他的側(cè)臉,每天還能一起吃飯,結(jié)束時間晚了徐年生還會送她回寢室,宋頌想,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就算每天計算煩瑣的數(shù)據(jù)她也覺得快樂不已。
徐年生許久未參與學校的項目,關(guān)于宋頌的事情都來源于她口述,如今聽到她的同學周俊對宋頌的評價,頗為驚訝。
宋頌當年轉(zhuǎn)專業(yè)的理由過于奇特,同學們都對她充滿了好奇,小組作業(yè)爭著跟她一組,結(jié)果被催交論文催到懷疑人生。
“學長你都不知道,我知道我跟宋頌一組的時候我就知道完了,沒好覺睡了?!?/p>
他眼里的她整天嘻嘻哈哈,每次上專業(yè)課都叫囂著肚子餓;會跟他吐槽有人打翻了福爾馬林,刺鼻的味道差點兒讓她把昨天吃的午飯都吐出來。
而眼前的她正認真地拼湊著心臟模型,眉頭緊蹙。宋頌正想尋求徐年生的幫助,抬頭卻對上了他含笑、柔情的眸子,剛剛還緊皺的眉頭盡數(shù)展開,一開口就是一如往常的輕快的語調(diào)。
“徐醫(yī)生,你這么看人很叫人心動的喲?!?/p>
你也是。他想,開口卻成了:“哪里不會?”
7.
實驗進行到一半時,實驗室來了新人。
那是宋頌第一次見到柯卉。她有著精致的臉蛋,苗條的身材,松垮的白大褂穿在她身上都別有一番韻味。宋頌小聲說著“你好”卻被柯卉的聲音蓋過,她朝身側(cè)的徐年生打了招呼。
“好久不見啊,徐年生。”
“好久不見,柯卉?!?/p>
宋頌記得這個名字。
林小喬曾在校園論壇上瘋狂地替她查找所有與徐年生有關(guān)的帖子,那些得獎的名單里,柯卉離徐年生的名字僅僅間隔了一厘米,兩人還曾為學校招生拍過宣傳片,下面亦有評論稱兩人般配。后來柯卉出國,又從未聽徐年生提起,她便以為他們不過是普通同學。
見兩人寒暄的樣子,宋頌心里的醋壇子打翻一大半,看都不愿意看兩人握著的手,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開始計算數(shù)據(jù),強行將注意力集中在實驗上。
宋頌既羨慕柯卉可以耀眼地站在他身側(cè),又嫉妒那些自己不曾參與過的歲月。
徐年生未察覺出異常,帶柯卉了解了實驗相關(guān)事項,晚上又被柯卉拉去與昔日同窗聚餐。
喜歡徐年生這么久,宋頌連吃醋、生氣的立場和身份都沒有,甚至不能坦蕩地問他有關(guān)柯卉的事情。在這場追逐里,她從來不著急,她相信慢慢來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一直努力地向徐年生靠近,卻忽略了徐年生身邊的人。
第二天宋頌收拾好心情斗志滿滿地去了實驗室,對于徐年生和柯卉的溝通表現(xiàn)得視而不見,但目光還是忍不住瞥向他們,只感覺渾身都不自在,以至于連藥物劑量都算錯了。
徐年生指出她的錯誤,擔憂地問:“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在狀態(tài)?”
“期末周,心情有些浮躁,我重新算?!?/p>
宋頌隨意扯了個謊,主動留下重新計算,確保數(shù)據(jù)無誤后再上交,也不等徐年生送她就回了宿舍。
看著她提前離去的瘦小的背影,徐年生只當她是學習忙,考慮到她即將來臨的期末考,便將她負責的部分交給了柯卉,好讓她能安心復習。
宋頌卻會錯了意,氣得差點兒把手機捏碎。林小喬替她抱不平,大罵徐年生是個木頭,見她那委屈巴巴又護著他的樣子,再過分的詞也蹦不出來了。
考試完,宋頌立刻回到實驗室。實驗這邊進展穩(wěn)定,加上有柯卉在,徐年生便又將重心放在了醫(yī)院那邊,一直到七月底實驗圓滿結(jié)束,宋頌和徐年生之間說的話竟不超過十句。
結(jié)束后那天聚餐,宋頌心中有氣,故意坐在徐年生對面,努力忽略他和坐在他旁邊的柯卉。王教授不在,在座的人年齡都相差無幾,有人提議喝酒,其他人附和。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濃厚,跟身后熱鬧的夜市混為一體。宋頌賭氣似的灌了好幾口酒,有八卦的學長開始調(diào)侃起她和徐年生的關(guān)系,翻起轉(zhuǎn)專業(yè)事件的舊賬。
酒勁上頭,宋頌紅著臉笑了,篤定地開口:“對啊,我就是為了他轉(zhuǎn)的,來這也是為了他?!?/p>
她坦坦蕩蕩,愛得誠懇熾熱,親口承認了飄蕩兩三年的傳聞,終于可以坦蕩地望著他,等待一個答復。
有人起哄,有人看戲,有人沉默。
“宋頌,你醉了?!?/p>
聞言宋頌勾起一絲苦笑,從他的沉默中她便猜到了結(jié)果,這兩三年的追逐終究抵不過昔日的情誼。
宋頌眼眶驀地紅了。眾人見狀也識趣地不再調(diào)侃,開始聊學習、聊工作、聊世界,閉口不提感情。
8.
