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芬, 于海濤
(溫州大學 教育學院,浙江 溫州325305)
改革開放以來,越來越多的中國人走出國門,前往世界各地尋求發(fā)展機會,[1]《中國國際移民報告(2020)》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全球的國際移民已經達到2.72億人,占全球人口的3.5%。中國大陸以約1 073.23萬的輸出移民成為世界第三大移民輸出國。[2]浙江是僑務大省,溫州是著名僑鄉(xiāng),僅溫州籍華僑的數量近達70萬人,為浙江之最。[3]相當多的僑民在國外從事勞動密集型工作,只能把孩子留在戶籍所在地,交由長輩撫養(yǎng)或寄養(yǎng)在親朋好友家中,于是他們形成了一個特殊群體,即華僑留守兒童。本研究中的華僑留守兒童是指父母一方或雙方在國外,而自己留在國內,留守時間在6個月以上,年齡在16周歲以下的兒童。
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僑務工作,多次強調廣大海外僑胞是推動住在國同中國各領域交流合作的“橋梁”,更是共筑中國夢的重要力量。因此,在強調心理學本土化研究的大背景下,開展對華僑留守兒童心理問題的研究,關心華僑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發(fā)展,對增強廣大華僑華人的政治認同感和民族認同感,實現偉大的中國夢具有重大和深遠的意義。
與長期備受社會學領域關注的父母在國內流動的留守兒童相比,華僑留守兒童具有自身的獨特性,他們既不屬于體制內的農村留守兒童,也不屬于外籍兒童,因其戶籍、國籍、家庭關系、經濟地位等特殊性,在家庭教育缺失、學校適應性等方面問題更加突出。一方面,華僑留守兒童父母常年在國外,長時間親子分離,遠在他國的雙親無法履行教育監(jiān)管義務。由于跨國距離遠、回國成本高,大多數僑民數年才回國一趟,親子之間溝通頻率和質量令人擔憂。何毅等人調查顯示,好幾個月都沒和海外父母取得聯系的留守兒童高達五成左右。[4]王佑鎂對華僑留守兒童的父母監(jiān)管和家庭教育的基本態(tài)勢進行調查發(fā)現,親子之間一周交流一次占20%,半周內交流一次僅占17%。[5]父母出國務工后把孩子留在國內主要由祖輩照顧,他們文化程度普遍低,甚至有些是文盲,教育觀念陳舊,無法和孩子有效溝通,有研究顯示華僑留守兒童的家庭教育資源遠遠不如非留守兒童和國內留守兒童。[6]另一方面,可能與父母對孩子的生涯規(guī)劃有關,許多兒童從初中開始陸續(xù)轉學到父母住在國接受教育,導致華僑留守兒童對學習普遍不重視,且對學習存在認知上的偏差,認為國外學校不開語文課程,數學課程知識簡單,不愿意在學習上投入精力和時間。此外,因外幣匯率差價,華僑留守兒童家境一般較富裕,可支配的零花錢較多,他們有一種“經濟優(yōu)越感”或“身份優(yōu)越感”,[7]往往在社交層面處于孤傲的狀態(tài),難以融入同伴群體,一定程度上導致社會化受阻。已有研究表明,如果兒童與家庭成員缺乏親密的情感與有效的溝通,會直接在家庭背景下體驗到孤獨,[8]同伴關系會影響兒童孤獨感,兒童在交往中同伴接納水平越低,其孤獨感越強。[9]顯然,華僑留守兒童已經成為一個新的處境不利的邊緣群體,他們的心理健康問題值得關注。
孤獨感是個體對現實的和期望的社會地位間的差異的知覺,或無法與重要他人建立起情感聯結后體驗到的消極情感,[10]它是衡量心理健康水平和生活質量的重要指標。研究表明,孤獨感會給兒童帶來相當大的痛苦,長期的孤獨體驗會危害兒童心理健康,使其缺乏社會歸屬感,[11]引發(fā)各種抑郁、沮喪、焦慮等情緒失調問題,[12]且對青少年健康成長產生長期不利的影響。[13]因此,探討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發(fā)展狀況對促進其心理健康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社會支持是指個體從親人、朋友、同事或團體組織等社會關系中獲得的物質和精神支持,[14]是個體對想得到或可以得到的外界支持的感知。