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桂濤

起床推開窗，不覺夏已深。面朝窗外，風(fēng)兒徐徐撲面，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我頓時神清氣爽，昏昏欲睡的夏困感早已煙消云散。我隨手拿起桌上的折扇，靜靜地站在窗前扇著，看著庭院內(nèi)的青竹被夏風(fēng)吹得搖搖曳曳，似乎每一片竹葉都在竊竊私語。

每到暑期，我常常模仿爺爺愜意自得的樣子，將搖椅搬到庭院的青竹叢旁。頭頂是綠油油的瓜果藤蔓，周遭是竹林迎風(fēng)的聲音，或是閱讀自己喜歡的名著，或是翻看令人忍俊不禁的漫畫，不時還會傳來媽媽連聲的吆喝和呵斥。如若有些累了，就將翻開的書本扣在臉上，閉上眼睛，放空自己，任憑夏天的風(fēng)把濕潤的發(fā)梢吹干，把輕薄的衣角吹起，把小腿和腳丫吹得格外癢。

說實話，過了十點，夏天的風(fēng)像極了喝醉酒的大叔。睡到自然醒后，我習(xí)慣性地倒一杯冰檸檬水，拿起一瓣西瓜，趴在窗前的書桌上，然后打開隨身聽，用低沉的嗓音哼唱著布萊恩·威爾森的歌，空中彌漫著的盡是檸檬的清香和西瓜的甘甜，還有衣服間幽幽散發(fā)出的茉莉花味。即使風(fēng)兒十分微弱，很是悶熱，甚至不怎么招人喜歡，可是我仍舊對那溫柔的感覺鐘情不已，一直到現(xiàn)在也是如此。

夏日午后的風(fēng)只存在于樹蔭之下，帶著過于沉悶和凝滯不動的熱氣，像微醺后漸漸迷失的意識，只作稍縱即逝的停留。陽光透過樹葉和瓦楞，漏下斑斑駁駁的碎金似的亮色圓點。每當閑來無事，我便喜歡念叨這些數(shù)不清的斑駁光點，從一個到幾千個，即便數(shù)不清也要固執(zhí)地數(shù)來數(shù)去，最后卻無奈于困意慢慢襲來，聽著夏天溫柔的風(fēng)都像肆無忌憚的鼾聲。

于青春而言，夏天是個極具戲劇性的季節(jié)。從五月的初夏暖洋洋，到九月的暮夏有葉落，包含畢業(yè)分離的戀戀不舍、接踵考試的緊張期待和漫長暑期的放肆優(yōu)哉……于是，香樟樹會因為夏天的到來愈加綠意盈盈，夕陽會因為夏天的熱烈愈加絢爛多姿，而我們也會因為夏天的風(fēng)奔向?qū)儆谧约旱拿魈臁?/p>

高中時，我每天都晚睡早起，趕在日出前踏進教室，夏天也不例外。比起其他略感涼意的季節(jié)，夏日清晨的單車疾馳是最令人愜意滿足的。或許晨起的夏風(fēng)還睡眼惺忪吧——它帶著夜晚殘留的涼意，摻雜著太陽起了個大早所帶來的溫暖，還有兩排枝條裊裊搖曳的柳樹，仿佛剛睡醒正在伸懶腰似的。當迎面吹來這樣的風(fēng)，不冷也不熱，那必須要用裸露的胳膊好好感受一番，而后閉上眼睛狠狠地吸上一口，微笑著緊蹬腳踏板并加快速度，極力吶喊：“新的一天開始啦！”

有人說，年少時的夏天才真正叫作夏天，蟬聲里看電視到天黑，干凈的校服跳躍得晃眼，猜測晚餐到底是蓋澆飯還是炸醬面，慵懶的時光拖得跟樹陰一樣深遠。在某一個時刻，我忽然也開始這樣覺得，并切實地感受到熱烈的七八月離我漸行漸遠，像是一顆流星從天際劃過，悄無聲息卻又燦爛無比。是啊，初中和高中的那些清晨，雨有時有，雪有時有，霧有時也有，唯一不變的就是從耳畔掠過的風(fēng)兒。嗯，清晨的夏風(fēng)確實仿佛剛烤出爐的芝士奶油舒芙蕾，融入口中便瞬間成為“奶油陷阱”，溫柔又甜膩，一如每個美好的清晨。

小時候，夏天的夜晚是熱鬧的，熱鬧到甚至有些聒噪。雨過天晴后，不大的池塘里蛙聲此起彼伏。入夜之后，暖烘烘的夏風(fēng)便逐漸涼了下來，拂過肌膚會使人感到非同一般的舒適。在這樣的夏天，奶奶喜歡摟著我小小的身體，輕輕搖著蒲扇，告訴我哪顆是牽牛星，哪顆是織女星，哪幾顆又是北斗七星。蒲扇搖出來的風(fēng)兒，帶著奶奶的味道，帶著夏天的夢囈，帶著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和嗔罵，而我也在如水的時光里慢慢長大。

臨海的孩子，誰不愛夏天的風(fēng)呢，尤其是涼爽的海風(fēng)。我覺得海風(fēng)應(yīng)是陽光的少年，是加冰的桃子氣泡水，是高山之巔最純凈的一抹白雪。夜間的清涼、海洋的潮咸、晚風(fēng)的徜徉、海浪的拍卷，再加上游人身上的金橘暗香，隨著空氣的流動散開，那是怎樣的一種夏日浪漫，我不敢想象。

海風(fēng)是少年，夏天加重了他的少年感。我和朋友經(jīng)常相約去看海，踩著拖鞋，穿著花襯衫，套著大褲衩，笑得那么肆意灑脫。在無數(shù)個夕陽西下的傍晚，我們面朝大海，迎著晚風(fēng)奮力跑去，風(fēng)吹起碎發(fā)，吹起衣擺，好像下一秒我就可以乘著氣流升空，然后一轉(zhuǎn)身躍進海里，淺灘的海水沒過腳面，沾濕褲腿的最后一格條紋。這樣的風(fēng)，這樣的海，總會給人一種攬銀河入睡的幻覺。

我以為，加冰的桃子氣泡水是絕佳的喻體。選定一塊礁石，坐在空蕩蕩的海邊，手中握著一杯桃子氣泡水——冰塊在杯中晃動，碰撞杯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氣泡附在透明的玻璃上，折射出陽光的弧度;微甜的桃香溢出杯子，與海的味道融為一體?，F(xiàn)在想來，我可以在這樣的海風(fēng)里呆坐一晚，或是更久更久。

“夏天的風(fēng)，正暖暖吹過/穿過頭發(fā)，穿過耳朵/你和我的夏天/風(fēng)輕輕說著/溫柔懶懶的海風(fēng)/吹到高高的山峰/溫的風(fēng)，山的鋒/吹成了山風(fēng)……”此刻，落日熔金，夏風(fēng)暢快，我趴在校園的天臺之上，靜靜望向遙遠的天際盡頭，耳機里卻恰好流淌出《夏天的風(fēng)》這首歌，像是一朵淡色的小花頃刻間綻放開來。

夏日和風(fēng)的存在，是為了攪起江海湖泊的波紋，是為了撩起少女耳邊的碎發(fā)，是為了拂過臉龐時帶走輕輕的喘息之聲。

西瓜、空調(diào)、冰激凌，籃球、襯衫、百褶裙，少年、青春、萬花筒……每一個夏天，我們都曾這樣素描那些炎熱的“秘密”。而這些，都有夏天和風(fēng)的存在。

有時，尋找夏天的風(fēng)才是最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