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魚的微笑

入秋后，銀魚逆流而上

游了一個白天，直到漁夫出門撒網(wǎng)

它們或會停滯到某一處，覬覦著敵意

我騎著山地車穿過白樺林

黑夜里，月亮與我皆守口如瓶

它故意露出銀魚的微笑

偶爾也會展現(xiàn)出神秘的魚肚白

試圖讓我夢見一些奇異的事情

我經(jīng)常微笑的地方，就有一條銀魚

它左右搖擺，復(fù)雜得像個迷宮

只要待在水中，銀魚一如既往深邃

每次我跑到河邊，都會安靜地坐下來

看著它們吐出一些泡泡，雜亂卻有章

無聲卻熱烈。都說它們的記憶力短暫

只有七秒鐘，那么每天就是嶄新的

每天都是第一次見到我，聊一些句子

比如關(guān)于深淵的話題。日復(fù)一日

我恍惚已患上了憂心忡忡的癥狀

也可以說是那位漁夫的形而上之癥

在夢里撒出網(wǎng)，卻沒有一條魚上岸

關(guān)于其中緣由，我始終說不出來

從未像今日這樣，對著一條河

去敘述另一條河的前世與今生

冬日夢游的幾個片段

為了讓黑夜更深沉一些

我蜷縮在草垛中

緊抱著幾頁經(jīng)典的詩章

一陣風(fēng)，騎士般飄過

似乎早有頹敗的跡象

它遇到了仙鶴，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然而這只仙鶴并不是你的戀人

世界上最偶然的相遇，也可以是你遇見我

多年后，岸北下起了局部暴雪

我仍一意孤行，一路向西

踏上了開往天梯的班車

沒有一朵臘梅是高貴的

我嗅出了它隱匿的幽香

有人在梅樹下照鏡子，照出了半個人

對大海所知甚少

跑到海邊，坐在灘涂上吹冷風(fēng)

我知道海有海的隱衷

被過多的討論就會顯露出下一步動機(jī)

正如我不清楚這些形式各異的貝殼

為何會成堆的積壓在岸邊

同一時刻，也還會被翻滾的微浪

激起強(qiáng)烈的連續(xù)性海馬效應(yīng)

我知道大海也可以治愈我的憂傷

但它唯獨不會治愈自己

凌晨一點，海域再次地震

關(guān)于緣由，我特意翻了一下資料

被說成了一次正常的能量釋放

對大海所知甚少，大多來源于主觀

對諸多的部分仍然未知，也仍然驚奇

從八點做到十點，我要等的人還未出現(xiàn)