她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此刻卻還是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回宿舍后想了很久還是鼓起勇氣倔強地折回,想問下緣由,哪怕是一個敷衍的理由也好,卻正好撞見柯卉同他表白。
她聽見那道溫柔的女聲緩緩開口:“徐年生,我喜歡了你這么多年,你就沒有什么表示嗎?”
他的回復低沉,她聽得不真切,醉眼模糊間看見了兩人擁抱的畫面。
她陡然想到關(guān)于兩人獲獎的文章下面的評論: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眼淚像決堤的河水洶涌而出,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往后的日子一觸到“徐年生”三個字,淚腺仿佛就有了反應。每每回想,她就心痛不已。
之后宋頌和徐年生斷了聯(lián)系。
宋頌在新聞上了解到S城突發(fā)地震,附屬醫(yī)院緊急派遣了救援隊過去支援,鬼使神差地去找救援隊名單,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參加救援活動他一向義不容辭。
連忙掏出手機打算發(fā)消息,詢問他那邊情況如何,又想起那日他與柯卉相擁的場面,感情里多余的人連問聲“平安”都顯得多余。她默默地收起手機,卻把有關(guān)消息都點了“收藏”,每張救援照片都放大,仔細地尋找著徐年生。
明明那么喜歡他,卻連關(guān)心都要偷偷摸摸。她曾不止一次慶幸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值得喜歡的人,他年紀尚輕,卻收到過不少患者或患者家屬送來的錦旗,成績卓然。
她見過他安撫病人的模樣,見過他侃侃而談的模樣,見過他認真計算數(shù)據(jù)的模樣,也見過他私下里笑容滿面的模樣。她亦知道他沒有眾人所說的那般冷傲,他熱愛醫(yī)學,樂于奉獻,他心中懷有萬千柔情,只是這柔情從來不屬于她。
宋頌望著窗外的大雨出神,又想起了遠在S城的徐年生,拿起手機,映入眼簾的是來自S城的數(shù)十個未接電話——她習慣調(diào)成靜音,因而沒有聽到聲響。她連忙撥過去,只聽到機械的女聲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qū)”,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才悵然掛斷電話。
人心總是糾結(jié)的,她既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
漫長的八月結(jié)束,宋頌懷著沉重的心情去了學校。項目的實驗論文獲得了國家一等獎,學校為此舉辦了一場頒獎儀式,徐年生與其導師是參與項目的學生的頒獎人。
他剛從S城趕回來。連日的忙碌讓他看上去有些疲憊,來不及修剪的頭發(fā)有些許凌亂,他穿著合身的、筆挺的西裝,顯得干凈、利落。
“宋頌?!?/p>
他喚她名字,她錯愕地從中察覺出了想念的意味,轉(zhuǎn)念一想這一定是錯覺,滿懷想念的那個人是自己才對。她連忙接過他手里的花,沖他點頭。
“謝謝學長。”收起翻涌的思緒,她笑著應道,又像其他人一樣握了握他的手,一秒都不敢多停留。自己明明只握了他半個手掌,卻還是被他手心的溫度灼了心、亂了神。
她忽地想起第一次做人體解剖實驗后他問她:“你怕不怕?”