[15]肖水源關于社會支持的組成成分劃分得到眾多研究者的廣泛認可,他把社會支持分為客觀支持和個體對支持的主觀體驗及對支持的利用度。[16]已有研究證實社會支持對孤獨感和心理健康問題具有保護作用。[17]社會支持作用機制的主效應模型認為通過增強社會支持可以提升個體健康水平,強有力的社會支持系統(tǒng)可以使個體在面臨壓力或困境時,減少孤獨和抑郁風險。[18]關于社會支持與孤獨感密切關系已被諸多研究證實,如何安明研究顯示社會支持負向預測孤獨感,通過增強社會支持,可以降低大學生孤獨感水平;[19]謝其利考察了留守和非留守經歷大學生羞怯、社會支持和孤獨感的關系,證實社會支持與孤獨感呈顯著負相關;[20]趙景欣研究發(fā)現社會支持負向預測留守少年的抑郁和孤獨水平,處于高社會支持網絡下留守青少年的抑郁和孤獨體驗較少,[21]譚雪晴研究顯示孤獨感與客觀支持、主觀支持、支持利用度顯著負相關,主觀支持、客觀支持能負向預測孤獨感。[22]
自尊是個體對個人和社會尤其是和重要他人關系的主觀評價,是個體對自己與他人互動中親密程度的主觀感覺和關注程度。[23]Mark Leary從人類進化理論和符號互動論的視角提出了自尊社會計量器理論,對自尊的本質與功能做了深入的闡釋,認為個體的自尊主要來源于他人的評價,社會評價會影響到個體的自我感覺,社會接納與認可對個體的自尊產生直接影響。[24]社會評價、他人接納或關愛是社會支持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個體在社會關系中被認可、接納與關愛時,會體驗到歸屬感、重要感及價值感。因此,社會支持和自尊關系密切,已有研究表明社會支持對自尊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25]個體在生活中得到的無論情感支持還是物質支持都會影響到自尊水平。自尊是自我意識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通常是建立在親人、朋友或其他關系中的他人評價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可以對個體的情緒情感產生直接影響。[26]諸多研究證實自尊與孤獨感關系密切,如Leary研究發(fā)現,低自尊者體驗的負面情緒遠遠多于高自尊的個體,謝其利基于研究結果提出提高留守大學生自尊水平有利于降低孤獨感水平,[27]張連云研究顯示低自尊留守兒童體驗到的孤獨感水平顯著高于高自尊兒童,[28]Whirter研究發(fā)現,高自尊個體常常伴隨著較低的孤獨感,而低自尊青少年常常具有更多的孤獨感,[29]且有研究證實孤獨感與社會支持、自尊關系密切,自尊和社會支持負向預測孤獨感,[30-31]自尊在社會支持與同性戀者的孤獨感中起中介作用。[32]
綜上,關于孤獨感及社會支持關系的相關研究已有諸多成果,且證實了社會支持、自尊和孤獨感之間關系密切,但鮮有研究涉及華僑留守兒童群體。華僑留守兒童作為處境不利的邊緣群體,他們的心理健康狀況亟待關注。盡管社會支持與孤獨感的關系已得到實證研究支持,然而,對于華僑留守兒童這一群體,其父母遠在異國他鄉(xiāng),他們的孤獨感發(fā)展狀況如何,社會支持究竟如何影響孤獨感,其機制又是什么,這些問題尚未有研究探討。鑒于此,本研究針對現有研究的不足,考察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發(fā)展狀況,并根據相關理論和結合已有實證研究成果提出假設:自尊在社會支持影響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通過建立模型進行檢驗中介效應,以深入探討孤獨感影響因素的內在作用機制。其研究結果一方面可拓寬對處境不利群體孤獨感的研究范圍,另一方面可為相關部門針對華僑留守兒童開展心理健康教育提供參考。
