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潤
黃流作為一個文藝之鄉(xiāng)而聞名于世,賦詩作對蔚然成風,詩詞書畫和崖州民歌創(chuàng)作十分活躍,元宵鬧花燈更是瓊島一絕,深厚的文化底蘊塑造了黃流人才思敏捷、篤志好學的內(nèi)在品質(zhì),而黃流人的俠肝義膽,卻很少被人提起。
俠義,大俠的義氣與精神。俠義精神的“俠”指要有俠者般的作為,“義”則是義字當頭的無私。
翻開史書,黃流人幾百年的俠義肝膽、急公好義、古道熱腸的俠義精神伴隨其中,無論是平民權貴的慷慨捐助,還是保家衛(wèi)國危難時刻的赴死盡忠,這樣俠義精神的人和事數(shù)不勝數(shù)。
黃流子民將俠義精神內(nèi)化于心,外踐于行,即使是武功強盛之時,仍謹記先賢仁義風范,不恃強凌弱、好惡斗勇,且廣施俠義。
從父親仁慈大度、兄弟“雙武舉”的陳國昌家的家風,可窺黃流習武之人的武德、村風。據(jù)崖州志記載,武生陳文定度量過人,“嘗出巡田,為里中少年所毆”,回家卻不肯說被打之事,不料幾天后,“其人暴死”,陳文定對兩個兒子說:“使吾當日言之,若輩與校,今日皆為囹圄中人矣”。他的兩個兒子陳國馨和陳國昌,于乾隆六十年和嘉慶五年,相差5年先后考中武舉人。陳國昌一家可謂顯赫一時,但陳家不僅沒有居功自傲、稱霸鄉(xiāng)里,反而十分樂善好施、仗義疏財、造福鄉(xiāng)里,墓碑記載陳國昌“分其餘以助宗族,足此誠篤行君子者也”, 黃流陳氏大宗祠擴建,“武舉陳國昌等人追加捐款,歷經(jīng)九年時間得以建成”。陳家重武不輕文,堅持文武并舉,督促子孫苦讀,國昌長子陳德敷于清道光乙酉年(1825)考取六貢之首、十二年選拔一次的拔貢生,祖孫三代文武兼?zhèn)?,簪纓相續(xù),光耀門楣,傳為佳話。
俠義可以出自武夫,也可以產(chǎn)于文士,無論來自哪個階層,只是一種精神的原素,它不是江湖混混那種不分黑白的義氣,而是講求是非原則,一種匡扶正義、不計利害得失的行為。
清代咸豐年間,崖州籍廩生張景云病逝于瓊州府城,正在府城準備鄉(xiāng)試、滿腹詩書的黃流才子孫元度驚聞此噩耗,決定棄試馳返,并親自護送好友靈柩回到老家。
在中國人的文化心理里,“落葉歸根”的情結根深蒂固,無論達官貴人,還是一介草民,縱在千里萬里之外,也無不希望死后能夠回到原鄉(xiāng)故土安葬,否則靈魂就不得安寧。
府城到樂東孔汶村將近一千里路,陪伴著一個死人,一路上靠舟車或步行,爬山涉水,風餐露宿,其間的艱辛險阻可想而知。孫元度是個讀書人,篤于友道,出自文化自覺的俠義,主動放棄科考高中的機會,護送亡友,耗時費錢,崖州民眾對其無不敬仰,從此俠名遠揚,孫元度可謂是“敦崇儒道,伉爽尚義”。
孫元度在居鄉(xiāng)間還捐數(shù)百金立“義濟會”,廣濟當?shù)馗F苦之人,或施舍衣服,或施舍棺木,或為孤寡逝者舉辦道場,從而使無衣者有衣穿,無力安葬者入土為安,無力婚嫁之人也能得到救濟。
自從讀了《崖州志》,孫元度的形象感動了我很多年。他不會扶劍遠行,更不會快意恩仇,但他身上的俠氣令人景仰,孫元度將黃流文人身上那一股俠義精神彰顯得淋漓盡致。《崖州志》惜字如金,對孫元度的介紹僅用100個字,但他胸中所藏士大夫俠義、深沉的愛鄉(xiāng)情懷,一覽無余。
在黃流文人士子的俠義疆界中,馳騁縱橫的不只是除暴安良,而是舍生取義般的堅定與無畏,是處世中對文化道義的擔當和責任。
黃流人家基本上是在宋元明清時期從島外遷徙而來的客人,僅僅黃流鎮(zhèn)上就有59個漢族姓氏,他們聚族而居,宗族觀念非常強,血液里世代遺傳著團結,肝膽相照和講義氣的性格特質(zhì)。
豪爽仗義、救危解困的風氣,在黃流地區(qū)傳承不輟,并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以不同的形式呈現(xiàn)。
《史記·游俠列傳》有云:“俠者,振人之不贍?!睋?jù)說,具有俠義精神的人都不怎么計較得失。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瓊南人才搖籃的黃流中學威名赫赫,許多外地的學生慕名來到這所學校求學,由于大量外地學生的涌入,學校的宿舍供不應求,許多外地學生面臨著無處可宿的尷尬處境,而正是善良、厚道的黃流百姓接納了他們。大多黃流人家經(jīng)濟條件一般,但崇尚讀書的黃流人,胸懷坦蕩,俠義衷腸,讓外地學生住進自家,免費提供住宿,待他們?nèi)缬H人,逢年過節(jié)殷勤款待。這對當時那些無地安身的求知學生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黃流人無私幫扶外地學子,助力他們圓大學夢,讓我想起了漂母對韓信的一飯之恩,這何嘗不是一種俠義的行為呢?
俠之小者,為友為鄰;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從古至今,黃流人的起義抗爭總是層出不窮,千年不息,比如明末清初驚動滿人不愿剃發(fā)效順的抗清事件,反擊日本侵略者的樂東第一槍,黃流抗日軍民三次襲擊駐黃流日軍司令部等。
拋開民族觀念,最值得一提的是清初的拒命“薙發(fā)效順”。1644年,駐守山海關的明將吳三桂降清,多爾袞率領清兵入關,成為了壓垮明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清兵入關后,勢如破竹,攻城占地,很快朱家江山大多都淪陷。明朝政權雖然腐朽不堪,但是明朝還有很多的愛國志士和民眾,他們心懷舊主,向著大明,1648年,崖州西里百姓在知州于有義的血腥鎮(zhèn)壓下,紛紛剃發(fā)歸順清廷,漢區(qū)只剩黃流子民驍勇善戰(zhàn),誓死抗清,成為了大清政權在天涯的“一顆銳利鐵釘”。黃流地勢平坦,無險可守,且與崖州抗清主力的樂安城相隔百里。由此看出,黃流人的抗爭需要更大的勇氣和魄力。此后,清兵多次進犯黃流,遭到黃流民眾堅強有力的抵抗,使之無法得逞。身處封建皇朝極境異域的黃流人英勇抗清的行為引起了前明王朝的注意,后派總兵陳武從黃流灣登陸,進入樂安城與反清隊兵彭信古共商良策。
黃流抗清勢力與清軍在崖州西部反復拉鋸,苦苦獨撐,堅守陣地到最后,所以遲至1660年黃流土民才剃發(fā)易服歸順清廷。離1644年滿清入關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