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盛夏，石頭村的風景秀麗，美如仙境。

受到挫敗的丹巴心情抑郁，一直提不起精神。可又心急如焚，不知道一時怎么辦為好，于是，他每天到石頭村周圍的山野里轉(zhuǎn)悠、散心。

清晨，天一亮他就來到田野里轉(zhuǎn)悠，呼吸新鮮的空氣，欣賞美麗的田園風光。

微白的天空下，群山蒼黑似鐵，莊嚴、肅穆。紅日初升，一座座山峰呈墨藍色。不久，霧靄泛起，乳白的薄紗把重山間隔起來，只剩下青色的峰尖，真像一幅筆墨清爽、疏密有致的山水畫。過了一陣兒，霧又散了，那裸露的巖壁、峭石，被霞光染得赤紅，漸漸地又變成古銅色，與綠的樹、綠的田互為映襯，顯得分外壯美。

暮春時節(jié)，石頭村的山梁上開滿杜鵑花，無論走到山間的哪個角落都能看到一片片的杜鵑花海。那一抹抹或是紫或是粉抑或是紅渲染在每一片綠意之中。姹紫嫣紅，讓人看得滿心歡喜。微風吹過，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使得熏香醉人，心曠神怡。

心情一舒暢，丹巴的思緒就會飄飛起來，像空中飛舞的云絲一般滿天地間飄蕩開來。

他想起了在十多年前他和娘吉之間的那段浪漫美麗的愛情。那時候，他和她大學剛畢業(yè)，懷揣著憧憬步入了社會。他們本想留在城市里找工作，結(jié)婚生子，一生恩愛地生活。可是娘吉的阿爸非要娘吉分配到玉樹州工作，可又一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工作崗位，乖順的娘吉只好聽從她阿爸的安排，暫且分配到她的老家龔堂縣噶杰鎮(zhèn)石頭村小學當老師。真心喜歡娘吉的丹巴也不顧喜歡他的女同學卓雅相求，也沒有聽楊克和諾杰的勸阻，下定決心放棄了在城市里工作的機會，跟著娘吉去了龔堂縣。來到龔堂縣他又選擇了龔堂縣里最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噶杰鎮(zhèn)，等把他分到噶杰鎮(zhèn)之后，他又主動向鎮(zhèn)政府要求去人人躲都躲不及的窮鄉(xiāng)僻壤石頭村里做了一名包村

干部。

經(jīng)過一番周折他終于跟自己相愛的姑娘在一起上班了。走到一起后，天真爛漫的他們以為可以結(jié)婚幸福地生活了。于是，傍晚時分，他們兩個人常常成雙成對地出現(xiàn)在石頭村周圍的田野里散步。夏季他們走上石頭村西北角的山野欣賞開滿山坡的杜鵑花，徜徉在燦爛的杜鵑花叢中，聞著杜鵑花醉人的芳香，散步、擁抱、接吻，享受著他們的甜蜜愛情。秋冬季節(jié)他們登上山巒欣賞被秋霜肅殺得勝似火海的秋景，鉆進茂密的松樹林里采集野果，品嘗著山野的氣息，品嘗著他們的青果。

那時候，他們踏遍了石頭村周遭的山山嶺嶺，領(lǐng)略到了雅茂松樹林無限的魅力。

當初，陶醉在浪漫愛情中的他和她哪里知道，娘吉的阿爸已經(jīng)把娘吉許配給了他遠在玉樹州的結(jié)拜兄弟的兒子。從而得知了自己的女兒跟他說是她的同學、被分配來石頭村的包村干部丹巴關(guān)系密切，就極力反對娘吉跟他來往?？蓛蓚€愛得如火如荼的青年早就私訂終身，有了肌膚之親，丹巴還尋找一個恰當?shù)臋C會，請媒人到娘吉家里去提親呢。

當初冬的某個夜晚，夜闌人靜時分，丹巴偷偷從增官嘉（當初他進村時借住的村黨支部書記）書記家里溜出來，匆匆跳進石頭村小學，鉆進娘吉的宿舍里幽會后，被多杰大叔趕出家門的周泰本跟蹤他來到學校，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秘密。年幼的周泰本管不住自己的嘴，也忘記了當初丹巴和娘吉對他的救命之恩，就把丹巴和娘吉夜晚幽會的事說給村子里的大人們聽了。于是，村里的大人們口口相傳，丹巴和娘吉走夜的事立刻傳遍了石頭村。消息不脛而走，沒過多久就傳到娘吉阿爸的耳朵里去了。于是，娘吉的阿爸嚴加看管起了娘吉，再沒有給過丹巴和娘吉單獨見面的機會。

記得那是一個隆冬的夜晚。

丹巴像往常一樣半夜里從村黨支部書記增官嘉的家里溜出來，跳進坐落在村西面的學校里，鉆進娘吉老師的宿舍里，和娘吉老師恩愛了一夜。本打算趁天沒亮之前起身，悄悄走出娘吉老師的宿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村支書增官嘉的家里休

息的。

凌晨，他剛走出娘吉宿舍的門，突然看到有人站在娘吉的宿舍門口，驚嚇得他不由得從口里發(fā)出了一聲驚叫聲來?？赡侨思炔徽f話又不走開，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停在發(fā)抖。丹巴走上前去仔細一辨認才看清那人是多杰大叔的繼子——周本泰。他凍得嘴里的上下牙齒在不停地磕碰，渾身上下如同篩子一樣不停地打著顫。丹巴走上前去在他的身上摸了摸，他的身體已經(jīng)基本上沒有了溫度，摸他的身體就像摸一具大理石塑像一樣冰冷。

“娘吉，快開門?！钡ぐ土⒖瘫鹬鼙咎┳叩侥锛蠋煹乃奚衢T前悄聲叫娘吉

開門。

“什么事?。俊蹦锛浅Ｖ斏鞯卣f，“你快走吧，還磨嘰什么啊？不然別人會發(fā)現(xiàn)你了。”

“快開門，周本泰在你的門口站了一夜，現(xiàn)在快要凍死了。”丹巴壓低聲音說。

“你快把他抱走吧，不要把他抱進我的房里來。”娘吉做賊心虛，堅決不同意丹巴把周本泰抱進她的宿舍里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啊?！钡ぐ蛨猿謩衲锛_門。

聽了那句話，娘吉馬上開門了。

“快把他抱進來吧。”娘吉打開房門，丹巴立馬把周本泰抱進了娘吉的宿舍，順手拿起一條毛毯緊緊裹在了周本泰的身上，還使喚娘吉倒來一杯滾燙的開水。等娘吉端來開水，丹巴往開水里摻了點兒涼開水，就把那一杯溫開水一口一口地灌進周本泰的嘴里去了。不久，周本泰的嘴里開始往外吐起白沫沫來。這一舉動著實把丹巴和娘吉嚇了一大跳。一不做二不休，丹巴不去管那么多，把他死馬當成活馬醫(yī)，繼續(xù)往周本泰的嘴里灌了兩三杯溫開水后，周本泰終于停止住了口吐白沫，甚至渾身打顫的舉動也逐漸緩和了下來。

“你給他做點飯吃吧?！钡ぐ鸵娭鼙咎┢届o下來后就準備動身了，“可憐的人兒，想必昨晚他又一夜沒吃飯呢?！?/p>

“那他怎么來到這里的呢？”娘吉不解地問丹巴道。

“想必昨晚他的繼父又把他趕出了家門，他可能藏在某處過夜，本來想找我哭訴的，所以半夜里看到我就跟著我后面來這里的?！钡ぐ徒o娘吉解釋說。

“這下可怎么辦啊？”娘吉著急了起來，“這樣一來我倆的事就暴露無遺，再也瞞不住了??！”

“這就是天意吧。紙里包不住火的?！钡ぐ蛨远ú灰频卣f，“宜早不宜遲，這樣一直折磨下去我快要發(fā)瘋了。”

說完話，丹巴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學校。

過了一周后，丹巴再次去石頭村里開展工作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村里的人對他的態(tài)度好像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他走在村子里時遇到的村民們做賊一般地偷著他看。他經(jīng)過村子的巷道時，村子里的婦女們還在他的身后指指點點地說些什么。那夜他又從增官嘉書記家里溜出來跳進學校里去敲娘吉的宿舍門時，發(fā)現(xiàn)她的宿舍門從外面反鎖了。于是，他感覺到了有些不妙的兆