選取浙江省溫州著名僑鄉(xiāng)麗岙鎮(zhèn)、仙巖鎮(zhèn)若干學校六、七、八、九年級共16個班級,發(fā)放問卷702份,問卷收回后,剔除無效問卷如缺失值大或有規(guī)律作答,有效問卷為651份,有效率為92.73%。研究對象分布情況見表1。
表1 研究對象分布情況
1.孤獨感問卷
該問卷由鄒泓(2003)修訂,主要評估青少年孤獨情緒狀態(tài),包括純孤獨感、社交能力知覺評價、對同伴關系評價和重要關系未滿足程度的知覺等四個因子,共21題,采用Likter 5級評分,其中社交能力知覺因子為反向計分,將該題項分數轉化后,計算出所有項目總得分,分數越高,表示孤獨感越強。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9。
2.自尊問卷
采用Rosenberg自尊量表中文版,該問卷由申自力(2008)修訂,共計10個條目,采用Likter 4級計分,從1“非常符合”到4“很不符合”,其中有5個題項為反向計分項目,將其得分反向賦值后,所有項目得分相加為總分,總分越高,則代表自尊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76。
3.社會支持評定問卷
采用肖水源編制(2014)的社會支持評定量表,共10個項目三個維度,題項2、6、7為客觀支持,主要反映個體在社會生活中獲得的實際支持,1、3、4、5為主觀支持,反映的是個體感受到被接納、尊重、包容和理解的主觀體驗,8、9、10為支持利用度,反映個體對社會網絡中獲得支持的利用程度。得分越高,表明其得到的社會支持程度越高。本研究中該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79。
使用SPSS 20.0對數據進行顯著性檢驗,采用Amos 17.0進行中介效應檢驗。
1.華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孤獨感差異比較
表2 華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孤獨感差異比較
由表2可知,華僑留守兒童在孤獨感總分及孤獨感各因子如社交能力知覺、社交需要未滿足感、純孤獨感及同伴地位評價等得分顯著高于非留守兒童。這表示,與非留守兒童相比,華僑留守兒童體驗較強烈的孤獨感。
2.華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同性別之間孤獨感差異比較
表3 同性別華僑留守與非留守兒童孤獨感差異比較
由表3可知,女生方面,華僑留守女童與非留守女童在孤獨感總分及社交需要未滿足得分存在顯著差異,留守女童的孤獨感總分及社交需要未滿足感得分顯著高于非留守女童;男生方面,華僑留守男童與非留守男童在孤獨感總分及社交能力知覺、同伴地位評價因子得分差異顯著,前者顯著高于后者。其他因子得分不同群體男童之間、女童之間差異不顯著。
1.年級、性別、雙親出國情況對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的影響
以年級、性別、父母出國情況為自變量,以孤獨感為因變量進行方差分析,結果顯示,在孤獨感總分及各維度得分上年級、性別主效應不顯著,父母出國情況主效應顯著(F=2.37,P<0.05),年級、性別、父母出國情況兩兩之間(F年級*性別=0.97,F性別*雙親出國=0.96,F年級*雙親出國=0.95,均P>0.05)及三者之間交互作用(F性別*年級*雙親出國=1.11,P>0.05)不顯著。對父母出國主效應進一步分析表明,雙親出國與單親出國在重要關系需要未滿足因子上差異顯著(F=4.56,P<0.05),雙親出國的留守兒童在重要關系未滿感(M=7.79,SD=3.33)得分顯著高于父母一方出國的兒童(M=6.08,SD=3.13)。
2.留守年限對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的影響分析
