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楠
馬本齋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延安,見到毛主席。
而今,愿望終于要實現(xiàn)了。這天,冀魯豫軍區(qū)楊得志司令員將黨中央的電文交到了馬本齋的手中:
冀中回民支隊馬本齋同志:
黨中央問候你和全體指戰(zhàn)員。
你們以大智大勇,馳騁于華北平原,取得了卓著戰(zhàn)績。為了消滅西北五馬犯匪,黨中央決定,命你部速來延安,接受重任……
他念著電文,如沐春風,已見消瘦的臉上泛起了大團大團的紅暈。他又一次哼起了那首他最喜愛的歌:
山頭月兒明,沙河水流涌,誰愿受這奴隸的命,誰愿看強盜橫行。我們在這兒生長,在這兒健壯,幾百代了……而今我們要去遠行——
他在離開家鄉(xiāng)去口外謀生時就是唱著這首歌走的;他在離開東北軍劉珍年師長解甲歸田的時候就是唱著這首歌走的;他在離開冀中根據(jù)地來到冀魯豫邊區(qū)也是唱著這首歌來的。而今他又唱起了這首歌。后面的一句是他自己加的。本來他還要加上幾句的,但是他覺得從脖頸到后腦勺的部位突然疼了一下。他沒在意,就想站起來,這時候又疼了一下,是鉆心的那種疼。他一下子就跌在了床上,頭撞到了墻。他大喊一聲,小金——
警衛(wèi)員小金跑了進來,扶起他,司令員,你——
藥!馬本齋嘴里吹出了一口氣。
小金覺得這氣里有了燥熱的成分。他連忙從急救包里拿出了一小瓶藥膏,跳上床,摘下馬本齋的軍帽,他看到后脖頸那個瘡已經(jīng)被墻撞破了,一股膿水流了出來。他大嚷,司令,破了,這土醫(yī)生的藥膏不管用,去后方醫(yī)院看看吧——
馬本齋制止了小金,拿過小瓶來,用手指摳出來一小塊藥膏,自己抹上了。然后站起來,扎上腰帶,戴上軍帽,將手伸了過來。
司令員這是要槍。每次司令員一伸手,小金就趕緊將槍從墻上摘下來,快速地遞過去,而這次,小金沒動。他說,司令員,去醫(yī)院吧!要不我去叫軍醫(yī)?
馬本齋一拍桌子,大聲喊道,胡鬧,去什么醫(yī)院?喊什么軍醫(yī)?不就是一個小疙瘩嗎?誰家還不長個小疙瘩?這樣喊著,他自己取了槍,噔噔噔跑到了院里。走,咱們?nèi)フ艺?,通知大隊以上的干部來司令部開會,我要親自把這好消息傳達到大隊長這一層!
還沒走出司令部的院門,馬本齋就摔倒了,小金聽到了他高大的身軀倒地的沉重聲音。
幾天里,馬本齋一直高燒昏迷著。其實,他脖頸上長的不是普通的小疙瘩,是特別厲害的對口瘡,必須要動手術(shù)。
楊得志司令來看望馬本齋了。他還帶來了冀魯豫軍區(qū)的指示:命馬本齋去軍區(qū)后方醫(yī)院治療。
不能去延安了。不能去見毛主席了。馬本齋放飛的心又回到了體內(nèi)。病魔收回了他的心,也折斷了他飛翔的翅膀。他只能在病床上想象毛主席的樣子,想象著延安的樣子了。
楊司令帶領(lǐng)同志們?nèi)パ影擦?。李醫(yī)生、楊護士一起留下來照顧馬本齋。同時留下的還有一個連的戰(zhàn)士,他們護送馬本齋去后方醫(yī)院。
馬本齋在顛簸中醒來,他看著身前身后有這么多的戰(zhàn)士圍著他,護送他。他命令擔架停了下來,大聲喊道,去,叫你們連長,叫你們連長來!
連長來到了馬本齋的擔架前。
馬本齋說,我只是一個病人,一個普通的病人,不要用這么多的人護送!你們立刻去追趕部隊,給我留下一個班就行了。
連長說,馬司令,這是楊司令的命令!
馬本齋說,你追上楊司令,就說是我讓你歸隊的,到時替我多殺幾個敵人吧!
連長只得留下一個班,含淚敬禮,帶著其余的人踏雪追趕隊伍去了。
夜深了。昏迷了幾天的馬本齋醒來了。妻子淑芳趕緊端過一碗水。他喝了兩口水,望著屋里的油燈,皺了皺眉。
淑芳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馬本齋嘴動了幾動,想說話卻沒說出來。淑芳將耳朵湊上前去,聽到了馬本齋的喃喃細語,淑芳啊,現(xiàn)在根據(jù)地災荒這么重,群眾非??唷?/p>
淑芳說,你也夠苦的了,好幾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了。
馬本齋搖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油這么貴,不應讓燈頭這么大。這是浪費??!咱們是養(yǎng)病的,能替公家節(jié)省……節(jié)省一分,就是把邊區(qū)人民的負擔減輕了一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淑芳拿起一根樹枝,慢慢地將燈頭撥到了最小。
病房里暗了下來,馬本齋睡過去了。
桌上,燈頭如豆,眨了幾下眼,不甘心地滅了。
選自《精短小說》2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