頭來。

當他滿懷沮喪地回到增官嘉書記家里，悄無聲息地鉆進增官嘉書記給他準備的房間里，打開燈，發(fā)現(xiàn)增官嘉書記就坐在炕頭上等著他回來。

“增書記，你還沒睡啊？”丹巴突然見到增官嘉書記坐在炕頭上，先是大吃一驚，而后故作平靜地問道。

“還沒有睡呢。”增官嘉見丹巴進了門，就從土炕上站起身來走到地下的沙發(fā)上坐下來說，“丹巴，你是去找娘吉老師了吧？”

“……”

“你們的事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增官嘉書記看了一眼丹巴后，繼續(xù)說，“白天航巴大叔來找過我。他給你留了一句話，說你不要再糟踐他的女兒了。說你們倆的愛情不可能有結(jié)果的，他說他家的女兒已經(jīng)有婆家了，讓你早點兒死了這條心?！?/p>

“他做不了娘吉的主?！钡ぐ陀行┘拥卣f，“他那樣做是在犯法。他在做買賣婚姻。娘吉是愛我的。我和娘吉是自由戀愛，我倆之間有感情，娘吉不會答應(yīng)她阿爸拿她去做買賣婚姻的?！?/p>

“你不要激動。”增官嘉書記見丹巴激動了起來后，勸解說，“航巴大叔已經(jīng)把娘吉隔離起來了，他時刻都在監(jiān)視著娘吉，堅決不讓你倆再見面了。”

“惡霸，強盜，流氓……”丹巴怒吼道。

“請你不要這樣?！痹龉偌螘浺姷ぐ妥兊门豢啥袅耍屠^續(xù)勸解。

他說，“丹巴，我理解你此時的心情，不過航巴大叔揚言，你再去糾纏他的女兒，他就要到鎮(zhèn)政府找你們的領(lǐng)導告你去。”

“就讓他去告吧。”丹巴惱怒地說，“他告我，我還要去告他呢?！?/p>

“丹巴，你休息吧?！痹龉偌螘浺姷ぐ鸵粫r平靜不下來，就準備離開他的房間了，“你平靜下來好好想想吧，我不希望見到你們之間發(fā)生什么出來?！?/p>

說完話，增官嘉書記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睡覺去了。

果不其然，從那天之后，娘吉再也不和他見面了。從早晨開學時候起，航巴大叔把他家的那幾頭黃牛趕到學校周邊，一邊放牧一邊注視著丹巴，使得丹巴再也接近不了學校門口半步。

更讓丹巴沮喪的是，娘吉放學后，明明看到丹巴就站在學校對面的巷子口急切地等待著她，可她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似的肩上背著背包，胳肢窩下夾著書本，徑直向坐落在村東面的家里走去。當?shù)ぐ徒辜钡每煲タ竦臅r候，下村的某個巷子口里，有一群人正圍著周本泰向他打聽丹巴和娘吉在夜里幽會的事。

“周本泰，你真的見包村干部丹巴夜里到娘吉老師的宿舍里去嗎？”那些人中有一個年齡稍大的年輕人手里拿著一大塊焜鍋饃饃問周本泰道。

周本泰貪婪地望著那人手里的那塊誘人的焜鍋饃饃，說：“真的看到了?！?/p>

“說詳細點兒?！蹦侨税涯菈K焜鍋饃饃往周本泰的眼前晃了晃之后說。

“好吧。”周本泰吞咽了一口涎水后，說，“那夜我躲在增官嘉書記家大門前的那棵古樹底下，快到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包村干部丹巴就悄悄從增官嘉書記家里溜了出來。他先向巷道里左右張望了一陣，發(fā)現(xiàn)村子里靜悄悄地不見人影，就邁開他那兩條長腿急匆匆地向?qū)W校走去?！?/p>

“然后呢？”那人又把那塊焜鍋饃饃往周本泰的眼前晃了晃，之后說，“快說啊！”

“我就跟在他的后面去了學校?！敝鼙咎├^續(xù)說，“我到學校門口時，他在敲娘吉老師的宿舍門。然后，娘吉老師就給他開門了，他一下就鉆進娘吉老師的宿舍里去了。”

“然后呢？然后你聽到什么了嗎？”那人再次把那塊焜鍋饃饃往周本泰的眼前晃了晃。

“然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這時候，丹巴實在忍無可忍了，就向那些人說：“說吧，你還想知道什么呢？你這個無恥的

家伙！”

那些人見到丹巴之后雀散四逃了。那個引誘周本泰說話的人也立刻把那塊焜鍋饃饃塞進周本泰的懷里，轉(zhuǎn)身飛也似的逃跑了。周本泰也拿著那塊焜鍋饃饃跑進巷子里消失了。

丹巴和娘吉從此告吹了。

幾天后，丹巴見娘吉在她阿爸的陪同下來噶杰鎮(zhèn)政府辦理調(diào)動手續(xù)了。他們父女辦完手續(xù)走出鎮(zhèn)政府大院時，丹巴見到娘吉后就下意識地向她走了過去，可航巴大叔發(fā)現(xiàn)丹巴向他們走過來就拉著娘吉出了鎮(zhèn)政府大院，跳上一輛由西寧開往龔堂縣城的班車消失了。

好在，娘吉還算有心眼，她辦理手續(xù)的同時悄悄給民政辦的辦事員手里塞了一張紙條，央求他幫她把那張紙條交給丹巴。

幾天后，丹巴按照娘吉留給他的紙條上約定的地點，早早來到石頭村對面雅茂森林下端的那塊大石頭底下，急切地等待著娘吉的到來。

傍晚時分，丹巴見娘吉順著村子下面的溝道向他走了過來。娘吉已到目的地，被相思的烈火熊熊燃燒的丹巴一把抱住娘吉親吻了起來。

“你跟我走，我們離開這里，我們以后會幸福的。”那夜在雅茂森林邊丹巴對娘吉說。

“我們?nèi)ツ睦锇?？你還有工作，我們寒窗十載，不都是為了得到這么一份工作嗎？”娘吉哭著對丹巴說，“怪只怪我們之間有緣無分。我也不想辜負這份感情，可實際生活就那么殘酷，那么現(xiàn)實，你我之間只有一份感情是不夠的，你醒醒吧，我們在學校那座象牙塔里做的美夢，都由現(xiàn)實給弄得支離破碎了?！?/p>

“不，你說的都是違心的話，你完全被你的阿爸給控制了，你的命運掌控在你阿爸手里了，你成了他的傀儡?！钡ぐ惋@然有些激動，眼中流淌著淚水，抓住娘吉的肩膀使勁搖晃著她說，“你懦弱，你不敢反抗?！彼昧艘话蚜魈试谀橆a上的眼淚說，“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愛他嗎？你不顧我的感受跟著他走，良心上過得去嗎？你跟著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男人去生活你會幸福嗎？”

“放開我！你弄疼我了。”娘吉掙脫丹巴，用手掌擦了一把臉頰上的淚水說，“他是局長，我就喜歡像他這樣有出息的男人。你是個科員，什么時候才熬到頭讓我過上我想要的生活?。俊蹦锛p手捂住臉放聲哭了一陣后，說，“你難道不覺得一個女人跟一個能給自己幸福的男人去生活是理所當然的嗎？假如你真的愛過我，你就不要再來糾纏我了，讓你愛的女人去過使她幸福的生活吧，那才是一個男子漢應(yīng)有的胸懷?！蹦锛煅实谜f不出話來，她默默哭泣了一陣后又說，“離開我，祝福我去過幸福的生活吧。”

“娘吉……娘吉……”這時候，從村子里傳來娘吉的阿媽呼叫她的聲音。

“忘了我吧?！蹦锛牭剿尩暮艚新?，轉(zhuǎn)身向前走了兩步后，又回過頭來對著丹巴說，“祝你早日找到一個愛你的好姑娘。再見！”

說完話，娘吉轉(zhuǎn)身跑出了森林。

丹巴仰頭凝望著天空的彎月，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

二十三

幾天后，丹巴再次走進石頭村里去辦事的前一天，娘吉已經(jīng)遠嫁到玉樹去了。

那夜，丹巴為了處理石頭村里的一些公務(wù)就住在了石頭村的黨支部書記增官嘉家里。當?shù)ぐ秃驮龉偌螘浖业囊患胰藝诓妥郎铣燥埖臅r候，增官嘉的妻子跟他們聊起了兩天前在航巴大叔家出嫁女兒而舉辦的宴席。