他是否是我預(yù)言中的那個人

海鷗飛過來，擇選著貝殼肉

想想也有趣，相對于人類而言

貝殼確實太小了，小到烏壓壓

可就是沒想到，它們游的是一片大海

點燈人

我清晰地記得那是大霧日

河水平靜下來，銀魚猶豫不決

試圖與細(xì)小的水波博弈

直到夜黑，成群的烏鴉駐足于此

月亮泛黃，點燈人坐在岸邊遲疑

點燃了河邊的最后一盞油燈

他始終覺得，水注定要成為鏡子

直到霧氣散去，他也沒睡著

漂浮不定的蝴蝶進(jìn)入夢途中

被他驅(qū)趕了出來，我記得很清楚

在暴雨未至前，群鳥已率先返巢

他與我聊到了他復(fù)雜的前半生

回鄉(xiāng)前，他在海上守了三十多年島

每夜都被駭浪驚醒，或被蚊子叮醒

風(fēng)吹向他時，偶爾會想到幾段前世

有那么一世，他做了廟里的僧人

在塵世間走完一生。也做過一世螞蟻

穿過廣袤的平原，在海邊與人辯論

孤獨的森林

在黢黑的樹枝上，壁虎看著晚霞

倏然間，一個紅影子墜落

幾片黃葉放棄最后的倔強(qiáng)，一同落地

騎黃牛的小孩偶然路過

他沒有停下來，一旦停下

就等于向我承認(rèn)他的流俗

在一株綠楓上，紅葉子顯得格格不入

但最終還是被這片小森林所接納

暗色的云朵像鑲嵌在空中的玉璧

為了迷人一些。有風(fēng)開始吹

風(fēng)吹起來的村莊塵土飛揚

有間小屋在林中，遠(yuǎn)行的人在此借宿

夜深霧沉，一朵藍(lán)色的花開后即落

兩只灰雀也迎著風(fēng)遠(yuǎn)離了黑森林

在仰望星空的時候

躺在長滿芨芨草的土坡上

仰望這片星空，我一度問自己

它們來源于哪里，我又來自哪里

想著想著，手中的茶杯成了透鏡

月光開始扭曲，躲在枯叢中的黃鼠

跑到十字路口，來回踱步

只是它的眼睛里藏不住謊言

我還是發(fā)現(xiàn)它有窺覷的小心思

可是，它又來源于哪里

據(jù)說，我們起源于一百四十億年前

某次無中生有的宇宙爆炸

時至今日，還有著膨脹的浪漫

其實我明白，在六十多萬小時后

我們都會氧化成風(fēng)，可能在下一世

我也會成為這只左顧右盼的黃鼠

雪日里的片段

在河流沿岸，圓月高懸在黑幕中

我隱約看到一只藍(lán)貓攀在窗檐

注視著蜘蛛網(wǎng)，摻雜著的每顆雪粒

都隱藏了灰暗的城市。在大雪中FF2F17E5-74D9-4188-B293-4D081F0F88B8

看見遺址，棕狗叫得比以往熱烈

那些雕像凍成浮雕，成了白茫茫

他們越發(fā)神秘，最白的地方

白過白云，恍若那些轉(zhuǎn)世的神靈

鳥不再飛行，一尾大魚躍出水面

羞澀地盯著這漫天的白雪

只是它并不知道，它跳的那一瞬間

被我悄悄拍下，像極了古代的某條魚

碼頭的船在白雪中映成了白色

銀色的轎車悄悄駛進(jìn)了白馬村

海神廟里的僧人依舊保持信仰

凍傷的蜘蛛鉆進(jìn)樹洞中取暖

藍(lán)貓也謙卑起來，盯著我們默默不語

蕩漾

在竹林中聽到麻雀嘰喳

它振一下雙翼，發(fā)出響尾蛇的響動

眼珠子上下翻滾，有些美目盼兮

如同在朦朧期的少年

在推敲戀愛是一種什么樣的過程

不要在竹林解釋唯美主義

它或許來源于詩神的謙卑

不要在麻雀前舉著山毛櫸

它已在自身的光芒中睡去

風(fēng)在四月吹，吹走了一個人的前世

我就這樣盯著天空，盯了許久

遠(yuǎn)處的麥子早已深綠

這是多么輝煌的時刻，我無法抗拒

平原帶來的美，無端蕩漾的青草

同樣讓我陷入著迷

當(dāng)美之神還是少年時

是否也在這里做夢，產(chǎn)生過悲憫

棉 白

原野邊，沙鷗仍然眷戀著棉花

它白，迷亂，干凈的溪流拓延

采桑女腰間系上麻袋走過

白楊葉掉落，平原蛻變

茫茫的白，如太陽雪。幾個太陽

偏于一隅，忽略了老攝影家

撣下多余的露珠

坐在螞蟻窩上，蛤蟆紋絲不動

紅色的蟲子尋找白色

綠色土里，軟體動物已罕至

白色之白通過喇叭傳送，窯廠的煙

擺渡人看見它，舉起手中的竹篙

天鵝跳水，它們有些白

棉花不叫花，棉花不叫白

假如天空像一朵棉花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有一些棉花，被白色滋養(yǎng)

油 燈

我從未如此凝視這棵梧桐樹

觀察每一片葉子，它們有著各自的情節(jié)

綠色里有它的謙卑

淡黃里有它的隱疾

在白馬莊，油燈從來沒這么亮過

麻雀與螢火蟲偶遇，被美之神虛構(gòu)

對黑夜一言難盡，貓頭鷹對我說

秋后帶我去看大海

記得海草上有只蝴蝶，曾經(jīng)落到我的油燈上

訴說著它的大半生，在風(fēng)中顛沛

時間從未像這樣虛妄過，悄悄化成釘子

被銹跡腐蝕，月亮也開始沉寂

我的前半生是一盞油燈

那時候，我在大沙港網(wǎng)魚

懷有片刻的悲憫，放掉了抽泣中的銀魚

大海包容了我，卷起一層黃色的浪濤

石斑蟹密密麻麻爬到岸邊，我掐滅了油燈

群星依然閃爍，黎明照舊升起

【作者簡介】宗昊，江蘇射陽人。出版詩集《北洋札記》《樹皮記》《地上的樂園》等。作品見于《詩刊》 《芒種》 《草原》 《星星》《揚子江》等。FF2F17E5-74D9-4188-B293-4D081F0F88B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