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斌 羅澤群
米芾在長期的書畫收藏鑒賞中,積累了諸多寶貴的書畫收藏鑒賞經驗和教訓,其中諸多有關書畫收藏鑒賞的一些原則、保管、使用、裝裱的一些方法和依據(jù),到現(xiàn)在都還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值得做出深入的學習和研究,作為書畫收藏鑒賞的優(yōu)秀傳承保持下來。米芾認為要以所接觸到的收藏實物為前提進行收藏、鑒賞活動,不能僅僅寓居耳目見聞妄加評判,應詳審精鑒,得出合乎情理的結論,理論要平實妥帖,不作虛妄不符之論,“徒欺后人”,至于后人所作贗品,更不在鑒藏之論:
金匱石室,汗簡殺青,悉是傳錄,河間古簡,為法書祖。張彥遠志在多聞,上列沮蒼,按史發(fā)論,世咸不傳,徒欺后人,有識所罪。至于后愚妄作,組織神鬼,止可發(fā)笑。余但以平生目歷,區(qū)別無疑,集曰《書史》,所以提南識者,不點俗目。
(米芾《書史》)
他從多年的收藏見聞中,認為自己過目的歷代法書名帖,并沒有收藏過曹魏及以前的作品,因而從其收藏出發(fā),探討了自己經手的西晉以來的一些書法名帖,即晉賢十四帖:
余閱書白首,無魏遺墨,故斷自西晉。晉賢十四帖,檢校太師李瑋于侍中王貽永家購得,第一帖張華真楷,鐘法,次王,次王戎,次陸機,次郗鑒,次陸表,晉元帝批答,次謝安,次王衍,次右軍,次謝萬兩帖,次王,次臣詹,晉武帝批答,次謝方回,次郗,次謝尚,內謝安帖,有開元印,縫兩小璽,建中翰林印。安及萬帖有王涯永存珍秘印,大卷前有梁秀收閱古書印,后有殷浩印,殷浩以丹,梁秀以赭,是唐末賞鑒之家,其間有太平公主胡書印,王溥之印。自五代相家寶藏。侍中,國婿,丞相子也。太宗皇帝文德化成,請無他好,留意翰墨,潤色太平。淳化中嘗借王氏所收書,集人《閣帖》十卷,內郗兩行《二十四日帖》,乃此卷中者,仍于謝安帖尾御書親跋三字以還王氏,其帖在李瑋家。余同王渙之飲于李氏園池,閱書畫產競日,末出此帖:棗木大軸,古青藻花錦作標,破爛,無竹模,晉帖,上反安冠簪樣古玉軸。余尋制擲棗軸池中,拆玉軸,王渙之加糊,共裝焉。一坐大笑,要余題跋,乃題曰“李氏法書第一”(亦天下法書第一也)。
(米芾《書史》)
米芾對其收藏流傳經過以及印鈐、題跋和裝裱的真實狀況做出記錄和簡要闡釋。評述簡要樸實、中肯精審。他對于一些歷代流傳的臨本,只要具有一定的水平,認為下真跡一等,也要持肯定的態(tài)度,所以說:
蕭思話表一。思話字有鐘法,此乃無,而武帝批答四字,君臣筆氣一同。紙古,后破前完,此是唐人所為,然亦佳作,今人不能為也。
唐越國公鐘紹京書《千文》,筆勢圓勁,在丞相恭公侄陳開處,今為宗室令穰所購。諸貴人皆題作智永,余驗出唐諱闕筆。
晉庾翼稚恭真跡,在張丞相齊賢孫直清汝欽家……后連張芝、王廙草帖,是唐人偽作,熏紙上深下淡,筆勢俗甚,語言無倫,遂使至寶雜于瓦礫,可嘆。余屢言與汝軟,不肯拆也。
(米芾《書史》)
“唐人所為”“今人不能為也”, 因而有值得收藏的必要。他對于真、偽雜陳的一些傳世法帖,也持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批駁其不足,而指出其可取之處以及如何保存的建議和辦法,持論公允,亦讓人服氣。
當然,一流的書畫精品真跡能有幸收藏,米芾認為不僅僅是有充裕的資金就可以備辦的,需要諸多其他更重要的條件才能促成有價值的書畫藏品的收集入藏。尤其收藏家本人的文化素養(yǎng)、收藏鑒賞水平直接決定了優(yōu)秀書畫藏品的入藏,這是“賞鑒之家”的素養(yǎng)所決定的,與僅僅篤好書畫的好事者不在同一個檔次上。所以他說:
好事者與賞鑒之家為二等,賞鑒家謂其篤好,遍閱記錄,又復心得,或自能畫。故所收皆精品。近世人或有貲力,元非酷好,意作標韻,至假耳目于人,此謂之好事者,置錦囊玉軸以為珍秘,開之或笑倒。
(米芾《畫史》)
正是文化水準、收藏素養(yǎng)的不同,才決定了書畫收藏的能力和結果,沒有堅實的文化基礎和收藏素養(yǎng),只能空耗財力和精力,留下書畫收藏的遺憾和笑話。
米芾認為,書畫收藏不應貪多,應以求真為第一收藏準則。所以他說:
其物不必多,以百軸之費置一軸好畫不為費,以五綠價置一百軸繆畫何用?