“娘吉老師算是我們村第一個嫁給康巴漢子的女子了?！焙济叧燥堖呎f話道，“噢喲，那康巴人家不知道有多富裕，他們手頭闊綽，出手大方。給娘吉準備的藏袍袂邊上鑲嵌的水獺皮足有一米寬，衣領(lǐng)上還鑲嵌了豹子皮呢。嘖嘖嘖，我至今還沒見過如此華麗的嫁妝呢。出嫁那天她的渾身上下都被瑪瑙給裹住了，僅僅她頭頂?shù)哪且活w翡翠就有拳頭那么大。我看著那些赤足的黃金首飾羨慕得都想哭了。那戒指、手鐲、耳環(huán)，還有腳鏈，媽呀，足足有一百多克黃金??！這姑娘生得水靈就是財富啊?！?/p>

……

大家誰都不說話，丹巴的臉色非常

地差。

“可我就是想不通，她既然遇到了一個這么好的婆家，心想著她高興都來不及呢?？伤薜萌绱藗?，著實把我們都給惹哭了。”杭茂吉扒拉了一口飯之

后說。

聽了杭茂吉口無遮攔的話后，丹巴就再也吃不下去飯了。

“丹巴，你今天怎么就吃了這么一點飯??？難道我做的飯不合你胃口嗎？”見丹巴不動筷子，杭茂吉不解地詢問道。

“就你話多，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嗎？”增官嘉猜出了丹巴內(nèi)心的痛苦后，斥責他的妻子說。

“屋里有人嗎？”這時候，萬德村長推門走進增官嘉書記家來了。

“萬德村長，快進屋里來吃飯吧。”得知來者是石頭村的村長萬德后，增官嘉夫婦立刻站起身來勸他往上席上坐了。

“已經(jīng)吃上飯了嗎？你們家的晚飯開得好早啊！”萬德村長走進門來看著他們說，“我們家也快做好飯了。你嫂子煮了點兒肉，我來請丹巴過去吃頓飯的。”

“謝謝村長了，我已經(jīng)在增官嘉書記家里吃過了晚飯?！钡ぐ蜐M臉陰郁地看著萬德村長說。

“喲！丹巴，今天你的情緒不怎么高?。俊比f德村長詭秘地看了增官嘉書記一眼后說，“要不到我們家去喝兩盅，解解悶吧?！?/p>

“不了，謝謝你的好意，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我現(xiàn)在就要回鎮(zhèn)上去?！钡ぐ驼f著話，站起身來向增官嘉書記一家人告別說，“增官嘉書記，你們慢慢吃飯吧，我要回去了?！?/p>

“丹巴，天都這么黑了，你今晚就住下來吧。走夜路，森林里常有野獸出沒，不安全??！”增官嘉夫婦勸阻丹巴說。

“沒事的，我常走這條山路，對這條山路了如指掌，不會有事的。”丹巴說著話穿好衣服，背了書包，邊系圍巾邊向增官嘉家的房門外走去。

“哎喲，丹巴，你別走了，今晚就在我們家住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走不行嗎？”增官嘉夫婦隨后走出門來，跟在丹巴的身后勸阻。

“不了，我去鎮(zhèn)政府還有事要辦理?！钡ぐ妥叱鲈龉偌渭业拇箝T，對增官嘉書記說，“尕書記，萬德村長，從下周我要請假到果洛州去看我一個好朋友，村里的事你們多費點兒心啊。”

“好的。你回去調(diào)整一下心情也好?！痹龉偌螘浛闯龅ぐ腿ヒ庖褯Q就再也不挽留，還跟他告別道，“丹巴再見，路上小心。”

“大家再見！”丹巴跟他們道了別，轉(zhuǎn)身就走了。

“那你們留步，我也回去了?！钡鹊ぐ碗x去后，萬德村長也跟增官嘉夫婦道了別，轉(zhuǎn)身回去了。

“丹巴。”

等丹巴快要跨過村十字路口上端的那座簡易橋時，突然聽到后面有人在喊他。丹巴轉(zhuǎn)過身時，才發(fā)現(xiàn)他身后有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匆匆向他走了過來。

“丹巴，你就聽大叔一句話吧?！痹瓉硎侨f德村長，“我知道你心里難過，大叔也是過來人了，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過男歡女愛的感情生活，明白你此時的心情?！?/p>

“萬德村長，你怎么又跟過來了呢？”丹巴見今晚萬德村長格外地關(guān)心他，就有點兒好奇地說，“我去鎮(zhèn)上跟心情沒有關(guān)系啊。”

“別裝了，大叔明白?！比f德村長走上前來，從他的肩上取下背包說，“走，到我們家去，咱爺兒倆喝幾杯，解解悶?！?/p>

“萬德村長，這不合適吧。我明天還得要上一趟果洛州，我已經(jīng)跟我的好朋友楊克約好了，他在等我呢。”丹巴極力從萬德村長手里掙脫開身子說。

“在家里煮了肉，溫好了酒，你就別辜負了大叔的這一片好心??！”

萬德村長極力挽留丹巴說。

“哎呀，萬德村長，我最近心情很亂，不想喝酒?！钡ぐ妥罱K還是說出了他內(nèi)心的真情。

“大叔知道，跟自己心愛的人分手是什么滋味的?！比f德村長立刻抓住機會安慰丹巴說，“作為一名男子漢，要學會拿得起放得下才好。他航巴瞎了眼，舍得這么英俊機靈的小伙子，等著他后悔去吧。不過，話也說回來，這世上的女子多了去了，就像漫山遍野的草，割了一茬又會生出一茬來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小子這么好的人才，還愁找不到個媳婦嗎？”

“村長……”

“別發(fā)愁啦。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活著?！比f德村長奪過丹巴的話頭說，“走，跟大叔去喝酒！”

盛情難卻，丹巴也沒再推辭就跟著萬德村長走了。

仲夏，夜晚的天氣非常涼快。夜空中的那輪明月孤零零地懸掛在碧藍的天幕中，凝望著人間眾生演繹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

夜幕下的石頭村顯得格外寧靜。除了偶爾傳來幾聲狗的吠叫聲，村子里空蕩蕩聽不到任何響動。只有微風挾裹著野花的馨香在巷道里緩緩地吹拂，搖撼著沉睡的樹木，低聲吟唱著一曲曲哀歌。

萬德村長家的堂屋里，丹巴和萬德村長正在喝酒。丹巴不吃肉，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已經(jīng)酒過三巡，他那張英俊漂亮的臉蛋都變得紅潤了。

“丹巴，你不要只顧著喝酒，快吃點肉吧?！比f德村長勸丹巴喝酒吃肉。

“我飽著呢。你就讓我喝點酒吧?！钡ぐ陀粲艄褮g地說。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萬德村長的妻子才茂賢背靠著堂屋中央的那根柱子，左手中捻著念珠，右手搖著瑪尼輪，口中念念有詞地誦讀著六字真言。

萬德村長的女兒才瑪吉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他們家的鍋臺上忙碌著。她一會兒給丹巴和她阿爸的茶碗里續(xù)茶，一會兒給丹巴的酒杯里添酒，一會兒又給他們做飯炒菜，沒有一刻閑暇的工夫。

“萬德村長，我就想不通?。　钡ぐ秃染铺?，馬上就有了點兒醉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說起酒話來了，“我放棄在大城市里工作的機會，到偏僻的石頭村來工作，都是為了她??！”

“丹巴，你別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娘吉她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妻子，你再痛苦也沒有用的?！比f德村長安慰丹巴說，“你就忘了她吧?！?/p>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钡ぐ蛡挠^地說，“我苦苦等了她五六年，她竟然把我們之間這么多年的感情看得一文不值啊，為了財富和地位，跟一個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男子結(jié)婚了。我的心好痛?。　?/p>

“丹巴，你想開些吧，世上好女人多著呢。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萬德村長說著話偷偷瞟了一眼在鍋臺上忙碌的他的女兒才瑪吉。

“好??！”丹巴喝了一杯酒，復又耷拉下頭顱，醉醺醺地說，“世間何處無芳草。你無心我不義，你今天結(jié)婚，我明天就娶其他女子做我的妻子。娘吉，你有什么了不起啊，除了你世上難道就再也沒有女人了嗎？

“去你的吧！”