研究結果(見表4)顯示,不同留守年限在孤獨感總分及孤獨感因子如社交需要未滿足感、純孤獨感均有顯著差異。多重比較發(fā)現,留守3-5年以下兒童在孤獨感總分、純孤獨感因子得分顯著低于留守5年以上的兒童,留守5年以下兒童社交需要未滿足感的得分顯著低于留守10年以上的兒童。
表4 不同留守年限對孤獨感影響的方差分析結果
1.華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自尊、孤獨感統(tǒng)計描述及相關分析
表5 社會支持、自尊、孤獨感統(tǒng)計描述及相關分析(n=294)
表5為社會支持、自尊、孤獨感三者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和相關矩陣。由表5可知,三個變量總分及各因子之間兩兩相關顯著,即華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自尊與孤獨感呈顯著負相關,自尊與社會支持呈顯著正相關。
2.華僑留守兒童自尊在社會支持與孤獨感之間中介作用分析
相關分析顯示,華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自尊、孤獨感之間兩兩顯著相關,三者之間存在相互作用。本研究參考溫忠麟等的中介效應檢驗步驟,并使用Amos軟件中介模型,進一步探討社會支持、自尊與孤獨感之間的關系。以社會支持為自變量,孤獨感為因變量,自尊為中介變量,根據中介效應檢驗步驟分析,結果(見表6)顯示模型的擬合度較為理想,主要指標為:χ2/df=1.667,小于2;RMSEA=0.048,小于0.05;GFI、AGFI、NFI、RFI、IFI、TLI、CFI均達到0.90以上,表明模型擬合度良好。
表6 自尊在社會支持與孤獨感之間中介效應分析主要指標
圖1 華僑留守兒童自尊在社會支持影響孤獨感的中介效應模型圖
表7 中介效應模型影響路徑分析
綜合圖1與表7可知,華僑留守兒童的社會支持對自尊水平有顯著預測作用(β=0.48,P<0.001),表明良好的社會支持可以提高華僑留守兒童的自尊水平;自尊對孤獨感具有顯著負向預測作用(β=-0.39,P<0.001),提示華僑留守兒童的自尊水平越高,體驗到的孤獨感越少;社會支持對孤獨感直接影響顯著(β=-0.45,P<0.001),同時可以間接預測孤獨感(β=-0.19,P<0.001),這表示,華僑留守兒童自尊在社會支持和孤獨感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為(-0.45)+(-0.19)=-0.64,這說明,華僑留守兒童所擁有的社會支持水平既可以直接影響孤獨感,也可以通過自尊間接影響孤獨感,即自尊在社會支持對孤獨感的影響之中起著部分中介效應。
1.關于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現狀的討論
本次研究表明華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的孤獨感存在顯著差異,華僑留守兒童在孤獨感總分及孤獨感各因子(如社交能力知覺、社交需要未滿足感、純孤獨感及同伴地位評價等)得分顯著高于非留守兒童。這表示,與非留守兒童相比,華僑留守兒童體驗到較為強烈的孤獨感。譚鈞文關于華僑留守兒童研究結果也發(fā)現類似的現象,31.1%的華僑留守兒童處于高孤獨水平及嚴重孤獨水平。[33]孤獨感是典型的消極情緒,是個體的社會關系網絡在質或量上出現缺陷時所產生的一種不愉快體驗。[34]發(fā)展情境論認為,個體的發(fā)展是環(huán)境和個體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35]與非留守兒童相比,華僑留守兒童體驗到較強烈的孤獨感,其主要原因可能和華僑留守兒童在留守情境下成長有關。留守現象本質和核心的特征是未成年子女與其父母雙方或一方在一定時間內的親子分離。