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秉恩和吳昌碩在詩作唱酬、篆刻、書畫等方面皆有交往 。通過《王秉恩日記》我們得知,二人經(jīng)常宴請并登門拜訪對方。吳王交往之密切、交往時間之長,在民國海上遺老的交往圈內(nèi)都是非常罕見的。
關(guān)鍵詞:王秉恩;吳昌碩;交往;書畫
王秉恩(1845—1928),字息存,清同治十二年(1873)舉人,曾任廣東按察使,為近代著名書法家、藏書家。1890年后,吳昌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上海居住。因此,吳王二人的交往主要集中在1911年至1923年大約12年的時間里。期間,王秉恩賦閑在家,以遺老自居;而吳昌碩則是進入了其密切的交往圈內(nèi)。本文將考述二人的交往經(jīng)歷。
筆者之所以做此項研究,原因有二:一是吳昌碩、王秉恩皆為清末民初海上遺老,在當時的政治和文化領(lǐng)域都有著重要的影響。1905至1921年,二人均在上海,并同在羅振玉、王一亭、汪康年等人的交友圈內(nèi),交往甚頻①,可謂當時文化交往的標志??季慷私煌兄谖覀兞私饷駠鴷r期上海的文化面貌,深入了解他們的精神世界;二是據(jù)筆者所知,考據(jù)二人交往經(jīng)歷的學術(shù)文章,目前只見有宋玖安的《吳昌碩與王秉恩交往考述》一篇,可惜其史料運用不是很充足。如 《王秉恩日記》(以下稱 《日記》)中提到的王秉恩與吳昌碩交往經(jīng)歷,便沒有得到充分的挖掘。
因此,本文將重點闡述吳昌碩與王秉恩關(guān)于詩翰酬酢、篆刻、書畫等的交往經(jīng)歷,并全面挖掘和利用《日記》中有關(guān)于二人交往的史實。這不僅有利于詳細論證二人交往的點滴往事,更力求為后來學人對于史料的利用提供便利。
一、詩文
吳昌碩歷來對王秉恩的詩文書法是極為敬佩的,首先是基于王秉恩的社會地位。王秉恩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中舉人,后歷任張之洞幕僚、廣東提法使、廣東按察使等職。辛亥革命后,在上海以遺老自居,與清廷、各地軍閥要員均有交往?!度沼洝酚涊d段祺瑞曾電請他出任當時的教育部次長,其最終以不事二主為由拒絕 。相比王秉恩,吳昌碩當時較為窮困,如他在自題《酸寒尉》詩中言:“……怵惕強支吾,垂手身軀僂。朝食嗟未飽,卓卓日當午。中年類衰老,腰腳苦酸楚。”②其次是因為王秉恩藏書頗豐, ?廣識古籍字畫,被近代著名藏書家繆荃孫評為“王雪澄詩有奇骨”。③ 因此,在詩作方面,吳昌碩總以晚輩自居,多次向王秉恩請教。《日記》中記載數(shù)次,均列于下:
“倉碩八月初一日七十初度,求余作詩”(1913年8月 31日);
“又為吳昌碩題其父遺照”(1914年 2月 7 日);
“余書十字隸書長聯(lián),一寄石友,一贈倉碩”(1915年 9月4日);
“吳昌碩來,攜詩卷求余作序,并乞書聯(lián) ”(1916 年1月 12 日);
“為吳昌碩作《缶廬詩序》”(1916年1 月13日);
“王一亭來,求為吳倉碩題石印書畫”(1916年 1月25 日);
“王一亭、吳倉碩來,倉碩求書玄蓋副草及《讀書樓》 ?封面”(1916年4月12日);
“吳倉碩書《赤壁賦》卷求余題簽”(1918 年5月6日);
“為吳倉碩書生壙志”(1918 年9月28 日);
“吳東邁來,昌碩以中年所畫小手卷求余題詩”(1921 年8月22日);
“蝶青為王小鷗求題吳昌碩,黃山壽,倪田三秋圖”(1921年10月21日);
“吳倉碩來,攜莫詩卷使余刪定,欲再刊精本”(1923 年1月2日);
“作《吳昌碩七十九歲生日》詩”(1922年9 月18日);
“九華堂裱一聯(lián),將送吳昌碩生日”④(1923 年 9 月10日)……
由上可知,吳昌碩多次向王秉恩請教刪改詩文,求他為其詩集作序,且不論父親遺照、自己的生壙志,均讓他來書寫。吳昌碩對于王秉恩詩書的仰慕可見一斑。
相比吳昌碩對王秉恩的仰慕,王秉恩對于吳昌碩的詩作卻有一個較大的認識變化。《日記》中初見吳昌碩的記載為光緒二十一年九月(1895 年11月13日),王秉恩點評:“《缶廬詩》詩淺俗,印尚可,然未盡典雅也。”⑤