“丹巴，你醉了?！?/p>

“我沒醉，我沒醉……”丹巴雄辯道，“娘吉……給我倒酒?！钡ぐ烷_始說起胡話來，還稀里嘩啦地哭泣了起來。

這時候，萬德村長的女兒才瑪吉悄悄溜出了堂屋，回到自己的閨房里去了。

“老婆子，可以行動了?！钡炔努敿x開后，萬德村長提醒他的妻子才茂賢說。

“老頭子，強扭的瓜不甜，我們別做違背良心的事了，事情萬一不成我們會遭報應(yīng)的?！辈琶t擔憂地說。

“你懂什么啊？只要有了今晚，以后我們的女兒就少吃許多苦的。”萬德村長惡狠狠瞪著他的妻子才茂賢說，“頭發(fā)長見識短。就按我的意思去辦！”

“丹巴，你喝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比f德村長見丹巴沒有了聲音后說。

丹巴已經(jīng)沉睡過去了。于是，萬德夫婦把丹巴扶起來，攙扶著他向他們女兒的閨房里走去。

“娘吉……”

丹巴走到才瑪吉的閨房門口時，突然高聲大喊了一聲娘吉的名字，使得萬德村長夫婦嚇了一大跳。

等他倆淡定下來把丹巴送進了才瑪吉的閨房的房門，見才瑪吉伸出手來扶住了丹巴的胳膊之后，萬德夫婦就匆匆離開女兒的閨房。

二十四

一陣嚶嚶的哭泣聲吵醒了丹巴。丹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的懷里躺著一個女子，他起初以為自己睡在娘吉的懷里了呢。

“娘吉，這么早你哭什么??？我頭疼，你給我倒一杯水喝吧?！钡ぐ头藗€身又睡過去了。

“你是誰？”丹巴睡了一陣后，突然覺得不對勁，立刻翻起身來詢問那女子說，“我怎么睡在你這里了呢？”

“我不活了，你欺負人，事后不承認自己做的事。嗚嗚嗚……”才瑪吉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的哭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發(fā)生什么事了啊？”萬德村長聽到才瑪吉的哭聲，第一個沖進了才瑪吉的

閨房。

“看你干的好事吧?！彼麤_進才瑪吉的閨房，見丹巴赤裸裸地躺在才瑪吉的被窩里，才瑪吉用被子蒙著頭在大聲哭喊著。他二話沒說，先用不知是哪來的照相機，噼里啪啦拍了幾張照片，就跺著腳，指著丹巴的臉責罵道，“丹巴啊丹巴，平日里看著你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沒想到你會干出這等下作的事情來。你今天非要給我一個答復，還我女兒清白不可。氣死我了！”

“哎喲，我苦命的女兒??！”隨后，才茂賢跑進才瑪吉的閨房里，一見到此情此景，就哭著向丹巴撲了過去，“你這個衣冠禽獸，你沒有良心，恩將仇報，我們用好酒好肉招待你，你卻用這種方式報答我們?。　?/p>

“好了！”萬德村長制止住哭泣得像一頭母獅一樣向丹巴撲去的才茂賢說，“小聲點，你還覺得事情不夠亂嗎？如果外人聽見，你還讓女兒活不活?。俊?/p>

“丹巴，你已經(jīng)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了。你現(xiàn)在說再多的話也沒有用的，你先起來，我們商量商量，看這事怎么解決吧?！闭f完話，萬德村長夫婦互相攙扶著走出了才瑪吉的閨房。

“對不起，昨夜我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對你沒做什么吧?！钡ぐ瓦叴┮路厡Σ努敿f。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才瑪吉揭開被褥，用手指著床單上的一攤殷紅的血跡說。

“不可能，不可能，這是你們給我使的陰謀?！钡ぐ痛┖靡路?，在才瑪吉的土炕前來回走動著說。

“你事前百般討好我，難道一提起褲子就不認賬了嗎？你辱沒了我的清白，我要跟你拼命?！辈努敿獜耐量簧险酒鹕韥硪ぐ推疵?。

“你先別激動，別激動！”丹巴制止住惱羞成怒的才瑪吉說，“你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p>

“還想什么想??？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難道你還不承認嗎？”這時候，從門外傳來萬德村長的聲音，說，“快出來吧，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也不是天塌了下來，出來咱爺兒倆好好商量商量吧?！?/p>

“萬德村長，你好陰險啊！”丹巴緩緩走出才瑪吉的閨房來到萬德村長的面前說，“怪不得你昨晚向我百般獻殷勤，原來你別有用心??！竟然用這種下作的事來引我上套，你好卑鄙??！”

“事到現(xiàn)在，你還嘴硬，看來你的確是個犟種?！比f德村長舉了舉手里的照相機說，“我證據(jù)確鑿，看你怎么抵賴?！?/p>

“行啊，你為了制造這個局，早就把照相機都借來了啊?！钡ぐ晚暳艘谎廴f德村長之后說，“想誆騙我你還嫩了點兒，這招我見得多了。真佩服你啊，為了讓你的女兒嫁給我，你們兩口子連自己女兒的名譽都不顧了?！?/p>

“廢話少說！”才茂賢制止住丹巴厲聲斥責道，“說，就說你打算怎么解決

這事？”

“我倒想問問你們讓我怎么解決這事呢？”丹巴反問萬德村長夫婦。

“你……”

“讓我娶了你們的女兒？”才茂賢剛要開口說話，丹巴搶過她的話，非常淡定地說，“好?。∥乙銈儨蕚湟话偃f的彩禮，再給我買一輛勞斯萊斯豪華轎車，邀請省委書記做媒人，我再考慮娶不娶你們家的女兒吧?！?/p>

“豈有此理，你玷污了我們家的女兒，還提出這么刻薄的要求?！辈琶t氣急敗壞地說。

“是嗎？我怎么覺得你們在玷污我呢。”丹巴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萬德村長說，“或者你就拿著那些不雅照去鎮(zhèn)政府，或者到縣法院告我去吧。否則，我絕對不會服軟的?！?/p>

“我絕對不會輕饒了你的。”萬德村長冷靜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你設(shè)下這么個令人惡心的圈套讓我鉆，你還想讓我給你賠償嗎？”丹巴感到非常氣憤，圓睜著一對怒目，緊盯著萬德村長說，“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我隨時等著你來拿?！闭f完話，他就轉(zhuǎn)身要

走了。

“你站??！”萬德村長跳起身跑上前來阻攔住了丹巴的去路。

“你還覺得不夠丟臉?。磕敲呆[吧，我看最終誰輸?shù)米顟K?！钡ぐ屯崎_萬德村長后，大模大樣地走出了他們家的大門。

“那么，我們法庭上見啊！”當?shù)ぐ妥叩饺f德村長家的大門口時，身后傳來了萬德村長的恐嚇話。

“奉陪到底?！闭f完話，丹巴一轉(zhuǎn)身就從他們家門口消失了。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現(xiàn)在倒好，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們吃虧吃大發(fā)了?！辈琶t斥責起萬德村長來。

萬德村長確實沒有放過丹巴。

丹巴忐忑了三天后，噶杰鎮(zhèn)里的黨委書記薛云來找他談事了。

“丹巴，你可知罪??？”丹巴一走進薛云書記的辦公室，他就責問起丹巴來。

“我不承認，是他們給我設(shè)下的套，非我本意?！钡ぐ屠頃搅搜υ茣浀囊馑迹椭苯亓水?shù)鼗卮鸬馈?/p>

“人家證據(jù)確鑿，你還有什么可辯解的呢？”薛云書記遞給了他一張由萬德村長拍下的不雅照片，說。

“那夜他借機灌醉了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早晨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稀里糊涂地就睡在他女兒的炕上了?！钡ぐ屯掏掏峦碌卣f，“我有口難辯，現(xiàn)在我就算有簸箕大的嘴巴也說不清楚了?！?/p>

“那么，你打算怎么解決??？”薛云書記看著楚楚可憐的丹巴說。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乘人之危，用這么惡毒的招數(shù)來陷害人，他也太沒有良心了。”丹巴連連嘆息道，“他提出了什么要求呢？”

“他提出了兩條要求，要么你娶了他的女兒，要么用錢賠償他女兒的精神損失費。”薛云書記如實說。

“讓他做他的黃粱美夢，等著去！我還有一肚子的怨氣呢?！钡ぐ吐裨沟?。

“你都睡了人家的女兒，占了便宜還賣乖，你覺得這個理能行得通嗎？”薛云書記邊開玩笑邊對丹巴說。

“書記，我現(xiàn)在想死的心都有，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钡ぐ陀逕o淚地說。