[36]比起父母在國內流動的農村留守兒童,華僑留守兒童父母在異國他鄉(xiāng),親子分離時間更長,留守情境更為糟糕,大多數兒童幾年都未能和父母相聚。本次調查顯示雙親出國的兒童占76.5%,3年內沒和父母相聚的兒童高達40.5%,留守5-10年以上兒童占59.9%,由于父母工作繁忙再加上時差問題,親子之間溝通狀況堪憂,親子互動的頻次少、溝通時間短,平均一周2-3次和父母保持通話聯系的兒童不到三成,且有34.2%的兒童與父母一次通話時間不超過10分鐘,這種低質量的親子溝通,勢必影響到親子之間情感聯結。[37]親子關系是影響兒童發(fā)展的重要情境因素,也是個體心理健康發(fā)展的基礎,親子關系不良容易導致兒童青少年產生孤獨感與抑郁,張錦濤研究顯示親子關系親密度對青少年孤獨感有負向預測性。[38]
本研究中的華僑留守兒童是六至九年級學生,這個階段正處于青春期,是兒童向成人發(fā)展的過渡階段,生理上的巨變帶來心理上的激蕩,強烈的成人感與幼稚性并存,這種身心發(fā)展不平衡狀態(tài)導致內心呈現矛盾動蕩性,他們在成長過程中體驗到種種危機,這一時期特別渴望生命中重要他人即父母及時的陪伴、支持、理解和引導,然而父母長期居住在國外,親情陪伴的嚴重缺失使他們在面臨各種成長過程的心理沖突和壓力時,倍感無助、苦悶和孤單。與長期生活在父母身邊的非留守兒童相比,華僑留守兒童由于長時間親子分離,面對面親子互動缺失,所能感知到的父母關愛少會形成孩子錯誤的認知,誤以為在父母心中賺錢最重要,有一種被父母拋棄的感覺,這種對自己處境的消極認知,會誘發(fā)消極情緒。[39]侯舒艨認為兒童感知到的父母的陪伴與親密感越少,其孤獨感越強,[40]李彩娜研究表明家庭的功能尤其是親子溝通與青少年的孤獨感關系密切,[41]辛自強等人在研究中指出兒童與其他家庭成員缺乏親密的情感與有效的溝通,就會體驗到孤獨等消極情緒。[8]雖然華僑留守兒童在國內有祖輩撫養(yǎng)照顧,但由于老人文化程度低,還有代溝的存在,他們只是生活上的照顧者,在教育上無能為力,難以履行教養(yǎng)職能。在平時生活中,華僑留守兒童不愿意向老人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遇到不開心的事情,選擇悶在心里或借用手機、電腦網絡來排解苦悶。研究者從本次個案調查訪談中了解到,孩子們抱怨老人啰唆,什么都不懂,無法和他們對話,甚至有的老人采取恐嚇和威脅方式迫使孩子聽話??梢?,監(jiān)護人的撫養(yǎng)質量令人擔憂。趙景欣研究表明隔代監(jiān)護兒童更容易體驗到孤獨寂寞。[21]
2.雙親外出情況及留守年限對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的影響
已有研究發(fā)現,雙親外出的兒童成長處境更為不利,雙親外出比單親外出的兒童體驗到更多的孤獨感。[42]本研究也證實了這點,雙親出國的兒童孤獨感體驗顯著高于單親出國的兒童。這和國內學者對農村留守兒童的研究結論基本類似,如范興華研究發(fā)現雙留守兒童孤獨感強、低自尊、高抑郁。[43]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不難理解。對于華僑留守兒童而言,與雙親出國兒童相比,父母有一方留在國內,家庭結構和功能破壞較少,父母關愛資源缺損相對較少,當他們在成長中遇到各種困惑或危機時,至少有一方可以陪伴身邊并及時給予心理層面和情感層面的關注和接納,讓其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建立親密情感聯結,這一定程度上可以減少孤獨感體驗。有學者研究發(fā)現親子分離的時間越長,留守年限越長,對兒童的負面影響越大。[44]本研究結果也驗證了這點,留守5年以下兒童的孤獨感顯著低于留守5年以上的兒童,此外,本研究發(fā)現留守年限對華僑留守兒童不利影響5年是個拐點。這一情況與胡心怡的研究結果相類似,胡心怡曾考察不同留守情況對兒童心理健康狀況的影響,結果發(fā)現留守時間5年以上兒童的心理失衡得分顯著高于留守時間為1-2年、3-4年的兒童。[45]
