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臺

有些書是可以反復讀的，如木心先生的《瓊美卡隨想錄》，如張曉風的《散文精選》，如龔曙光先生的《滿世界》。

有人形容木心先生的文字是“善于把別人說絕了的東西再來絕他一絕”，于是感覺讀木心先生的書適合喝西洋酒。中國白酒看重的是氛圍，喝的是情誼，呈現的往往是豪氣干云；而西洋酒注重的是品鑒，喝的是心情，體現的是隨性的生活態(tài)度和悠閑的紳士風度。

木心先生的紳士風度于《瓊美卡隨想錄》隨處可見。

與其說這是一本隨性的生活隨筆，不如說是一種文藝范的哲學論道?！吧鞘裁茨?，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這樣簡短的一句話，先生把生命繁雜而尷尬的哲學描述得簡單而傳神，以至于初讀時會忍不住一愣，然后細品方覺意味無窮。

盡管《瓊美卡隨想錄》中很多文字都帶有反諷，卻不是那種直接嗆人的辛辣，而是一種慢發(fā)作的后勁刺激；不是氣急敗壞的呵斥教訓，而是帶著極其儒雅風度的諷鑒，滿懷善意和耐性。比如他說“到后來，總還是看在愚蠢的份上，再讓一步”，無限的決絕深陷于溫柔，讓人控制不住憂喜參半。他說“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鮮美味的佳肴，雖然也有差些的，那盤子總是好的”，嘲弄里溢滿萬般的柔情，是經歷后的豁達與諒解?！罢劦剿娜秉c時，他便緊緊摟住那缺點，一臉憨厚的笑——缺點是他的寵物”，即使是論人不足，也是這般的柔和親切、韻味悠長。而讀到“不謙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謙的人，真不知其在謙什么”，真會忍俊不禁，直覺先生真是個睿智通透又特別好玩的人。

因此，一杯隨性搭配甘甜濃烈混雜的西洋酒最配品讀先生的智慧，也最能夠于微曛中領略先生文字里深不見底的奧秘與恣意橫生的意趣。

讀張曉風先生的書適合喝中國功夫茶。這并不是說她的文字有多艱澀、文字的意境有多沉郁。相反，她的筆頭清新靈動，文字意境雅致美不勝收。她說“如果生命是一甕酒，我們愛的不是那百分之幾的酒精成分，而是那若隱若現的芬芳。如果生命是花，我們愛的不是那嬌紅艷紫，而是那和風麗日的深情的舒放”，這是對生命的表白，直接了當而款款情深。茶為國飲，有著深厚的中國歷史和同樣深厚的文化淵源。

張曉風先生說她“有一個美麗的夢，想擁有一個國學的講壇，想把整個中國放在里面”。因此，她的文字里有太多中國國學的烙印，有太多諸子哲學、楚辭漢賦、唐詩宋詞的靚影。比如“每一棵樹是一瓶久貯的香膏，一經啟封，就香得不可收拾；每一痕年輪是一篇古賦，耐得住最仔細的吟讀”，對于樹的描摹用喻別具一格，帶著古色古香，能吟哦出中國悠遠的文學浪漫來。她說“愿意如那一樹楓葉，在晨風中舒開我純潔的淺碧，在夕陽中燃燒我殷切的燦紅”，這意象之洗練、色彩之燦爛、情感之飽滿奔放，都閃爍著中國國畫美的特質。她用深厚的國學功底和精雕細琢的寫作態(tài)度，調制出來的文章佳釀，只有調整好身體和心態(tài)，以“慢慢來”的茶道姿態(tài)，才能夠與作者進行心靈詩話。

讀龔曙光先生的《滿世界》則適合喝咖啡。《滿世界》不僅僅是一本跨越14個國家的文學本游記，更是一本境外異域歷史風情、文化禮儀、文明烙印、社會經濟的文學考量。

如果說木心先生的《瓊美卡隨想錄》是一部關于生活的藝術哲學，心領神會的感覺妙曼至極；那么龔曙光先生的《滿世界》就是一部文化的經濟哲學和經濟的文化哲學，個中混合了商人的精明、哲人的通透、藝術家的脫俗，散漫中透著嚴整、時尚里浸潤傳統(tǒng)、深刻里滿是通達、犀利中難掩溫煦，真是精彩絕倫。

他說，“法國的浪漫在都會，英國的浪漫在村野，德國的浪漫則在小城”，毫無疑問，這種世界視野的寬度，來自于作家歷史視野的深度；“用創(chuàng)造力將欲望升華為藝術，用大匠手將藝術還原為生活，用藝術與生活將人生的欲望怒放成鮮花朵朵……”如此燦爛的不僅僅是作家的遣詞造句，更是對美好生活的美好愿意；寫湖泊，“如果將萊蒙湖比作一匹滿鋪大地的藍色絲綢，日內瓦只是散落在邊沿的幾塊巧克力”；寫瑞士，“確乎是地球上氣勢與精巧兼得、壯麗與秀美并存的風景絕版”……

作者觀察上的細致入微，想象上的大膽雄奇，用喻上的精致美妙，主客觀的精準研判，文本呈現的異域風情，給人的享受如咖啡，香濃芬芳，浪漫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