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祥
1936年2月,郁達夫應福建省主席陳儀(字公洽)之邀,從杭州到福州游覽,被陳儀委任為省政府參議,直到1938年3月,郁達夫應郭沫若電邀,離開福州,赴武漢參加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工作,任少將設(shè)計委員。此后,又于該年9月底回到福州,陳儀仍委任他為省政府參議,在“主席文書室”服務。
那時,沿海島嶼相繼淪陷,抗戰(zhàn)形勢日益惡化,省政府已遷到永安。郁達夫在回福建的兩個多月里,曾到閩東、閩南一帶視察,并向陳儀報告有關(guān)情況。直到1938年12月18日,郁達夫應新加坡星洲日報社之邀任該報編輯,離開福州前往新加坡,也最后離開了中國,并于1945年8月29日在蘇門答臘西部一個小市鎮(zhèn)失蹤。
在福建生活的短短兩年半,不禁埋下了他婚變的伏筆,導致他離婚后一人遠赴南洋,更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他后來被日軍殺害的命運,謂之“命運轉(zhuǎn)折點”,當非過甚其辭。
當年的福州雖地處沿海,是中國著名的僑鄉(xiāng),但較之郁達夫居住過的上海與杭州,無論在政治經(jīng)濟還是文化上都無法相提并論。郁達夫為何要舍棄江南佳地,跟自己的新婚妻子遠赴福州呢?這說來話長。
1927年1月14日,寓居上海已婚且有孩子的郁達夫在老同學孫百剛家,偶遇了“明眸如水,一泓秋波”的20歲姑娘王映霞。經(jīng)過半年堅持不懈的追求,在答應與自己結(jié)發(fā)妻子孫荃離婚,并付給對方補償之后,當年6月5日晚,郁、王二人在杭州聚豐園舉行了訂婚儀式。1928年春,兩人在上海舉行婚禮,沉浸在甜蜜中的郁達夫不禁賦詩一首:“朝來風色暗高樓,偕隱名山誓白頭。好事只愁天妒我,為君先買五湖舟?!?/p>
可這么一樁“好事只愁天妒我”的婚姻,代價卻是沉重的,因為郁達夫不僅要付給前妻補償,還要對新婚妻子有所表示。剛開始他租了一間小房子,后來王映霞的祖父和母親搬到上海來,便再租了一幢房子,花銷自然增加?;楹蟛痪?,他們就生下了第一個男孩,翌年又誕下一個女兒(后送給了保姆),為了生活開支,原本不愿教書的郁達夫只能遠赴安慶任安徽大學中文系教授??刹湃チ怂膫€月,就遇上兵變,只好返回。人回來了,工資卻沒有,王映霞催促郁達夫把錢要回來。幾次催促無果后,王映霞挺著大肚子,一個人趕到安慶,要回了一學期的薪水,并把郁達夫的書和行李也帶了回來。
隨著時局的動蕩和物價的不斷上漲,郁達夫的作品銷量遠不如從前,經(jīng)濟壓力很大,讓他們有了遠離上海的想法。最終,他們決定去王映霞的老家杭州。魯迅為此寫下《阻郁達夫移家杭州》,表示反對,詩中對郁達夫“攜美人歸隱西湖”不以為然,警告他去浙江,保不定會被那里的官員們“修理”,但此時的郁達夫已聽不進好友的勸告。
到杭州的第二個月,王映霞生下了第三個孩子,她十分希望能有一間寬敞的、屬于自己的房子。于是,他們用積攢下來的1700元買下了出租房旁邊的一塊空地。王映霞親自設(shè)計,耗時半年,花費15000元左右建起了一座小房子。郁達夫為其取名為“風雨茅廬”,并在房子西南角題上“王旭界”三字,“王旭”是王映霞的本名。
據(jù)說,當時新房客廳掛著由著名學者馬君武所書的“風雨茅廬”橫匾,東壁有四個大鏡框,上有魯迅先生親筆手書的《阻郁達夫移家杭州》。兩間書房的三面沿壁排列著落地的高大書架,密密麻麻地放著近三萬冊中、英、日、德、法等國文字的書籍,其中存有宋、元、明、清各類書籍數(shù)千卷,清代的詩詞集六百余種,外文書籍萬余冊。在《移家瑣記》中,郁達夫?qū)@個居處表達了由衷的喜愛:“新居在浙江圖書館側(cè)面的一堆土山旁邊,雖只東倒西斜的三間舊屋,但比起上海的一樓一底的弄堂洋房來,究竟寬敞得多了……原來我那新寓,是在軍裝局的北方,而三面的土山,系遙接著城墻……‘好得很!好得很!我心里在想,‘前有圖書,后有武庫,文武之道,備于此矣!”就今天的標準而言,也是一處讀書人難以企及的住所。
