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春天的一個上午,十歲的我跟著父親來到我們縣城圖書館,辦理了一張借書證,并借到了一本薄薄的小說。其后幾年,我成為圖書館忙碌而貪婪的拜訪者,每隔幾天便會興沖沖地出現(xiàn)在借書員跟前。那看似龐大實則不多的小說們一一被我看完,看完之后,一個幼稚而堅定的念頭在我心里生長起來:也要去寫小說,用好奇之心打量這個世界,用好的文字講述好的故事。這個念頭因為幼稚而顯得純粹,因為堅定而顯得頑強。
1993年冬天的一個上午,我現(xiàn)身在匈牙利一個叫做希爾福克的醫(yī)院。我的工作搭伴也是鐵哥們兒此時正躺在停尸間冰冷的長匣子里,打開白色蒙布,一張蒼白而清瘦的臉讓人心痛。他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好人,卻再也不能享受人間的溫暖了。在淚水覆蓋眼眶之時,我腦子有些恍惚,不明白對某個生命而言,死亡到底有著怎樣的秩序,命運到底有著怎樣的軌跡?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必須更專心地投入文學,而且要用一生的努力去探問和破解生命。
2022年夏天的一個上午,我聽到了第八屆魯迅文學獎的獲獎消息。此時,心花是可以怒放的,愉悅是可以洋溢的。我允許自己以興高采烈的姿態(tài)去打發(fā)那個幸福而忙亂的獲獎日。但我又知道,在整個評獎等待期,我少不了忐忑與糾結(jié),人性的弱點像埋伏于河底的污泥,在丟入一塊石頭后便浮出水面。我內(nèi)心里的我,真不肯對這樣的自己進行點贊。
現(xiàn)在,獲獎的快樂反應已告一段落。我也要求自己讓這件事趕緊過去,使寫作回到該有的節(jié)奏和狀態(tài)上。我再一次提醒自己,決不能淡忘為什么而寫作。是的,我不能忘掉少年時誕生的文學初心,那是幼稚而純粹的人生向往;我不能忘掉面對生命逝去時的文學決心,那是探秘人性和追問命運的寫作方向。這種文學初心和文學決心是我過去進行小說寫作的基本動力,也會是今后創(chuàng)作的主要推力。
感謝魯迅文學獎!這次獲獎,讓我生成了一種“放下”的感覺。往后時間里,我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會更加輕松自由,文學視野會更加開闊遼遠,將依照自己的內(nèi)心指引繼續(xù)往前走。
鐘求是,浙江溫州人,現(xiàn)為《江南》雜志主編,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獲魯迅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十月》文學獎等。出版長篇小說《零年代》《等待呼吸》,小說集《街上的耳朵》《兩個人的電影》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