然而十年后(1912 年 11月10日),王秉恩在《日記》中寫道:“至海寧路,座中晤吳倉碩,寫詩示余,吳筆墨文字甚有俊氣,年七十矣。”此時王秉恩評價吳昌碩的詩歌不再是淺俗,而是“甚有俊氣”。而后王秉恩應吳昌碩請求,為其《缶廬集》作序云:
“……缶廬先生詩格勁秀,比更世亂,節(jié)操凜然,近年所作,曠逸縱橫, 有加于昔。言為心聲,豈不信哉?先生書、畫、篆刻名重一時,后世當列之傅青主、萬年少之儔,至其詩之老而益進,譬則菊之淩秋而黃、楓之經(jīng)霜而丹也,此豈與尋章摘句、嘲風弄月者同日而語哉?”⑥
在王秉恩看來,不同于十年前,吳昌碩的詩歌老而益進,有加于昔。但他也認為,吳昌碩更多的是精于書畫與篆刻,而非詩歌。王秉恩在《諸貞壯吳倉碩見訪不遇》中說道:“缶廬書翰推三絕,貞壯詩篇感百端。他日高樓須畫本,二君合作試求看?!比^而非四絕,可見他更加著眼于吳昌碩的書畫家、篆刻家身份。此種評價絕非王秉恩一人之見,在吳昌碩逝世時,于右任曾撰聯(lián):“書畫而外,復作印人,絕藝飛行全世界。元明清以來,及于民國,風流占斷有名家?!迸c王秉恩的評價毫無二致。
二、篆刻
王秉恩對于吳昌碩的字畫和篆刻都是相當?shù)耐瞥?,屢次求吳昌碩刻章:
“自取圖章至九華堂紙店,使吳昌碩刻之”(1903年 4月8 日);
“取歸吳昌碩所刻印三枚,每字一金”(1903年5月2 日);
“吳倉碩送印三方”(1915年10月18日);
“吳倉碩遣其次子送來印章三枚” ⑦(1918 年10月14日)……
王秉恩對于吳昌碩篆刻之喜愛,最好的體現(xiàn)是在其1922年所作的《松月居士集印編書后》中:“……我雖棄之心終喜,當世苦鐵稱老師。吾印八九出吳手,樸雅視古無愧辭……”⑧
此詩首先向我們證實王秉恩的私印十有八九出自吳昌碩之手;其次, ?王秉恩少時是學習過篆刻的,后來因種種原因放棄了,因此,王秉恩是有一定鑒賞水平的。他所評吳昌碩篆刻為“樸雅視古無愧辭”,此種評價也暗合吳昌碩對于自己篆刻的認識。
“余少好篆刻,師心自用,都不中程度,今十數(shù)年來于退樓老人許見所藏秦漢印,渾古樸茂,心竊儀之,每一奏刀,若于神會,自謂進于道矣,然以贈人或不免訾議,則執(zhí)之易工也如此?!雹?/p>
與圓滑纖細之風完全不同,吳昌碩本身施法秦漢碑體的古樸渾拙,而這也是民國時期在海上相對較為流行的篆刻方式。我們從吳昌碩潤例的變化中便可窺見一二。1890年的《缶廬潤目》中,吳昌碩的篆刻潤格為每字六角,而《日記》則記載:“取歸吳昌碩所刻印三枚,每字一金?!保?903年 5月2日)⑩可知在13年的時間里,吳昌碩的潤格翻了近一倍,由此可推測,吳昌碩的篆刻不僅在王秉恩處受到歡迎,且在海上廣獲盛贊。
三、書畫
鄭孝胥曾在吳昌碩、倪田、黃山壽合寫《三秋圖》(如圖)中評價:“黃筌已故倪迂沒,惟有吳圭老尚勤。底事傾心招隱士,何如紉佩寫靈均……缶老以草篆之筆為香草寫生,屈大夫之寄慨鄭南之遺法也。老而彌篤,蓋不啻碩果之存矣 ?!?此詩收錄在鄭孝胥《海藏樓詩集》之中。
“缶老以草篆之筆為香草寫生”, ?與篆刻相同,吳昌碩的繪畫也施法秦漢篆體的筆法,蒼拙而富有勁力,其畫蘭花,頗有古風,千秋之士,如在眼前,正所謂“底事傾心招隱士,何如紉佩寫靈均”?!凹x佩”出自屈原《離騷》中的“紉秋蘭以為佩”,此處實指蘭花?!办`均”則為屈原之字——“字余曰靈均”。辛棄疾曾寫道:“蘭佩芳菲無人問,嘆靈均,欲向重華訴”,也是指屈原。吳昌碩所繪蘭花,施法秦漢篆書的古拙,在鄭孝胥看來,觀之如對古人,“屈大夫之寄慨鄭南之遺法也”。這些都客觀反映出吳昌碩繪畫的風格。王秉恩與鄭孝胥、吳昌碩同在一個圈子里面,互相交游甚頻,因此不只是鄭孝胥一人偏愛吳昌碩的繪畫,王秉恩對其也是同樣推崇。
據(jù)《日記》載,王秉恩將自己最重要的《養(yǎng)云館詩存》交予吳昌碩作圖。
“吳倉碩及其子東邁來,贈余《訪養(yǎng)云館》詩一首,且云,《養(yǎng)云館圖》已畫就,交諸貞壯轉(zhuǎn)致。見其新刻《岳廬印存》,皆選諸子雋語,極可喜” (1910年 8月9 日);
“諸貞壯來,談久之乃去,還余吳倉碩所畫《養(yǎng)云館圖》 ”(1910 年 8 月28日)……
王秉恩對這幅《養(yǎng)云館圖》相當喜愛,曾將其托裱并刻印出版,同時又請陳衍、趙熙、胡思敬題跋 ?,并一直隨身把玩。從以上我們可以直觀地了解到王秉恩對于吳昌碩繪畫的推崇。