然而,這座新房不僅掏光了郁達夫的腰包,還讓他債臺高筑。一生隨性的郁達夫并不善于理財,金錢觀念淡薄。有傳言稱,一次郁達夫邀請一位在軍界做事的朋友下館子,結(jié)賬時,只見他將鞋墊掀起,從底下取出了幾張鈔票交給服務員,這讓朋友驚愕萬分,郁則笑笑說:“以前,這東西總是壓迫著我;如今,我也要壓迫一下它?!?/p>
為支付不菲的建筑費用,郁達夫連續(xù)兩三個月省下煙酒錢,買了許多獎券,期待著“天上掉餡餅”的奇跡。據(jù)友人回憶,郁達夫之前就有買獎券的喜好,差不多每期航空獎券都要買,甚至還設(shè)計好中獎后的用途——一萬元給富陽老母頤養(yǎng)天年,一萬五千元供養(yǎng)妻兒,五千元接濟窮朋友,自留部分攜一妙齡女子同游四?!@些計劃只能成為“苦惱人的笑”,連末獎都未能光顧,身體反倒讓劣質(zhì)的煙酒坑害得不輕。郁達夫又接連買來《芥子園》《三希堂》等畫譜,開始臨摹學畫,想靠賣畫來攢錢蓋房子。這當然也是幻想,最后,只能靠借貸草草完工。
債欠了就得還。所以,當一份月薪達三百大洋的工作擺在郁達夫的面前時,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1936年,陳儀主持閩政后,多方延攬人才,他十分賞識郁達夫的才能,知道他不僅文才好,也學過經(jīng)濟,曾在高校任教。2月6日,郁達夫在福州和陳儀見面時,陳儀當即表明“欲以經(jīng)濟設(shè)計事務相托”,“將委為省府參議,月薪三百元”。翌日,他收到陳儀的委任狀。陳儀力邀郁達夫,因他和蔣介石均判斷當時日本政壇溫和派正與主戰(zhàn)派爭鋒,福州有日本公使館,希望找?guī)讉€“日本通”安撫并翼助溫和派,恰好隱居杭州的葛敬恩推薦了郁達夫。
郁達夫為陳儀所賞識,皆因二人早已結(jié)緣。郁達夫在《海上——自傳之八》曾寫道:“天氣一日一日的冷起來了,這中間自然也少不了北風的風雪……一套在上海做的夾呢學生裝,穿在身上仍同裸著一樣;幸虧有了幾年前一位在日本曾入過陸軍士官學校的同鄉(xiāng),送給了我一件陸軍的制服,總算在晴日當作了外套,雨日里當作了雨衣,御了一個冬天的寒。”這位送陸軍制服的同鄉(xiāng)是誰?據(jù)郁達夫長子郁天民透露,此人正是陳儀。陳儀與郁達夫的哥哥郁華曾有過一面之交,陳于1903年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1917年再赴日本入陸軍大學深造;郁達夫赴日本留學是在1913年秋,因長兄郁華奉北京大理院派遣赴日本考察之便,攜其東渡,開始了在日本將近十年的生活。當時陳儀知道郁華有個弟弟也在日本留學,便輾轉(zhuǎn)送這件制服給他御寒。
郁達夫在福州,先任福建省政府參議,以后又兼福建省公報室主任。4月28日回杭州,5月4日攜王映霞同來福州,租住在光祿坊劉家大院的“景屏軒”里,但不久即返回杭州。
這時,求字的人漸多,每當總值日官夜值時,郁達夫便會還“寫字債”,條屏、對聯(lián)、中堂、斗方、扇面,大的小的堆滿一室;附近裝裱書畫店鋪的墻壁上,經(jīng)??梢砸姷剿哪珜殹?/p>
郁達夫17歲時留日,他曾自稱大學四年讀了一千部左右小說,最喜佐藤春夫和葛西善藏。此時的佐藤春夫由于發(fā)表了著名小說《田園的憂郁》,引起了日本文壇的廣泛關(guān)注。對于本來就富于浪漫和感傷氣質(zhì)的郁達夫來說,佐藤小說中描寫的那種“以厭倦、憂郁和厭世為基調(diào)的、頹廢的詩一般優(yōu)美的世界”非常符合他的藝術(shù)趣味,佐藤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藝術(shù)天賦,也令他嘆為觀止。