她吐得昏天黑地,卻依舊回復:“我一點兒也不可怕。”
明明拿著手術(shù)刀的手不停地顫抖,卻還是大言不慚地說:“我今天表現(xiàn)得可好了?!?/p>
獲獎的背后是熬不完的夜、喝不完的咖啡和背不完的書,宋頌也曾想過退縮,可徐年生的話語像是會蠱惑般,在她狀態(tài)頹靡的時候及時地把她拉回去。
他說她會成為一個很好的醫(yī)生,她便信了也照做了。
9.
頒獎儀式結(jié)束,眾人提議再聚,一起做實驗數(shù)月宋頌沒理由拒絕,實驗期間他們曾幫過她不少。定在一個偌大的包間內(nèi)聚會,王教授安排宋頌和徐年生坐在一塊,宋頌惶恐地落座,卻始終未見到柯卉,問了周俊才知道她已經(jīng)回了英國。她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人,還未張口,他先解釋:“柯卉是我喊回來幫忙的?!?/p>
“我們只是普通同學關(guān)系?!?/p>
說完還不忘補充道,語氣淡淡的,卻是陳述句。
宋頌心底仿佛有煙花炸開,語無倫次起來:“你是說,你跟她……你們沒有……”
徐年生給她夾了塊魚肉,笑著道:“你怎么連話都不會說了?吃魚,這魚新鮮。”
經(jīng)歷上次事情,眾人識趣地不再調(diào)侃兩人的關(guān)系。王教授卻率先開了口:“小徐啊,你這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找個對象了吧,有沒有喜歡的啊?”
徐年生笑而不答,王教授又將目光放在宋頌身上。
“小宋啊,今年二十了吧?有男朋友沒有?。俊?/p>
宋頌還沉浸在喜悅當中,正要信心十足地道“快了快了”,一旁的徐年生卻先開了口:“有了。”
王教授叫好,眾人瞪大眼睛看戲,而宋頌正在琢磨他在回答哪一個問題。
徐年生眼里滿是笑意。不知從何時起,他做完手術(shù)后第一件事是回復她的微信,看她在醫(yī)學書上畫可愛的表情,嘴角上揚的弧度擋也擋不住。他默默地把她發(fā)來的她與實驗室里他搭建的模型的合影存儲在手機里,熬夜給她解答題目,找借口回學??此?,給她帶好吃的。
這些年淪陷的又何止宋頌,還有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徐年生。
他羨慕她愛得坦蕩,恨自己顧慮太多。她前途無量,年輕漂亮,有干勁,他的生活枯燥乏味,連他自己都覺得無趣。那日聚餐,她大方承認,他內(nèi)心雖喜悅卻不想主動提出確定那段關(guān)系的人是她,更不想是在那樣的氛圍中。她前進了這么多步,剩下的交給他就好。
聚餐結(jié)束,柯卉說有要緊事找她,他沒能追上宋頌給出解釋。面對柯卉的表白,他更是坦然,自己心里已經(jīng)有了宋頌,容不下別人,以朋友間的擁抱掐滅了柯卉心中的希冀。
他對感情一向遲鈍,正猶豫該如何解釋,卻被突發(fā)事件絆住了腳步——去了S城支援。S城的信號站被摧毀,聯(lián)系不上宋頌,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她他去支援的消息。好不容易恢復信號,卻一條她發(fā)的訊息都沒有,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又被派到了偏遠山村進行救助,那邊信號遲遲未恢復,他知道她在準備保研申請的事,便想著等救援結(jié)束再說,他們之間不差這點兒時間。
飯后他送宋頌回宿舍,她的問題像雨后春筍,一個接一個。
“這些日子你沒受傷吧?”
“沒有?!?/p>
“什么時候回來的?”
“前天?!?/p>
她一路問,他耐心地答。
“那邊救援結(jié)束了嗎?”
“差不多,只剩下醫(yī)療站重建的事情了。我提前回來了?!?/p>
“嗯?是這邊有什么工作嗎?”
徐年生突然站住不動,宋頌回頭不解地望著她。
“因為今晚月色真美,我等不及了。”
圓月藏在若影若現(xiàn)的云里,像他之前的猶豫飄忽不定,而圓月皎潔明亮,一如宋頌過去的堅定坦蕩。
他笑著說,語氣里卻滿是篤定,朝她伸出手。宋頌錯愕片刻,隨即笑得開懷:“風也溫柔?!?/p>
云散月明,圓月依舊皎潔。她鄭重地握住他的手,這次是堅定的十指相扣。
編輯/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