“我也能夠理解你此時的心情，就不用黨紀黨規(guī)來教訓你了。我希望你還是花錢消災(zāi)吧。只要保住工作，前面的路還長著呢?！毖υ茣涥P(guān)心地對丹巴說，“如果讓紀委牽扯進來就真的說不清了，你考慮考慮吧?！?/p>

“薛書記，我算是落難了，請你幫幫我吧！我這一輩子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的?！钡ぐ碗y為情地說，“如不是為了女朋友我也不會來這里的。如今我雞飛蛋打一場空，女朋友棄我而去，目前又遇到了一件這么齷齪的事。我真覺得山窮水盡了?！?/p>

“怪也怪你自己，做事不考慮后果，也算是自討苦吃了吧?！毖υ茣泴Φぐ驼f，“最好不要張揚此事，你也啞巴吃黃連，妥協(xié)了吧?！?/p>

“娶他的女兒我做不到，索賠只要不是天價，我可以考慮考慮?！钡ぐ蜔o奈地說。

“他們索要三十萬。”薛云書記說。

“獅子大開口，還是算了吧?！钡ぐ筒患偎妓鞯卣f，“就讓他折騰去吧?！?/p>

“你不要沖動，沖動是魔鬼，我先做調(diào)解，看能不能把索賠再壓到一半，你也馬上去準備一下。”薛云書記勸慰丹巴說。

“好吧?！钡ぐ驼f著話，站起身來走出了薛云書記的辦公室。

二十五

丹巴郁悶極了。

某天下午，丹巴實在承受不了內(nèi)心巨大的痛苦，就帶著滿腹苦楚，一個人來到茫茫的雅茂森林中放聲號啕大哭了一陣后，感覺身心都輕松了許多。于是，他披著一身霞光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阿媽龔瓊山頂上俯瞰著高山腳下的美麗風景。

極目遙望，那一座座巍峨的大山層層疊疊地蜿蜒到遙遠的天邊。重巒疊嶂深處影影綽綽看見一座潔白的雪山，就如一位飽覽世事的白首老翁一般巍峨地矗立在群山之中。俯瞰龔瓊山腳下的川谷，就如一條狹窄的飄帶從北曲折地向南蜿蜒延伸而去。順著丹霞溝道疾駛的車輛就如甲蟲一般緩緩爬行著。遠處龔堂縣朦朦朧朧地隱藏在綠樹叢林間，從西向東徜徉流淌的黃河水在夕陽下泛著粼粼波光。

“想必遠處的那座雪山就是阿尼瑪卿雪山吧。楊克就在山那邊，此時此刻他在干什么呢？”丹巴含著滿眼的絕望凝望著那座遙遠的雪山暗忖，“現(xiàn)在我除了他連個訴苦的對象都沒有了。我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呢？”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的手機

響了。

“丹巴，你在哪里?。俊笔歉两苕?zhèn)黨委書記薛云打來的電話。

“薛書記，我很郁悶，就在鎮(zhèn)政府附近散心呢?！钡ぐ突卮鸬馈?/p>

“你還快活得很啊，石頭村的村長又帶人來鎮(zhèn)政府鬧事了。你快到鎮(zhèn)政府來！”說完話，薛云書記就掛斷了電話。

“唉，催命鬼，真是想要了我的命??！”丹巴坐在山頂上苦悶地嘆息道。

丹巴起身正準備下山的時候，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丹巴，我的好兄弟，你還好吧？”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丹巴他剛剛還為給楊克打不打電話的事兒猶豫不決著，而他卻給丹巴打來了電話。

“楊克……”丹巴一聽到楊克的聲音，再也控制不了滿心的痛苦，眼眸中撲簌簌滾下幾滴眼淚來。

“你小子行啊，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也不給我打個電話，不夠意思，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兄弟??？”電話那頭楊克責備他說。

“哪有此事?。俊钡ぐ涂玫裟橆a上的淚水后說。

“那么，同學們都給我打來電話說，娘吉給他們都發(fā)來了請柬，下個禮拜就在西寧舉行婚禮。這是怎么回事??？”楊克不解地詢問道。

“楊克，兄弟我落難了。”

“怎么了??？說詳細點兒?！?/p>

“娘吉嫁給了一個玉樹的康巴漢子，我這邊又出事了，需要你的救助?！?/p>

“你再說詳細點兒。”

“一個月前，娘吉突然跟我提出了分手，幾天前她已經(jīng)遠嫁到玉樹州去了。說是她阿爸老早就把她許配給了他的一個結(jié)拜兄弟的兒子。三天前我去村里辦事，石頭村的村長給我設(shè)套，把我灌醉后送進了他女兒的閨房，制造了我糟蹋他女兒的假象，獲取了證據(jù)，現(xiàn)在威脅我要么讓我娶她女兒，要么賠他女兒的精神損失費三十萬元。這下我恐怕連工作都保不住了。”丹巴把詳細情況說給楊克聽了。

“我去，好險惡啊！”楊克聽了丹巴說的話后驚愕萬分地咋舌道。

“現(xiàn)在他們又來噶杰鎮(zhèn)政府聚集鬧事了?？磥砦覂炊嗉侔?！”

“你挺住??！我馬上找救援，立刻來搭救你。”電話那頭楊克顯得很著急地說。

“救救我……”

丹巴掛了電話，就急匆匆地向噶杰鎮(zhèn)政府跑去。

當?shù)ぐ蛠淼芥?zhèn)政府大院時，石頭村的萬德村長帶領(lǐng)著他們家族里的十幾個親戚在等著他。

丹巴一走進鎮(zhèn)政府大門，萬德村長的兒子華青沖上前來就是往丹巴的臉上狠狠地打了幾拳頭。說時遲那時快，丹巴靈機一動就躺到地上去了。

“干嗎要動手打人啊？”薛云書記見石頭村的村民把丹巴打倒在地之后，急忙跑上前來阻止村民動手打人。

“我看你再占我妹妹的便宜?！濒斆У娜A青還邊摩拳擦掌地嘟囔著。

“來人??！快把丹巴送到醫(yī)院里去?！?/p>

薛云書記一發(fā)話，鎮(zhèn)政府的幾個干事跑過來，抬著躺在血泊里的丹巴向鎮(zhèn)衛(wèi)生院跑去。

“你長不長腦子?。　比f德村長走上前來，指著他的兒子華青的鼻子說，“你壞了我的好事?。　?/p>

“你們再鬧我就給派出所打電話，看你們是回去呢，還是由派出所的干警來請你們走??？”薛云書記不希望他們繼續(xù)聚眾鬧事，就對萬德村長說。

“那么這事情就這么算了嗎？”萬德村長反問薛云書記。

“等你們治好了丹巴的傷再談這事吧?！毖υ茣浕卮鸬馈?/p>

“看你干的好事，走！”于是，那些前來聚眾鬧事的群眾就跟著萬德村長出了鎮(zhèn)政府的大門。

萬德村長帶領(lǐng)親戚們來噶杰鎮(zhèn)政府一鬧，有關(guān)丹巴做出的丑事傳遍了鎮(zhèn)政府，使得丹巴名譽掃地，臭名遠揚了。

楊克搬救兵來得很及時，丹巴還沒出院，楊克開著車拉了幾個大學的同學到噶杰鎮(zhèn)看丹巴來了。

當他們在噶杰鎮(zhèn)衛(wèi)生院里見到憔悴不堪的丹巴后，卓雅心疼得哭了起來。

“勸你當初不要到這種窮鄉(xiāng)僻壤里來，你偏不聽。現(xiàn)在弄得遍體鱗傷，你滿意了吧？”卓雅看著滿臉裹著紗布的丹巴說。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呢？”楊克他們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丹巴，心里也覺得不是個滋味，沉默了一陣后楊克詢問丹巴，“他們打算怎么解決此事呢？”

“不知道，那天一見面二話沒說他們就向我大打出手，稀里糊涂地把我送到衛(wèi)生院里來了?！钡ぐ涂粗鴹羁怂麄兛嘈χf，“這樣也好，我還有個周旋的機會?！?/p>

“那你干脆去做他們家的上門女婿豈不是更好？”楊克對丹巴開玩笑說，“這樣還省了許多麻煩事呢。”

“都到火燒眉毛了，你還拿我開涮?！钡ぐ吐裨箺羁苏f，“趕快想辦法把我從這個火坑里解救出去吧。否則，我做惡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躺著吧，我們?nèi)フ乙幌履銈兊狞h委書記摸摸底?！闭f著話，楊克帶著其他幾個同學走出了病房，“卓雅，你留在這里照顧一下我們的‘大英雄吧。”走到門口，楊克轉(zhuǎn)身對卓雅說。