出于仰慕之情,1920年通過田漢的介紹,郁達夫結(jié)識了這位當時正在崛起的文學新秀。自那以后,郁達夫與佐藤春夫一直保持著比較密切的交往。他不僅多次獨自拜訪過佐藤,回國后仍十分關(guān)注佐藤的動向。1927年7月12日,佐藤春夫偕夫人等訪問中國時,第一個到下榻處來看望他們的,就是郁達夫。
1936年11月郁達夫訪日時,日本的中國文學研究會為他舉行了熱烈的歡迎會。會上,他見到了闊別8年之久的佐藤春夫。在歡迎會后,他還專程前往佐藤的寓所,看望了佐藤和他的家人。然而,此時的佐藤春夫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多愁善感的詩人,他已成為所謂“國民感情的代辯者”,作為隨軍記者,寫下了大量歌頌軍國主義侵略的詩集、劇本等。在文章中,他把侵略并占領(lǐng)中國視為自己祖先的“責任”和自己有幸實現(xiàn)的“夢想”,完全淪為了一個狂熱的軍國主義歌頌者。
在這種心態(tài)的驅(qū)使下,佐藤春夫于1938年3月在《中央公論》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小說《亞細亞之子》。小說中,“姓汪的革命文學家”影射郭沫若,“姓鄭的中國朋友”暗指郁達夫。郁達夫被丑化成一個政府間諜,訪日期間,負有暗中幫助在日亡命的郭沫若秘密潛逃的國家使命。
可以想象,郁達夫讀了這個昔日老友的小說是何等生氣,他自然不會姑息遷就。1938年5月9日,郁達夫?qū)懴隆度毡镜逆綃D與文士》,刊登在《抗戰(zhàn)文藝》上。這是一篇犀利的雜文,他義正詞嚴地批判佐藤春夫之流的無恥,痛斥道:“佐藤在日本,本來是以出賣中國野人頭吃飯的。平常只在說中國人是如何如何的好,中國藝術(shù)是如何如何的進步等最大的頌詞。而對于我們私人的交誼哩,也總算是并不十分大壞。但是毛色一變,現(xiàn)在的這一種阿附軍閥的態(tài)度,和他平時的所說所行,又是怎么樣的一種對比……”佐藤也看到了這篇文章,但他的反應居然是——在以后的小說版本中,干脆把“鄭某”改成“郁某”。
這件事對郁達夫意義重大,因為他對佐藤春夫的斥責,實際上是對日本軍國主義侵略政策的斥責,也因此埋下了他后來在南洋被日軍追蹤并殺害的伏筆。
如果說因為斥責日本軍國主義作家,是郁達夫后來被暗殺遠因的話,那他在此期間因為跟妻子王映霞的情變,則是他遠走南洋的直接原因。
如前所述,郁達夫之所以到福州工作,根本原因是因為家累。而此時的王映霞,卻也因為不愿舍棄家鄉(xiāng)杭州的青山綠水與“風雨茅廬”的優(yōu)越條件,除了郁達夫剛到福州那幾天王映霞同去外,剩下的時間,她都帶著一家老小留在杭州。
“見多情易厭,見少情易變”,王映霞天性外露加上風姿綽約,本就是一位交際名媛,在她的運作下,“風雨茅廬”很快成了達官貴人們交往的重地。常來“風雨茅廬”的有浙江省政府主席黃紹竤、杭州市長周企虞、省教育廳長許紹棣等。
1937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為躲避戰(zhàn)亂,王映霞帶著母親和孩子先到富陽,后轉(zhuǎn)到麗水,當時浙江省政府的民、財、建、教四廳都已搬到麗水縣城,王映霞得財政廳長程遠帆的援助,住進省政府臨時宿舍。這樣一來,她自然與住在樓上的教育廳長許紹棣朝夕相見。許紹棣年輕時留學日本,與郁達夫既有鄉(xiāng)誼,也有交情,他為人風趣,生性溫和,許妻剛病逝不久,王映霞老公又不在家中,風言風語立刻插上翅膀,四處流散。
郁達夫雖遠在福州,可還是時刻關(guān)心家庭動向的,紅杏出墻的傳言讓他十分憤怒,質(zhì)問無果的情況下,便想回家一看究竟。