(米芾《畫史》)
以百軸之費而用于購置一軸優(yōu)秀的作品不為枉費,反過來,“以五繯價置一百軸繆畫”則毫無意義。他的這一書畫藝術經濟觀確實具有相當?shù)膬r值,堪為書畫藝術交易中物有所值的最好的注腳。在書畫交易過程中,他也看到了不少這一成功交易的個案,認為確實非常值得:
劉子禮以五百千買錢樞密家畫五百軸。不開看,直交過,錢氏喜。既交畫,只一軸盧鴻自畫《草堂圖》已直百千矣。
求真、求精意識確實是書畫收藏中必須樹立的明確的觀點,這對于真正實現(xiàn)書畫價值,無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當然,也不能否認,在書畫交易過程中,始終有贗品的出現(xiàn),有以次充好現(xiàn)象的發(fā)生,對于書畫藝術市場的健康發(fā)展有著相當?shù)臎_擊。米帶在《畫史》中也記錄了北宋著名的畫家許道寧曾一度以仿冒李成的作品作為職業(yè)。即便是大收藏家面對頻現(xiàn)的贗品都無能為力,因而米帶對于“今人好古不好真”的收藏鑒賞行為深感不滿:
余昔購丁氏蜀人李昇山水一幀……小字題松身曰蜀人李昇,以易劉涇古帖。劉刮去字題曰李思訓,易與趙叔盎。今人好偽不好真,使人嘆息。
劉涇自以李成真筆多,于是出示之,乃良久曰:必成師也。
他圖畫人物丑怪、賭博、村野,如伶人者,皆許道寧專作成時畫。
(米芾《畫史》)
無論出與何種目的,米芾本人也臨仿了不少足以亂真的作品流傳出去,成為書畫收藏家的收藏之物:
米芾元章,或云其母本產媼,出入禁中,以勞補其子為殿侍,后登進士第。善書,尤工臨摹。人有古帖,假去率多為其摹易真本。至于紙素破污,皆能為之,卒莫辨也。
(《雞肋篇》)
他對于自己的臨仿作品在收藏家手中的遭遇也是無可奈何,也只能任其自生自滅:5BE6AFE0-9632-43F4-AA43-20E596E80FC6
王詵每余到都下,邀過其第,即大出書帖,索余臨學。因匱中翻索書畫,見余所臨王子敬《鵝群帖》,染古色麻紙,滿目皴紋,錦囊玉軸,裝剪他書上跋,連于其后。又以臨虞帖裝染,使公卿跋。余適見,大笑,王就手奪去。涼其他尚多,未出示。
也許,正是借著米芾的精心臨仿之作,也為后世留下了下真跡一等的書法精品,才使后世書法家和學者依憑米芾之作,感受到六朝藝術書法的神韻和精神。在書畫傳承上,米芾的臨仿之作確實在歷史上也起到了他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作用。
在書畫的收藏、保管、鑒賞、鈐印上,米芾有著獨特的認識和保護、管理方法。他認為根據(jù)書畫藏品的價值,可采用分級收藏的方式最為穩(wěn)妥,分類分級,加以保管。
對于寶晉齋中的書畫收藏,米芾將其分為三等,即最上品、絕品和次品,并加蓋印章以作區(qū)分,實行分類保管:
余家最上品書畫用姓名字印、審定真跡字印、神品字印、平生真賞印、米芾秘篋印、寶晉書印、米姓翰墨印、鑒定法書之印、米姓秘玩之印。玉印六枚:辛卯米芾、米芾之印、米芾氏印、米芾印、米芾元章印、米芾氏。以上六枚,白字。有此印者,皆絕品。玉印唯著于書帖。其他用米姓清玩之印者,皆次品也。無下品。其他字印有百枚,雖參用于上品印也。自畫古賢,唯用玉印。
(米芾《畫史》)
米芾自己收藏書畫的印鑒即達100余枚之多,他以不同的印璽加蓋收藏,區(qū)分其級別和書畫藝術價值的珍貴程度。無獨有偶,當時的丞相李迪(字復古)家的藏畫也是分為三等來加以對待:
上等書名用名印,中等書字用字印,下等亦用字印押字而已。