研究考察了華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自尊、孤獨感三者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社會支持、自尊與孤獨感三者之間均呈顯著相關,其中社會支持可以負向預測孤獨感,表明無論是客觀層面或是主觀層面的支持,華僑留守兒童所擁有的社會支持水平越高,其體驗到孤獨感越少。此結果與之前眾多研究者得出的結論相符。[6,8]本研究結果一方面拓展了對處境不利兒童群體孤獨感的研究范圍,另一方面再次驗證了社會支持假設機制的主效應模型。主效應模型認為社會支持對個體的心理健康具有促進和保護作用,良好的社會支持緩解個體心理壓力,對孤獨感具有抑制作用,有利于增進個體心理健康。[17]華僑留守兒童的父母在異國他鄉(xiāng)務工,長期缺乏直接的親子互動,監(jiān)護人文化素質低,無法和孩子進行有效的溝通交流;同伴交往方面,華僑留守兒童有一種“經濟優(yōu)越感”和“身份優(yōu)越感”,一些言行難以被同伴接納和認可,甚至個體遭到排斥;此外,這些兒童學習動機薄弱,在學校里得到的消極評價遠多于積極評價。由此可見,華僑留守兒童從家人、伙伴及學校等社會關系中所能得到的支持較為匱乏,所以當他們面臨各種壓力和心理沖突時,體驗到較強的孤獨感。
本研究發(fā)現社會支持對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既有直接效應,也可以通過自尊對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產生間接的影響,即良好的社會支持既可以對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起直接的緩沖抑制作用,還可以通過以自尊為中介對孤獨感產生間接影響。本研究驗證了前面提出的假設,也進一步證實了已有的研究結果。自尊社會計量器理論認為自尊是社交歸屬感的指示器,自尊的本質是個體人際關系好壞的一種內在反映,也是個體與社會或生命中重要他人之間關系的主觀度量,符號互動論的代表人物庫利認為人們對自己的看法來自他人的看法和態(tài)度的影響,并提出了“鏡中我”的概念加以闡述。Nguyen等人研究發(fā)現來自他人的社會支持和反饋會對個體自我價值的形成和維護具有顯著影響,得到較多社會支持和積極反饋的個體,自我價值感會較高,反之,缺乏社會支持以及經常感知到消極反饋的個體其自我價值感較低。[46]已有研究證實社會支持可以正向預測自尊作用,良好的社會支持可以提高個體自尊水平,當個體感受到被他人所接納、支持和關愛時,會體驗到重要感、價值感、存在感,自尊水平隨之會上升。自我體驗是自我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自尊作為自我體驗在情感方面的表現,它與個體的情緒情感密切聯系。自尊社會計量器理論指出,如果個體感受到他人關愛、接納和理解,其自尊水平相應提高,從而帶來積極的情感體驗。Leary研究證實自尊是影響孤獨感的重要因素,低自尊者體驗的負面情緒遠遠多于高自尊的個體,低自尊個體比高自尊的個體體驗到更多的孤獨感。因此,通過提高自尊水平可以降低孤獨感水平。[18]綜上,社會支持可以直接影響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也可以以自尊為中介對孤獨感發(fā)生作用。