“丹巴，聽我一句勸，跟我走吧。”等楊克他們離開病房后，卓雅勸丹巴說，“我想好了，再也不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受

苦了?！?/p>

“卓雅，按理說我已經(jīng)沒臉見你了，你不值得對我這樣做的?！钡ぐ桶涯樲D(zhuǎn)過去面對著墻壁說，“我的確落難了，可我沒想到楊克把你也給叫來?！?/p>

“我相信你?！弊垦叛蹨I汪汪地看著丹巴說，“你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人若害你防不勝防。我確信是他們陷害了你。按你的眼光絕對看不上一個村姑的?！?/p>

“我現(xiàn)在有簸箕大的嘴也說不清楚了?！钡ぐ蛡牡匕欀碱^說，“我很心痛，我當初以為娘吉會重視我們的感情的，可沒想到我竟然看錯了人。”

“或許她也有難言之隱呢。”卓雅寬慰丹巴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還想那些傷心的事干嗎呢？越想越傷心。還不如我們考慮考慮接下來怎么辦吧。”

“還考慮什么呢？想必我就栽倒在這里了?！钡ぐ脱鲱^望著病房的天花板，嘆息了一聲說，“三十萬啊，賣了我都不值這個數(shù)。我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錢??？”

“錢的問題你不用考慮，我已經(jīng)給你帶來了。”卓雅拿出一個存折遞給丹巴說，“我不想跟一個無賴費太多的口舌，想快刀斬亂麻，馬上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火勢沒有蔓延之前就熄滅掉苗頭，這樣還能保住你的清白?！?/p>

“已經(jīng)來不及了。前幾天他們到鎮(zhèn)政府一鬧，我已經(jīng)名譽掃地了，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答應(yīng)我，離開這個鬼地方。”卓雅望著丹巴堅定地說。

“還有哪個單位會要我啊？”丹巴絕望地說，“我這次不丟掉鐵飯碗就不錯了。唉，對了，你哪來這么多錢??？”

“這個你不用管?！弊垦艛蒯斀罔F地說，“你相信我，我一定把你從這里調(diào)走?！?/p>

“卓雅，清醒點兒，為我這種人你不值得這樣做的?！钡ぐ蛣褡垦耪f，“你以后會看不起我的?！?/p>

“現(xiàn)在不談這些了，我們離開這里再說吧。”卓雅打斷丹巴的話說，“誰也有落難的時候，我們先解決眼前的麻煩事?！?/p>

丹巴也不再說什么了。

楊克他們通過噶杰鎮(zhèn)薛云書記找到石頭村的萬德村長談判，最后達成協(xié)議，以十八萬索賠私下解決了此事。還扣除了三萬元的醫(yī)療費，他們只給了萬德村長十五萬元，還用帶丹巴去州醫(yī)院治療的名義向噶杰鎮(zhèn)政府請了假，就帶著丹巴離開了石頭村，離開了噶杰鎮(zhèn)。

二十六

丹巴沉浸在往事中，猛然抬頭，一眼望見了矗立在他眼前的巍峨的扎隆雪山，同時他環(huán)視起南面的阿媽龔瓊和遠處的宗格吉日山，以及矗立在扎隆雪山和宗格吉日山之間的宮保智納山。他又想起了當初娘吉給他講過的有關(guān)這些神山之間發(fā)生的凄美動人的傳說來。

傳說，扎隆和阿媽龔瓊是一對情投意合、恩愛有加的情侶。后來宗格吉日覬覦阿媽龔瓊的美貌，趁扎隆出去降魔時，宗格吉日猛力追求阿媽龔瓊，使得一心喜愛扎隆的阿媽龔瓊苦不堪言。當扎隆降魔歸來得知了此事后，就跟宗格吉日談判，可第三者插足的宗格吉日死活不退讓。最后，扎隆和宗格吉日反目成仇，變成了情敵。宗格吉日連連騷擾阿媽龔瓊，使得扎隆和阿媽龔瓊矛盾迭起，痛苦萬分。宗格吉日惹怒了扎隆，忍無可忍的扎隆決定要跟宗格吉日做一決斗了。他想用弓箭射死宗格吉日，可他們中間還矗立著巍峨的宮保智納山，他如直接把箭射過去就會傷及宮保智納。于是，扎隆就請求宮保智納躲閃一下，宮保智納弓腰低了一下頭后，扎隆就拉滿弓弦向宗格吉日射了一箭。那支箭飛出去后不偏不倚端端射在了宗格吉日的心窩里，就把宗格吉日給射死了。之后，扎隆就使派了三個媒人（石頭村旁邊的溝里有三塊一字排開的大石頭）去向阿媽龔瓊說媒，最后，扎隆和阿媽龔瓊喜結(jié)連理，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丹巴站在扎隆山腳下向東看了遠方的宮保智納山和宗格吉日山一眼，發(fā)現(xiàn)宮保智納山半蹲坐般地矗立在扎隆山和宗格吉日山之間，宗格吉日山正中央有一個大洞，恰似被利器射穿一般。

“親愛的，你再給我采摘來幾朵杜鵑花，我的花帽就編好了。”

丹巴突然聽到從他的身后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他轉(zhuǎn)身望去時，看到許多從城里來的少男少女徜徉在扎隆山的半山腰里盛開的杜鵑花的花海中，賞花、拍照、游玩。

“娘吉。”

丹巴的思緒突然飛到了過去，眼前立刻出現(xiàn)了當年他和娘吉鉆進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海里游玩的情景，于是，他不由得低聲呼喊了一聲娘吉的名字。

“大叔，你也是來這里賞花的嗎？這里的風景好美??！”一個女孩子的詢問聲把他從幻想中拉了回來。

“不是，我是坐落在山腳下這個村的第一書記?！钡ぐ突卮鹉巧倥f，“你們是從哪里來的?。渴窃趺粗肋@個地方的呢？”

“我們是從快手里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美麗風景，于是就開車導航來這里游玩的?！蹦巧倥f，“可惜，這地方還沒有打造旅游項目，我用手機拍了照，發(fā)到朋友圈里，有許多朋友都在打聽這個地方呢！都說這里的風景美，美得就像人間仙境。其中有蘭州的，也有西安的，還有北京的朋友呢，看到我微信空間里的照片他們都想來這里游玩。但是，叫他們來這里玩好是好，就是這地方既沒有住宿，也沒辦法解決他們的吃飯問題??！”

“馬上會有的，只要他們肯來，我可以立馬解決游客們的吃住問題，雖然有點簡陋，只要他們不太潔癖，我有辦法，明年我努力實現(xiàn)游客們的所有需求?！蹦巧倥脑拞拘蚜说ぐ?，于是他立刻向那個少女保證道。

“真的嗎？”那少女懷疑地看著丹

巴問。

“不信我們打個賭，你只要把你的朋友們帶過來游玩，我一定做得讓他們滿意而歸?！钡ぐ桶l(fā)誓說，“如果做不到，我不收你們的一分錢?！?/p>

“只是，這路……”那少女猶豫地看著山腳下的那條山路說。

“你們什么時候來，我立刻組織村民把那條山路修好，保證讓你們通行無阻?！钡ぐ驼f。

“真的啊？”

“我說到做到?！钡ぐ驮俅蜗蚰巧倥ＷC道。

“我問一下，這滿山的杜鵑花能開多久??？”

“現(xiàn)在開始杜鵑花陸續(xù)開花了，再過十到十五天是杜鵑開放的高峰期。估計半個月之后，滿山的杜鵑花都會綻放的。到那時候，也是這里賞花的最佳季節(jié)，除了杜鵑花，還有饅頭花、賽欠花、金女花等山花次第開放，爭奇斗艷，還有千頃油菜花競相綻放，比現(xiàn)在不知美麗多少倍呢?！钡ぐ蜆O力誘惑那少女，渴望經(jīng)過她引來第一批游客。