(米芾《畫史》)
這一書畫收藏方式的使用,對于書畫管理和使用確實帶來了相當?shù)谋憷邢喈數(shù)目茖W性,已經成為現(xiàn)代博物館藏品管理的基本方式在運用。
關于書畫收藏印的鈐蓋,米芾也相當講究,鈐印收藏章不能影響畫面內容為原則。
印文須細,圈須與文等。我太祖“秘閣圖書之印”不滿二寸,圈、文皆細,上閣圖書字印亦然。仁宗后,印經院賜經,用上閣圖書字大印,粗文,若施于書畫,占紙素字畫多,有損于書帖。近三館秘閣之印,文雖細,圈乃粗如半指,亦印損書畫也。王洗見余家印記與唐印相似,始盡換了作細圈,仍皆求余作篆。
(米芾《書史》)
對于書畫的裝裱和保管、使用,米芾也有自己的新經驗。他認為古書畫以“不脫不裱”為上:
古畫若得之,不脫不須背裱。若不佳,換裱一次,背一次,壞屢更矣。深可惜。蓋人物精神發(fā)彩、花之秾艷、蜂蝶,只在約略濃淡之間。一經背多,或失之也。
無論如何謹慎地重新裝裱,對于古書畫都有損傷是可以肯定的,裝裱一次,損害一次,令人惋惜。因而古書畫的裝裱,越少越好,甚至“不脫不裱”。當然,為了便于收藏保管和更利于文士書齋懸掛,米芾也創(chuàng)建了新的裝裱方式,在長幅的基礎上,米芾創(chuàng)建了橫幅裝裱的形制:
古畫多直幅,至有畫身長八尺者,雙幅亦然,橫披始于米氏父子,非古制也。
(宋趙希鵠《洞天清錄集》)
他自己利用這種形制進行書畫裝裱,將新裱的書畫在書齋居室懸掛起來,效果確實很好,從中亦可見米芾收藏、保管、鑒賞書畫心思的細微。
在古書畫觀賞和收藏保管的過程中,米芾有不少的經驗和教訓,細致、妥善地保管收藏書畫藏品,是一門很大的學問。處理好,便可以延長古書畫的使用、存世壽命,處理不好,幾百年的舊物瞬間毀滅,非常令人惋惜。他的古書畫方面的諸多經驗和教訓,即使到現(xiàn)在,也都有著相當?shù)慕梃b意義。如他對古書帖的清洗保管:
余每得古書,輒以好紙二張,一置書上,一置書下,自傍濾細皂角汁和水,霈然澆水入紙底,于蓋紙上用活手軟按拂,垢膩皆隨水出。內外如是,續(xù)以清水,澆五七遍,紙墨不動,塵垢皆去。復去蓋紙,以干好紙滲之三張……
如此之細致地清潔書帖垢膩,不損傷畫面,即使在目前博物館古書畫的保護修復方面,也毫不遜色,達到了相當專業(yè)的水準!
根據(jù)他的經驗,在觀賞書畫藏品方面也相當講究,有應注意的諸多事項,絕對不能馬虎從事,以免有損于書畫:
燈下不可看畫,醉馀酒邊亦不可看畫。卷舒不得法,最為容物。
洗二案相比,帶以紙絨鋪訖,沮手親取書于奮中,鋪展以示客。客拱而憑幾坐,從容細閱,帶趨走于前。云展,帶展;客云卷,帶卷;客據(jù)案甚茸,帶執(zhí)事趨走甚卑。
文彥博以古畫背作匣,意在寶惜,然貼絹背粉繃,損愈疾。今人屏風俗畫一二年即斷裂,恰恰蘇落也。匣是收臉畫制,書畫以時卷舒,近人手頻,自不壞。歲久不開者,隨軸干斷裂脆,粘補不成也。
(《米襄陽外紀》)
燈下、醉馀酒邊不可看畫,在觀賞之前要洗手,要卷舒得法,書畫以時卷舒以防“干斷脆裂”,客人觀賞字畫時要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取畫、展掛藏品親力親為,從容細致。從以上一些記錄完全可以感受到米芾與客人觀賞書畫時的情景,米帶細心接待客人鑒賞字畫的情形宛如目前。
(責任編輯:田紅玉)5BE6AFE0-9632-43F4-AA43-20E596E80FC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