因此,增強華僑留守兒童的社會支持系統(tǒng),提高自尊水平,對于降低孤獨感,促進其心理健康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本研究得出結論如下:(1)與非留守兒童相比,華僑留守兒童體驗到強烈的孤獨感;(2)雙親出國的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體驗顯著高于單親出國的兒童;留守年限越長對兒童心理發(fā)展越不利;(3)社會支持對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有直接影響,自尊在社會支持和孤獨感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本研究存在兩個局限性:首先,本研究僅選擇非留守兒童群體進行比較,未能與農村留守兒童進行對照,只能表明華僑留守兒童和普通兒童兩個群體之間的差異性,這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研究深度,后續(xù)研究將選取農村留守兒童、非留守兒童作為對照樣本以深入考察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發(fā)展特征。其次,本研究采用橫斷研究設計法,只能在統(tǒng)計學意義上驗證中介效應及變量間的因果取向,無法確定因果關系,后續(xù)研究可以考慮采用追蹤范式驗證,以提高研究效度。盡管如此,本研究依然具有重要意義,華僑留守兒童作為一個社會處境不利的邊緣群體,尚未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本研究考察了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現狀,并進一步探討了社會支持與孤獨感的關系及自尊在兩者之間的中介作用,一方面拓展了對處境不利兒童孤獨感的研究范圍,另一方面為開展華僑留守兒童孤獨感的干預提供參考。
本研究結果為相關部門開展華僑留守兒童心理健康教育提供重要的啟示。解決華僑留守兒童的孤獨感問題是一項社會系統(tǒng)工程,需要家庭、學校、社區(qū)及政府部門的通力合作,構建家庭、學校、社區(qū)、政府“四位一體”教育組織網絡,以加強華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系統(tǒng),讓他們感受到被關愛、被理解、被支持,以提高其自尊水平,減少孤獨感,促進身心健康發(fā)展。(1)家長層面,應高度關注孩子的身心健康,要與孩子保持高頻率、高質量的親子溝通,在國外工作再忙再累,也要確保平均一周能和孩子保持3-4次的通話,克服回國路途遠、成本高的困難,每年定期回來與孩子團聚,讓孩子感受到親情的溫暖,體驗到自己在父母心中的重要感。若父母必須出國尋找發(fā)展機會,盡量避免雙親同時出國,最好是母親留在家中陪伴孩子成長,以減少家庭功能受損的程度。(2)學校層面,教師要關心愛護華僑留守兒童,在學習、人際、生活等方面多給予關懷,以彌補華僑留守兒童親子親情的嚴重缺失;鼓勵班上熱情開朗的兒童和華僑留守兒童結伴,幫助其融入同伴群體,提高其在群體中的同伴接納與認可度,讓其感受到集體的關懷與溫暖;學??梢酝ㄟ^開設團體輔導活動,提高他們對留守狀況的正確認識,消除其被父母拋棄的錯誤認知。(3)社區(qū)層面,可以創(chuàng)建一些公益性服務平臺,如“知心姐姐智囊團”“情緒解憂鋪”,為華僑留守兒童搭建課業(yè)輔導和情緒疏導的平臺。(4)政府層面,華僑留守兒童由于跨國“寄養(yǎng)”,親情嚴重缺失、家庭教育資源匱乏,產生強烈的孤獨感,僑鄉(xiāng)鎮(zhèn)政府可以設立留守兒童心理健康教育專項經費,通過購買公共服務的形式,委托資質較好的社會組織或高校,集聚多方社會力量,積極參與華僑留守兒童心理健康教育工作,舉辦豐富多彩的關愛活動,打造“華僑留守兒童幸福家園”。同時,定期開辦線下家教學堂和“空中父母課堂”,以改善華僑留守兒童的家庭教育功能,線下家教學堂主要針對監(jiān)護人的家庭教育方法進行指導,“空中父母課堂”主要為遠在國外的華僑開設,指導他們樹立科學育兒觀念,了解青春期孩子的心理發(fā)展特點與規(guī)律,掌握親子溝通技巧,做到“多傾聽少說教”“多肯定少指責”,學會理解愛、表達愛,讓孩子接收到愛的訊息,感受到生命中重要他人的關愛、理解和接納,以緩解親情陪伴缺失所帶來的孤獨感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