郁達夫回到麗水后,在家中發(fā)現(xiàn)了王映霞與許紹棣的通信,他頓時火冒三丈,與王映霞大吵了一架。王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住到了朋友曹律師夫婦家。郁達夫慌了神,以往都是他玩“出走游戲”,這回卻更換了主角,他又氣又惱,在漢口《大公報》上登出了侮辱性質(zhì)的“尋人啟事”:
王映霞女士鑒:
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汝與某君之關(guān)系,及搬去之細軟衣飾、現(xiàn)銀、款項、契據(jù)等,都不成問題,惟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以住址。
郁達夫一不做,二不休,又影印了許紹棣的三封“情書”,聲稱這是“打官司的憑證”,還請郭沫若等朋友前來勘察“現(xiàn)場”,要他們看一看王映霞“卷逃”后的痕跡,甚至致電浙江軍政府,吁請查找王映霞的下落。一時間,輿論嘩然。郁達夫從曹律師那兒得知王映霞的行止后,又急不可待地接她回家,王映霞自然不依。結(jié)果是,郁達夫乖乖認錯,同意在《大公報》上再登一則《道歉啟事》,稿子是王映霞起草的:
達夫前以精神失常,語言不合,致逼走妻映霞女士,并登報招尋。啟事中曾誤指女士與某君的關(guān)系及攜去細軟等事,事后尋思,復經(jīng)朋友解說,始知全出于誤會。茲特登報聲明,并致歉意。
事情鬧到這一步,王映霞覺得自己顏面盡失,也對郁達夫的感情產(chǎn)生了質(zhì)疑,郁達夫這邊也沒討到一個好,最終兩敗俱傷。事后,在朋友的勸解下,兩人寫了協(xié)議書,決定“讓過去埋入墳墓,從今后各自改過,各自奮發(fā)”,重新好好過日子。
1938年深秋,武漢岌岌可危,郁達夫聽從易順鼎之子易君左的建議,舉家遷至湖南漢壽。在漢壽安家后不久,郁達夫接到陳儀之邀,再次赴閩,而王映霞和母親則帶著三個孩子又開始了流亡生活——從漢口到富陽,又到漢壽,再到長沙。當王映霞帶著孩子還在路途中時,郁達夫的電報又打到了浙江,除了打探妻子的消息,還四處詢問王映霞與許紹棣是否同居了。這些王映霞都不知情,還是她在浙江麗水工作的弟弟后來告訴她的。
同年冬,郁達夫受《星洲日報》聘請,準備離開福州,南下前往新加坡。王映霞前來與他會合,王剛到福州,次日郁達夫即告知已為母子二人領(lǐng)好了護照,沒等王映霞反應過來,第三天,郁達夫就帶著妻兒踏上了遠航的輪船。
到新加坡后,王映霞受邀主持《星洲日報》的婦女專欄。但郁達夫堅決不同意她擔任這項工作,并說:“你若嫌太空,可以在家里‘數(shù)米?!睋Q一個相對安全和全新的環(huán)境,本來對他們修復感情不無好處,可郁達夫卻在這關(guān)鍵時候再次挑起事端。
當時,香港《大風旬刊》主編陸丹林向郁達夫約稿,他很快就收到了郁達夫寄來的20首加添注釋的舊體詩詞,總題為《毀家詩紀》,內(nèi)容描繪了王映霞出軌的全過程。郁達夫還把他1937年底在福州天王廟里抽得的一張下下簽寫入其中:“寒風陣陣雨瀟瀟,千里行人去路遙。不是有家歸未得,鳴鳩已占鳳凰巢。”(簽詩應該是經(jīng)過了郁達夫的潤色或是再創(chuàng)作)對于這送上門來的“名人八卦”,陸丹林如獲至寶。他本可弭患于無形,婉言規(guī)勸郁達夫慎重此事,但他把朋友間的道義撇在一旁,全然不顧這組詩詞一旦發(fā)出,有可能使郁達夫妻離子散的后果。
1939年3月5日,第30期《大風旬刊》出刊,果然洛陽紙貴,萬人爭閱,連印四版,轟動文壇。好朋友郭沫若對此也不禁嘆息:“那些詩詞有好些可以稱為絕唱,但我們設(shè)身處地替王映霞著想,那實在是令人難堪的事。自我暴露,在達夫仿佛是成為一種病態(tài)。說不定還要發(fā)揮他文學的想象力,構(gòu)造出一些莫須有的家丑。公平地說,他實在是超越了限度,暴露自己是可以的,為什么還要暴露自己所愛的人?”