四、交游
吳昌碩與王秉恩二人常互相拜訪, ?筆者將《日記》中所載的涉及二人互相宴請拜訪的相關(guān)記載,按時間順序列出,一來展示二人交往之久、交往之密切;二來給予研究王秉恩與吳昌碩二人交往史的學者以方便。
“過均益里訪吳倉碩,談久之”(1912 年11月 14日);
“吳倉碩、朱丙君、徐秋澄來”(1913 年1 月12日);
“吊于翁鐵悔之殯,晤吳倉碩”(1914 年6月15日);
“夜,赴吳倉碩之約于萬家春”(1914 年10月19日);
“夜,宴吳倉碩、諸貞壯、江伯訓、高夢旦、李拔于悅賓樓 ”(1914年 10月20日);
“遂至六三園,日人為吳倉碩開書畫會,懸數(shù)十幅,恣人入覽,遇貞長 、徐仲可、哈少甫等”(1914年10 月 25 日);
“過吳倉碩”(1915 年 2月21日);
“又赴小有天吳倉碩之約”(1915 年4月11日);
“過倉碩談”(1915 年12月8日);
“至瓢中旅館與吳倉碩拜壽 ”(1916 年 9月25 日);
“過吳倉碩,談久之”(1917年1月19日);
“至旭莊宅,補作生日會,至者吳倉碩、何詩孫、愛蒼、子異、梅庵及伊峻齋”(1917 年4月3日);
“過吳倉碩”(1919年2月18日);
“一亭與吳昌碩同來, ?余猶未歸”(1914年8月7日);
“吳昌碩及其子同來,言病初愈,不能食,小坐即去”(1917年11月4日);
“吳昌碩來訪,不遇”(1918年6月4日);
“吳昌碩、王一亭來,不遇”(1919 年 8月15日);
“赴吳昌碩約于古渝軒”(1919年9月25日);
“過吳昌碩……皆不遇”(1920年2月23日);
“至同興樓,邀鄒紫東及吳昌碩父子,飯畢,登永安之天韻樓”(1920 年7月8日);
“萬公雨來,同赴吳倉碩之約于都益處”(1922 年1月8日);
“吳昌碩及其子東邁來”(1922年 6月7 日);
“吳倉碩、諸貞壯,倉碩年七十九,離座試拳技,手勢步法皆無恙, ?但微聾耳”(1922 年8月24日)……
除互相拜訪、祝壽等活動外,二人也常共觀古畫。當時在其圈子內(nèi)的海上遺老,熱衷于收藏和觀摩明朝遺老如黃道周等人的作品;清朝宮廷舊物,比如清高宗的作品也備受他們的青睞。如“攜《研林六逸》,卷還吳昌碩”(1916 年5月3日),又如“午帥就樓中共飯。夜,邀飲,座有吳倉碩、章式之等。食畢,出觀王齊翰《挑耳圖》、米元章書跡二種、高宗《新春詩》,詩云:‘仙木駢羅萬戶新……還淳可概設(shè)科條。” ?(1918 年8月2 日),此幅曾為上海朵云軒舊藏。
五、結(jié)語
從上述可知,王秉恩和吳昌碩在詩歌、篆刻、書畫等方面的交往之密、時間之長。筆者希望可以從中窺見當時上海文化的繁榮及海上遺老的精神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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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王秉恩.養(yǎng)云館詩存[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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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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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秉恩.養(yǎng)云館詩存[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4]宋玖安.吳昌碩與鄭孝胥交往考述[J].藝術(shù)品,2015(03):102-113.
作者簡介:
徐梓宸(2000—),男,漢族,江蘇鎮(zhèn)江人。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歷史系專業(yè),本科,研究方向:史學史與歷史哲學。