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新云(加拿大)
葳蕤生在江南水鄉(xiāng)。臨水而居,上學,購物,葳蕤乘舟出行。水柔人美,一曲曲民歌唱得連水波都歡暢了。
那年玉竹回來了。玉竹是她鄰居家的長子,在開成讀醫(yī)學專業(yè),將來是要做大夫的。玉竹的媽媽常常對鄰居們說,葳蕤聽得次數(shù)多了,也心生學醫(yī)的念頭,因為她喜歡她的玉竹哥哥,希望跟他一樣好。
玉竹找到葳蕤,送給她一件披紗,淡紫色的。城里女孩子們外出游玩時,就是用這類的披紗變著花樣拍照。葳蕤也很喜歡,她學著披上了,淡淡的紫色襯在她緋紅的面頰旁,融成了美麗的一朵朝霞。
馬上要升學了,考到我們開成的醫(yī)學院吧,那里的護士系非常好。我還有三年才畢業(yè),我們做同校同學,將來到同一個醫(yī)院工作??珊茫?/p>
兩個臂膀挽在一起,玉竹修長的身影與葳蕤亭亭的柔姿,倒映在了水波上,小舟搖蕩著。
可是我喜歡水鄉(xiāng),而且我的學習成績有點糟糕。葳蕤的面頰更紅了。
這個假期我輔導你。開成也是臨水,我們學院就在水邊。
好??!一言為定!清脆的聲音傳向老遠。
誠如玉竹的預言,他們從同一所學校畢業(yè),又雙雙留在了同一個附屬醫(yī)院。葳蕤本是個聰明的女孩,在玉竹的輔導下,樣樣都不輸城里的同學。尤其,葳蕤的英語發(fā)音就像江南民歌那么動聽。
我們結(jié)婚吧!我要到蒙特利爾讀醫(yī)學博士學位,我們一起去。
那么先查查,蒙特利爾有河嗎?可以劃船嗎?說完這個問題,葳蕤自己也哈哈笑起來了。
有河,有很大的河,我們就在河邊買個房子,天天看著河水。玉竹恨不得舉拳宣誓。
那行!
到蒙特利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河??词趥愃购?,大橋,大船,劃艇,果然好景致!
我?guī)闳タ匆粭l中國河!
真的有條中國河?
是的!蒙特利爾有一條名為“中國運河”的河流。原來是一條原生態(tài)的無名河流,匯入圣勞倫斯河之后,一路朝東奔向大西洋。居住在無名河邊的土著人不知道中國的確切位置,以為沿著這條河向東去,就能到達中國,于是給這條河起名叫中國河。玉竹提前做足了功課。
我們就在這附近住下了吧!站在Lachine河岸,望著河中清澈的漣漪,再看看河岸如茵的草坪和鮮花,葳蕤更是興奮了!
好主意!玉竹對這里的環(huán)境也是滿心喜歡。一條Lachine河就是親切的故鄉(xiāng)代名詞。還有遠處高高聳立著的燈塔,就像指引著遠歸的方向。
玉竹讀他的書做他的研究。葳蕤學法語學英語,準備考護士證書。葳蕤懷了寶寶,葳蕤生了個大胖兒子,葳蕤考取了護士證書,喜事一樁接一樁。唯獨找工作遇到了難題,沒有這里的工作經(jīng)歷,是最大的弱項。有人建議先從護工做起,這個工作比較好找。
大胖兒子一歲半時,送到了日托。然后在一個山坡下的老人院里,葳蕤找到了一份護工工作。一棟四層樓房的老人院,就像四四方方一座小城池,葳蕤與這里的老人們結(jié)緣了。
葳蕤曾經(jīng)在住院部和急診部都做過護士,工作經(jīng)驗和技能也都是名列前茅。做護工,還是第一次,一位英俊的小伙子是她的帶班老師。她負責給一位腦血栓老頭喂飯,小伙子指指點點地告訴她注意事項。冷不防,老人打了一個噴嚏,剛送入口中的食物連同他的口水唾液一起噴薄而出,弄得葳蕤一臉一身。還好帶著口罩,臉上不至于被噴滿。
小伙子師傅同她一起擦洗過后,又指導她怎樣預防剛剛的問題發(fā)生,側(cè)身的角度,低頭抬頭的時間拿捏,等等。所謂隔行隔山,既然選擇了就好好學。所謂干一行愛一行,既然選擇了就要干好。葳蕤立下了決心,不嫌臟不怕累。
第二天,小伙子師傅帶她為一位癱瘓老人摳出干燥的大便,為老人擦洗身體,更換床單。在小伙子的指導下,葳蕤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搬起了老人。那天下班后,她就到健身器材店買了啞鈴,她要練臂力。
過了技術關,又要過語言關。有的老人語言表達不清,很多時候要靠感覺或者設身處地的意會。漸漸地,葳蕤的護理工作得心應手了。她用心觀察每一位老人的性格愛好還有習慣,尤其是對那些表達不清楚的老人,更是盡量在他們細微的變化中理解并服務周到。葳蕤在這個小小城池里緊張忙碌,也很快樂,是一種付出的快樂。
在養(yǎng)老院里工作了近兩個月,蒙特利爾的疫情大爆發(fā),也波及這個養(yǎng)老院。那是因為一位患者的親屬來探望他時引起的。
每一層樓都有老人染病,有的被送往了醫(yī)院,有的在她面前眼睜睜地看著走了。一粒塵埃落在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身上,都是壓頂?shù)谋?。葳蕤與她的同伴們替他們接著,為他們守著,甘做他們生命中的綠洲。她的同事也有幾個先后染病的,那個帶她的英俊的小伙子也不幸中招。還好,一個月后他又回來工作了。葳蕤經(jīng)常要加班替班,忙碌的上班時間,有時連吃頓飯的時間是奢侈的。養(yǎng)老院被封閉了,在這個小城池里有點孤獨。
還好,玉竹的課題可以在家里或者是網(wǎng)上完成,兒子就交給他了。她知道兒子會哭著找媽媽,但最初她不敢回家,只好在養(yǎng)老院附近臨時租了一間出租屋住下。直到檢測報告是陰性,才敢搬回家住。兒子伸著雙手喊媽媽,要抱抱,那時葳蕤的眼淚止不住了。趕緊洗澡換衣服,戴上口罩,把兒子緊緊抱在懷里。即便是一次又一次的檢測陰性,葳蕤還是與家里的兩個男人分居,盡量保持距離。在家里,她也筑起了小小的城池。
關在養(yǎng)老院里,葳蕤已經(jīng)工作一年半了。有一年半的工作經(jīng)歷了,按理她可以轉(zhuǎn)投護士的簡歷,但她還想在老人院里繼續(xù)陪同老人們一段時間。疫情還是沒有過去,小小的城池依舊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