王映霞讀到這20首“家丑”詩詞,怒不可遏,她認為郁達夫出此昏招,與當初在《大公報》上登載啟事性質(zhì)完全不同,上回他可能是一時沖動,這次則顯然早有預謀。王映霞徹底寒心,作為應對,她以書信體的形式寫了一封公開信在《大風旬刊》第34期發(fā)表,其中罵郁達夫云:“你卻是一個欺善怕惡,得寸進尺的人,在忍無可忍的狀況下,只好把你那顆蒙了人皮的獸心揭穿了?!?940年,郁、王協(xié)議離婚,王映霞拋下三個孩子,只身回到重慶。晚年的王映霞曾寫過一篇《郁達夫與我的婚變經(jīng)過》,回憶她當年離開時,只拎了一只小箱子走出房子?!坝暨_夫也不送我出來,我知道他面子上還是放不下來。我真是一步三回頭,當時我雖然怨他和恨他,但對他的感情仍割不斷; 我多么想出現(xiàn)奇跡,他突然從屋子里奔出來,奪下我的箱子,勸我回去,那就一切都改變……”可惜,終究沒有“奇跡”出現(xiàn)。
不難看出,郁達夫的福州之行,可以說是他的毀家之始;而他的毀家之難,又直接導致了他南洋之行。
關(guān)于郁達夫離開福州的原因,我們或許可以從他《毀家詩紀》中的《賀新郎》看出來:“憂患余生矣,縱齊傾錢塘潮水,奇羞難洗。欲返江東無面目,曳尾涂中當死。恥說與,衡門墻茨?!痹谠~中,他表達出妻子“不貞”而給自己帶來的極大屈辱,以至于有了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心理障礙,所以他決計遠赴東南亞,借組織異域華僑抗日的機會,遠離令他難堪的故鄉(xiāng)。
現(xiàn)在還有一種說法是,跟王映霞有染的不僅是國民黨文官許紹棣,讓郁達夫害怕以至于要遠走南洋的,其實是國民黨大特務戴笠。郁達夫與戴笠同為浙江老鄉(xiāng),戴笠曾在杭州的浙江第一中學堂讀書,而這所學校的前身就是郁達夫的母校杭州府中學堂,由此看來,郁、戴還是前后同學,這層關(guān)系,可能是郁、戴交往的一個契機。郁達夫在1936年2月14日的日記記錄:“發(fā)雨農(nóng)(戴笠字雨農(nóng))戴先生書,謝伊又送貴妃酒來也?!边@是戴笠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郁達夫日記中。當時郁已赴福州任福建省政府參議,戴笠竟將貴妃酒追蹤送到了福州,并且還是“又送”,可見郁、戴在杭州的交往就已非常密切。
戴笠與郁達夫雖是同鄉(xiāng)兼同學,卻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他與郁達夫接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很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在于郁達夫那位美貌而喜歡交際的夫人。如果這是真的,那郁達夫遠走南洋的原因也就更為明確了——為了躲避這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當然,郁達夫離開福州,也有他自身的原因。郁達夫是詩人,有熱情有理想,卻不一定有實干之才,并不適合入仕。1936年歲末,郁達夫回閩時路過廈門,當時魯迅剛逝世不久,廈門大學有些學生曾去拜訪郁達夫,提到他們想懇請政府把廈門大學大門前那條大道改名為“魯迅路”,以資紀念。郁達夫以為可以辦到,但到廈門市長那里一說,才知道是國民黨廈門市黨部在反對。他回到福州去找陳儀,陳儀欣然表示贊同,可由于國民黨福建省黨部從中阻撓,這事還是沒有辦成。
陳儀本來相當器重郁達夫的才華,很想重用他,打算讓他擔任省教育廳長的職務??筛暨_夫接觸一久,發(fā)現(xiàn)他無論說話還是行動,均“隨隨便便,不受約束”,看來他“不是一個穩(wěn)重老練的行政官吏的適當人選”,只好讓他做毫無實權(quán)的“參事”。后來,卻連這參事也做不下去了——郁達夫擔任理事的《救亡文藝》,引起了國民黨福建省黨部和省保安處的注意,隨后他和五位常務理事憤然辭去理事之職,以示抗議。也是因為這些原因,他才會于1938年3月應老友郭沫若之邀,赴武漢參加國民政府軍委政治部工作。
(作者系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