“大叔，到時候真的、會有那么美嗎？”那少女顯然動心了，就不停地詢問丹巴。

“我準備好鮮香的牛羊肉，甘醇的青稞美酒，奔放的鍋莊舞，熱情的酒曲和山歌，保你們吃得放心，玩得開心，住得

安心?！?/p>

“大叔，那我們加個微信吧，我叫郭曉賢，是西寧陽光旅游公司的導游，我過幾天就帶我的姐妹們過來，到時候你可不要讓我難堪啊。”那少女相信了丹巴，就主動跟丹巴加了微信。

丹巴激動萬分，突然覺得自己留在石頭村里有了奔頭。

丹巴帶著激動的心情來到村里，馬上找到村黨支部書記噶杰嘉告知了此事，并喊來陳斌和王英忠要求馬上通知召開村民大會。

“全體村民注意了，全體村民注意了，村委會決定要召開村民大會，要求全體村民參加，大家立刻到十字路口集合?！备两芗螘浟⒖掏^村的微信群里喊著

通知。

丹巴和噶杰嘉書記他們商量了一陣后就來到石頭村大十字路口，坐在那棵大樹底下耐心地等待村民們前來開會。他們左等右等，等得太陽都快要落山了，可就是不見有村民前來參加會議。

“丹巴書記，這天都快黑了，可不見一個村民前來參加會議，看來他們對我們確認貧困戶的事還心中存有芥蒂，恐怕都不會來參加會議了?！蓖跤⒅覔牡卣f。

“這可是個很重要的會議啊！哪怕等到天亮我們也要等石頭村的村民們前來參加會議。”丹巴擺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態(tài)度說，“這可是我們石頭村撈到第一桶金的機會啊！我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p>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這時候，石頭村的光棍漢龔守財哼著一首歌，趿拉著一雙破鞋從下村走了上來?！皝砹耍瑏砹?，你們聽有人在說話呢?！标惐舐牭烬徥刎敵璧穆曇艉螅∮屑?/p>

地說。

“那是龔守財，他一個光棍漢，一個人待在家里無事可干，得知我們在村十字路口就來湊熱鬧的?！备两芗螘涭o聽了一陣那唱歌的聲音后說。

“哎喲，那不是說今天晚上要開會嗎？怎么一個人也不見呢？”龔守財走上前來坐在大樹底下說。

“難道你不是人嗎？”王英忠對龔守財開玩笑道。

“我一個人算什么?。块_會得全村的人來才算，我一個人代替不了全村人?！饼徥刎斦f。

“龔守財，你可聽說最近村民們在議論我們什么嗎？”王英忠問龔守財?shù)馈?/p>

“我……”

“龔守財，老實說，下次來‘項目媳婦（當時在貧困村里流行的笑話）就給你留一個?！蓖跤⒅乙T龔守財說。

“真的嗎？”龔守財激動地搓了搓手，說，“我去洛嘉村一個朋友的手機里看快手，快手上還說有項目媳婦呢。丹巴書記、噶杰嘉書記，如果有項目媳婦可一定要給我留一個啊。我不要漂亮的女子，只要她來我的家里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就行。”

“一定，到時候一定給你留一個最能干的女子?！蓖跤⒅夷谬徥刎旈_涮。

“你看看，人家海東來了那么多的項目媳婦，不但那些光棍漢分到了媳婦，連死了老婆的老頭們都分到了媳婦呢，可項目媳婦怎么還不到我們這里??？”龔守財認真地說。

“哈哈哈……”

聽了龔守財說的話，惹得丹巴他們都大笑了起來。

“噶杰嘉書記你再往群里喊一聲吧，你就說縣上來項目了，名額有限，早來就得遲來沒有，后果自負?！甭犃她徥刎斔f的話，丹巴心生一計，就又給噶杰嘉書記說。

“丹巴書記、杰嘉書記，你們可要把分給我一個項目媳婦的事記在心上，千萬不要忘記啊?！遍g隙，龔守財又提醒丹巴他們說。

“好的，我們都給你記著?！钡ぐ徒o龔守財打哈哈道。

丹巴的計策靈驗了。沒過多久村民們都紛紛趕到了石頭村十字路口的那棵大樹底下，黑壓壓地站滿了一地。

“同志們，你們可姍姍來遲啊！”丹巴坐在主席臺上給石頭村的村民們開玩

笑道。

“丹巴書記，你就直截了當?shù)卣f吧，有什么好項目可以分給我們啊？”愛顯擺的才郎又想興風作浪了?！昂冒桑乙膊淮蛩阏即蠹姨嗟臅r間，就給你們直說吧?！钡ぐ涂戳艘谎壅驹谥飨_下的村民們說，“今天的會議有兩項內(nèi)容。一是有關(guān)維修我們村通往外界的那條山路的事宜，另一項是關(guān)于在我們石頭村開展鄉(xiāng)村旅游業(yè)的事宜?！?/p>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磥砦覀冇稚袭斄?，開什么會啊，還不如回家睡覺去。”才郎煽風點火道。

“走……”

聽了才郎的話，除貧困戶之外的村民們都起身準備離開會場。

“大家可聽好了啊，你們執(zhí)意要走我也攔不住你們的，可我把丑話說在前頭?！钡ぐ涂粗鹕頊蕚潆x開會場的村民們說，“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一家旅游公司，再過十天，等扎隆山上的杜鵑花盛開后，那個旅游團就會帶著游客來我們村旅游了。到時候除了公共收入作為石頭村的集體經(jīng)濟之外，通過分配到各個家庭旅館或農(nóng)家樂居住的游客而獲得的收入就屬于你們農(nóng)戶自己所有。這完全屬于村民自愿，不愿意參加鄉(xiāng)村旅游的村民可以離開，到時候參加了鄉(xiāng)村旅游的農(nóng)戶們掙到了錢，你們不要眼紅啊?！?/p>

“你還沒打到兔子就想分胸叉了。子虛烏有的事情誰信??？”才郎離開會場走了幾步，聽到丹巴的解釋后，復又轉(zhuǎn)過身來對丹巴說。

“韁繩藏我袖中，策略在我心里。你不信任我我也沒辦法了，你完全可以離開會場?！钡ぐ洼p蔑地看了“滾刀肉”才郎一眼后說，“請你不要一頭乳牛吃草擋住其他乳牛的去路了?！?/p>

“有錢不掙是傻子。”才郎聽了丹巴的話，又來到會場坐了下來。見才郎不走，以更吉等三大母老虎為主的非貧困戶們立刻改變了主意，都又來到了會場。

“我們石頭村坐落在雅茂林區(qū)，有山有林，山花爛漫，林木蒼翠，風景秀美，我們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居住在人間仙境般的環(huán)境里，可是我們村的美麗風景早就傳到了外界，只是我們村通往外界的山路太差，阻斷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丹巴說到這里看著大家，停頓了一陣。

“不然會怎樣？”才郎他們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然我們村的旅游業(yè)就不會這么慘淡，已經(jīng)搞得紅紅火火的了。”丹巴鼓勵大家說，“鄉(xiāng)親們，我們真的在抱著金磚過窮日子??！”

……

“鄉(xiāng)親們，阻擋我們財路的就是從我們村通往外界的那條公路啊！”丹巴環(huán)視了村民們一眼后，說，“十多年來，我們村里沒有實施過任何項目，其他村里每年都有項目在實施，政府為什么只遺忘了我們石頭村呢？這答案我甭說大家的心里都明白吧?！?/p>

“我們村的運氣不好，走背運了唄。只要村子走背運時，干什么事都不會順利的?！辈爬勺宰髀斆鞯卣f。

“走背運了。”丹巴為才郎的這個解釋而感到有點兒好笑，思謀了一陣后，又說，“是啊，就當是走背運吧，難道我們就這樣守株待兔下去嗎？”丹巴激勵大家說，“不能，我們要行動起來，靠我們自己的雙手改變我們石頭村的命運，改變我們自己的命運。”

“那么我們究竟怎么干，才能改變我們村的命運呢？”村民們疑惑不解地問。

“我們應(yīng)該舉行大型佛法會，祈福禳災(zāi)，祈求神靈保佑我們。”才郎回答道，“只要我們用一顆虔誠的心去感動上蒼，天神就會大發(fā)慈悲，護佑我們，就會禳解掉我們石頭村的背運的?！?/p>

“不對，這事是人為的，才郎請你不要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蠱惑人心了，好嗎？”丹巴反駁才郎說，“我們應(yīng)該通過自己的努力摘掉我們石頭村后進村的帽子，才能迎來往后的新生活。”

……

“鄉(xiāng)親們，大家應(yīng)該團結(jié)起來，聽從我們的領(lǐng)導，服從組織安排，迎難而上，以愚公移山的精神，齊心協(xié)力修通我們村那條通往外界的山路，就等于打開了我們石頭村的財路了?！钡ぐ蛣駥^村的村民們說。

