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內(nèi)向的孩子,從小到大都是。10歲那年從村子里轉(zhuǎn)學去縣城讀書,在一路向南的班車上,我倚著窗戶哭得鼻涕橫流。想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畏懼新環(huán)境,不知道該怎么和新同學交流。我害怕他們會因為我不愛說話討厭我、孤立我、欺負我。車顛簸著駛向遠方,我動蕩的心七上八下……
到了新班級后,如我所想,在車上練習了八百遍的自我介紹在面對一張張新面孔時,還是被我說得吞吞吐吐,七零八落。底下有同學在捂著嘴笑,我紅著臉背著書包同手同腳地走到了老師指給我的座位,狼狽至極。
那節(jié)課直到下課,我都沒能讓自己的呼吸平穩(wěn)下來,托著書的手一直在顫抖。老師離開教室后,班級的同學頓時像一群久困牢籠的小鳥,三三兩兩你說我笑地飛出了門。我坐在座位上,感覺自己最不想面對的孤獨感還是如期地來了,像是漲潮的海水般,一波接著一波,要把我淹沒。
從書包里掏出下節(jié)課要用的課本時,我摸到了一袋瓜子,應該是媽媽塞進來的。趁著還沒上課,我把瓜子拿出來,掏出了幾粒食不知味地嗑了起來。同桌蘇玲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收拾瓜子皮,看到她向我投來的目光,我內(nèi)心一陣驚慌,手一哆嗦,掌心的瓜子皮撒到她椅子上。我整個人慌亂起來,生怕她會因此責備我,手足無措間,我隨手扯出書包里的瓜子,聲音微顫地問:“那……那個,你……你要不要……來把瓜子?”說完,我就開始后悔了,不先去收拾人家座位上的瓜子皮,還問人家要不要吃瓜子,感覺自己像沒事找事一樣。
可出乎意料地,蘇玲竟然伸出了手,頭探過來笑著說:“要?!?/p>
我怔住,片刻間竟忘了拿瓜子給她。
因為一把瓜子,我交到了來縣城后的第一個朋友,我們從瓜子聊到學校的餐廳,又從學校餐廳聊到學校后街的麻辣燙小店,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瓜子一點一點消磨著過往的時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如此內(nèi)向的我也會有這么多話說。從那之后,我?guī)У墓献娱_始在班級廣為傳嗑,我很快就認識了班級的每一個同學。
上初中后,我依舊沒能擺脫對新環(huán)境的恐懼。去報到的第一天,教室里,同學們因為對新同學的好奇,都在相互小心翼翼地打著招呼。空蕩蕩的書包里,我掏出一包瓜子,試探了半天才轉(zhuǎn)頭把話說出來:“那個……你……要不要……那個……來把瓜子?”同桌的男生顯然一愣,隨后對著一臉緊張的我點了點頭。但這次情況沒有預料中那么好,瓜子剛?cè)舆M嘴里,我們兩個還沒來得及說話,班主任就像暗中觀察了很久似的,從門外一鼓作氣地沖到了我們兩個面前。
第一節(jié)班會課,我的名字就被老班昭告了全班:“林一凡同學,剛來班級的第一天就因為嗑瓜子觸犯了校規(guī),念在你剛來,我就不懲罰了,同學們要引以為戒?!蔽以谧簧习杨^用力地往下低,書包里的瓜子也被我塞進了最底層,悲傷像是海水般從心底溢了出來,淚水悄無聲息地打在了桌子上。但我沒想到的是,那樣青澀的年紀里,同學們竟然把我的這種行為看作是“酷”,盡管我解釋過很多遍,我不是故意在班主任面前嗑瓜子的,可他們還是一心認為我這個人很有性格。我因為這件事被全班同學記住了名字,新環(huán)境的陌生感一過去,總會有幾個愛開玩笑的同學過來找我要瓜子,嘴里還振振有詞道:“我也要用一包瓜子去挑戰(zhàn)老班的威嚴!”我忍不住一樂,倒也忘記了他們是在故意逗趣我。
時至今日,我依然有在書包里塞一包瓜子的習慣,它似乎成為了一道門,讓內(nèi)向的我有了接觸外人的機會。去年上大學坐火車,漫漫的車程,早有準備的我掏出書包里的瓜子試探地問對面年齡相仿的女孩,有些意外的,我被拒絕了,女孩說她感冒了。出師不利,我的信心瞬間坍塌,瓜子被拒絕了,我感覺自己沒有了可以和人溝通的工具,心里的不安一涌而上?;蛟S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對面的女孩雖然沒有接受我的瓜子,卻還是主動和我攀談起來。我們互相傾聽,彼此訴說,十六七個小時的車程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我現(xiàn)在依舊內(nèi)向,見到陌生人會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說話,但這不妨礙我去往外面的世界,結(jié)交很多新朋友。上天給了我一個內(nèi)向的性格,讓我失去了很多勇敢說“你好”的機會,好在他還甩給我一包瓜子,讓我有了掩飾自己漲紅的臉和慌亂的心的工具,也讓我的開場白與眾不同地從“你好”變成了“你要不要來包瓜子”。
嘿,同學,要來包瓜子嗎?說好了,吃了瓜子我們就是朋友了,可不許耍賴哦!
(文/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