“唷，說了大半天他還是想帶領(lǐng)我們大家去修扎隆山的那條山路??！”萬德村長聽出了丹巴的話外之音后，開口說道，“那是我們村幾代人想解決而解決不了的老大難問題，你一個外來人知道什么??？修那條路需要資金的，你有錢嗎？沒錢空口白牙說出來的話不等于是廢話嗎？”

“鄉(xiāng)親們，只要我們肯出力，靠我們自己的雙手，就能改變我們石頭村的命運，改變我們自己的命運。我們通過投工投勞，通過人力先修通一條簡易的鄉(xiāng)村公路，打通我們石頭村和外界的聯(lián)系。這樣一來我們不但迎來了外面的新鮮事物，而且也能輸送出去我們石頭村的特產(chǎn)。不然，我們就像世外桃源，與世隔絕，一直過著貧窮落后的日子啊?！钡ぐ蜁灾岳韯又郧榈貏駥^村的村民們說，“在通往我們村現(xiàn)有的那條路的基礎(chǔ)上修通一條簡易公路也沒有太大的困難，只要我們鏟平填滿被雨水沖刷出的溝壑，或墊平壓實那些被手扶拖拉機刨挖得坑坑洼洼的路面，大巴車能夠開到我們石頭村里來就行了?！?/p>

“我們自古以來就是出工記工分，年終按工分領(lǐng)工錢，從來不白白下工夫去吃那個苦頭的?！笔^村的母老虎更吉自以為是地開口說道。

“現(xiàn)在村子里沒有一點兒集體經(jīng)濟，大家能不能克服一下啊？”丹巴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大家說，“再說，我們在座的哪個家里沒有老人和孩子啊，萬一某天患得什么疾病我們怎么送他們?nèi)メt(yī)院啊？當然，我也并不是盼著誰患得重病，可人吃五谷得百病，誰能料到哪天厄運會降落到誰的頭上來啊？”

“更吉說的話也有道理，我們可以答應(yīng)，只是我們按原來村里定的規(guī)矩執(zhí)行，先記工分，最后按照工分計算工錢，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我們就從鎮(zhèn)上發(fā)下來的禁牧補草津貼等款項中扣除后，發(fā)給參加義務(wù)工的村民?！背聊徽Z的噶杰嘉書記突然開口說道。

“憑什么??？他們貧困戶既拿工資，又拿各種生活補助，還不需要參加村里的義務(wù)工，難道他們是我們村的老祖宗嗎？”石頭村的另一個母老虎耿登卓瑪站起身來，不依不饒地說。

“誰說我們不出義務(wù)工了呢？”以扎西為主的貧困戶們實在受不了村里非貧困戶們對他們的抵觸，就借此機會向他們發(fā)泄起了憤慨，用語言進攻起村里放不過他們的那些非貧困戶們來，“我們又憑什么要出義務(wù)工呢？這石頭村是我們大家的村落，所有的公共設(shè)施我們大家共同享有，為什么這路就由我們貧困戶來修，而你們又憑什么不干活只享受其成果呢？”

“好了！”丹巴眼看著勢頭不對就阻止住大家說，“我只想知道你們能不能出工修路，并沒有請你們來我這里吵架斗

嘴的。”

“我們愿意出工修路?！贝謇锏乃胸毨舳籍惪谕暤卮饝?yīng)道。

“看來，村子里村民們因貧困戶認定的事而出現(xiàn)了分歧，在同一個村里生活了幾輩子的村民之間出現(xiàn)了一道明顯的分水嶺啊?！钡ぐ涂粗飨_下的村民們，有些失望地說，“那么村里的非貧困戶們呢？你們也表個態(tài)吧？”

……

“有關(guān)維修石頭村扎隆山鄉(xiāng)村公路的事就這么定了，暫且按石頭村的老規(guī)矩執(zhí)行，明天早晨開工，一直到修通那條公路為止。由噶杰嘉書記出面登記好村民每天出工的情況，到時候按規(guī)定發(fā)工資?！钡ぐ涂戳丝磁_下的村民們說，“現(xiàn)在我們進行第二項議程吧?！?/p>

“第二項議程就是有關(guān)我們村里開展農(nóng)家樂或家庭賓館的事宜?！币娭飨_下的村民們不再爭議了之后丹巴對大家說，“我們村里馬上要來一批游客，他們需要讓我們解決吃飯和住宿問題，還需要準備一場文藝演出?！?/p>

鄉(xiāng)村旅游對封閉的石頭村的村民們來說是個新鮮事物，他們也不知道其中的利與弊，就不敢妄加論斷，只認真地聽丹巴的安排。

“我考慮，現(xiàn)在有條件的家庭辦家庭旅社。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在平時能講究衛(wèi)生的家庭騰出家里多余的房子，收拾干凈，讓客人們居住。至于吃飯的問題，我打算找?guī)讉€村子里廚藝比較好的婦女，搭建幾頂帳篷做飯，給他們統(tǒng)一提供飯菜，解決游客們的吃飯問題?！钡ぐ驼f出了他的意見或建議，“看大家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p>

“我覺得有條件辦理家庭旅館的農(nóng)戶們一并準備好飯菜的為好，如果游客們愿意在農(nóng)戶家里品嘗藏家飯菜，就一并滿足他們的需求。這樣不但解決了游客的住宿和吃飯問題，而且還增加了村民的收入?！笔^村的原村長扎西提出建議說。

“這辦法倒是好，可是萬一哪一家砸掉招牌，以后我們的鄉(xiāng)村旅游就難以開展下去了?！钡ぐ酮q豫不決地說。

“……”

“先不談?wù)撃敲炊?，大家即刻行動起來，就在短期里收拾出住宿，我們?jīng)過驗收后再定名額吧?！钡ぐ驼f完話，停頓了一陣后又補充說，“萬一達不到標準沒選上辦理農(nóng)家樂的農(nóng)戶就不能來找我攪沫沫了啊！說句實在話你們沫沫攪得我有些害怕了?！?/p>

一場會議開到半夜時分才結(jié)束。

第二天，石頭村里迎來了多年來的第一次集體勞動。

丹巴他們天一亮就起了床，來到扎隆山腳下的那條鄉(xiāng)村道路上，統(tǒng)計了一下前來參加義務(wù)勞動的人數(shù)后，就以戶為單位，按照維修公路的難易程度，丈量路面，給村民們?nèi)シ峙渚S修的路段，讓他們投入

勞動。

其間，丹巴發(fā)現(xiàn)村民們誰都不愿意跟更吉搭伙，撿著跟自己習性相投的人組組，推來推去，丹巴他們只好把更吉和才科一家放在一起，分給了一個路段去修路。恰好，給更吉和才科分配的路段失修嚴重，修路難度較大。

“憑什么就讓我修這段難修的路呢？”等更吉看到要修的路段的難度后，甩下手里的鐵锨，指著丹巴他們?nèi)銎饾妬?，“好啊，你們‘讓人吃飯看吃相，讓人走路看步伐。你們也太欺負人了吧。老娘今天偏不干義務(wù)工了，看你們把老娘咋的。”

“更吉，你也不要擔心，這段路失修得確實有點兒嚴重，你們兩口子就把路面填滿墊平，其余的技術(shù)活交給我們處理就是了。你何必要發(fā)那么大火呢？”丹巴見更吉撒起潑來，就走上前去勸阻她道。

“不是老娘手上沒有力氣，老娘就是看不慣有些人狗眼看人低，偏心?！闭f著，更吉走過去站在路邊的一個土坡上，兩手往腰間一插，面朝眾人，指桑罵槐地破口大罵道：“唉，石頭村的癩子潑婦們喲，看你們那副砢磣樣，滿臉長大疙瘩還要說長道短，說冬季戴口罩捂出的痱子，別以為你嘴巴長痔瘡，就可以在別人面前犯賤！瞧你們那一副副熊樣，誰跟你們走得近誰倒霉，你們說你們還活著干什么呢！干脆跳進黃河一了百了算了。你們不知道天高地厚，在石頭村里跟老娘作對，你們還嫩了點。來，誰有本事的就沖著老娘我來，老娘我今天非要跟你們爭個高低不可。”

趙有年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五期少數(shù)民族班學員。出版長篇小說《石頭村里杏花開》，中短篇小說集《溫暖的羊皮襖》等。長篇小說《石頭村里杏花開》列入2021年度“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之星”叢書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